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九章 芊眠（上）
“臣妾感激不尽，多谢太皇太后，多谢太皇太后！”和嫔深深跪拜，她显然高兴得有点过头，看上去颇为滑稽，太皇太后没有计较，只说和嫔母女见一面不容易，不必在自己这儿磨时辰，让四公主陪她先回去。
芊眠阁偏僻，和嫔是步行过来的，路途遥远，好在四公主有孕在身，可以坐轿，她执意让给母亲，自己和宫女们跟随左右。和嫔心疼女儿，当然不肯，谦让了没有两个来回，清菡嬷嬷领了一乘青呢厚帘轿子，道是太皇太后挂念天寒路难行，赏给和嫔代步。
回到芊眠阁，甫一下轿，四公主就迫不及待来搀扶和嫔，母女两个手挽着手进了暖阁，支开宫人，没等和嫔说一句话，四公主“噗通”跪下，眼泪瞬间流淌不止。
“娘在宫中过得委屈，女儿知道，可恨自己无权无势，不能给娘撑腰。”
对着外人再犀利，等单独到了母亲面前，四公主也是需要疼爱的孩子，卸去满身防备，抱着和嫔的腿声泪俱下。
和嫔禁不住刺激，膝盖一软和女儿抱头痛哭。沉默并非代表心中无怨言，生离死别面前，她们比谁都恨这座宫廷，但能如何呢？皇权独尊，父权淫威，她们只能笑着讨好逢迎，祈求自己别和大公主一样下场凄惨。
“儿啊，快起来，快起来……”和嫔抹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扶着四公主站直身子，伸手抚上女儿的脸颊：“你看你，有了身孕反而消瘦，芝芝啊，你过得一定很辛苦吧？娘没用，不能给你挑个好人家……”
四公主的婚事是和嫔永远的痛，其中不仅沾着大女儿的血，还有半辈子忍辱负重，仍不被看起之耻。
“娘，千万别这么说，是女儿对不住您，不能给您撑腰。”四公主坚强，咬着牙齿反过来安慰生母。或许今天情绪起伏太大，四公主腹中隐隐作痛，不愿让和嫔担心，竟没有一声喊痛。
她给和嫔倒茶，拿起来才发觉茶壶中只有冷水，地龙也温温的，根本不能保暖。四公主心里那团刚熄灭的火重新熊熊燃烧，紧握和嫔双手，狠狠道：“您再忍一忍，女儿现在身子笨重，实在没有精力对付她们。娘，女儿发誓，将来一定风风光光地接您出去，让您住在最好的屋子里颐养天年。那群女人喜欢斗，就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下去给我大姐姐作伴。”
和嫔吓坏了，赶紧念叨无量天尊，让女儿千万别说胡话，被肚子里的孩子听见可是罪过：“有你这句话，娘就知足了。芝芝，今天娘也是猪油蒙了心，竟敢在太皇太后面前造次。太皇太后没有怪罪，已经是开了天恩，都怨娘，胡言乱语让你想起伤心事儿，芝芝，你千万要保重自身，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万一让人听见，可该如何是好啊。”
“怎么能怪娘，从他把我嫁给老鳏夫那天起，女儿已经有此心志。”四公主口中之人是谁，和嫔一清二楚，她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大腹便便的女儿，恍惚有些陌生。
“芝芝，芝芝你不会要——”那些株连九族的想法被扼杀在和嫔喉咙，四公主以手指做个嘘声的动作，缓缓依靠在生母肩头，冷嗤道：“娘别怕，就算女儿想，也做不到呀……可我忍不了了，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踩着我们的血，还要我们感恩戴德，娘你不觉得吗，这个皇宫烂透了，人人都想往里面钻，人们哪儿知道，这里面埋了多少枯骨。”
四公主字字诛心，和嫔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搂着女儿落泪。没嫁人之前，这个小女儿和她的姐姐一样，都是柔柔弱弱的性子，和嫔明白，皇帝的冷漠让女儿心灰意冷，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女儿更幸运，还能踏出宫门，赢得喘息余地。
皇宫就像一块死地，再好的种子播散下来，也不能生根发芽，唯有拼命逃出去，被外面的风吹着、雨淋着，才有生生不灭的希望。
至于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若生的是男孩，将来封王开府，还可以将生母接出去养老；芝芝自身尚且要看夫家脸色，做娘的如何给她添乱。
当年启仁皇帝还未起家，无权无势，自身难保，府中只有柳氏侍奉，照说积攒下的情分应该不少，奈何她母家实在低贱，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还是不入宗谱的侍妾。一直到皇帝登基，天子身边从不缺新鲜美女，更加想不起柳氏是谁人，若非要嫁公主给权臣，只怕柳氏要老死芊眠阁。
这一生寄人篱下，柳氏认命了，比起窦采女和废妃郭氏，自己能安稳活到现在已经难得，更何况那些无所出的嫔妃，和被宠幸过没有名分的女子，有朝一日皇帝驾崩，她们还不知命运如何。
“可怜我大姐姐千金之躯，竟然死在难民堆里。她死的时候该有多痛，女儿每每梦到姐姐，都是身上血淋淋的，眼眶冒着血泪，问我为什么不救她。”四公主在和嫔怀中喃喃道：“皇后那个贱妇，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国库空虚，她自己的哥哥也死了，还不是赏了大把银子作丧葬之用。说到底，她就是嫉妒娘先生下大姐姐，可姐姐又不是男孩！她是正室，父皇一向最尊重她，刚登基就立她的儿子做太子，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朝宫乱，王皇后自己要做贤妻，和皇帝生死与共，还不让别人活命，嫔妃都要留下，陪着他们夫妻两个宁死不降，孩子们却都被送出去。内务府顾不上低阶嫔妃，躲在芊眠阁忍饥挨饿，换来大公主走散，死无全尸，还被王氏以“百废待兴、国库紧缺”为借口，再三削减葬礼规制。
“还能为什么，皇后出身虽然高贵，但只是个庶女，在家时也不受重视，我比她早入府侍奉，又生了两个孩子，地位稳固，和陛下也有些情分，她当然视我为眼中钉。”和嫔一直不愿给女儿讲述往事，今日终于肯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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芊眠阁偏僻，和嫔是步行过来的，路途遥远，好在四公主有孕在身，可以坐轿，她执意让给母亲，自己和宫女们跟随左右。和嫔心疼女儿，当然不肯，谦让了没有两个来回，清菡嬷嬷领了一乘青呢厚帘轿子，道是太皇太后挂念天寒路难行，赏给和嫔代步。
回到芊眠阁，甫一下轿，四公主就迫不及待来搀扶和嫔，母女两个手挽着手进了暖阁，支开宫人，没等和嫔说一句话，四公主“噗通”跪下，眼泪瞬间流淌不止。
“娘在宫中过得委屈，女儿知道，可恨自己无权无势，不能给娘撑腰。”
对着外人再犀利，等单独到了母亲面前，四公主也是需要疼爱的孩子，卸去满身防备，抱着和嫔的腿声泪俱下。
和嫔禁不住刺激，膝盖一软和女儿抱头痛哭。沉默并非代表心中无怨言，生离死别面前，她们比谁都恨这座宫廷，但能如何呢？皇权独尊，父权淫威，她们只能笑着讨好逢迎，祈求自己别和大公主一样下场凄惨。
“儿啊，快起来，快起来……”和嫔抹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扶着四公主站直身子，伸手抚上女儿的脸颊：“你看你，有了身孕反而消瘦，芝芝啊，你过得一定很辛苦吧？娘没用，不能给你挑个好人家……”
四公主的婚事是和嫔永远的痛，其中不仅沾着大女儿的血，还有半辈子忍辱负重，仍不被看起之耻。
“娘，千万别这么说，是女儿对不住您，不能给您撑腰。”四公主坚强，咬着牙齿反过来安慰生母。或许今天情绪起伏太大，四公主腹中隐隐作痛，不愿让和嫔担心，竟没有一声喊痛。
她给和嫔倒茶，拿起来才发觉茶壶中只有冷水，地龙也温温的，根本不能保暖。四公主心里那团刚熄灭的火重新熊熊燃烧，紧握和嫔双手，狠狠道：“您再忍一忍，女儿现在身子笨重，实在没有精力对付她们。娘，女儿发誓，将来一定风风光光地接您出去，让您住在最好的屋子里颐养天年。那群女人喜欢斗，就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下去给我大姐姐作伴。”
和嫔吓坏了，赶紧念叨无量天尊，让女儿千万别说胡话，被肚子里的孩子听见可是罪过：“有你这句话，娘就知足了。芝芝，今天娘也是猪油蒙了心，竟敢在太皇太后面前造次。太皇太后没有怪罪，已经是开了天恩，都怨娘，胡言乱语让你想起伤心事儿，芝芝，你千万要保重自身，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万一让人听见，可该如何是好啊。”
“怎么能怪娘，从他把我嫁给老鳏夫那天起，女儿已经有此心志。”四公主口中之人是谁，和嫔一清二楚，她目瞪口呆，看着眼前大腹便便的女儿，恍惚有些陌生。
“芝芝，芝芝你不会要——”那些株连九族的想法被扼杀在和嫔喉咙，四公主以手指做个嘘声的动作，缓缓依靠在生母肩头，冷嗤道：“娘别怕，就算女儿想，也做不到呀……可我忍不了了，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踩着我们的血，还要我们感恩戴德，娘你不觉得吗，这个皇宫烂透了，人人都想往里面钻，人们哪儿知道，这里面埋了多少枯骨。”
四公主字字诛心，和嫔无言以对，只能默默搂着女儿落泪。没嫁人之前，这个小女儿和她的姐姐一样，都是柔柔弱弱的性子，和嫔明白，皇帝的冷漠让女儿心灰意冷，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只不过女儿更幸运，还能踏出宫门，赢得喘息余地。
皇宫就像一块死地，再好的种子播散下来，也不能生根发芽，唯有拼命逃出去，被外面的风吹着、雨淋着，才有生生不灭的希望。
至于自己，这辈子是没有指望了，若生的是男孩，将来封王开府，还可以将生母接出去养老；芝芝自身尚且要看夫家脸色，做娘的如何给她添乱。
当年启仁皇帝还未起家，无权无势，自身难保，府中只有柳氏侍奉，照说积攒下的情分应该不少，奈何她母家实在低贱，接连生了两个女儿还是不入宗谱的侍妾。一直到皇帝登基，天子身边从不缺新鲜美女，更加想不起柳氏是谁人，若非要嫁公主给权臣，只怕柳氏要老死芊眠阁。
这一生寄人篱下，柳氏认命了，比起窦采女和废妃郭氏，自己能安稳活到现在已经难得，更何况那些无所出的嫔妃，和被宠幸过没有名分的女子，有朝一日皇帝驾崩，她们还不知命运如何。
“可怜我大姐姐千金之躯，竟然死在难民堆里。她死的时候该有多痛，女儿每每梦到姐姐，都是身上血淋淋的，眼眶冒着血泪，问我为什么不救她。”四公主在和嫔怀中喃喃道：“皇后那个贱妇，睁着眼睛说瞎话，什么国库空虚，她自己的哥哥也死了，还不是赏了大把银子作丧葬之用。说到底，她就是嫉妒娘先生下大姐姐，可姐姐又不是男孩！她是正室，父皇一向最尊重她，刚登基就立她的儿子做太子，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
一朝宫乱，王皇后自己要做贤妻，和皇帝生死与共，还不让别人活命，嫔妃都要留下，陪着他们夫妻两个宁死不降，孩子们却都被送出去。内务府顾不上低阶嫔妃，躲在芊眠阁忍饥挨饿，换来大公主走散，死无全尸，还被王氏以“百废待兴、国库紧缺”为借口，再三削减葬礼规制。
“还能为什么，皇后出身虽然高贵，但只是个庶女，在家时也不受重视，我比她早入府侍奉，又生了两个孩子，地位稳固，和陛下也有些情分，她当然视我为眼中钉。”和嫔一直不愿给女儿讲述往事，今日终于肯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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