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太子哥哥
夏日的雷雨还是轻易就惊醒了未央的梦。华服男子注视着竹苑里亮起的烛光，注视着烛光被雨水晕开出一层层涟漪的光圈。
想象着未央惊醒后茫然无措的样子，想到她不敢哭出声音。
夜如何其，夜未央
“你不开心么？”八岁的未央很小心地爬上屋檐，小心翼翼地偷偷望着男孩。男孩却不看他，塞给她一枚扳指，告诉未央“好好收着”，便自行下了屋檐去了别处，剩未央满脸的茫然。
那一年男孩才失去父母成为孤儿，是未央拉着宰相卫承的衣摆，央求着收留在宰相府。未央其实很害怕男孩冷漠地看向自己的眼神，但她更害怕她保护不了他。
男孩很聪明，在宰相府被更精细地培养长大。身边三五成群，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未央依旧不肯错开时刻关注他的眼睛，她要护着他平安。
未央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她的父亲卫承，是当朝宰辅，权倾朝野，她的母亲才名远播，曾是贵妃的闺中密友。她是他们最喜爱的珍宝，这是父亲郑重告诉过她的。
她的父亲不会撒谎。哪怕，她再也没有娘亲了。
那年她才到了要及笄结发的年纪。卫承就迫不及待地遵皇命将未央许给少年将军离有荣。未央拿着那枚初见时，男孩随意扔给她的扳指，求他帮她。
“带我离开皇城。”她拉住他的衣袖：“带我走，求你。”
男孩神情莫测，冷冷地拒绝：“你放心，将军会对你好的”。他看着她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希冀，一点点碎裂成更小颗，又都慢慢熄灭。
看着她眼里忽然蓄满的泪光，终究不肯再说一句话。
“娘亲，我做不到。我该怎么办？”未央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和那个逝去的最亲的人讲悄悄话。
迎亲那日很快就到了。她伸手推开了门，要迎接这样新的一天。层层嫁衣压的未央喘不过气来。
她极力想掀开厚重头巾的手，被父亲紧紧攥在手里。父亲牵着她在花轿前停下，她转过身面向父亲，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觉得自己有很多的话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只化作最悲戚的哭泣。卫承松开她的手，她快速而及时地握紧了父亲，她不想放手，也不敢放手。
卫承掰开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女儿，对身边的男子躬身说道：“吉时到了。”推着她向前，身边人涌上来，忙推着她拉着她上了花轿。
未央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父亲，女儿不孝。”
夜如何其，夜未艾
“父亲，女儿不孝。”未央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再一次见到宰相府，是离有荣陪着她。泼天的火势，将那个昔日荣光无限的宰相府，烧成一堆火灰。
她看着火红起来的半边天，看到了它把天点亮。又看到了傍晚，烧了整天的火苗，终于偃旗息鼓，把夜幕送了回来。
未央仿佛又听到母亲最后一次的叮嘱，她拉着她的手，指着那个小孩子：
“带他走，他是逃荒的孤儿。未央长大了，替我护着他好吗？”未央永不会忘，那时候母亲那样坚毅的眼神。
未央当然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逃荒的孤儿。她见过他谪仙一般的母妃。她知道，父亲也知道。
她原本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半夜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说要带她去避暑。直到下了大雨，母亲拉着她也要急急往山上去。
直至大雨倾盆，直到母亲接住那个孩子，把他的手交给自己。
她听到男孩悲恸又隐忍的嘶吼：“母妃”。终于也注意到了他衣服上淋漓的鲜血。
她听到一阵阵马蹄声，树和叶子被拨开，听到了雷声把远处的天劈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母亲推着她，要她跑。
她只能拼命跑，拉着那个呆滞的小男孩。紧紧地抓住他，那是母亲交给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出生天的，只知道借着一闪而过的雷鸣，她的父亲满目悲恸。那满脸的雨水里，她看不出父亲的表情。父亲也再没有笑着摸她的头。
未央扑倒进父亲怀里，又忽地挣脱开，拉过男孩，对他说“父亲，这是我路边捡到的孤儿，我们收留他好不好？”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于昏迷过去。
那一场高烧，未央错过了母亲的离世。听闻宰相夫人多年膝下无子，又整日操持宰相府大小事务，终于积劳成疾抑郁而终。素
日知道父亲最是深爱母亲，也懂因着这份爱，父亲最喜欢自己“父亲”“母亲”这般淳朴的称谓。但，一觉醒来，父亲续娶了别人。
离有荣紧紧握住了未央的手，“未央，咱们不看了，回家可好？”
未央顺从地点头，转过身去，她看到了当年那个孩子长得高大又挺拔。
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宰相府淡漠孤僻的小男孩了。他穿了一身明黄的长袍，长袍上金龙腾飞，一如他如今的模样。
他翻手覆雨，指点江山，他长身玉立，长成了这片天。
天要这样繁华的宰相府归尘、归土，人命如蝼蚁，更是浮尘。
夜如何其？夜乡晨
“担心她就去看看吧。”离有荣远远地对着男子说。远处的竹苑里住了他唯一的亲人，但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男子不发一言，轻声问道“总是这样，不得安眠吗？”
“是。尤其雷雨夜，尤其艳阳天，尤其白日有人提起你”，离有荣的表情愈加惨淡，“你还害怕什么？此生我只娶未央一人。”
男子诧异地望向自己的将军，那个山野出身的武状元。“你不必如此的。”
“是，我不必如此的”，离有荣看了看深夜里依旧未眠的竹苑，苦笑。“卫家无后，你大可安心了。我说过只要未央一世安好。卫家的债，尽由我来偿。”
男子终于拂袖而去。“好好活着偿罪吧！”
“活着偿罪吧？何尝不是。”离有荣又想起年幼时母亲温暖的怀抱。
“相府看着根深叶茂，其实早已烂到了底。如今更是风雨飘摇。有荣不要怪我们。我和你父亲此生唯愿有荣诸事顺遂，过上普通人简单幸福的日子。
你妹妹未央幸是女儿身，坚强果敢，懂事也很乖巧。以后找个柴农渔夫，她是个知足的人，过得想必不要太差。
我最担心你，你思绪过重了些。答应母亲，以后隐姓埋名远离朝堂。”母亲一字一句要他珍重。他没有听母亲的话，他怎么听母亲的话？
十岁那年母亲终于死在了前面，从此父亲再不敢相见。他文治武功都学得很好，他听母亲的话，不会去往那些炙手的权势和富贵面前凑。
他关心他的父亲被贬黜，关心妹妹在别院。关心前太子回了朝。山河崩塌了。
他要怎么样，才能在这大厦倾覆里，救出他的父亲、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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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着未央惊醒后茫然无措的样子，想到她不敢哭出声音。
夜如何其，夜未央
“你不开心么？”八岁的未央很小心地爬上屋檐，小心翼翼地偷偷望着男孩。男孩却不看他，塞给她一枚扳指，告诉未央“好好收着”，便自行下了屋檐去了别处，剩未央满脸的茫然。
那一年男孩才失去父母成为孤儿，是未央拉着宰相卫承的衣摆，央求着收留在宰相府。未央其实很害怕男孩冷漠地看向自己的眼神，但她更害怕她保护不了他。
男孩很聪明，在宰相府被更精细地培养长大。身边三五成群，有了越来越多的朋友。未央依旧不肯错开时刻关注他的眼睛，她要护着他平安。
未央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她的父亲卫承，是当朝宰辅，权倾朝野，她的母亲才名远播，曾是贵妃的闺中密友。她是他们最喜爱的珍宝，这是父亲郑重告诉过她的。
她的父亲不会撒谎。哪怕，她再也没有娘亲了。
那年她才到了要及笄结发的年纪。卫承就迫不及待地遵皇命将未央许给少年将军离有荣。未央拿着那枚初见时，男孩随意扔给她的扳指，求他帮她。
“带我离开皇城。”她拉住他的衣袖：“带我走，求你。”
男孩神情莫测，冷冷地拒绝：“你放心，将军会对你好的”。他看着她眼睛里星星点点的希冀，一点点碎裂成更小颗，又都慢慢熄灭。
看着她眼里忽然蓄满的泪光，终究不肯再说一句话。
“娘亲，我做不到。我该怎么办？”未央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和那个逝去的最亲的人讲悄悄话。
迎亲那日很快就到了。她伸手推开了门，要迎接这样新的一天。层层嫁衣压的未央喘不过气来。
她极力想掀开厚重头巾的手，被父亲紧紧攥在手里。父亲牵着她在花轿前停下，她转过身面向父亲，她什么都看不见。
她觉得自己有很多的话要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千言万语只化作最悲戚的哭泣。卫承松开她的手，她快速而及时地握紧了父亲，她不想放手，也不敢放手。
卫承掰开紧紧抓着自己不放的女儿，对身边的男子躬身说道：“吉时到了。”推着她向前，身边人涌上来，忙推着她拉着她上了花轿。
未央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父亲，女儿不孝。”
夜如何其，夜未艾
“父亲，女儿不孝。”未央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再一次见到宰相府，是离有荣陪着她。泼天的火势，将那个昔日荣光无限的宰相府，烧成一堆火灰。
她看着火红起来的半边天，看到了它把天点亮。又看到了傍晚，烧了整天的火苗，终于偃旗息鼓，把夜幕送了回来。
未央仿佛又听到母亲最后一次的叮嘱，她拉着她的手，指着那个小孩子：
“带他走，他是逃荒的孤儿。未央长大了，替我护着他好吗？”未央永不会忘，那时候母亲那样坚毅的眼神。
未央当然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逃荒的孤儿。她见过他谪仙一般的母妃。她知道，父亲也知道。
她原本不知道，为什么母亲半夜把她从床上拉起来，说要带她去避暑。直到下了大雨，母亲拉着她也要急急往山上去。
直至大雨倾盆，直到母亲接住那个孩子，把他的手交给自己。
她听到男孩悲恸又隐忍的嘶吼：“母妃”。终于也注意到了他衣服上淋漓的鲜血。
她听到一阵阵马蹄声，树和叶子被拨开，听到了雷声把远处的天劈开了一条细长的口子。母亲推着她，要她跑。
她只能拼命跑，拉着那个呆滞的小男孩。紧紧地抓住他，那是母亲交给她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逃出生天的，只知道借着一闪而过的雷鸣，她的父亲满目悲恸。那满脸的雨水里，她看不出父亲的表情。父亲也再没有笑着摸她的头。
未央扑倒进父亲怀里，又忽地挣脱开，拉过男孩，对他说“父亲，这是我路边捡到的孤儿，我们收留他好不好？”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终于昏迷过去。
那一场高烧，未央错过了母亲的离世。听闻宰相夫人多年膝下无子，又整日操持宰相府大小事务，终于积劳成疾抑郁而终。素
日知道父亲最是深爱母亲，也懂因着这份爱，父亲最喜欢自己“父亲”“母亲”这般淳朴的称谓。但，一觉醒来，父亲续娶了别人。
离有荣紧紧握住了未央的手，“未央，咱们不看了，回家可好？”
未央顺从地点头，转过身去，她看到了当年那个孩子长得高大又挺拔。
他再不是当初那个宰相府淡漠孤僻的小男孩了。他穿了一身明黄的长袍，长袍上金龙腾飞，一如他如今的模样。
他翻手覆雨，指点江山，他长身玉立，长成了这片天。
天要这样繁华的宰相府归尘、归土，人命如蝼蚁，更是浮尘。
夜如何其？夜乡晨
“担心她就去看看吧。”离有荣远远地对着男子说。远处的竹苑里住了他唯一的亲人，但他什么也给不了她。
男子不发一言，轻声问道“总是这样，不得安眠吗？”
“是。尤其雷雨夜，尤其艳阳天，尤其白日有人提起你”，离有荣的表情愈加惨淡，“你还害怕什么？此生我只娶未央一人。”
男子诧异地望向自己的将军，那个山野出身的武状元。“你不必如此的。”
“是，我不必如此的”，离有荣看了看深夜里依旧未眠的竹苑，苦笑。“卫家无后，你大可安心了。我说过只要未央一世安好。卫家的债，尽由我来偿。”
男子终于拂袖而去。“好好活着偿罪吧！”
“活着偿罪吧？何尝不是。”离有荣又想起年幼时母亲温暖的怀抱。
“相府看着根深叶茂，其实早已烂到了底。如今更是风雨飘摇。有荣不要怪我们。我和你父亲此生唯愿有荣诸事顺遂，过上普通人简单幸福的日子。
你妹妹未央幸是女儿身，坚强果敢，懂事也很乖巧。以后找个柴农渔夫，她是个知足的人，过得想必不要太差。
我最担心你，你思绪过重了些。答应母亲，以后隐姓埋名远离朝堂。”母亲一字一句要他珍重。他没有听母亲的话，他怎么听母亲的话？
十岁那年母亲终于死在了前面，从此父亲再不敢相见。他文治武功都学得很好，他听母亲的话，不会去往那些炙手的权势和富贵面前凑。
他关心他的父亲被贬黜，关心妹妹在别院。关心前太子回了朝。山河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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