仙境在园林
她将一朵朵桂花轻轻塞入香包，女工初上, 慢慢细缝。
“这是给谁的香包？”珍儿凑到林蓉身旁：“是不是给他的呀？”林蓉唇角微微一扬：“嗯。”珍儿故意道：“姑娘，你怎么对他那么好呀？难不成……”林蓉羞然：“你别闹。”珍儿俏皮道：“才没有呢。”林蓉道：“明儿，他说要去苏州。”珍儿欣喜道：“姑娘，我最爱苏州的春卷、梅花糕、千层饼……”林蓉掩面一笑：“好好好，瞧你馋的。”珍儿开心道：“谢谢姑娘。”林蓉又起缝香包，心念道：“我欠你的，何止这一个香包。”
三日后，苏州城。画舫从胥门而入，征炆站在船头，对钱子兴道：“想当年，伍子胥与孙武一起联手，吴国盛极一时。这‘胥门’想必同伍子胥颇有牵系。”钱子兴道：“征炆兄，这胥门来历向来众说纷纭。苏州百姓更愿将胥门唤作姑胥门，而姑胥门非因伍子胥而得名。”征炆问道：“若不是伍子胥，那？”林蓉走到征炆身旁道：“李太白曾诗言：‘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苏州人说‘故胥’，转音即为‘姑苏’。（《越绝书》中有记：胥门外有曲路，阖闾造以游姑胥之台，以望太湖。）此地原是姑苏台旧址，故后世城门，就被唤作了‘胥门’。”钱子兴点点头：“林蓉姑娘所言在理。”他惋惜道：“这姑苏台的命运，好比那阿房宫。当年‘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越人一炬，亦成废墟’。夫差临拔剑自刎之际，悔不听子胥忠言。”
征炆道：“临别悔恨，自令陷此，又有何用。自古勤政爱民之君，方可盛世长流。而夫差，穷奢极欲、滥杀忠良、不理朝纲、孤傲自大，连年兴师动众，一心只想称霸。国有如此昏庸之君，怎能不亡。”钱子兴道：“正是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才构筑了姑苏古城。只可惜，这位忠心为国的伍子胥惨遭赐死，沉尸水底……如今，苏州人过端午节，并不是纪念屈原，而是伍子胥。”征炆感慨：“那些真正爱国为民，为百姓谋福之人，才能让世人永记怀念。”
青砖小瓦马头墙，小桥流水，画舫行舟。
舫内，茶蒸玉蕊，满口生香。“唐人曾赞：烟水吴都郡,阊门驾碧流。绿杨浅深巷,青翰往来舟。”钱子兴道：“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比起苏州，却是少几分香艳的。”征炆朝绮窗外望去：“都说，‘苏湖熟，天下足’。苏州城之繁华，远甚杭州。苏杭苏杭，‘苏’字在前，‘杭’字列后，若以钱粮相论，如今苏州十倍于杭州。”钱子兴道：“在苏州人眼里，北宋之前，杭州都是偏于一隅。”林蓉道：“宋人还说：‘苏杭百事繁度，地上天宫’，在我看来，苏杭繁华各有不同，苏州如升平之乐国；杭州更似须弥之佛城。”钱子兴笑道：“佛城，林蓉姑娘见解独道。”他望向窗外，不禁打趣征炆：“这阊门附近，可是苏州城最风流快活之处，一丝不落于秦淮河畔。”征炆淡淡回了句：“皆是烟花柳巷，何来不同。”钱子兴望向林蓉：“有如此佳人相伴，怕是再无女子可入你法眼了。”一旁，林蓉不禁红起了脸。
征炆道：“这秦淮河畔却是处处旖旎春光，不甚温软。可夫子庙就在一旁，庙前立着‘天下文枢’，贡院大门上还悬着‘明远’(慎终追远，明德归原)两个大字……真是有辱斯文！”钱子兴笑道：“征炆兄，何必为此愤慨，整个大明朝都变味了，这夫子庙还能是当年的夫子庙？”他回忆道：“我记得那年，秦淮河畔，每每夜色深去，椅栏河岸，可见细吹细唱的画舫缓缓而过……”林蓉不禁蹙眉：“在俗人眼中，秦淮河畔，征歌选色，莺歌燕舞，夜夜元宵，胜过瑶宫仙境。可在我看来，那儿却阴寒如狱。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有几个是乐意的？”钱子兴长叹一声，附道：“是啊。”他见林蓉感伤不绝，便令船夫加快行舟：“绕过这条街，在过三座桥，便能见到芥园了……到时候，定要带你们去见见叶兄……”
众人朝芥园信步而去，只闻钱子兴道：“这芥园，在苏州城中算历史悠久的（园林了）。”林蓉问：“这‘芥园’之名又是何来？”钱子兴道：“出自一个佛经故事，姑娘能否猜得？”林蓉思了思：“芥子纳须弥!（芥园之名，符合园林那股收纳天地的灵韵。）”钱子兴一笑：“正是。”林蓉道：“看来这园子与佛有缘。”钱子兴道：“是啊，数百年来，几经颓废，南宋之时，曾由一僧人复建增修。如今芥园已归一叶姓主人。”不知不觉，已至园门口，钱子兴请道：“我们进去吧。”
进园，可见古木森郁，青翠欲滴；竹影摇空，曲廊随波；假山池沼，重峦叠嶂；池岸亭榭，文雅极致。
信步观景，只觉小累，钱子兴请道：“两位，随我来桃源阁一坐。”几人走进一处竹苑，苑内青竹涟漪，长亭镜湖。湖东一角，可见一简约皓白的小筑，便是“桃源阁”。
阁外，一阵清脆的歌声缓缓飘来。众人走近，只见一女素衣起舞，她身段婀娜，樱桃小口，甚是动人。征炆不禁问道：“为何会有女子于此起舞？”钱子兴轻声道：“她叫苏月，是叶悬兄的老友。”
踏入阁楼，才知一年一次的“秋茶会”已然开始。叶悬是芥园主人，亦是这次茶会的茶主人，见到征炆与钱子兴，不禁起身招呼：“钱公子，慕公子，多日不见……这位是？”林蓉行礼道：“小女子，夏林蓉。”一番寒暄后，几人临窗而坐。雅舍清幽，茶香缕缕。茶桌之上，可见一副茗具、一方碗莲、一本古书；茶桌一侧，一童子正烧水煮茶。一曲洞箫悠然入耳，透过格窗，可见一猫咪横卧在亭顶旧瓦上，正慵懒地眯着双眼。
“早就听闻，林蓉姑娘琴艺了得。”钱子兴请道：“精悠小舍，因姑娘的琴声而更富雅。”林蓉起身，微微做礼，对钱子兴莞尔一笑，随后来至一琉璃古琴旁。片刻后，只问琴音渺渺，不绝如缕。钱子兴合起双眼：“征炆兄，如此佳人相伴，此生无憾矣啊。”刘悬心思：“她，像极了苏月，却少了苏月的几分洒脱。”征炆抿着茶，望向林蓉：“林蓉，你心有羁绊。（闻琴声而知）”琴声止，只闻竹海瑟瑟，一曲洞箫又起。
紫砂为壶，白瓷为盏。“慕公子，钱公子，林蓉姑娘，来！”刘悬举起杯中之茶：“请！”钱子兴轻轻一抿：“好茶。”征炆细品道：“较之龙井，更是鲜醇可口，独具其韵。”他凝视着杯中之茶：“汤色微黄，叶色微白，金镶碧鞘，匀厚肥壮……此乃白茶。”钱子兴道：“白茶向来珍奇，北宋之年，以为茶瑞。”叶悬轻摇羽扇：“不瞒各位，此茶出自四明山。”他回忆道：“十三年前，四明山顶（芦田村附近），崖林之间，偶遇三株白茶。历时三年，终栽于芥园，每年只得三壶良品。”钱子兴闻了闻茶香，笑道：“此乃良品？”叶悬一笑：“既是茶瑞，（百姓）你我自然无福品尝……（乃成贡品）”他面带后悔：“我真后悔，那绿水长流的山野才是它的归处。”征炆看着杯中之茶，不禁道：“多么希望这‘上茶’，能使饮茶之人澄澈空明，宁静致远，仁爱待人（推己及人，仁爱待人，施以仁政）。”茶席间，只闻钱子兴道：“我有位故友，亦是爱茶。他常说：‘饮茶，方注重其怡然自得之清趣，虽身居陋室，却有清风徐来兰香袭人，这是富贵人家万万体会不得。若有闲暇，对着碧竹幽兰，细细品茗，微风细雨，便引诗情到碧霄。往来好友，志同道合，促膝长谈，实乃人生美事。’……”叶悬缓缓道：“饮茶之真味，重的就是内心的平和自在，冲澹悠然。这应该就是他的茶道。”
饮完茶，出桃源阁，几人在园内信步而行。回廊雨亭，清风鸟鸣，细细一瞧，园中草木，已然微微泛黄，这才想起已然秋日。
一阁楼外，吊挂着许多由树枝建造而成的“园林”。征炆诧异：“此处人多繁杂，飞鸟岂会前来？”林蓉道：“鸟儿机谨戒心，只因害怕有人会来伤害。”叶悬道：“这一切，都是我们还没有和它们沟通好。”林蓉惆怅道：“大概所有生命，都对伤害有着惊人的记忆力。”
“如造自己园林般，我给鸟儿也建造了一个家，一个可以自由来去的家。”叶悬道：“鸟和人一样，都将自然视为自己真正的归属。”钱子兴道：“有愿意停留的飞鸟，才是你叶悬的园林。”叶悬一笑：“只有真正的自然才能吸引鸟儿的目光，我们都远离得太久，太久。”他转过身，问道钱子兴：“钱兄，在你心中，究竟何为园林？”钱子兴不禁一愣，叶悬道：“这人啊，一直在追寻着天地自然，模仿着自然，而自然一直都在那里。正如这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静下心，鸟鸣清风，一直环绕在我们周围。在我看来，这园林啊，就是自然。”林蓉望向天空，不禁道：“流云如画，由心而成。什么是园林，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吧。”霎时，只闻鸟鸣阵阵，秋声飒飒。
几人在镜湖畔伫足停下，风中飘来阵阵桂香，只见叶悬问道：“征炆兄，千里迢迢，不光为美景而来吧？”征炆凝视着澄澈的湖面：“为了静心。”说完，不禁叹了一声气，尤显心累：“贪墨纵横，贪墨纵横啊。”钱子兴劝道：“征炆兄，你向来心气高。可是……自古，修自身易，修官身难。你又何苦为难自己，整日清郁在怀。”叶悬亦劝道：“当年太祖惩治贪官，凡贪赃六十两以上，一律枭首示众，并处以剥皮楦草之刑，官衙旁塞满稻草的贪官人皮袋。（为让官员们都胆战心惊而清廉收法。）可即便如此，贪贿仍未绝迹。这是制度索然，即便皇权再威严，也改变不了官场之根本。（上行下效，无孔不入，从来是体制性贪腐的必然结果。整个社会创造的财富，已经失去了相对合理的分配机制，而是最大限度地流入了掌控从中央政权到地方权力的各级官员与胥吏们的私囊。体制性贪腐遵循着按官等分利之潜规则，把大多数官员拖入了腐败，成为实际受益者，如此，欲为君子而已无可能。与此同时，体制性贪腐逼使贪腐官员在向上送贿与向下贪赃的两极之间恶性循环，饮鸩止渴而欲壑难填。这种恶性循环的必然结果，就是把不断扩大的送贿负担转嫁给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从而使整个社会的基本秩序彻底崩溃，把广大民众逼上“穷且盗以死”之绝境。可以断言，把明王朝最终送上不归路的全国大起义，正是这种体制性贪腐的必然结果。）”钱子兴道：“都说‘千里为官只为贪’，如今官场，有几个能替百姓办些实事，有几个是清官呢？反而小官巨腐……世风日下，不可持久。（嘉靖以前，士大夫官僚未必都“敦尚名节”，但至少仍知道羞耻，问及为官进账，还耻于启齿。嘉靖以来，风气大变，士大夫官僚无不‘以官爵为性命，以钻刺为风俗，以贿赂为交际，以嘱托为当然’ 以贪贿为得意，笑清廉为无能，官场是非已完全颠倒。即便偶有清廉的官员，既与贪污大潮格格不入，也往往难有善终。及至嘉靖末年，御史也卷入贪贿之风，形成猫鼠共眠的局面。）征炆长叹一声，无奈道：“或许，只有在这一方园林，在这自然之中，才能安置内心。”林蓉走到他身旁，缓缓道：“园林有山水，如这春花、夏雨、秋风、冬雪，可使人心思澄澈。它处于天地之间，却也逃不出尘世之内。世人在此观望仕途（顾及庙堂之志），又心系着天地自然，实乃不得已的选择。”她看着一脸清郁的征炆，心痛万分：“征炆，你虽无可奈何，究竟还是要坦然面对的。”听完林蓉所言，叶悬不禁赞道：“姑娘不仅对‘园林’见解独道，又懂征炆兄。”林蓉羞然：“林蓉只是，林蓉只是有感而发。”忽然，鱼跃龙门，湖面荡起阵阵涟漪，叶悬对征炆道：“征炆兄，辛稼轩有词：‘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如此美景，自当放空心灵，何必再去想那些俗事。来了，就要景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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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给谁的香包？”珍儿凑到林蓉身旁：“是不是给他的呀？”林蓉唇角微微一扬：“嗯。”珍儿故意道：“姑娘，你怎么对他那么好呀？难不成……”林蓉羞然：“你别闹。”珍儿俏皮道：“才没有呢。”林蓉道：“明儿，他说要去苏州。”珍儿欣喜道：“姑娘，我最爱苏州的春卷、梅花糕、千层饼……”林蓉掩面一笑：“好好好，瞧你馋的。”珍儿开心道：“谢谢姑娘。”林蓉又起缝香包，心念道：“我欠你的，何止这一个香包。”
三日后，苏州城。画舫从胥门而入，征炆站在船头，对钱子兴道：“想当年，伍子胥与孙武一起联手，吴国盛极一时。这‘胥门’想必同伍子胥颇有牵系。”钱子兴道：“征炆兄，这胥门来历向来众说纷纭。苏州百姓更愿将胥门唤作姑胥门，而姑胥门非因伍子胥而得名。”征炆问道：“若不是伍子胥，那？”林蓉走到征炆身旁道：“李太白曾诗言：‘姑苏台上乌栖时，吴王宫里醉西施’。苏州人说‘故胥’，转音即为‘姑苏’。（《越绝书》中有记：胥门外有曲路，阖闾造以游姑胥之台，以望太湖。）此地原是姑苏台旧址，故后世城门，就被唤作了‘胥门’。”钱子兴点点头：“林蓉姑娘所言在理。”他惋惜道：“这姑苏台的命运，好比那阿房宫。当年‘楚人一炬，可怜焦土’，‘越人一炬，亦成废墟’。夫差临拔剑自刎之际，悔不听子胥忠言。”
征炆道：“临别悔恨，自令陷此，又有何用。自古勤政爱民之君，方可盛世长流。而夫差，穷奢极欲、滥杀忠良、不理朝纲、孤傲自大，连年兴师动众，一心只想称霸。国有如此昏庸之君，怎能不亡。”钱子兴道：“正是伍子胥‘相土尝水，象天法地’，才构筑了姑苏古城。只可惜，这位忠心为国的伍子胥惨遭赐死，沉尸水底……如今，苏州人过端午节，并不是纪念屈原，而是伍子胥。”征炆感慨：“那些真正爱国为民，为百姓谋福之人，才能让世人永记怀念。”
青砖小瓦马头墙，小桥流水，画舫行舟。
舫内，茶蒸玉蕊，满口生香。“唐人曾赞：烟水吴都郡,阊门驾碧流。绿杨浅深巷,青翰往来舟。”钱子兴道：“这‘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比起苏州，却是少几分香艳的。”征炆朝绮窗外望去：“都说，‘苏湖熟，天下足’。苏州城之繁华，远甚杭州。苏杭苏杭，‘苏’字在前，‘杭’字列后，若以钱粮相论，如今苏州十倍于杭州。”钱子兴道：“在苏州人眼里，北宋之前，杭州都是偏于一隅。”林蓉道：“宋人还说：‘苏杭百事繁度，地上天宫’，在我看来，苏杭繁华各有不同，苏州如升平之乐国；杭州更似须弥之佛城。”钱子兴笑道：“佛城，林蓉姑娘见解独道。”他望向窗外，不禁打趣征炆：“这阊门附近，可是苏州城最风流快活之处，一丝不落于秦淮河畔。”征炆淡淡回了句：“皆是烟花柳巷，何来不同。”钱子兴望向林蓉：“有如此佳人相伴，怕是再无女子可入你法眼了。”一旁，林蓉不禁红起了脸。
征炆道：“这秦淮河畔却是处处旖旎春光，不甚温软。可夫子庙就在一旁，庙前立着‘天下文枢’，贡院大门上还悬着‘明远’(慎终追远，明德归原)两个大字……真是有辱斯文！”钱子兴笑道：“征炆兄，何必为此愤慨，整个大明朝都变味了，这夫子庙还能是当年的夫子庙？”他回忆道：“我记得那年，秦淮河畔，每每夜色深去，椅栏河岸，可见细吹细唱的画舫缓缓而过……”林蓉不禁蹙眉：“在俗人眼中，秦淮河畔，征歌选色，莺歌燕舞，夜夜元宵，胜过瑶宫仙境。可在我看来，那儿却阴寒如狱。那些倚门卖笑的女子，有几个是乐意的？”钱子兴长叹一声，附道：“是啊。”他见林蓉感伤不绝，便令船夫加快行舟：“绕过这条街，在过三座桥，便能见到芥园了……到时候，定要带你们去见见叶兄……”
众人朝芥园信步而去，只闻钱子兴道：“这芥园，在苏州城中算历史悠久的（园林了）。”林蓉问：“这‘芥园’之名又是何来？”钱子兴道：“出自一个佛经故事，姑娘能否猜得？”林蓉思了思：“芥子纳须弥!（芥园之名，符合园林那股收纳天地的灵韵。）”钱子兴一笑：“正是。”林蓉道：“看来这园子与佛有缘。”钱子兴道：“是啊，数百年来，几经颓废，南宋之时，曾由一僧人复建增修。如今芥园已归一叶姓主人。”不知不觉，已至园门口，钱子兴请道：“我们进去吧。”
进园，可见古木森郁，青翠欲滴；竹影摇空，曲廊随波；假山池沼，重峦叠嶂；池岸亭榭，文雅极致。
信步观景，只觉小累，钱子兴请道：“两位，随我来桃源阁一坐。”几人走进一处竹苑，苑内青竹涟漪，长亭镜湖。湖东一角，可见一简约皓白的小筑，便是“桃源阁”。
阁外，一阵清脆的歌声缓缓飘来。众人走近，只见一女素衣起舞，她身段婀娜，樱桃小口，甚是动人。征炆不禁问道：“为何会有女子于此起舞？”钱子兴轻声道：“她叫苏月，是叶悬兄的老友。”
踏入阁楼，才知一年一次的“秋茶会”已然开始。叶悬是芥园主人，亦是这次茶会的茶主人，见到征炆与钱子兴，不禁起身招呼：“钱公子，慕公子，多日不见……这位是？”林蓉行礼道：“小女子，夏林蓉。”一番寒暄后，几人临窗而坐。雅舍清幽，茶香缕缕。茶桌之上，可见一副茗具、一方碗莲、一本古书；茶桌一侧，一童子正烧水煮茶。一曲洞箫悠然入耳，透过格窗，可见一猫咪横卧在亭顶旧瓦上，正慵懒地眯着双眼。
“早就听闻，林蓉姑娘琴艺了得。”钱子兴请道：“精悠小舍，因姑娘的琴声而更富雅。”林蓉起身，微微做礼，对钱子兴莞尔一笑，随后来至一琉璃古琴旁。片刻后，只问琴音渺渺，不绝如缕。钱子兴合起双眼：“征炆兄，如此佳人相伴，此生无憾矣啊。”刘悬心思：“她，像极了苏月，却少了苏月的几分洒脱。”征炆抿着茶，望向林蓉：“林蓉，你心有羁绊。（闻琴声而知）”琴声止，只闻竹海瑟瑟，一曲洞箫又起。
紫砂为壶，白瓷为盏。“慕公子，钱公子，林蓉姑娘，来！”刘悬举起杯中之茶：“请！”钱子兴轻轻一抿：“好茶。”征炆细品道：“较之龙井，更是鲜醇可口，独具其韵。”他凝视着杯中之茶：“汤色微黄，叶色微白，金镶碧鞘，匀厚肥壮……此乃白茶。”钱子兴道：“白茶向来珍奇，北宋之年，以为茶瑞。”叶悬轻摇羽扇：“不瞒各位，此茶出自四明山。”他回忆道：“十三年前，四明山顶（芦田村附近），崖林之间，偶遇三株白茶。历时三年，终栽于芥园，每年只得三壶良品。”钱子兴闻了闻茶香，笑道：“此乃良品？”叶悬一笑：“既是茶瑞，（百姓）你我自然无福品尝……（乃成贡品）”他面带后悔：“我真后悔，那绿水长流的山野才是它的归处。”征炆看着杯中之茶，不禁道：“多么希望这‘上茶’，能使饮茶之人澄澈空明，宁静致远，仁爱待人（推己及人，仁爱待人，施以仁政）。”茶席间，只闻钱子兴道：“我有位故友，亦是爱茶。他常说：‘饮茶，方注重其怡然自得之清趣，虽身居陋室，却有清风徐来兰香袭人，这是富贵人家万万体会不得。若有闲暇，对着碧竹幽兰，细细品茗，微风细雨，便引诗情到碧霄。往来好友，志同道合，促膝长谈，实乃人生美事。’……”叶悬缓缓道：“饮茶之真味，重的就是内心的平和自在，冲澹悠然。这应该就是他的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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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阁楼外，吊挂着许多由树枝建造而成的“园林”。征炆诧异：“此处人多繁杂，飞鸟岂会前来？”林蓉道：“鸟儿机谨戒心，只因害怕有人会来伤害。”叶悬道：“这一切，都是我们还没有和它们沟通好。”林蓉惆怅道：“大概所有生命，都对伤害有着惊人的记忆力。”
“如造自己园林般，我给鸟儿也建造了一个家，一个可以自由来去的家。”叶悬道：“鸟和人一样，都将自然视为自己真正的归属。”钱子兴道：“有愿意停留的飞鸟，才是你叶悬的园林。”叶悬一笑：“只有真正的自然才能吸引鸟儿的目光，我们都远离得太久，太久。”他转过身，问道钱子兴：“钱兄，在你心中，究竟何为园林？”钱子兴不禁一愣，叶悬道：“这人啊，一直在追寻着天地自然，模仿着自然，而自然一直都在那里。正如这一草一木，一花一景，静下心，鸟鸣清风，一直环绕在我们周围。在我看来，这园林啊，就是自然。”林蓉望向天空，不禁道：“流云如画，由心而成。什么是园林，每个人的心中都有自己的答案吧。”霎时，只闻鸟鸣阵阵，秋声飒飒。
几人在镜湖畔伫足停下，风中飘来阵阵桂香，只见叶悬问道：“征炆兄，千里迢迢，不光为美景而来吧？”征炆凝视着澄澈的湖面：“为了静心。”说完，不禁叹了一声气，尤显心累：“贪墨纵横，贪墨纵横啊。”钱子兴劝道：“征炆兄，你向来心气高。可是……自古，修自身易，修官身难。你又何苦为难自己，整日清郁在怀。”叶悬亦劝道：“当年太祖惩治贪官，凡贪赃六十两以上，一律枭首示众，并处以剥皮楦草之刑，官衙旁塞满稻草的贪官人皮袋。（为让官员们都胆战心惊而清廉收法。）可即便如此，贪贿仍未绝迹。这是制度索然，即便皇权再威严，也改变不了官场之根本。（上行下效，无孔不入，从来是体制性贪腐的必然结果。整个社会创造的财富，已经失去了相对合理的分配机制，而是最大限度地流入了掌控从中央政权到地方权力的各级官员与胥吏们的私囊。体制性贪腐遵循着按官等分利之潜规则，把大多数官员拖入了腐败，成为实际受益者，如此，欲为君子而已无可能。与此同时，体制性贪腐逼使贪腐官员在向上送贿与向下贪赃的两极之间恶性循环，饮鸩止渴而欲壑难填。这种恶性循环的必然结果，就是把不断扩大的送贿负担转嫁给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弱势群体，从而使整个社会的基本秩序彻底崩溃，把广大民众逼上“穷且盗以死”之绝境。可以断言，把明王朝最终送上不归路的全国大起义，正是这种体制性贪腐的必然结果。）”钱子兴道：“都说‘千里为官只为贪’，如今官场，有几个能替百姓办些实事，有几个是清官呢？反而小官巨腐……世风日下，不可持久。（嘉靖以前，士大夫官僚未必都“敦尚名节”，但至少仍知道羞耻，问及为官进账，还耻于启齿。嘉靖以来，风气大变，士大夫官僚无不‘以官爵为性命，以钻刺为风俗，以贿赂为交际，以嘱托为当然’ 以贪贿为得意，笑清廉为无能，官场是非已完全颠倒。即便偶有清廉的官员，既与贪污大潮格格不入，也往往难有善终。及至嘉靖末年，御史也卷入贪贿之风，形成猫鼠共眠的局面。）征炆长叹一声，无奈道：“或许，只有在这一方园林，在这自然之中，才能安置内心。”林蓉走到他身旁，缓缓道：“园林有山水，如这春花、夏雨、秋风、冬雪，可使人心思澄澈。它处于天地之间，却也逃不出尘世之内。世人在此观望仕途（顾及庙堂之志），又心系着天地自然，实乃不得已的选择。”她看着一脸清郁的征炆，心痛万分：“征炆，你虽无可奈何，究竟还是要坦然面对的。”听完林蓉所言，叶悬不禁赞道：“姑娘不仅对‘园林’见解独道，又懂征炆兄。”林蓉羞然：“林蓉只是，林蓉只是有感而发。”忽然，鱼跃龙门，湖面荡起阵阵涟漪，叶悬对征炆道：“征炆兄，辛稼轩有词：‘钟鼎山林都是梦，人间宠辱休惊。’如此美景，自当放空心灵，何必再去想那些俗事。来了，就要景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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