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尸体
被开膛破肚的尸体，保持着固定的姿势仰望天空。
罗小迭站在他旁边，想象着他曾经是个什么人。她盯着那张死灰的脸，已完全没有了恐惧，反而生出几分亲切——是他救了她们。
罗小迭并不是第一次见尸体。
8岁时，母亲因病去世，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只是睡着了，直到它们把她推进火化炉。
那时的罗小迭还不能深刻认识什么是死亡。地下社区不设墓地，骨灰将由奇族统一运送至地表埋葬，它们的说法是“回归生命开始的地方”。
来不及说再见，也没有机会悼念。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她讲关于星星的童话了。
“别哭丧着脸，快来找找这个人身上有什么‘宝藏’。”伍儿兴冲冲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不想再听罗小迭不切实际的目标，伍儿早已把垃圾堆翻了个遍，收尾工作打算对地上的尸体下手。
伍儿搓着小手，扒开了尸体的上衣口袋：“衣服这么讲究的人可不多见，看这布料，看这些装饰，要不是被这像尿一样的脏水泡得太恶心，真想脱下来我自己穿。”
尸体的西装已经被扯开，空洞的腹腔如血盆大口赫然在目。裤兜、外套侧兜、前兜都翻过，伍儿一无所获，继续将手探到衬衫内侧细细摸索。
“你不怕？”罗小迭的声音充满了无能为力。
“为什么要怕？”伍儿奇怪地反问。
罗小迭捉摸不透伍儿，前一秒这小女孩还和风细雨娇俏可人，后一秒就能变得贪婪冷酷世故老成。看着她像翻找垃圾堆一样利落地搜索着尸体，动作是麻木，表情是愉悦，既没有对同类的怜悯，也没有对生命的敬意。
这让罗小迭不寒而栗。
在胸口附近的位置，伍儿终于找到一枚小小的暗扣，打开竟然发现了一个内袋。
“这是什么？”
手指碰到了一件平整的物体，伍儿慢慢将它抽出来，那是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黑色的皮质封面，装帧精美。
翻开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一首诗：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因软弱而忍让，却声称为自己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吟唱圣歌，却自诩为一种美德。
“切，又是书。”伍儿很扫兴，随手丢开。
罗小迭捡起笔记细细品读，不禁心生悲凉。多数页上的字迹都很潦乱，有些是看不懂的符号，有些是复杂的公式，偶尔出现一两句似乎是随手写上去的诗。
“历遍阴阳，无复忘川。”
文字是罗小迭熟悉的中文。新世界建立后，奇族虽然取消了国家的概念，但所属不同大陆地下的社区依然保留了原先国家使用的语言和文字。得益于生理监测系统内置的翻译模块，当代人类能够自由使用不同语言，并不存在沟通障碍。
微微泛黄的纸张带着旧时代的精美质感，罗小迭反复摩挲，不解其意。伍儿看着她痴痴的模样，随口道：“喜欢就留下，不过物品栏数量有限，多的东西只能自己背了。”
“物品栏？”
“你又不知道……”伍儿气结，“罢了罢了，属性页面最下看到了吗，一排三格就是。重要的东西可以存放在这里，体积不限，只要系统认可了是属于你的东西就能放，双击，确认物品，看到它发蓝光，然后——”
罗小迭依言照做，一阵淡淡蓝色光芒之后，手上的笔记本消失了，而属性物品栏的第一格有了笔记本的封面图样。
“不可思议！”罗小迭由衷感叹。
她有些好奇收纳的原理，能在一瞬间把有形转换成无形，把实体变成虚拟。生活在地下太久了，人类根本不了解奇族的科技发展到了何种程度，是否超脱了物理的界限，又是否打破了时间的禁锢。
伍儿补充道：“那本破书劝你还是别放了，塔里有太多重要的东西，生存物资高于一切，别白白占了位子。”
我也没有别的可带啊。罗小迭心道，还是把笔记本放入了物品栏。
“又是收获平平的一天，物资是越来越少了。”罗小迭发呆之时，伍儿已经把捡到的可用之物打好了包，正在感叹生活之艰。吃完的罐头盒、破碎的镜子、装着发臭液体的玻璃瓶……伍儿将它们郑重其事地背到肩上，仿佛背着万贯家财。
“喂，看你人不坏，和我组队吧，帮我找吃的，给我打杂，我就能护你的安全。”
罗小迭置若罔闻，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突然问：“有什么办法能去炼狱层？”
“你疯了！”伍儿惊呼，“进了塔赔上一辈子已经是不值，凭你的属性数值，是嫌死得不够快？”
“如果我要找的人在那里，如论如何我也要尽力去试一试。”
罗小迭挣扎着站起来，伍儿气得跺脚：“早知道你这么赶着送死，我刚就不该多管闲事救你。”
“真的很谢谢你救我。”
“死刑犯不值得拯救！你知道‘无尽炼狱’关的都是些什么人吗？这里的人都够坏了，再下一层简直要坏上十倍，不，一百倍！女孩进去更惨，她肯定早死了。”
“如果是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也能置之不理吗？”
“我没朋友！”伍儿气急败坏，“朋友可以吃吗？可以让我活下去吗？从小到大没人管我，靠自己才是硬道理，我更不会不自量力到去挑战‘塔’，挑战奇族。”
“关于炼狱层，再多告诉我些事吧，拜托了。”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真的没有人从炼狱层出来过？”
“你在浪费时间！”
“如果我在这一层杀人呢？会不会被继续送入炼狱层？”
伍儿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指着罗小迭：“你……你想干什么！”
“别误会，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罗小迭连忙道歉。
伍儿翻了个白眼：“哼，你倒是想，就凭你的属性能打过谁？我的速度数值可是6，力量是5。更何况塔里人命就不值钱了，抢食物抢武器，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你大可以去试试。”
说着，伍儿负气不再理罗小迭，扭头向巷子深处走去。里面的路被倒塌的砖墙堵死，垃圾大约堆放了很久无人清理，从墙根处一直堆到巷口。
伍儿的动作既轻且快，先把装满了杂物的大包扔上墙头，自己再三两下翻上去。
“等等，别走。”罗小迭连忙跟上去。
“别跟着我。”伍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送死别扯上我。”
“这边不是死路吗？墙后面通向哪里？”罗小迭追上去。
伍儿冷哼一声，罗小迭还想说什么，她突然警觉地直起身子，目光死死盯着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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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小迭站在他旁边，想象着他曾经是个什么人。她盯着那张死灰的脸，已完全没有了恐惧，反而生出几分亲切——是他救了她们。
罗小迭并不是第一次见尸体。
8岁时，母亲因病去世，那样安静地躺在那里，似乎只是睡着了，直到它们把她推进火化炉。
那时的罗小迭还不能深刻认识什么是死亡。地下社区不设墓地，骨灰将由奇族统一运送至地表埋葬，它们的说法是“回归生命开始的地方”。
来不及说再见，也没有机会悼念。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有人给她讲关于星星的童话了。
“别哭丧着脸，快来找找这个人身上有什么‘宝藏’。”伍儿兴冲冲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不想再听罗小迭不切实际的目标，伍儿早已把垃圾堆翻了个遍，收尾工作打算对地上的尸体下手。
伍儿搓着小手，扒开了尸体的上衣口袋：“衣服这么讲究的人可不多见，看这布料，看这些装饰，要不是被这像尿一样的脏水泡得太恶心，真想脱下来我自己穿。”
尸体的西装已经被扯开，空洞的腹腔如血盆大口赫然在目。裤兜、外套侧兜、前兜都翻过，伍儿一无所获，继续将手探到衬衫内侧细细摸索。
“你不怕？”罗小迭的声音充满了无能为力。
“为什么要怕？”伍儿奇怪地反问。
罗小迭捉摸不透伍儿，前一秒这小女孩还和风细雨娇俏可人，后一秒就能变得贪婪冷酷世故老成。看着她像翻找垃圾堆一样利落地搜索着尸体，动作是麻木，表情是愉悦，既没有对同类的怜悯，也没有对生命的敬意。
这让罗小迭不寒而栗。
在胸口附近的位置，伍儿终于找到一枚小小的暗扣，打开竟然发现了一个内袋。
“这是什么？”
手指碰到了一件平整的物体，伍儿慢慢将它抽出来，那是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黑色的皮质封面，装帧精美。
翻开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一首诗：
第一次，当它本可进取时，却故作谦卑；
第二次，当它在空虚时，用爱欲来填充；
第三次，在困难和容易之间，它选择了容易；
第四次，它犯了错，却借由别人也会犯错来宽慰自己；
第五次，它因软弱而忍让，却声称为自己的坚韧；
第六次，当它鄙夷一张丑恶的嘴脸时，却不知那正是自己面具中的一副；
第七次，它吟唱圣歌，却自诩为一种美德。
“切，又是书。”伍儿很扫兴，随手丢开。
罗小迭捡起笔记细细品读，不禁心生悲凉。多数页上的字迹都很潦乱，有些是看不懂的符号，有些是复杂的公式，偶尔出现一两句似乎是随手写上去的诗。
“历遍阴阳，无复忘川。”
文字是罗小迭熟悉的中文。新世界建立后，奇族虽然取消了国家的概念，但所属不同大陆地下的社区依然保留了原先国家使用的语言和文字。得益于生理监测系统内置的翻译模块，当代人类能够自由使用不同语言，并不存在沟通障碍。
微微泛黄的纸张带着旧时代的精美质感，罗小迭反复摩挲，不解其意。伍儿看着她痴痴的模样，随口道：“喜欢就留下，不过物品栏数量有限，多的东西只能自己背了。”
“物品栏？”
“你又不知道……”伍儿气结，“罢了罢了，属性页面最下看到了吗，一排三格就是。重要的东西可以存放在这里，体积不限，只要系统认可了是属于你的东西就能放，双击，确认物品，看到它发蓝光，然后——”
罗小迭依言照做，一阵淡淡蓝色光芒之后，手上的笔记本消失了，而属性物品栏的第一格有了笔记本的封面图样。
“不可思议！”罗小迭由衷感叹。
她有些好奇收纳的原理，能在一瞬间把有形转换成无形，把实体变成虚拟。生活在地下太久了，人类根本不了解奇族的科技发展到了何种程度，是否超脱了物理的界限，又是否打破了时间的禁锢。
伍儿补充道：“那本破书劝你还是别放了，塔里有太多重要的东西，生存物资高于一切，别白白占了位子。”
我也没有别的可带啊。罗小迭心道，还是把笔记本放入了物品栏。
“又是收获平平的一天，物资是越来越少了。”罗小迭发呆之时，伍儿已经把捡到的可用之物打好了包，正在感叹生活之艰。吃完的罐头盒、破碎的镜子、装着发臭液体的玻璃瓶……伍儿将它们郑重其事地背到肩上，仿佛背着万贯家财。
“喂，看你人不坏，和我组队吧，帮我找吃的，给我打杂，我就能护你的安全。”
罗小迭置若罔闻，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突然问：“有什么办法能去炼狱层？”
“你疯了！”伍儿惊呼，“进了塔赔上一辈子已经是不值，凭你的属性数值，是嫌死得不够快？”
“如果我要找的人在那里，如论如何我也要尽力去试一试。”
罗小迭挣扎着站起来，伍儿气得跺脚：“早知道你这么赶着送死，我刚就不该多管闲事救你。”
“真的很谢谢你救我。”
“死刑犯不值得拯救！你知道‘无尽炼狱’关的都是些什么人吗？这里的人都够坏了，再下一层简直要坏上十倍，不，一百倍！女孩进去更惨，她肯定早死了。”
“如果是你的亲人，你的朋友，你也能置之不理吗？”
“我没朋友！”伍儿气急败坏，“朋友可以吃吗？可以让我活下去吗？从小到大没人管我，靠自己才是硬道理，我更不会不自量力到去挑战‘塔’，挑战奇族。”
“关于炼狱层，再多告诉我些事吧，拜托了。”
“我不知道，知道也不会告诉你！”
“真的没有人从炼狱层出来过？”
“你在浪费时间！”
“如果我在这一层杀人呢？会不会被继续送入炼狱层？”
伍儿被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警惕地指着罗小迭：“你……你想干什么！”
“别误会，我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罗小迭连忙道歉。
伍儿翻了个白眼：“哼，你倒是想，就凭你的属性能打过谁？我的速度数值可是6，力量是5。更何况塔里人命就不值钱了，抢食物抢武器，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你大可以去试试。”
说着，伍儿负气不再理罗小迭，扭头向巷子深处走去。里面的路被倒塌的砖墙堵死，垃圾大约堆放了很久无人清理，从墙根处一直堆到巷口。
伍儿的动作既轻且快，先把装满了杂物的大包扔上墙头，自己再三两下翻上去。
“等等，别走。”罗小迭连忙跟上去。
“别跟着我。”伍儿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送死别扯上我。”
“这边不是死路吗？墙后面通向哪里？”罗小迭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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