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 解语（上）
凌亦珩没有想到，熟悉的黄花梨木大柜台后不见了那个账房，取而代之的是墨觞鸳的丫鬟，他记不太清楚对方叫什么，印象里这女子性格还不错，就是总爱用提防的眼神看着自己，让他很不舒服。好在这次还算愉快，丫鬟知道他是来找小阁主，很痛快地去传了话，没多时来请自己上楼。他抬头就看见，沈渊打扮不同于往日，正站在廊下静静等候。
曾经那个红衣妖娆、明媚动人的女子与陌京城渐行渐远，冷香阁多了个喜爱家常穿戴的小主人。小阁主眉目生得大气，清减装束反而显得不真实，可她的神情过分平和，几乎能让凌亦珩忘了，这女子曾经如何咄咄逼人。还有她身边那三个丫头——平日里就像跟屁虫，今天沈渊只挥挥手，她们倒真的放心带门退出去了。
“你与我独处，你的母亲会为你担忧。”
折扇公子的确是个细心的兄长，替小阁主找了最后一条将自己赶出房间的理由，只是对方没有领情，只道水芝姐姐没有阻拦，墨觞夫人的态度已然明了。
炭火烧得暖和，女子脸上浮起健康的红晕：“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不是不讲道理的悍妇，你待我赤诚，她自然放心你我相处。再者啊……母亲若知道，你经历过那样多的波折，对你的心疼一定不比我少。”
“家丑罢了，听了也是乱耳。”凌亦珩苦笑，单手扶额撑在桌沿，“阿晏方才说‘水流花谢’，世人或骂流水无情，或叹落花薄命，我却羡慕极了，世间万物尚能随心而行，我们却生于囹圄，直至终老不得畅快。”
说着，他垂下脸，将神情深深埋在烛火阴影中：“阿晏，过了今晚，你会如何看我？不过是个满身秘密，又深陷龌龊……”
“你错了。”
许是没见过折扇公子这副痛苦作风，沈渊终究在他陷入崩溃前将其拖回。龌龊吗？花魁娘子不知道，这个词被用在这儿是否合适，犯上作乱的毕竟不是凌亦珩，也不是那位金尊玉贵的姑娘。
她顿了顿，凌亦珩不说话，像是刻意在等待她开口，阻止自己真的生了某种心魔。沈渊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那是盛头牌的活儿，可客人就在跟前，也没有推到别的屋子里的道理。
“如兄长所言，这是天大的家丑，本不该让我知晓，既得这份信任，晏儿也就厚颜说说自己所想。”沈渊的声音在打颤，凌亦珩将事情告诉她的那一刻，沉睡的记忆被唤醒，她很想哭，但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她硬生生忍住了。
年幼惨遭歹人毒手的，除了皇帝的八公主，还有西北走丢的小女儿。
那些画面破碎凌厉，带着狰狞的血色呼啸而来，几乎将沈渊吞噬，幸而眼前还有一个折扇公子，让她强迫自己意识到身仍在冷香，而没有被卷进洪流，被梦魇吞噬，永堕地狱不得善终。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先找苦命人。
沈渊不知道八公主是否命苦，反正与自个儿相比较，她觉得对方已经算幸运至极，能风风光光地长大，王皇后再与崔贵妃失和，膝下抚养的庶女也有满身骄纵脾气。
可外在的东西，当真能填补幼年缺失的安全感吗？
“我要劝慰你的话，何尝不是千百遍说给过自己听，兄长以为，孔雀山被人烧了时，一个孩子躲在暗处，亲眼看到自己的娘遭遇了什么？弱肉强食，在这个世道生存，受苦的大多是女子。”花魁娘子的泪眼最是惹人怜，“我依仗冷香阁而活，呼奴引婢，状似风光，还不是险些被姓陆的侮辱，活活掉了半条性命。至于令妹，她是千金之躯，也灭不了遭此横祸，你该疼惜她，而不是觉得……觉得龌龊。”
话音未落，折扇公子已经稍稍抬首，面色看上去是认同：“可你知道，我的这个妹妹，向来以我和母亲为耻。”
凌三皇子的不满脱口而出，目光在小阁主脸上游弋，试图从她处找到些许认同——关于什么呢？他心头如一团乱麻，主导权是被自己交到女子手里，无论她说什么，总有动静，好过一个人待着。
“她什么为耻并不要紧，内心贫瘠，即便身处金屋，也会嫌弃乏味，没有美石珠宝为装饰。”美人轻言快语。桃花瞳仁顾盼生辉，脑后横簪也跟着折射莹莹暖光，落在凌亦珩眼里，几乎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世俗烟火。
“所以啊……你知道她做得不对，就别和她一样。小孩子都是要哄的，她冷着你，你也冷着她，这辈子就过不去了。”话头不经意就偏了，花魁好像成了在说给自己听：“人生苦短，至亲之间有什么是该计较的。凌小姐委屈，做亲人的要能不计前嫌安慰她、陪着她，成为她的依靠，日子久了，她会明白谁是真心待自己。”
世欢楼带回来的茶香味愈发淡了，还是逃不过折扇公子的鼻子，他知道两边素有来往，宋玉笺为了花魁安好，还特意寻个美人来糊弄自己，凌亦珩表面没什么，私下却很是吃味了几日，一个离雪城就够了，沈渊生得太好，身边的男子太多到底是隐患。
这个节骨眼上，沈渊去找宋玉笺做什么呢？凌亦珩难免要思量，不过这倒不难猜，菜市口才杀了人，聂太监满门抄斩，冷香阁不可能听不见风声，花魁娘子不是娇滴滴的性子，少不得要找消息灵通的那位打听明白。
那群贱奴，当真死有余辜，千刀万剐不为过。
想到被诛杀的太监，敬事房里猖狂的奴婢，八公主的屈辱，凌亦珩心头之恨更甚，对亲生妹妹的心疼占了上风，所谓的颜面、名声，不过是外人强加给他们的枷锁，在生与死之间，这点舆论究竟算什么？
沈渊亲人缘薄，能说出这番道理不奇怪，于凌亦珩却如醍醐灌顶。
是啊，连嫡姐也调和过，讲血浓于水，大家都是手足，崔贵妃就这么两个孩子，兄妹间根本没有利益冲突，何必撕破脸皮，争口舌之快。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q9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q999.cc
曾经那个红衣妖娆、明媚动人的女子与陌京城渐行渐远，冷香阁多了个喜爱家常穿戴的小主人。小阁主眉目生得大气，清减装束反而显得不真实，可她的神情过分平和，几乎能让凌亦珩忘了，这女子曾经如何咄咄逼人。还有她身边那三个丫头——平日里就像跟屁虫，今天沈渊只挥挥手，她们倒真的放心带门退出去了。
“你与我独处，你的母亲会为你担忧。”
折扇公子的确是个细心的兄长，替小阁主找了最后一条将自己赶出房间的理由，只是对方没有领情，只道水芝姐姐没有阻拦，墨觞夫人的态度已然明了。
炭火烧得暖和，女子脸上浮起健康的红晕：“人心都是肉长的，母亲不是不讲道理的悍妇，你待我赤诚，她自然放心你我相处。再者啊……母亲若知道，你经历过那样多的波折，对你的心疼一定不比我少。”
“家丑罢了，听了也是乱耳。”凌亦珩苦笑，单手扶额撑在桌沿，“阿晏方才说‘水流花谢’，世人或骂流水无情，或叹落花薄命，我却羡慕极了，世间万物尚能随心而行，我们却生于囹圄，直至终老不得畅快。”
说着，他垂下脸，将神情深深埋在烛火阴影中：“阿晏，过了今晚，你会如何看我？不过是个满身秘密，又深陷龌龊……”
“你错了。”
许是没见过折扇公子这副痛苦作风，沈渊终究在他陷入崩溃前将其拖回。龌龊吗？花魁娘子不知道，这个词被用在这儿是否合适，犯上作乱的毕竟不是凌亦珩，也不是那位金尊玉贵的姑娘。
她顿了顿，凌亦珩不说话，像是刻意在等待她开口，阻止自己真的生了某种心魔。沈渊其实并不擅长安慰人，那是盛头牌的活儿，可客人就在跟前，也没有推到别的屋子里的道理。
“如兄长所言，这是天大的家丑，本不该让我知晓，既得这份信任，晏儿也就厚颜说说自己所想。”沈渊的声音在打颤，凌亦珩将事情告诉她的那一刻，沉睡的记忆被唤醒，她很想哭，但当着这个男人的面，她硬生生忍住了。
年幼惨遭歹人毒手的，除了皇帝的八公主，还有西北走丢的小女儿。
那些画面破碎凌厉，带着狰狞的血色呼啸而来，几乎将沈渊吞噬，幸而眼前还有一个折扇公子，让她强迫自己意识到身仍在冷香，而没有被卷进洪流，被梦魇吞噬，永堕地狱不得善终。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先找苦命人。
沈渊不知道八公主是否命苦，反正与自个儿相比较，她觉得对方已经算幸运至极，能风风光光地长大，王皇后再与崔贵妃失和，膝下抚养的庶女也有满身骄纵脾气。
可外在的东西，当真能填补幼年缺失的安全感吗？
“我要劝慰你的话，何尝不是千百遍说给过自己听，兄长以为，孔雀山被人烧了时，一个孩子躲在暗处，亲眼看到自己的娘遭遇了什么？弱肉强食，在这个世道生存，受苦的大多是女子。”花魁娘子的泪眼最是惹人怜，“我依仗冷香阁而活，呼奴引婢，状似风光，还不是险些被姓陆的侮辱，活活掉了半条性命。至于令妹，她是千金之躯，也灭不了遭此横祸，你该疼惜她，而不是觉得……觉得龌龊。”
话音未落，折扇公子已经稍稍抬首，面色看上去是认同：“可你知道，我的这个妹妹，向来以我和母亲为耻。”
凌三皇子的不满脱口而出，目光在小阁主脸上游弋，试图从她处找到些许认同——关于什么呢？他心头如一团乱麻，主导权是被自己交到女子手里，无论她说什么，总有动静，好过一个人待着。
“她什么为耻并不要紧，内心贫瘠，即便身处金屋，也会嫌弃乏味，没有美石珠宝为装饰。”美人轻言快语。桃花瞳仁顾盼生辉，脑后横簪也跟着折射莹莹暖光，落在凌亦珩眼里，几乎正是他朝思暮想的世俗烟火。
“所以啊……你知道她做得不对，就别和她一样。小孩子都是要哄的，她冷着你，你也冷着她，这辈子就过不去了。”话头不经意就偏了，花魁好像成了在说给自己听：“人生苦短，至亲之间有什么是该计较的。凌小姐委屈，做亲人的要能不计前嫌安慰她、陪着她，成为她的依靠，日子久了，她会明白谁是真心待自己。”
世欢楼带回来的茶香味愈发淡了，还是逃不过折扇公子的鼻子，他知道两边素有来往，宋玉笺为了花魁安好，还特意寻个美人来糊弄自己，凌亦珩表面没什么，私下却很是吃味了几日，一个离雪城就够了，沈渊生得太好，身边的男子太多到底是隐患。
这个节骨眼上，沈渊去找宋玉笺做什么呢？凌亦珩难免要思量，不过这倒不难猜，菜市口才杀了人，聂太监满门抄斩，冷香阁不可能听不见风声，花魁娘子不是娇滴滴的性子，少不得要找消息灵通的那位打听明白。
那群贱奴，当真死有余辜，千刀万剐不为过。
想到被诛杀的太监，敬事房里猖狂的奴婢，八公主的屈辱，凌亦珩心头之恨更甚，对亲生妹妹的心疼占了上风，所谓的颜面、名声，不过是外人强加给他们的枷锁，在生与死之间，这点舆论究竟算什么？
沈渊亲人缘薄，能说出这番道理不奇怪，于凌亦珩却如醍醐灌顶。
是啊，连嫡姐也调和过，讲血浓于水，大家都是手足，崔贵妃就这么两个孩子，兄妹间根本没有利益冲突，何必撕破脸皮，争口舌之快。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q999.cc。顶点小说网手机版更新最快网址：m.bqq999.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