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元宵（三）
水芝的背影干脆利落，许锦书一人留在原地，怔怔咂摸着大丫鬟的话，良久才反应过来，对方是正确的，自己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幸好面对的是水芝，若换成那位小阁主，少不得要挨责骂了。
琴师有幸品尝过两情相悦，纵然有始无终，也给她一种错觉——即便是冷香阁里的女孩，也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儿的客人也应当对姑娘一往情深，断不能将她们视作玩物亵渎。
何其荒谬，何其愚蠢。
谁都看得出，花魁娘子喜欢盛秋筱，不就是为着她识时务，知进退，从没把自己当成人物。既已栖身风月，出卖色相，何必再故作清高。
温家母女的命运在被卖进冷香阁的那一刻早已注定，温颜儿破了身子更是自取其辱，还得仰仗夫人心善，请了小阁主出面，给她指点一条活路，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温嫂子应该想通，旁观者更应该牢记，温颜儿在这条路上走得顺风顺水，母女两个才都能活得长久。
许锦书曾甘愿堕落，墨觞夫人没落井下石，将她视作娼妇挂了牌子，已经是顾忌女儿的面子。母女两个都不是菩萨，水芝说得很对，安分一点，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有长久可言。
琴师咂咂嘴唇，心有余悸，抬脚欲回琴阁去，远远听见头牌娘子的笑声，爽朗又大方，只有对着小阁主才会如此。许锦书脑子有点乱，不想和那位美人打照面，匆忙折回身，又见什么人正和水芝说话。来人身形十分眼熟，被大丫鬟引向楼上，许锦书一边往角落里躲避，一边想起来那是离公子，公认要做墨觞夫人的女婿。
可是……自己分明瞧见，小阁主和那位姓喜带折扇的客人朝夕相对，冷香阁许多人有目共睹，就连夫人也默许。
罢了，旁人的事情，关心那么多作甚。
楼梯上赫然出现温颜儿，香肩半露，满面酡红，走路跌跌撞撞，似醉非醉的神态半分不见妩媚，反而令许锦书一阵反胃。
小阁主从门后出来，打眼瞥见温颜儿，对头牌娘子使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将人扶走，送到她母亲那里去。两个丫鬟泰然自若，好似什么都没看见，水芝应当是特意在等候，看见小姐归来，立刻引着一行人上楼。许锦书看明白了个大概，这是离公子来吃团圆饭，早就商量好了呢。
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啊……花魁姐姐有亲娘作依仗，无人敢轻薄，还可以自由婚嫁，同在冷香，其余人等只能随波逐流，纵有片刻风光，不过如烟火绽放于空，刹那凋零。
早起沈渊还想着见面前重整妆容，离雪城真到了楼里，她却不想在打扮上花费功夫，换下斗篷叫绯云抱走，推门入小花间，离雪城自己等在里头，还远没到晌午饭的时辰，显然是墨觞夫人的意思，让他们两个自己去说话。
绯月跟着主子，离雪城看见主仆两个，站起身来却发不出声音，徒劳抿了抿嘴唇，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沈渊暂且不欲让他难堪，吩咐绯月下去，道自个儿若有事，自会叫她们进来。
“坐吧，又不是外人。”
她以为自己能比离雪城好些，可惜也就想出这么句开场，犹记得夏日时，她还玩笑般给离雪城见了半个礼，如今四目相对只余沉默。
怨得了谁？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沈渊告诫自己别动摇。
“我……”
“你还当真来了。”
不合时宜的默契聊胜于无，两个人同时开口，是离雪城接过话头，神情带着十足的歉意与郑重：“我送了帖子，怎可爽约。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你还肯见我。”
沈渊笑了：“我为什么不见。雪城，我希望你清楚，无论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我永远记着你救过我哥哥，也救过我。”
本是意在破冰的话，离雪城脸上却闪过一丝古怪，细微到沈渊以为自己看错了。桌上放着准备好的茶水，沈渊亲手斟了，递到离雪城面前，熟悉得一如对方每次造访：“原本买了凉水荔枝膏，想你刚从外面来，吃那个对脾胃不好，喝杯茶暖暖。”
离雪城接过去的手有点僵硬。
“有劳你记挂。”他道，“你近来如何？开春容易倒春寒，得让绯月她们给你多添衣裳，不要贪凉。”
“久病成医，我心里有数。再者啊……熬到春暖花开，我自然无恙。”沈渊默许了生分的客套，只是提及“春暖花开”四个字，心头忽被什么东西触动。
瞧见离雪城也不像口渴，反而如坐针毡，她终究犯了心软，临时决定给对方机会，将那个女子的事情重新辩解：“既然来了，想必对我有话，雪城哥哥，但说无妨吧。”
她将主动权交了出去，值得安慰的是，离雪城没让她失望，看着她坐稳了便开口。果不其然，和在乐馆时不同，关于那个女子，又有了新的来头。
离雪城说那当真是一位客人，喜爱他的琴声，又是他的同乡，沈渊闭门养病的那几年中，女客人时常流连乐馆，爱屋及乌，也会关心乐师的饮食起居。天长日久，豆蔻初成，模糊的喜欢逐渐清晰，但他没有同意，如实告知客人，自己已有心悦的女子。
“她自称阿玉，除了一个姐姐，在陌京没有别的亲人，是很小的时候逃难过来的。从我初次见她，她的穿着虽然普通，细看却是上等的针线，不像孤苦无依的女子。”离雪城的语气平常，唯独眼神中浮现一丝怜悯，“我疑心过她所说不实，直到有次她提起姐姐，说漏了嘴，恨命运不公，凭什么男人作恶多端，将她姐姐视作玩物，却不会遭到报应。”
沈渊心头微动，似是明白了什么，耳边离雪城犹在讲述，她却能猜出七八分了。男子说，阿玉知道失言，忿忿盯了自己一眼，扭头便跑出去，许多天没有再来乐馆。他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不成想半个月后，阿玉再次登门，上来就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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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师有幸品尝过两情相悦，纵然有始无终，也给她一种错觉——即便是冷香阁里的女孩，也可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儿的客人也应当对姑娘一往情深，断不能将她们视作玩物亵渎。
何其荒谬，何其愚蠢。
谁都看得出，花魁娘子喜欢盛秋筱，不就是为着她识时务，知进退，从没把自己当成人物。既已栖身风月，出卖色相，何必再故作清高。
温家母女的命运在被卖进冷香阁的那一刻早已注定，温颜儿破了身子更是自取其辱，还得仰仗夫人心善，请了小阁主出面，给她指点一条活路，已是不幸之中的万幸，温嫂子应该想通，旁观者更应该牢记，温颜儿在这条路上走得顺风顺水，母女两个才都能活得长久。
许锦书曾甘愿堕落，墨觞夫人没落井下石，将她视作娼妇挂了牌子，已经是顾忌女儿的面子。母女两个都不是菩萨，水芝说得很对，安分一点，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有长久可言。
琴师咂咂嘴唇，心有余悸，抬脚欲回琴阁去，远远听见头牌娘子的笑声，爽朗又大方，只有对着小阁主才会如此。许锦书脑子有点乱，不想和那位美人打照面，匆忙折回身，又见什么人正和水芝说话。来人身形十分眼熟，被大丫鬟引向楼上，许锦书一边往角落里躲避，一边想起来那是离公子，公认要做墨觞夫人的女婿。
可是……自己分明瞧见，小阁主和那位姓喜带折扇的客人朝夕相对，冷香阁许多人有目共睹，就连夫人也默许。
罢了，旁人的事情，关心那么多作甚。
楼梯上赫然出现温颜儿，香肩半露，满面酡红，走路跌跌撞撞，似醉非醉的神态半分不见妩媚，反而令许锦书一阵反胃。
小阁主从门后出来，打眼瞥见温颜儿，对头牌娘子使个眼色，后者会意，上前将人扶走，送到她母亲那里去。两个丫鬟泰然自若，好似什么都没看见，水芝应当是特意在等候，看见小姐归来，立刻引着一行人上楼。许锦书看明白了个大概，这是离公子来吃团圆饭，早就商量好了呢。
万般天注定，半点不由人啊……花魁姐姐有亲娘作依仗，无人敢轻薄，还可以自由婚嫁，同在冷香，其余人等只能随波逐流，纵有片刻风光，不过如烟火绽放于空，刹那凋零。
早起沈渊还想着见面前重整妆容，离雪城真到了楼里，她却不想在打扮上花费功夫，换下斗篷叫绯云抱走，推门入小花间，离雪城自己等在里头，还远没到晌午饭的时辰，显然是墨觞夫人的意思，让他们两个自己去说话。
绯月跟着主子，离雪城看见主仆两个，站起身来却发不出声音，徒劳抿了抿嘴唇，只挤出一个勉强的笑脸。沈渊暂且不欲让他难堪，吩咐绯月下去，道自个儿若有事，自会叫她们进来。
“坐吧，又不是外人。”
她以为自己能比离雪城好些，可惜也就想出这么句开场，犹记得夏日时，她还玩笑般给离雪城见了半个礼，如今四目相对只余沉默。
怨得了谁？看着这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沈渊告诫自己别动摇。
“我……”
“你还当真来了。”
不合时宜的默契聊胜于无，两个人同时开口，是离雪城接过话头，神情带着十足的歉意与郑重：“我送了帖子，怎可爽约。我也没想到……没想到你还肯见我。”
沈渊笑了：“我为什么不见。雪城，我希望你清楚，无论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我永远记着你救过我哥哥，也救过我。”
本是意在破冰的话，离雪城脸上却闪过一丝古怪，细微到沈渊以为自己看错了。桌上放着准备好的茶水，沈渊亲手斟了，递到离雪城面前，熟悉得一如对方每次造访：“原本买了凉水荔枝膏，想你刚从外面来，吃那个对脾胃不好，喝杯茶暖暖。”
离雪城接过去的手有点僵硬。
“有劳你记挂。”他道，“你近来如何？开春容易倒春寒，得让绯月她们给你多添衣裳，不要贪凉。”
“久病成医，我心里有数。再者啊……熬到春暖花开，我自然无恙。”沈渊默许了生分的客套，只是提及“春暖花开”四个字，心头忽被什么东西触动。
瞧见离雪城也不像口渴，反而如坐针毡，她终究犯了心软，临时决定给对方机会，将那个女子的事情重新辩解：“既然来了，想必对我有话，雪城哥哥，但说无妨吧。”
她将主动权交了出去，值得安慰的是，离雪城没让她失望，看着她坐稳了便开口。果不其然，和在乐馆时不同，关于那个女子，又有了新的来头。
离雪城说那当真是一位客人，喜爱他的琴声，又是他的同乡，沈渊闭门养病的那几年中，女客人时常流连乐馆，爱屋及乌，也会关心乐师的饮食起居。天长日久，豆蔻初成，模糊的喜欢逐渐清晰，但他没有同意，如实告知客人，自己已有心悦的女子。
“她自称阿玉，除了一个姐姐，在陌京没有别的亲人，是很小的时候逃难过来的。从我初次见她，她的穿着虽然普通，细看却是上等的针线，不像孤苦无依的女子。”离雪城的语气平常，唯独眼神中浮现一丝怜悯，“我疑心过她所说不实，直到有次她提起姐姐，说漏了嘴，恨命运不公，凭什么男人作恶多端，将她姐姐视作玩物，却不会遭到报应。”
沈渊心头微动，似是明白了什么，耳边离雪城犹在讲述，她却能猜出七八分了。男子说，阿玉知道失言，忿忿盯了自己一眼，扭头便跑出去，许多天没有再来乐馆。他以为事情到此就结束了，不成想半个月后，阿玉再次登门，上来就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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