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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一酒一剑一春秋

小说:帝执作者:贺北昌字数:5105更新时间 : 2020-06-19 16:20:00
俩人在监牢内丝毫不急,但其他人可就着急了起来。

至少那位看监守卫着急,在廷尉府等待许长安出来的林婴与姜茗也很着急。

守卫着急不是因为怕许长安在牢里边过夜什么的,就算他住下来也不管自己什么事。

他所考虑的问题是这么长时间,那一枚金饼早就用完了,得再给一枚才行!

守卫拿着一壶酒刚买来的好酒,脸色微红却也是保持着足够清醒,看着周围异常安静的画面觉着太过反常。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再不想往里走,站在原地喊道:“臭小子!时间到了,赶紧出来!”

一道苍老且微弱的声音响起:“在这。”

守卫听到这声音更是觉着瘆人,顺着声音走了很远才看到倒翻在一处监牢门前的那只黑色匣子。

上前看了看,酒菜已经不见,也没有那位手提黑剑的少年,冲着里面喊道:“刚才那位少年呢?”

监牢里没有传出回话,只有那难听的笑声,却不再微弱,而是充满了激昂。

守卫听到这声音更是发怵,上前脚踢栅栏怒声道:“老子问你人在哪里!”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伴随着一声饱嗝呵呵阴森笑道:“吃了。”

“吃...吃了?!”守卫匆忙想往后退去,却被监牢内伸出的一双枯瘦手掌用力抓住,顿时惊恐异常。

手中酒壶已经掉在地上摔碎,伴随着一声脆响两道身影从黑暗的尽头快速跑了过来。

许长安拿起黑剑用力抬起往守卫头上砸去。

守卫感到疼痛,却远远没有到被砸晕的地步。

艰难稳定了下心神,想要从腰间拔出刀来双手却被死死抓住。

大司农微微叹了口气,抬起拳头照守卫的腮部打了两拳过去。

而后气喘吁吁的指着躺在地上的守卫故作轻松道:“你看,这不就打昏了?”

一把年纪了还故作姿态!

许长安没搭理他,而是冲着牢房内的那老者竖了根大拇指开口道:“有劲儿!”

苍老的声音伴随着一丝愉悦再次从铁栅栏内侧响起:“肉很好吃,酒很好喝。”

许长安点了点头,都不是啥好人那就没必要去说‘帮忙’和‘谢谢’这俩词。

许长安未把自己的赠酒行为当作是恩情,所以那老者也没把自己的帮忙当做是报恩。

只是送了他一些食物,他也只是为许长安抓住了一个人,再没什么恩情。

既然做事的动机不是为了给别人一个恩情,人家又何须来报恩一说?

我或许是在帮你,但帮你的目的绝不只是为了报恩。

想到这里许长安的心情好了不少,这种感觉很畅快。

就如大司农与严卫楚一般,大司农只是给了他一把刀,说了两句话。

而严卫楚也只是甘愿入了这个局而已。

严卫楚没有谈恩情,大司农也未去记那个交情。

这真的很奇妙,有一种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意思。

许长安忽然开始有些理解大司农为何会对严卫楚的印象很浅了。

因为或许在十年后他自己也不会无意间想起来在这廷尉府的监牢内,有一个年老的犯人喝了自己一壶酒,帮了自己一个大忙。

看着大司农弯腰喘气的动作而致使怀中将要露出来的那条锁链,许长安忽然想到了什么。

将监牢门口那只黑色匣子收好装了起来,而后与大司农二人将躺在地上被打昏的守卫往外拖去。

走出监牢大门口时,许长安仔细思考了一下,开口问道:“他应该不会记得刚才是谁抓的他吧?”

大司农摇了摇头,“怕还来不及呢,哪能记得清那些?”

与大司农怀中藏锁链的想法一样,许长安也不想让这件事牵扯到其他人犯,那张黑匣很明显是个指示牌。

也就更加明白了看监守卫为何不许佩戴钥匙的原因。

若真如此等那守卫醒过来后恐真会佩着刀到处打开牢房进去找出人来把他给剁了。

“他会死吗?”许长安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守卫沉默说道。

大司农点了点头,“从你们准备来劫狱开始,很多人都会死。”

见着许长安不再说话大司农微微笑了笑,“怎么着?后悔了?若是后悔了老夫我可是随时都准备回去呆着呢。”

许长安摇了摇头微笑道:“先生说过,仁慈是会付出代价的,所以他希望我能对自己仁慈。”

......

提起许长安口中的那位先生大司农可就没什么好脾气,冷哼道:“果然是个自私的人,把剑给我!出去我就给他剁了!”

所以说,有些谣言就是这么来的...

杨贺九的原话可绝对不是这么着说的,但许长安却就是这么来理解的。

不过等大司农稍微品了一下这句话却又发觉得那位先生也许不像许长安口中说过的那么不堪。

此间话中大有乾坤。

对自己都不仁慈的人,又如何能对他人仁慈?

微微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能说出这番话来,倒还算与其他酸腐愚钝的先生不太一样。”

嘀咕完后往下低头看了一眼,怒瞪双眼又是赶忙摇了摇头,一咬牙冷声道:“不行!还是不行!把剑给我!我还是要把他给剁了!”

......

索罗巷内,有许多人都在感受着巷口处的那场战斗。

他们不敢靠近观看,却可以在那些被月光洒满的院子里静静感受。

甚至有些离那场战斗比较近的只有一墙之隔。

唯一敢正面观看的,只有那只逃的远远眼神却又异常灵敏的野猫。

交手之人一个为御灵司的司正大人黄单,另一个则是十年之久未曾出剑的楚国第一剑客严卫楚。

司正大人已没有御灵司的帮手。

楚国第一剑客亦没有了手中剑。

这场战斗看似绝对公平,但严卫楚说过自己不能出手,那他便不会出手。

索罗巷内的那场微风从一开始便没有停过。

始终在巷子里鼓舞吹动,二人身上衣袍摇摆也未曾歇下片刻。

这场风吹在二人身上,寒的却是院内众多感受者。

两位皆是上三境的大修行者。

这种程度的强者在城内交手可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会迸发出如何强大的杀伤力无人能在心里有个估量。

甚至离巷口稍微近上一些的感受者们都愈发觉着此处好像有些不太安全。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这种事情最是常见,离得近了难保证不会受到波及。

二人中间那枚即使经过冬季霜雪却依旧出奇保持着嫩绿色的青叶在中间不停飞舞盘旋始终不肯被踩在脚下。

索罗巷内风势更大了几分,嫩叶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被风干而后变的发黄。

由于水分被风干所以重量陡然变轻的缘故猛然随风向着头顶盘旋冲去。

黄单抢先出了第一掌。

双方交手的第一招没有众人所想的那般会带来地动山摇的感受,也没有飞沙走石的画面呈现。

只是这么简单的一掌,而且还是一只显得枯瘦的手掌向着严卫楚迎面拍来。

没有任何气势和威压,这一掌看起来很简单,就像是普通人往前推了一下一般。

可黄单不可能不清楚严卫楚的实力如何,所以他不会只是简单的试探而已。

这便说明所有的一切都内敛到了那一掌内。

在这种程度的强者交手过程中所有的声势都显得毫无用处。

声势只能去告诉自己的对手我这一掌用了几成力,夹杂了几分灵气罢了。

至于会爆发出何等恐怖的杀伤力,那是你接了我这一掌之后的事情。

在这之前你不可能知道我用了几成力,也就无法清楚能不能接下这一掌。

这便是气势内敛的好处。

对于这未知的一掌要么接,要么躲。

接了便无法后悔,因为这一掌你也许承受不住。

而躲的话便只能一躲再躲,因为还会有下一掌。

面对这一掌所能做的选择有限,却也简单。

接或是躲,只有这两种。

但这两种选择可绝对是都不好选。

严卫楚在迎福小镇内曾给过和尚和姜茗两个选择。

到最后他自己也明白给出那两个选择只是在为难那两个小辈罢了。

所以那时候他把选择变成了一个。

而如今亦是如此。

虽然此次他的身份调转成了选择方,但这并不妨碍他依旧把这一掌给自己的两个选择变成一个。

选择只有一个,那便不用再去选。

只能去接。

严卫楚不能出手,所以他没有出手。

他只是左手拿着酒葫芦轻微往前送了一下。

若他手中拿着的不是酒葫芦,而是一只酒碗的话看起来就像是两位老朋友相互碰杯一样。

枯手与酒壶相接,最先出现变化的不是枯手和酒壶本身。

而是黄单脚下的地面。

看似简单的交手却是两位上三境大修行者灵气与灵气之间的碰撞。

甚至连月光照射到二人身上都开始变的有些扭曲。

青石板地面伴随着难听刺耳的声音开始节节破碎,瞬间龟裂碎了一片,满目疮痍。

虽然地板碎的没有什么规律可循,却也是守着那条绝对的界限。

严卫楚向前送出的那只酒葫芦便是那条界限,酒葫芦一侧没有丝毫变化。

地板裂缝从黄单脚下如毒蛇一般向前蔓延却始终也无法冲破那条线。

界限就是界限,不可被逾越。

就算你是御灵司司正又是一位上三境的大修行者,只要到了这条界限面前,那一切都必须终止。

无法前进,又不能后退,毒蛇开始不甘的向着二人两侧奋力冲去。

两边墙壁上经年积累着的灰尘一扫而光,显得格外干净。

可干净也只是一瞬,红砖瓦墙上面已经是出现了一丝细小的裂缝,微不可察却深入墙壁内侧。

初始只有一丝,而后两面墙壁瞬间被那一丝丝细小裂缝所布满。

依旧是那么细,那么小,只是变得多了起来才容易被人看到。

可也只是在墙壁而已,严卫楚脚下地面依旧如新,看不出任何痕迹。

而后才是那只酒葫芦的变化。

葫芦顶部的顶塞以肉眼可见,双耳能闻的状态开始嗡嗡震动。

似乎里面早已被什么东西填满将溢一般,不会是酒气,亦不会是蒸汽。

而是杀气!

二人在交手之前众人都在猜测黄单会用上何种招式来面对严卫楚。

直到现在这一掌才给了众人答案。

那就是杀招。

每个国家的御灵司的司正都保留着一块遮羞布,为脸面。

所有人都知道这个门派得有,但是用途不大。

正如今天一般,城内的一些散修和其他不归朝廷所属的组织在国家需要之时全靠御灵司方能去召集,这就是得有。

用途不大就只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

即便如此众人还是表面上给他们留足了面子。

御灵司三十余人离去是黄单最后的退让,可严卫楚不光是不给面子,还踩踏了他的尊严。

遮羞布被揭开,那就不只是今日事了,还牵扯到了他这数十年来的忍耐和自我欺骗。

所以他的第一招就是杀招。

在这种状态下那枚顶塞没有坚持上太久,砰的一声向上冲去!

由于绳子捆绑的缘故才没有追逐那枚已经发黄飞高的落叶。

杀气溢了出来。

黄单紧咬牙关,见着酒壶的状态才开始艰难的挤出了一丝微笑。

在二人交手之前黄单便在思考严卫楚的实力如何。

与其思考不如直接去做。

所以他出了这一掌,可严卫楚面对这一掌时的反应让他震惊。

直到现在看见那只顶塞的状态才明白也不过如此。

黄单现在似乎已经看到那只酒葫芦的内壁应是支离破碎,只是被严卫楚握在手中才得以艰难维持罢了。

果然十年时间已足够毁了那位曾经楚国第一剑客。

严卫楚依旧面无表情,他只是保持着酒葫芦向前送的姿势,对于二人周围的一切充耳不闻。

顶塞被绳子捆住无法脱离追逐而去。

顶塞没有,可有些东西却愿意去追逐。

比如说,酒。

葫芦里的酒已被严卫楚喝完,但这个概念绝对是模糊的。

因为葫芦内壁上始终都会残留上一些,除非是把葫芦剖开晾干,否则绝对不可能被喝完。

葫芦内壁残留的酒渍汇聚蓄积成了一滴,受到冲击猛然向上而去。

一滴酒水带着强烈的杀意向着天空刺去!

酒是严卫楚的,杀意却是来自黄单。

那滴酒水在月光中微明透亮,如一缕剑芒由大地直刺苍穹!

一高一矮两位男子身体微蹲下沉,额头上不由开始渗出了一层冷汗,甚至双脚过于用力的缘故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发现一颗石子被踩在脚下已经碾碎化作了齑粉。

二人呆呆不可言语。

对面的一间院子里,手握长枪的军官将领瞬间站起身来,长枪向前呈守护姿态。

他感到自己的那身盔甲好像更加冷了一些,膝盖紧紧绷直,肩膀也格外用力。

而那位中年妇人则是匆忙向额头上摸去,却又微微摇头艰难停下了手中这种下意识的动作。

比起其他人的反应来说,严卫楚的反应要更加小上一些。

严卫楚只是慢慢抬起头来,看着那滴直刺苍穹的酒水忽然感到有些怀念。

一滴酒水,好似一剑。

他知道黄单刺不出来这一剑,而他不能出剑。

所以那缕剑芒只是一闪而逝,还是那滴酒水。

在周围感受这场战斗的众人随之慢慢放松了下来,向着额头拭去,手中都残留着了一层细密汗珠。

酒水没有了杀气,也没有了剑意,却显得更加明亮清澈。

准确命中已经飞的很高的那枚发黄枯叶。

这枚枯叶的状态众人无需去感受,因为他们可以直接看到。

若是前一刻那滴酒水刺中落叶,恐会直接贯穿而过。

可现在只是如素手抚过轻轻贴附了上去而已。

半空中那枚已被风干的枯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转绿,开始饱满。

它比其他还未生出的树叶要更早上一些迎来了自己的春天。

时间上像是过去了很久,可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快。

从开始到现在也就是黄单向前出了一掌,严卫楚递了一下酒葫芦而已。

在这极短的时间内,那枚落叶似乎在索罗巷内经过了由枯萎到新生这漫长的岁月。

迎春酒一滴,未出的一剑。

一酒一剑,好似一个春秋。

经过迎春酒的浸润,那枚重新变绿的嫩叶散发着福酒的香气,重量开始重新增加。

欢快鼓舞的从二人头顶半空而落。

黄单见着这片落叶的状态眉头紧皱,向后收掌。

严卫楚将酒壶重新挎到腰间,而后轻轻接住那枚嫩叶放到口中细细品嚼。

这是他壶中最后一滴酒。

最后的反而是最好的,正如他刚才见到那未出的一剑,脸上神情颇有满足。

本以为这世界不曾善待过自己,可自从在那座迎福小镇迎来了自己的福气后,春天似乎已经向他敞开了怀抱。

正如现在,想喝酒之时偏偏还有最后一滴能留在自己口中,那便已经足够了。

自己曾经所苦苦追求的只用追求便够了,又何须再多加上苦苦二字,不过是在无病呻吟强行说愁罢了。

那样的自己是迎不来福气的。

最后一滴迎春酒脱离嫩叶残留在口中,此酒不光有福的味道,还有那枚嫩叶所夹杂着的生命气息。

这种感觉很好,这个世界也很美。

只是之前他那双凹陷无神的老眼看不到而已。

虽然他只是位半百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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