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郭二郎
京城里青楼妓馆数不胜数，迎来送往的姑娘更是多如牛毛。可岁月无情，红颜也总有老去的时候。
等到年老色衰，为着生计，要么寻一户豪富人家嫁了做妾。要么便在这城里租间老屋，干起那暗地里送旧迎新朝云暮雨的勾当。
挣得不算多，倒也能糊口度日。
京城里的那些个贩夫走卒，苦工力士，有力没处使，犹爱这等下流勾当。
这些人每日所入无多，浑家娶不起，也没得地方说亲去，逛小教坊钱又不够。只得一个子一个子地慢慢积攒铜钱，熬上个二十天一个月的才能往那暗娼门里钻一回。
在西城咸宜坊西四牌楼南街西边，与丰城胡同相邻，距离西城兵马司不过百步的一条胡同，正是这咸宜坊里有名的花街柳巷，名叫粉子胡同。
整条胡同长不过四百步。胡同口多是高门大院的青楼楚馆，再往里门面便越发狭小。里头住的多是姿色才艺够不上青楼妓馆标准的暗娼流莺，或是年长色衰的老妓。
沈炼在胡同口寻了一个卖炊饼的汉子问路。这汉子五短身材，一脸憨厚，说起话来还有些磕磕巴巴。
矮汉见来人一身公门打扮，连连作揖请安，生怕触了半点霉头。
沈炼问知不知道一个叫翠莲的暗娼家住何处，那矮汉先是满眼诧异，然后是一脸疑惑，最后心中了然，不禁暗暗咂舌。
来粉子胡同里寻高乐的他见得多了，可这一大早上冰天雪地的就来寻那乐子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要说这翠莲，他也算熟悉，隔三差五地来这胡同口买个炊饼或是喝碗豆汁，在这胡同里算是个有名的泼辣主。
听闻早些年家住城东，有个在京营当差的男人，可惜当年关外萨尔浒那场大战为国捐了躯，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只留下个翠莲孤零零一个寡妇。
这翠莲生的倒有五六分姿色，却不是个守妇道的。男人一死，门前便热闹起来。常有不三不四的泼皮无赖在附近晃悠，搅得四邻宅舍也不得安宁。后来街坊邻居不得不推出地保，叫她搬离。
这妇人也没个营生，男人的烧埋银子经过衙门的层层盘剥，发到手里已经所剩无几。心一狠，索性将家里物件变卖，在这粉子胡同里租了间一进院落，干起了那皮擦肉摩的生意。
矮汉回过神来见沈炼正等着他回话，忙说往胡同最深处倒数第四家，门前种了两棵龙爪槐的便是。
沈炼扔下一串铜钱，叫矮汉包了几个烧饼与他一道往胡同里去。
矮汉不明所以，本想拒绝，可一看到沈炼递过来的锦衣卫的铜牌，便毫不犹豫地屈服。然后一脸委屈地担着烧饼摊，跟在沈炼后头一摇一晃地往胡同深里去。
昨夜里眠花宿柳的风流客眼下都在呼呼大睡，胡同里人迹罕见，两人很快找到矮汉说的宅子。
门前的两颗龙爪槐被积雪覆盖，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门扉有些狭隘，宅子与两侧的邻居只有一墙之隔，不甚宽敞，却独屋独院，也算别致。
沈炼下得马来，牵着缰绳躲到墙后，让矮汉上前敲门。敲了四五通，门内才传来一个女子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一大早的，谁啊？”
矮汉朝沈炼看了看，捏着手里的炊饼开口道：“是我，胡同口卖炊饼的老王，卖剩了几个，想着你没生火，便送过来与你尝尝。”
矮汉讲话磕磕巴巴的，等他说完，院子里的女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透过门缝朝外面瞟了一眼，果然是那卖炊饼的三寸丁，轻声嘟囔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几个炊饼就想跟老娘亲近，寒酸样儿。”
可转念一想，不要白不要，炊饼正好对付下早饭，省得这冷死人的天还要生火忙活。这般想着，才不情不愿地收起那副嫌弃的嘴脸。
门后插栓一阵响动，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女子探头出来，云鬓散乱、衣襟不整，一副云雨初歇的浪荡模样。
女人刚伸手去接矮汉手里的炊饼。沈炼突然暴起，一手勒住脖子一手捂住嘴巴，不让她发出一丁点儿声响，低沉着声音威胁道：“要是敢叫，就扭断你的脖子，听见了么？”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女人吓得三魂齐飞，七魄乱撞，披在身上的袍子掉落下来，露出一大块白腻腻的皮肤。
刚缓过神来就想要呼救，嘴巴喉咙却被沈炼的一双大手钳得死死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只好拼命点了点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郭二郎在不在屋里？”女人原以为是哪里来的采花大盗，心中一片凄凉。哪知竟是来寻郭二的，瞬间松了口气，眼神不自觉地朝屋子里看了一眼。
沈炼得到了他要的答案，吩咐矮汉守在门口不要出声，然后架着女人朝屋子里走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晒衣服的架子和一口硕大的水缸，再无他物。
“翠莲，谁在外头啊？”屋里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门是半掩着的，沈炼加快脚步将翠莲一把推进屋里。然后抽出佩刀，身影如鬼魅般闪到床榻边，一把掀开厚实的棉被，露出个赤条条精光光的汉子。
沈炼将刀架在汉子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泛着寒芒倒映着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你就是郭二郎？”
汉子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赤裸着身子，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浑身如筛糠一般，回道：“不，不是。”
沈炼眯着眼将刀尖顺着胸膛一路下滑，直到裆部的命根子，刀尖几乎就要碰到，冷笑道：“最近宫里缺内侍，我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倒真有几分做公公的天赋，不如我来帮你一把，结果了这是非根，好送你去宫里享福。”
汉子急的眼珠子一阵乱转，额头都已经沁出汗来。连说好几声“别别别”，伸手要去捂那玩意儿，却被沈炼一记刀背打了回去：“老实点，还不快交代，不然本官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汉子这时才看出沈炼穿着一身深黑色的曳撒，头戴无翅乌纱帽，这身打扮分明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
“锦衣卫？！”
“既然知晓，那就说吧，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汉子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是，小的正是郭二郎。”
沈炼瞥了一眼倒在地上轻声啜泣的翠莲，让她将郭二郎的衣裳拿过来，他可不想带着这么一个赤条条的汉子招摇过市。
“有绳子么？”
翠莲刚想摇头，可看着沈炼那瘆人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转身在床榻上被褥里一通翻找，找出一条牛皮绳，羞红着脸递了过去。
沈炼对她的反应很是奇怪，可看到雪白白的手腕处那条通红的绑痕，瞬间就明白了。
他来回打量了一番这牛皮绳，然后一脸嫌弃地让翠莲自去将郭二郎的双手绑在身后。
沈炼往后退了两步让出空间，不曾想这郭二郎居然猛地将翠莲推到沈炼怀里，然后抓得一个缝隙钻了过去。
守在院门口的矮汉还没反应过来，郭二郎已经沉肩将他撞了个七荤八素，然后夺门而逃。
待身体恢复平衡之后，沈炼朝门外看去，郭二郎已经一溜烟地跑了。暗骂一声晦气，毫不怜香惜玉，将瘫软在他怀里的翠莲一把推到床上，赶忙跟了上去。
这郭二郎干惯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脚下虽然趿拉着布鞋，跑的却飞快。沈炼提快速度，脚下的官靴踏雪如飞。
眼看着就要逃到胡同口了。突然！前方拐角冷不丁多出来一根拳头般粗细的木棒，郭二郎躲闪不及，摔了个人仰马翻。
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从胡同口跳将出来，双手握着木棒，骑在郭二郎身上一顿好打。
沈炼跟脚就到，才发现原来是先前跟踪他的那个东城兵马司小卒——楼定安。
“怎么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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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年老色衰，为着生计，要么寻一户豪富人家嫁了做妾。要么便在这城里租间老屋，干起那暗地里送旧迎新朝云暮雨的勾当。
挣得不算多，倒也能糊口度日。
京城里的那些个贩夫走卒，苦工力士，有力没处使，犹爱这等下流勾当。
这些人每日所入无多，浑家娶不起，也没得地方说亲去，逛小教坊钱又不够。只得一个子一个子地慢慢积攒铜钱，熬上个二十天一个月的才能往那暗娼门里钻一回。
在西城咸宜坊西四牌楼南街西边，与丰城胡同相邻，距离西城兵马司不过百步的一条胡同，正是这咸宜坊里有名的花街柳巷，名叫粉子胡同。
整条胡同长不过四百步。胡同口多是高门大院的青楼楚馆，再往里门面便越发狭小。里头住的多是姿色才艺够不上青楼妓馆标准的暗娼流莺，或是年长色衰的老妓。
沈炼在胡同口寻了一个卖炊饼的汉子问路。这汉子五短身材，一脸憨厚，说起话来还有些磕磕巴巴。
矮汉见来人一身公门打扮，连连作揖请安，生怕触了半点霉头。
沈炼问知不知道一个叫翠莲的暗娼家住何处，那矮汉先是满眼诧异，然后是一脸疑惑，最后心中了然，不禁暗暗咂舌。
来粉子胡同里寻高乐的他见得多了，可这一大早上冰天雪地的就来寻那乐子的，他还是头一回见。
要说这翠莲，他也算熟悉，隔三差五地来这胡同口买个炊饼或是喝碗豆汁，在这胡同里算是个有名的泼辣主。
听闻早些年家住城东，有个在京营当差的男人，可惜当年关外萨尔浒那场大战为国捐了躯，也没个一儿半女的，只留下个翠莲孤零零一个寡妇。
这翠莲生的倒有五六分姿色，却不是个守妇道的。男人一死，门前便热闹起来。常有不三不四的泼皮无赖在附近晃悠，搅得四邻宅舍也不得安宁。后来街坊邻居不得不推出地保，叫她搬离。
这妇人也没个营生，男人的烧埋银子经过衙门的层层盘剥，发到手里已经所剩无几。心一狠，索性将家里物件变卖，在这粉子胡同里租了间一进院落，干起了那皮擦肉摩的生意。
矮汉回过神来见沈炼正等着他回话，忙说往胡同最深处倒数第四家，门前种了两棵龙爪槐的便是。
沈炼扔下一串铜钱，叫矮汉包了几个烧饼与他一道往胡同里去。
矮汉不明所以，本想拒绝，可一看到沈炼递过来的锦衣卫的铜牌，便毫不犹豫地屈服。然后一脸委屈地担着烧饼摊，跟在沈炼后头一摇一晃地往胡同深里去。
昨夜里眠花宿柳的风流客眼下都在呼呼大睡，胡同里人迹罕见，两人很快找到矮汉说的宅子。
门前的两颗龙爪槐被积雪覆盖，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门扉有些狭隘，宅子与两侧的邻居只有一墙之隔，不甚宽敞，却独屋独院，也算别致。
沈炼下得马来，牵着缰绳躲到墙后，让矮汉上前敲门。敲了四五通，门内才传来一个女子有些不耐烦的声音：“一大早的，谁啊？”
矮汉朝沈炼看了看，捏着手里的炊饼开口道：“是我，胡同口卖炊饼的老王，卖剩了几个，想着你没生火，便送过来与你尝尝。”
矮汉讲话磕磕巴巴的，等他说完，院子里的女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透过门缝朝外面瞟了一眼，果然是那卖炊饼的三寸丁，轻声嘟囔了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几个炊饼就想跟老娘亲近，寒酸样儿。”
可转念一想，不要白不要，炊饼正好对付下早饭，省得这冷死人的天还要生火忙活。这般想着，才不情不愿地收起那副嫌弃的嘴脸。
门后插栓一阵响动，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女子探头出来，云鬓散乱、衣襟不整，一副云雨初歇的浪荡模样。
女人刚伸手去接矮汉手里的炊饼。沈炼突然暴起，一手勒住脖子一手捂住嘴巴，不让她发出一丁点儿声响，低沉着声音威胁道：“要是敢叫，就扭断你的脖子，听见了么？”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女人吓得三魂齐飞，七魄乱撞，披在身上的袍子掉落下来，露出一大块白腻腻的皮肤。
刚缓过神来就想要呼救，嘴巴喉咙却被沈炼的一双大手钳得死死地，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只好拼命点了点头，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郭二郎在不在屋里？”女人原以为是哪里来的采花大盗，心中一片凄凉。哪知竟是来寻郭二的，瞬间松了口气，眼神不自觉地朝屋子里看了一眼。
沈炼得到了他要的答案，吩咐矮汉守在门口不要出声，然后架着女人朝屋子里走去。
院子里空荡荡的，除了晒衣服的架子和一口硕大的水缸，再无他物。
“翠莲，谁在外头啊？”屋里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门是半掩着的，沈炼加快脚步将翠莲一把推进屋里。然后抽出佩刀，身影如鬼魅般闪到床榻边，一把掀开厚实的棉被，露出个赤条条精光光的汉子。
沈炼将刀架在汉子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泛着寒芒倒映着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你就是郭二郎？”
汉子约莫三十岁的年纪，赤裸着身子，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浑身如筛糠一般，回道：“不，不是。”
沈炼眯着眼将刀尖顺着胸膛一路下滑，直到裆部的命根子，刀尖几乎就要碰到，冷笑道：“最近宫里缺内侍，我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倒真有几分做公公的天赋，不如我来帮你一把，结果了这是非根，好送你去宫里享福。”
汉子急的眼珠子一阵乱转，额头都已经沁出汗来。连说好几声“别别别”，伸手要去捂那玩意儿，却被沈炼一记刀背打了回去：“老实点，还不快交代，不然本官手里的刀可不认人！”
汉子这时才看出沈炼穿着一身深黑色的曳撒，头戴无翅乌纱帽，这身打扮分明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
“锦衣卫？！”
“既然知晓，那就说吧，我可没那么多耐心。”
汉子头点得跟小鸡啄米似的：“是，小的正是郭二郎。”
沈炼瞥了一眼倒在地上轻声啜泣的翠莲，让她将郭二郎的衣裳拿过来，他可不想带着这么一个赤条条的汉子招摇过市。
“有绳子么？”
翠莲刚想摇头，可看着沈炼那瘆人的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转身在床榻上被褥里一通翻找，找出一条牛皮绳，羞红着脸递了过去。
沈炼对她的反应很是奇怪，可看到雪白白的手腕处那条通红的绑痕，瞬间就明白了。
他来回打量了一番这牛皮绳，然后一脸嫌弃地让翠莲自去将郭二郎的双手绑在身后。
沈炼往后退了两步让出空间，不曾想这郭二郎居然猛地将翠莲推到沈炼怀里，然后抓得一个缝隙钻了过去。
守在院门口的矮汉还没反应过来，郭二郎已经沉肩将他撞了个七荤八素，然后夺门而逃。
待身体恢复平衡之后，沈炼朝门外看去，郭二郎已经一溜烟地跑了。暗骂一声晦气，毫不怜香惜玉，将瘫软在他怀里的翠莲一把推到床上，赶忙跟了上去。
这郭二郎干惯了偷鸡摸狗的勾当，脚下虽然趿拉着布鞋，跑的却飞快。沈炼提快速度，脚下的官靴踏雪如飞。
眼看着就要逃到胡同口了。突然！前方拐角冷不丁多出来一根拳头般粗细的木棒，郭二郎躲闪不及，摔了个人仰马翻。
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从胡同口跳将出来，双手握着木棒，骑在郭二郎身上一顿好打。
沈炼跟脚就到，才发现原来是先前跟踪他的那个东城兵马司小卒——楼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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