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八章 女儿红（一）
“如果事事都能宣之于口，世上就没有那么多烦恼了。你姐姐是我见过最可爱的女子，从前我不明白，还疑惑她的坏脾气如何成为花魁，如今方知荒谬。等她回来，你替我告诉她，我来过了，如果她还肯见我，就在惊蛰那日等候，我会再来拜访。”
厅中那个庸俗的歌姬终于离开，凌亦珩将女儿红一饮而尽，只能对盛秋筱倾诉到这儿。头牌三缄其口，最终只道声“是”，并不掩饰眼神里的惋惜。
盛秋筱不在山中，仍然难以看透他们究竟在别扭什么。花魁出门的时候很高兴，还特意让绯云来告诉她藤萝饼如何做，说自己要玩耍，别问何时回来，也不用担心。
一行人走得仓促，盛氏真以为小姐病愈，急着出去透透气，凌公子这番话却让人莫不着头脑，什么叫‘还愿意见’？之前都好好的，楼中甚至有传闻，婚约已废，花魁娘子会另嫁这位恩客。
总不能……这兄妹两个没守住，重又动了心，碍于名花有主，各种隐忍不发之下酝酿出醋意，以至于反目吧？
再难熬也不能追问，盛秋筱心痒难耐，似有小虫子在爬，直到贵客吃过藤萝饼，继续待下去没有意思，起身告辞了，她也没能靠自己没想明白缘由。
肃谨在外早已等候多时，马车碌碌远行，凌亦珩挑起帘子，依稀看到月光站在街边的朦胧身影，是盛秋筱，顾不得套件厚衣裳便执意出来相送，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回去楼里。
账房状似低头拨算盘，余光一刻未曾离开大门，水芝也守着，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女子们为冷香阁带来荣耀，赚得盆满钵满，却永远不可能换来自由。
这是她们的命运，悲哀但别无选择。世道如此，谁也别瞧不起谁，各凭本事吃饭生存，盛秋筱认了，只想坐稳花魁之位，不要像观莺自寻死路才好。
相比较之下，在王府做侍女似乎是更聪明的选择，到了年纪还有机会被放出去嫁人，获得一笔体恤银两。可怜的是对蓉儿而言，她连这条后路也没了，生是三皇子的人，死是三皇子的鬼，纵然被厌弃也不能改嫁，一则没有娘家做主，二则奴妾罢了，上不得台面，最多说是被主子发卖。
冷香阁与王府有段距离，路上的时辰足够凌亦珩小憩。他猜想，大约不怪盛秋筱身份不够，请不出小阁主爱喝的酒，而是负责酒窖的那个人有所偏好，才使得头牌娘子只能用女儿红待客。
看来把星辰留下是对的，局势未明，多安插个自己人，即便不能掣肘，至少代表了一种警告，那边有心做贼，也得先掂量掂量。
三皇子阖上眼睛，盛秋筱选的酒当真可恶，后劲现在才上来，令他脑海中浮现出最不愿回忆的场景。是蓉儿声声泣血，字字锥心，他明知侍女说的没错，却不能认同，还得跟个负心汉似的，对旧情人不择手段。
“奴婢求殿下了，求求您，万万不要色令智昏，您想要谁家女子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彼时屋里没有别人，蓉儿不顾形象，整个身子匍匐，跪爬在凌亦珩脚下。她当真豁出去了，腹部紧紧贴着地面，葵水尚未干净，即使隔着厚衣服，入骨冰凉还是让她牙关打颤。
通房侍女入戏太深，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纵使这番话是为了争宠，情急之下编造出来，她也说得真心实意。世人都道，通过眼神最能辨别真伪，当时凌亦珩与她对视很久，看到的除了恳求，便只剩下哀伤。
回忆到这儿，凌三皇子开始头疼了，赶紧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从小银铫子里倒茶喝，又把门帘掀开一道缝，让风吹着额头，总算有了三分清醒。
那会儿，自己是真的狠心啊……
蓉儿做到这个份上，他仍然不肯听，或者应该说侍女可怜，没有赶上天时地利，无论真动了脑子还是歪打正着，总之她猜对了，琴女的养母的的确确给太子办事。
很可惜人性使然，那早年丧女的寡妇养出了感情，琴女清白无辜，蓉儿成了自私狭隘伪君子。
吹够了风，靠回到软垫上，凌三皇子开始消沉伤感，莫名其妙的情绪都在此刻喷薄而出，以至于让他疑心酒有问题。完全靠意志硬撑过两盏茶，凌亦珩才确认自己多心了。
大半天时辰都耗费在蓉儿身上，午饭也没心情吃，直到天黑还在犹豫要不要来冷香，最后还没见到正主儿——如此一波三折，任谁也不敢保证心如止水。
凌亦珩没办法不想蓉儿，想会不会如果事情早点发生，自己在蓉儿提醒下留个心眼，然后查证到通房侍女所言不虚，就对她更为宠爱信重。可是啊，没有如果，蓉儿的好运气大概都在鹿鸣堂耗尽了，三皇子早就知道冷香阁背后是谁，更知道花魁娘子自幼被人利用而不察，是整个棋盘上最可怜的人儿之一。
事到如今，凌亦珩只能对蓉儿说一句住口，他还清楚，记得自己的嘴脸有多无耻，对蓉儿道，竟不知多年纵容让她变得这样大胆，随便污人清白。
本来，他将通房关在屋里，是打算过几日再面对，太皇太后的舐犊之情却促使他早下决定，回来便向蓉儿坦白，既能让自己吃颗定心丸，也好为日后大计铺平道路。
后面的说辞太恶心，凌亦珩不想记得，可女儿红不放过他，酒精刺激脑袋亢奋，一幕幕画面仿佛时光倒流，蓉儿跪在面前，地上还散落着两卷金色丝线，光彩夺目，鲜艳异常，肯定是百寿图所用，他从宫中回来就被告知云锦一事，还没来得及追究。
“我有愧于你，这一点从未变过。但蓉儿，王府不可能没有主母，今日太皇太后已有口谕，不日便会为我聘娶正妻，到时候，我会求她老人家做主，也给你孺人的位分。有太皇太后出面，你也能比寻常妾侍体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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厅中那个庸俗的歌姬终于离开，凌亦珩将女儿红一饮而尽，只能对盛秋筱倾诉到这儿。头牌三缄其口，最终只道声“是”，并不掩饰眼神里的惋惜。
盛秋筱不在山中，仍然难以看透他们究竟在别扭什么。花魁出门的时候很高兴，还特意让绯云来告诉她藤萝饼如何做，说自己要玩耍，别问何时回来，也不用担心。
一行人走得仓促，盛氏真以为小姐病愈，急着出去透透气，凌公子这番话却让人莫不着头脑，什么叫‘还愿意见’？之前都好好的，楼中甚至有传闻，婚约已废，花魁娘子会另嫁这位恩客。
总不能……这兄妹两个没守住，重又动了心，碍于名花有主，各种隐忍不发之下酝酿出醋意，以至于反目吧？
再难熬也不能追问，盛秋筱心痒难耐，似有小虫子在爬，直到贵客吃过藤萝饼，继续待下去没有意思，起身告辞了，她也没能靠自己没想明白缘由。
肃谨在外早已等候多时，马车碌碌远行，凌亦珩挑起帘子，依稀看到月光站在街边的朦胧身影，是盛秋筱，顾不得套件厚衣裳便执意出来相送，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回去楼里。
账房状似低头拨算盘，余光一刻未曾离开大门，水芝也守着，每个人都心照不宣，女子们为冷香阁带来荣耀，赚得盆满钵满，却永远不可能换来自由。
这是她们的命运，悲哀但别无选择。世道如此，谁也别瞧不起谁，各凭本事吃饭生存，盛秋筱认了，只想坐稳花魁之位，不要像观莺自寻死路才好。
相比较之下，在王府做侍女似乎是更聪明的选择，到了年纪还有机会被放出去嫁人，获得一笔体恤银两。可怜的是对蓉儿而言，她连这条后路也没了，生是三皇子的人，死是三皇子的鬼，纵然被厌弃也不能改嫁，一则没有娘家做主，二则奴妾罢了，上不得台面，最多说是被主子发卖。
冷香阁与王府有段距离，路上的时辰足够凌亦珩小憩。他猜想，大约不怪盛秋筱身份不够，请不出小阁主爱喝的酒，而是负责酒窖的那个人有所偏好，才使得头牌娘子只能用女儿红待客。
看来把星辰留下是对的，局势未明，多安插个自己人，即便不能掣肘，至少代表了一种警告，那边有心做贼，也得先掂量掂量。
三皇子阖上眼睛，盛秋筱选的酒当真可恶，后劲现在才上来，令他脑海中浮现出最不愿回忆的场景。是蓉儿声声泣血，字字锥心，他明知侍女说的没错，却不能认同，还得跟个负心汉似的，对旧情人不择手段。
“奴婢求殿下了，求求您，万万不要色令智昏，您想要谁家女子都可以，唯独她不行。”
彼时屋里没有别人，蓉儿不顾形象，整个身子匍匐，跪爬在凌亦珩脚下。她当真豁出去了，腹部紧紧贴着地面，葵水尚未干净，即使隔着厚衣服，入骨冰凉还是让她牙关打颤。
通房侍女入戏太深，连自己都骗了过去，纵使这番话是为了争宠，情急之下编造出来，她也说得真心实意。世人都道，通过眼神最能辨别真伪，当时凌亦珩与她对视很久，看到的除了恳求，便只剩下哀伤。
回忆到这儿，凌三皇子开始头疼了，赶紧强迫自己睁开眼睛，从小银铫子里倒茶喝，又把门帘掀开一道缝，让风吹着额头，总算有了三分清醒。
那会儿，自己是真的狠心啊……
蓉儿做到这个份上，他仍然不肯听，或者应该说侍女可怜，没有赶上天时地利，无论真动了脑子还是歪打正着，总之她猜对了，琴女的养母的的确确给太子办事。
很可惜人性使然，那早年丧女的寡妇养出了感情，琴女清白无辜，蓉儿成了自私狭隘伪君子。
吹够了风，靠回到软垫上，凌三皇子开始消沉伤感，莫名其妙的情绪都在此刻喷薄而出，以至于让他疑心酒有问题。完全靠意志硬撑过两盏茶，凌亦珩才确认自己多心了。
大半天时辰都耗费在蓉儿身上，午饭也没心情吃，直到天黑还在犹豫要不要来冷香，最后还没见到正主儿——如此一波三折，任谁也不敢保证心如止水。
凌亦珩没办法不想蓉儿，想会不会如果事情早点发生，自己在蓉儿提醒下留个心眼，然后查证到通房侍女所言不虚，就对她更为宠爱信重。可是啊，没有如果，蓉儿的好运气大概都在鹿鸣堂耗尽了，三皇子早就知道冷香阁背后是谁，更知道花魁娘子自幼被人利用而不察，是整个棋盘上最可怜的人儿之一。
事到如今，凌亦珩只能对蓉儿说一句住口，他还清楚，记得自己的嘴脸有多无耻，对蓉儿道，竟不知多年纵容让她变得这样大胆，随便污人清白。
本来，他将通房关在屋里，是打算过几日再面对，太皇太后的舐犊之情却促使他早下决定，回来便向蓉儿坦白，既能让自己吃颗定心丸，也好为日后大计铺平道路。
后面的说辞太恶心，凌亦珩不想记得，可女儿红不放过他，酒精刺激脑袋亢奋，一幕幕画面仿佛时光倒流，蓉儿跪在面前，地上还散落着两卷金色丝线，光彩夺目，鲜艳异常，肯定是百寿图所用，他从宫中回来就被告知云锦一事，还没来得及追究。
“我有愧于你，这一点从未变过。但蓉儿，王府不可能没有主母，今日太皇太后已有口谕，不日便会为我聘娶正妻，到时候，我会求她老人家做主，也给你孺人的位分。有太皇太后出面，你也能比寻常妾侍体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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