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河边镇（下）
循着苍老的声音，罗小迭回头。
面前站着一个约摸六七十岁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用油膏之类的东西全部梳到脑后，衣服面料挺括，整整齐齐的别在外套里，白色衬衣的领口被汗水津成了黄色。
老人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油黑的拐杖望着她。
“第一次到河边镇吧？”
见罗小迭呆呆的，老人又问了一次。
罗小迭下意识地点头，老人眯起眼睛，满脸惋惜：“可怜见的，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沦落到这里来了？”
他瞄了一眼背后的告示牌，又啧啧叹气：“这上面写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信不得，信不得。”
罗小迭状似镇定地问：“老人家，您知道告示上的公会为什么要悬赏这个女孩吗？”
老人的语调缓慢而和蔼，目光慈祥而专注，原地走了两步，望着罗小迭：“普通人哪管得了大公会的事情，他们想抓谁就抓谁，想拉拢谁就拉拢谁，还是说，你想加入公会？”
罗小迭不由地走上前一步：“其实我是……”
老人似乎有些耳背，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继续问道：“找到住处了吗？没遇上坏人吧？一层塔界没有个安身的地方可不行，我家倒是还有间空置的屋子……”
罗小迭心生感激，也提高了声音：“老人家，我不是来找住处的，我只是想换点东西。”
老人比出一个“哦”的口型，和颜悦色地告诫：“那你住在哪里？不要出去，不要出去，河边镇是这层塔界唯一的安全区，外面那些高楼大厦可是会吃人的。”
罗小迭不解：“吃人？”
“你这包东西是城里捡来的吧？运气可真好，没碰上‘那些东西’？”老人神神秘秘地凑近说。
“您是说，城里那些吃人的怪物？异牙？”
“哟，你知道这个名字呀。”老人脸色微微一变，“可不单是异牙吃人，‘月满盈亏，伏魔地动’，每到满月之时，整座城市都会张开血盆大口，除了河边镇，把其他地方的人都一口吞下去。上次就有个姑娘，不听话到处乱跑，哎呀那个惨呐，整个人都被嚼碎了，脑浆子溅得到处都是。”
罗小迭慌了神：“您说的姑娘长什么样？您认识她吗？是什么时候见到的？是不是二十岁左右，大概——这么高？”
罗小迭比划出一个高度。
灰暗的眼珠子转了几转，老人皱起眉：“对对对，是这么个人，至于长相嘛……”声音愈发细微，招手示意罗小迭低头附耳过来。
“少听他放屁！”
一声断喝，打断了老人，不远处走来一名肥胖妇人。她面色蜡黄，连跑带赶，边跑边骂，腰间层层赘肉随着步伐上下颤动。
“老不死的东西，见到个女娃子就开始坑蒙拐骗，猪油蒙了心，管不住的下贱胚子，先把欠老娘的钱还了再出来骚！”
种种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妇人骂得起劲，罗小迭听得目瞪口呆。
妇人跑至近前，一把将罗小迭扯到身后，一抬眼继续骂：“老东西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你知道他因为什么进来的你就敢搭他的腔？在他手下折了多少水灵灵的女娃子！还住处？你要敢跟他走，明天连骨头都能被他拆了！”
“胖婶算了算了，别气坏了身子，为人渣不值得。”人群渐渐围上来看热闹，一个戴着鸭舌帽、蓄着小胡子的眯眯眼年轻人讪笑着出来打圆场。
胖婶气势汹汹地站在中央，反手给了小胡子一耳光：“你们少给老娘和稀泥，你不也见这女娃生得美就色心起？”
又顺势揪过老人泛黄的衣领：“摸着良心好好想想在外面时你骗了多少人？骗炮骗婚骗遗产，别以为进来了就没人找你算账了，一个两个没安好心！前面两个妮子怎么就悄摸声地没了，你们以为老娘不知道？瞒我？这龌蹉地儿有什么能瞒得了我？”
人群哄笑起来，小胡子自觉没趣，忍着疼陪着笑：“岂敢岂敢。”说着用脚踢了踢老人，“还不快滚？”
胸前力道一撤，老人点着拐杖慌忙消失在了人群里。他形态敏捷，与之前的老态龙钟大不相同。
“滚得远远的，下次别落在老娘手里。”胖婶望着老人逃窜的方向骂骂咧咧，一回头撞上罗小迭写满问号的脸，没好气地说，“新手？第一次来？抱着这么多东西瞎跑什么。”
罗小迭看她面色不善，愈发恭谨：“我……想换些东西。”
“就凭这些破烂？”小胡子出言讥讽，人群又是一阵哄笑，七八个人马上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老家伙一身贱骨头不怕打，还要说她可怜。”
“可不可怜不知道，一包破烂也没价值，妹妹用身体肉换食物倒是可以，一片面包一次，如何？”
“看那张狐媚的脸，生来就是勾引人的。”
“反正很快也和外面那些尸体一样了，死了倒是可惜。”
闲言碎语断断续续的传过来，有人已经开始用眼神试探罗小迭，却无人敢靠近。
他们总是这样，日常浑浑噩噩，如寄生虫般趴在肮脏的河滩上混吃等死；一旦有些许风吹草动，便如嗜血的蚊蝇蜂拥而至，伺机窃取生存物资，或是仅仅只为了看个热闹，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罗小迭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心，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恶意。
口臭、汗味几乎已经喷到她脸上，有些人眼色躲闪，似乎在怕，又似乎想害她；不知道哪里伸出的咸猪手开始推搡她的身体；还有人趁机想拖拽那个在他们口中一文不值的包裹。
罗小迭汗毛倒竖，涨红了脸，强忍着泪水。
她终于明白了伍儿的话。
“都给我滚！”
胖婶张开双臂护住罗小迭，恶狠狠地驱赶着不怀好意的人群。
奇怪的是，胖婶明明手无寸铁，所有人对她都有一种敢怒不敢言的畏惧。
罗小迭不明所以，想要感谢，却突然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情绪，只是抬头望着胖婶那张衰老、蜡黄、并不美丽却威风凛凛的脸。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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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站着一个约摸六七十岁的老人，花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用油膏之类的东西全部梳到脑后，衣服面料挺括，整整齐齐的别在外套里，白色衬衣的领口被汗水津成了黄色。
老人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油黑的拐杖望着她。
“第一次到河边镇吧？”
见罗小迭呆呆的，老人又问了一次。
罗小迭下意识地点头，老人眯起眼睛，满脸惋惜：“可怜见的，这么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怎么沦落到这里来了？”
他瞄了一眼背后的告示牌，又啧啧叹气：“这上面写的东西都是骗人的，信不得，信不得。”
罗小迭状似镇定地问：“老人家，您知道告示上的公会为什么要悬赏这个女孩吗？”
老人的语调缓慢而和蔼，目光慈祥而专注，原地走了两步，望着罗小迭：“普通人哪管得了大公会的事情，他们想抓谁就抓谁，想拉拢谁就拉拢谁，还是说，你想加入公会？”
罗小迭不由地走上前一步：“其实我是……”
老人似乎有些耳背，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继续问道：“找到住处了吗？没遇上坏人吧？一层塔界没有个安身的地方可不行，我家倒是还有间空置的屋子……”
罗小迭心生感激，也提高了声音：“老人家，我不是来找住处的，我只是想换点东西。”
老人比出一个“哦”的口型，和颜悦色地告诫：“那你住在哪里？不要出去，不要出去，河边镇是这层塔界唯一的安全区，外面那些高楼大厦可是会吃人的。”
罗小迭不解：“吃人？”
“你这包东西是城里捡来的吧？运气可真好，没碰上‘那些东西’？”老人神神秘秘地凑近说。
“您是说，城里那些吃人的怪物？异牙？”
“哟，你知道这个名字呀。”老人脸色微微一变，“可不单是异牙吃人，‘月满盈亏，伏魔地动’，每到满月之时，整座城市都会张开血盆大口，除了河边镇，把其他地方的人都一口吞下去。上次就有个姑娘，不听话到处乱跑，哎呀那个惨呐，整个人都被嚼碎了，脑浆子溅得到处都是。”
罗小迭慌了神：“您说的姑娘长什么样？您认识她吗？是什么时候见到的？是不是二十岁左右，大概——这么高？”
罗小迭比划出一个高度。
灰暗的眼珠子转了几转，老人皱起眉：“对对对，是这么个人，至于长相嘛……”声音愈发细微，招手示意罗小迭低头附耳过来。
“少听他放屁！”
一声断喝，打断了老人，不远处走来一名肥胖妇人。她面色蜡黄，连跑带赶，边跑边骂，腰间层层赘肉随着步伐上下颤动。
“老不死的东西，见到个女娃子就开始坑蒙拐骗，猪油蒙了心，管不住的下贱胚子，先把欠老娘的钱还了再出来骚！”
种种污言秽语脱口而出，妇人骂得起劲，罗小迭听得目瞪口呆。
妇人跑至近前，一把将罗小迭扯到身后，一抬眼继续骂：“老东西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你知道他因为什么进来的你就敢搭他的腔？在他手下折了多少水灵灵的女娃子！还住处？你要敢跟他走，明天连骨头都能被他拆了！”
“胖婶算了算了，别气坏了身子，为人渣不值得。”人群渐渐围上来看热闹，一个戴着鸭舌帽、蓄着小胡子的眯眯眼年轻人讪笑着出来打圆场。
胖婶气势汹汹地站在中央，反手给了小胡子一耳光：“你们少给老娘和稀泥，你不也见这女娃生得美就色心起？”
又顺势揪过老人泛黄的衣领：“摸着良心好好想想在外面时你骗了多少人？骗炮骗婚骗遗产，别以为进来了就没人找你算账了，一个两个没安好心！前面两个妮子怎么就悄摸声地没了，你们以为老娘不知道？瞒我？这龌蹉地儿有什么能瞒得了我？”
人群哄笑起来，小胡子自觉没趣，忍着疼陪着笑：“岂敢岂敢。”说着用脚踢了踢老人，“还不快滚？”
胸前力道一撤，老人点着拐杖慌忙消失在了人群里。他形态敏捷，与之前的老态龙钟大不相同。
“滚得远远的，下次别落在老娘手里。”胖婶望着老人逃窜的方向骂骂咧咧，一回头撞上罗小迭写满问号的脸，没好气地说，“新手？第一次来？抱着这么多东西瞎跑什么。”
罗小迭看她面色不善，愈发恭谨：“我……想换些东西。”
“就凭这些破烂？”小胡子出言讥讽，人群又是一阵哄笑，七八个人马上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老家伙一身贱骨头不怕打，还要说她可怜。”
“可不可怜不知道，一包破烂也没价值，妹妹用身体肉换食物倒是可以，一片面包一次，如何？”
“看那张狐媚的脸，生来就是勾引人的。”
“反正很快也和外面那些尸体一样了，死了倒是可惜。”
闲言碎语断断续续的传过来，有人已经开始用眼神试探罗小迭，却无人敢靠近。
他们总是这样，日常浑浑噩噩，如寄生虫般趴在肮脏的河滩上混吃等死；一旦有些许风吹草动，便如嗜血的蚊蝇蜂拥而至，伺机窃取生存物资，或是仅仅只为了看个热闹，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罗小迭手足无措地站在人群中心，感受着从未感受过的恶意。
口臭、汗味几乎已经喷到她脸上，有些人眼色躲闪，似乎在怕，又似乎想害她；不知道哪里伸出的咸猪手开始推搡她的身体；还有人趁机想拖拽那个在他们口中一文不值的包裹。
罗小迭汗毛倒竖，涨红了脸，强忍着泪水。
她终于明白了伍儿的话。
“都给我滚！”
胖婶张开双臂护住罗小迭，恶狠狠地驱赶着不怀好意的人群。
奇怪的是，胖婶明明手无寸铁，所有人对她都有一种敢怒不敢言的畏惧。
罗小迭不明所以，想要感谢，却突然不知道如何表达心中情绪，只是抬头望着胖婶那张衰老、蜡黄、并不美丽却威风凛凛的脸。
就在这时，她听到一声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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