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元宵（十一）
凌亦珩没在宫宴上喝醉，却在看到小燕的一瞬间，有些甘愿沉浸于她精心设计的温柔乡。
暖黄色的烛火照亮一方灶台，厨房的下人早都歇息了，这里变成了专属小燕的主场。女孩挽着头发，侧脸的弧度静婉柔美，朦胧光线映照下，眼神无比温和，专注地盯着锅子，汤面咕噜作响，每个翻腾起的泡泡都似在替她讲述千言万语。
小燕穿着家常衣裳，半旧的蓝花布衫，没镶风毛的绒面比甲，莲青色裙子外罩着围裙，挽着袖口，露出一截雪白胳膊，那双手却并不细嫩，手背通红，又瘦弱，早早带了柴米油盐的痕迹。她是凌亦珩的屋里人，得贵妃娘娘青睐，其实与别家的通房大不相同，有养尊处优的底气，然而她愿意放下这一切，只为三皇子操持箕帚，一做就是许多年，仿佛成了理所应当。
“殿下回来啦，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怨奴婢忘了时辰，没去门口迎您。”
不知道是什么惊动了小燕，她忽然回头，看见愣在门边，痴痴望着她的三皇子。犹如一眼万年，他们恍惚回到了小时候，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她不懂爱恋苦涩，他也没有被卷入争斗旋涡。
看到三皇子的眼神，小燕知道，自己已赢了一半。
凌亦珩心头微酸。本能驱使他向小燕伸出手，拉她到自己身边，解下氅衣穿在她身上，问她冷不冷，说自己回来晚了，没好好陪她过个节。
记忆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含章宫中，鹿鸣堂前，小燕是如何陪伴凌亦珩度过年年岁岁，点点滴滴全在此刻苏醒。还有他们那未能出世的孩儿，落胎后小燕饱含悲戚的泪眼……凌亦珩的心再次痛了，男人但凡对女人生出愧疚，无论隐藏得多深，只要被点燃就犹如星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梅酒馥郁甘香，可惜愈饮愈醉，难解愁肠，正似小阁主的笑令他倾倒，可那笑颜堪比毒药，他曾以对方为猎物，熟料最后先败落的是自个儿。
似乎只有小燕纯粹地依恋他，哪怕是崔贵妃，也指望有朝一日儿子荣极，也更多将母爱倾注于八公主身上。意识到这一点，凌亦珩对小阁主的思念就被冲淡了，似乎是突然下定决心，要怜取眼前人。
小燕守着灶台，指尖温热，手心却发凉。她好像不适应突如其来的温情，靠在凌亦珩怀中，满脸都是羞赧：“殿下……肃谨还看着呢，厨房冷，您快回屋里暖和，奴婢熬好了醒酒汤，给您端过去。”
“不必忙了，我没有饮酒，你去换件衣裳，外面的花灯好看得很，我带你上街玩。肃谨，叫他们起来，做好花生酥和红枣糕留用，小燕喜欢吃。”
无疑，凌亦珩是个细致人，虽然等到回来时，小燕未必还吃得下宵夜，可听在耳中，暖在心中，当她忘记自己的身份，反而过度纠结于感情，稍微一丁点示好都会被无限放大。坐在梳妆台前，小燕甚至微微发抖，散着头发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看着镜子中素面朝天的面孔，她开始后悔，这些年为了宠爱，也算精心呵护脸庞，可年月不饶人，已经到了二十二岁，光彩不复，走在三皇子身边着实自惭形秽。
鲜衣宝饰为小燕找补回些许底气，同乘一车，三皇子身上的气息令她五味杂陈，终于，经过皇宫家宴的浸淫，那种不属于王府的熏香味被驱散了，不再横亘于主仆之间。可是小燕依然害怕，若这只是南柯一梦，当转醒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凌亦珩迟早要续弦，身为皇子，他的心注定不可能独属一人，再假若天命垂怜，贵妃娘娘心愿得偿，母仪天下的也另有其人，绝不会是一个婢女。
小燕很清醒，只可惜这种清醒不够长久，不够坚定，又总在感受到三皇子疼惜的时候发作，短暂的幸福也不能全然投入去享受。她应该为此大哭一场，但身边还坐着凌亦珩，时不时看向她，目光温柔，神情专注。
他说，小燕今天的打扮很好看，王府不比皇宫规矩多，要是喜欢，以后日日都可以穿红色。
“奴婢不敢，让别人瞧见了，会非议殿下。”
通房侍女的身份犹如千钧重石，常常压得小燕喘不过气。温顺地回答出漂亮话时，她好希望自己是正妻，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乖巧，懂事，隐忍，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拒绝这样的女人。青梅竹马最终演变为较量，需要略施心计才能留住三皇子的心，小燕想到一句俗话，强扭的瓜不甜，可自己不想渴死，甜不甜的，没有那么重要。
一路上三皇子都很宠她，随从们识趣，跟得远远的，全世界都仿佛成了两个人的背景板，小燕笑得天真烂漫，眼睛弯成两只月牙儿，手里拿着糖葫芦，头上插着红绢花，卖酒食的摊贩误以为他们是夫妻，十分热情地推销自己的红豆蜜汤圆。
“少爷，少奶奶，坐下吃一碗吧，我家的汤圆不好吃不要钱！”
小燕红透了脸，张张嘴唇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急得偷瞄身边的三皇子，对方云淡风轻，似乎并不介意小贩的说法。
汤圆很甜，侍女心里更甜，连汤都舀了个干净。
放完兔子河灯，街上人群仍然熙攘，远处放起焰火，凌亦珩主动捂住小燕的耳朵，任她依偎在自己怀里。那一刻，某种强烈的念头在三皇子胸口燃烧，他难以分辨清楚，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心之所向。
明明……明明那三日，自己也是真心沉沦的。
凌亦珩不喜欢摇摆不定，这会令他感到不安全，直到小燕说想听戏，想进去世欢楼，他下意识担忧会遇见谁，刹那间疑虑烟消云散，愧疚亦随之而来。
小燕很努力在靠近自己，可这一次，还是要让她失望了——即使两个女子根本没什么可比性。凌亦珩无法违背自己的心，他想要沈渊，就算知道对方心有所属，他做不出强取豪夺，也做不到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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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黄色的烛火照亮一方灶台，厨房的下人早都歇息了，这里变成了专属小燕的主场。女孩挽着头发，侧脸的弧度静婉柔美，朦胧光线映照下，眼神无比温和，专注地盯着锅子，汤面咕噜作响，每个翻腾起的泡泡都似在替她讲述千言万语。
小燕穿着家常衣裳，半旧的蓝花布衫，没镶风毛的绒面比甲，莲青色裙子外罩着围裙，挽着袖口，露出一截雪白胳膊，那双手却并不细嫩，手背通红，又瘦弱，早早带了柴米油盐的痕迹。她是凌亦珩的屋里人，得贵妃娘娘青睐，其实与别家的通房大不相同，有养尊处优的底气，然而她愿意放下这一切，只为三皇子操持箕帚，一做就是许多年，仿佛成了理所应当。
“殿下回来啦，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怨奴婢忘了时辰，没去门口迎您。”
不知道是什么惊动了小燕，她忽然回头，看见愣在门边，痴痴望着她的三皇子。犹如一眼万年，他们恍惚回到了小时候，简简单单的两个人，她不懂爱恋苦涩，他也没有被卷入争斗旋涡。
看到三皇子的眼神，小燕知道，自己已赢了一半。
凌亦珩心头微酸。本能驱使他向小燕伸出手，拉她到自己身边，解下氅衣穿在她身上，问她冷不冷，说自己回来晚了，没好好陪她过个节。
记忆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含章宫中，鹿鸣堂前，小燕是如何陪伴凌亦珩度过年年岁岁，点点滴滴全在此刻苏醒。还有他们那未能出世的孩儿，落胎后小燕饱含悲戚的泪眼……凌亦珩的心再次痛了，男人但凡对女人生出愧疚，无论隐藏得多深，只要被点燃就犹如星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
梅酒馥郁甘香，可惜愈饮愈醉，难解愁肠，正似小阁主的笑令他倾倒，可那笑颜堪比毒药，他曾以对方为猎物，熟料最后先败落的是自个儿。
似乎只有小燕纯粹地依恋他，哪怕是崔贵妃，也指望有朝一日儿子荣极，也更多将母爱倾注于八公主身上。意识到这一点，凌亦珩对小阁主的思念就被冲淡了，似乎是突然下定决心，要怜取眼前人。
小燕守着灶台，指尖温热，手心却发凉。她好像不适应突如其来的温情，靠在凌亦珩怀中，满脸都是羞赧：“殿下……肃谨还看着呢，厨房冷，您快回屋里暖和，奴婢熬好了醒酒汤，给您端过去。”
“不必忙了，我没有饮酒，你去换件衣裳，外面的花灯好看得很，我带你上街玩。肃谨，叫他们起来，做好花生酥和红枣糕留用，小燕喜欢吃。”
无疑，凌亦珩是个细致人，虽然等到回来时，小燕未必还吃得下宵夜，可听在耳中，暖在心中，当她忘记自己的身份，反而过度纠结于感情，稍微一丁点示好都会被无限放大。坐在梳妆台前，小燕甚至微微发抖，散着头发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看着镜子中素面朝天的面孔，她开始后悔，这些年为了宠爱，也算精心呵护脸庞，可年月不饶人，已经到了二十二岁，光彩不复，走在三皇子身边着实自惭形秽。
鲜衣宝饰为小燕找补回些许底气，同乘一车，三皇子身上的气息令她五味杂陈，终于，经过皇宫家宴的浸淫，那种不属于王府的熏香味被驱散了，不再横亘于主仆之间。可是小燕依然害怕，若这只是南柯一梦，当转醒时，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凌亦珩迟早要续弦，身为皇子，他的心注定不可能独属一人，再假若天命垂怜，贵妃娘娘心愿得偿，母仪天下的也另有其人，绝不会是一个婢女。
小燕很清醒，只可惜这种清醒不够长久，不够坚定，又总在感受到三皇子疼惜的时候发作，短暂的幸福也不能全然投入去享受。她应该为此大哭一场，但身边还坐着凌亦珩，时不时看向她，目光温柔，神情专注。
他说，小燕今天的打扮很好看，王府不比皇宫规矩多，要是喜欢，以后日日都可以穿红色。
“奴婢不敢，让别人瞧见了，会非议殿下。”
通房侍女的身份犹如千钧重石，常常压得小燕喘不过气。温顺地回答出漂亮话时，她好希望自己是正妻，想穿什么就穿什么。
乖巧，懂事，隐忍，没有哪个男人可以拒绝这样的女人。青梅竹马最终演变为较量，需要略施心计才能留住三皇子的心，小燕想到一句俗话，强扭的瓜不甜，可自己不想渴死，甜不甜的，没有那么重要。
一路上三皇子都很宠她，随从们识趣，跟得远远的，全世界都仿佛成了两个人的背景板，小燕笑得天真烂漫，眼睛弯成两只月牙儿，手里拿着糖葫芦，头上插着红绢花，卖酒食的摊贩误以为他们是夫妻，十分热情地推销自己的红豆蜜汤圆。
“少爷，少奶奶，坐下吃一碗吧，我家的汤圆不好吃不要钱！”
小燕红透了脸，张张嘴唇想要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急得偷瞄身边的三皇子，对方云淡风轻，似乎并不介意小贩的说法。
汤圆很甜，侍女心里更甜，连汤都舀了个干净。
放完兔子河灯，街上人群仍然熙攘，远处放起焰火，凌亦珩主动捂住小燕的耳朵，任她依偎在自己怀里。那一刻，某种强烈的念头在三皇子胸口燃烧，他难以分辨清楚，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心之所向。
明明……明明那三日，自己也是真心沉沦的。
凌亦珩不喜欢摇摆不定，这会令他感到不安全，直到小燕说想听戏，想进去世欢楼，他下意识担忧会遇见谁，刹那间疑虑烟消云散，愧疚亦随之而来。
小燕很努力在靠近自己，可这一次，还是要让她失望了——即使两个女子根本没什么可比性。凌亦珩无法违背自己的心，他想要沈渊，就算知道对方心有所属，他做不出强取豪夺，也做不到轻轻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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