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吧
以前大学时期常常去玩的夜店已经倒闭，老板因为失手杀人被关进局子，六姑娘也沿路下去嫁给别人。后来有人买下这块地皮，建了个规模不大的酒吧，叫“二三事”，取自书《二三事》——人生，就是不断遗忘和记起，一切不过日光之下的二三事。亦不过是旧的事。但人与事，时与地，看似纯简却是意味深长。最出名的是全麦啤酒。
一推开沉重的门扇，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就让两人打了个寒颤。重金属音乐每一次跃动都像一个漂亮的全垒打。这里到处是被塞进箱子的小人，大家都在破口大骂，骂肺炎，骂男女不平等，骂婚姻制度。他们把衣服扔在地上，高举酒杯，嘴巴一会儿被别的嘴巴堵住，一会儿又吐出两颗牙齿。钢管舞女郎已经脱到最后一层，台下有人扔钞票，他被众人举起来，是个穿着职业装的中年男子。他们把他举到钢管舞女郎面前，他把手上一沓钱塞进钢管舞女郎的乳罩里，却被狠狠扇了一耳光，众人兴奋到极点，把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撞向钢管，看起来就像戈壁滩上不断涌上来的热浪。
谭森和老王趁着热浪悄悄躲到吧台后，伸手要了两杯扎啤。
“怎么样？”老王问。
“什么！”谭森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说，怎么样！”
“太疯狂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玩！你多来几次就明白了！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你看那里！”
谭森顺着老王的手指看去，在楼梯边的阴影处，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女人紧紧靠在一起。
“世界已经变了！”
谭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赶紧把目光收回来。老王接着一口喝下半杯，“兄弟！说点什么！”
谭森想了想，举杯说：“致无与伦比的爱情！”
“哈哈哈哈哈哈……去他妈的爱情！”
老王这一喊恰好在音乐谢幕之时，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也都狂笑起来，举起酒杯，“去他妈的爱情！”
此时，酒吧已经到达高潮。
一个女人凑过来，昏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化妆绝对不少，扑鼻的香水味令人窒息。
她走到老王身边，凑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身离开。
老王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大门。
“怎么回事？”谭森问。
老王把杯子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完，跳下椅子，“有戏，兄弟！”
“那我怎么办？
“大学时候你可比我们谁都会泡妞！别担心！你还没到四十”
老王走后，谭森独自留下，默默喝酒。
很快，一杯啤酒就被谭森全部喝完，起初的热情已经被这杯酒浇灭，嘴巴里也只剩下苦涩。他心想，回家吧。接着站起来，突然脑袋一阵眩晕，他摇摇晃晃撞到刚好走到他身边的人。
“您没事吧？”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声音，像刚刚出生的小白鸽。
谭森支撑着她，逐渐找到平衡感，视线也慢慢聚焦。那张脸宛如平铺在桌上的参考答案，字迹工整，回答准确。
“谢谢。”
“我扶您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不用麻烦，我靠在这里一会儿就好。”
女孩左右看了看，“您一个人？”
“本来两个人，但他有事先走了。我刚喝完啤酒，也准备打道回府，不料突然晕了一下，大概是吐太多。”
“太好了！”女孩笑起来，“当然不是指您现在这幅模样。只是我跟朋友约在这里见面，他却迟迟不肯露面，打电话过去也不接，跟人间蒸发一样！我最讨厌这样爽约，简直是沉船事件！但当我抓住救生圈浮上水面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您，摇摇晃晃坐在甲板上，身边还有一堆冰啤酒。您向我招手，问我要不要一起喝点。我当然愿意。于是我们就一边喝啤酒一边等飞机来。”
说完话，女孩把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地盯着谭森看。她的笑眼里正值暑夏，却在下一场大雪——万籁俱寂的夜，月如烛光，雪从遥远而荒凉的天际缓缓落下，一切如书里所写，美妙绝伦又荒诞不经。除此之外，城市的废墟里还藏着猎食的豹子和受伤的猫。猫……
谭森还来不及思索突然出现的猫，女孩就突然抱住他。
“对不起，讨厌被拒绝。如果您不想，我现在就走。”女孩把脸捂在他怀里，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不不不。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都会被甘霖吓一跳。”
“咯咯咯。”女孩抬起头看谭森，“我喜欢您。”
短发落在耳后，彩灯下脖颈白皙。少女的香像烈酒，只消一闻便醉了。毫无疑问，谭森已经彻底断片，但他还保持着中年男人特有的卑屈和理性。
“我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吧。”
女孩再次把头埋进他胸口，大口呼吸，“是湿答答的酒味，还有干涸的**。”
忽如一个雷霆，直接略过这建筑，狠狠砸在谭森头顶。
“现在的女孩都这样讲话？”
“是哟，大家都开始正视自己，都不再为自己的合理需求所羞涩、隐瞒。但我现在只想大胆，再大胆，不然我怕抓不住藤蔓，掉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话使谭森想起《金瓶梅》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还有林语堂与朱柳在暗淡灯光下的闲谈。本来他是不知道这些的，但他们就是咕噜咕噜往上冒泡儿，非要告诉谭森：你已经在书里孤寂很久了。
“能问个问题么？”女孩突然说。
“请讲。”
“您结婚了？”
“结了。”
“有孩子么。”
“一个女儿。”
“多久没有做了？无论是和您的妻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啊？”
“您只管回答就是。”
“大概一个月左右吧。”
“为什么，已经对性毫无兴趣？”
“就像炸糖糕，很甜，吃多了就会腻。”
“那就把它丢掉！可乐饼才好吃！”
说着，女孩找到谭森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
明明已经喝了那么多酒，但谭森感觉现在喉咙干得像口枯井，长满青苔，遍布活不下去的人们的尸骸。
他就站在井口，他不想自尽，只想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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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推开沉重的门扇，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就让两人打了个寒颤。重金属音乐每一次跃动都像一个漂亮的全垒打。这里到处是被塞进箱子的小人，大家都在破口大骂，骂肺炎，骂男女不平等，骂婚姻制度。他们把衣服扔在地上，高举酒杯，嘴巴一会儿被别的嘴巴堵住，一会儿又吐出两颗牙齿。钢管舞女郎已经脱到最后一层，台下有人扔钞票，他被众人举起来，是个穿着职业装的中年男子。他们把他举到钢管舞女郎面前，他把手上一沓钱塞进钢管舞女郎的乳罩里，却被狠狠扇了一耳光，众人兴奋到极点，把那个男人一次又一次撞向钢管，看起来就像戈壁滩上不断涌上来的热浪。
谭森和老王趁着热浪悄悄躲到吧台后，伸手要了两杯扎啤。
“怎么样？”老王问。
“什么！”谭森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说，怎么样！”
“太疯狂了！”
“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玩！你多来几次就明白了！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你看那里！”
谭森顺着老王的手指看去，在楼梯边的阴影处，一个男人正抱着一个女人紧紧靠在一起。
“世界已经变了！”
谭森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赶紧把目光收回来。老王接着一口喝下半杯，“兄弟！说点什么！”
谭森想了想，举杯说：“致无与伦比的爱情！”
“哈哈哈哈哈哈……去他妈的爱情！”
老王这一喊恰好在音乐谢幕之时，所有人都听见了，他们也都狂笑起来，举起酒杯，“去他妈的爱情！”
此时，酒吧已经到达高潮。
一个女人凑过来，昏暗中看不清她的脸，但化妆绝对不少，扑鼻的香水味令人窒息。
她走到老王身边，凑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转身离开。
老王一直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大门。
“怎么回事？”谭森问。
老王把杯子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完，跳下椅子，“有戏，兄弟！”
“那我怎么办？
“大学时候你可比我们谁都会泡妞！别担心！你还没到四十”
老王走后，谭森独自留下，默默喝酒。
很快，一杯啤酒就被谭森全部喝完，起初的热情已经被这杯酒浇灭，嘴巴里也只剩下苦涩。他心想，回家吧。接着站起来，突然脑袋一阵眩晕，他摇摇晃晃撞到刚好走到他身边的人。
“您没事吧？”是一个很温柔的女孩声音，像刚刚出生的小白鸽。
谭森支撑着她，逐渐找到平衡感，视线也慢慢聚焦。那张脸宛如平铺在桌上的参考答案，字迹工整，回答准确。
“谢谢。”
“我扶您去那边休息一下吧。”
“不用麻烦，我靠在这里一会儿就好。”
女孩左右看了看，“您一个人？”
“本来两个人，但他有事先走了。我刚喝完啤酒，也准备打道回府，不料突然晕了一下，大概是吐太多。”
“太好了！”女孩笑起来，“当然不是指您现在这幅模样。只是我跟朋友约在这里见面，他却迟迟不肯露面，打电话过去也不接，跟人间蒸发一样！我最讨厌这样爽约，简直是沉船事件！但当我抓住救生圈浮上水面的时候，发现一个人——您，摇摇晃晃坐在甲板上，身边还有一堆冰啤酒。您向我招手，问我要不要一起喝点。我当然愿意。于是我们就一边喝啤酒一边等飞机来。”
说完话，女孩把手背在身后，笑盈盈地盯着谭森看。她的笑眼里正值暑夏，却在下一场大雪——万籁俱寂的夜，月如烛光，雪从遥远而荒凉的天际缓缓落下，一切如书里所写，美妙绝伦又荒诞不经。除此之外，城市的废墟里还藏着猎食的豹子和受伤的猫。猫……
谭森还来不及思索突然出现的猫，女孩就突然抱住他。
“对不起，讨厌被拒绝。如果您不想，我现在就走。”女孩把脸捂在他怀里，浑身开始颤抖起来。
“不不不。每一棵即将枯死的树都会被甘霖吓一跳。”
“咯咯咯。”女孩抬起头看谭森，“我喜欢您。”
短发落在耳后，彩灯下脖颈白皙。少女的香像烈酒，只消一闻便醉了。毫无疑问，谭森已经彻底断片，但他还保持着中年男人特有的卑屈和理性。
“我身上的味道不太好闻吧。”
女孩再次把头埋进他胸口，大口呼吸，“是湿答答的酒味，还有干涸的**。”
忽如一个雷霆，直接略过这建筑，狠狠砸在谭森头顶。
“现在的女孩都这样讲话？”
“是哟，大家都开始正视自己，都不再为自己的合理需求所羞涩、隐瞒。但我现在只想大胆，再大胆，不然我怕抓不住藤蔓，掉下悬崖，摔得粉身碎骨。”
她的话使谭森想起《金瓶梅》和《查泰莱夫人的情人》，还有林语堂与朱柳在暗淡灯光下的闲谈。本来他是不知道这些的，但他们就是咕噜咕噜往上冒泡儿，非要告诉谭森：你已经在书里孤寂很久了。
“能问个问题么？”女孩突然说。
“请讲。”
“您结婚了？”
“结了。”
“有孩子么。”
“一个女儿。”
“多久没有做了？无论是和您的妻子还是别的什么人。”
“啊？”
“您只管回答就是。”
“大概一个月左右吧。”
“为什么，已经对性毫无兴趣？”
“就像炸糖糕，很甜，吃多了就会腻。”
“那就把它丢掉！可乐饼才好吃！”
说着，女孩找到谭森的手，把它放在自己的腿上。
明明已经喝了那么多酒，但谭森感觉现在喉咙干得像口枯井，长满青苔，遍布活不下去的人们的尸骸。
他就站在井口，他不想自尽，只想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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