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六十八章 胡桃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棠苑暖阁内唯独小阁主一人，重新唱起那曲《锁麟囊》。折扇公子用过早饭就走了，昨夜没有出门游玩，他们双双收到书信，凌亦珩必须得回府上着手准备元宵，再推辞下去，家中母亲要恼怒；乐馆的素笺中也称，误会诸多，但求十五月圆相见，请小姐倾听衷肠。
沈渊本想随手烧掉，还是被凌亦珩给拦下来：“是你那位离公子吧？既然他送信给你，想必还有执念，你也说过并未明着起冲突，见一见又何妨。”形影不离三日，折扇公子似乎真的说服了自己，全然以兄长的姿态为小阁主考虑，“其一，他要是真的有心悔改，也不枉你们多年情分；其二嘛，就算有缘无分，还有未尽的话都说出来，也就不留遗憾了。”
看着凌亦珩的眼睛，沈渊恍惚觉得自己不再认识这个人，从前总以为他恣意任性，缺少担当，现在看来好像并非那么回事，他拿得起，也放得下，对曾经的痴缠可以从容承认，一旦给出了承诺，也不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纵使销金窟中识人无数，小阁主也头次觉着自己眼界浅了，忘记对方还是一个皇子，宫墙中的尔虞我诈像烙印打在他的骨头上，岂是闺阁女儿能够轻易拿捏的。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花魁犹有迟疑，鬓角垂落的发丝被耳环挂住，转头间扯得有些疼，“我给过他机会，亲自去见他，他都不肯告诉我，哪个女子究竟是谁，显然将对方更放在心上，生怕被我伤着半分。况且这都几天了，现在送信来，安知不是痴情错付，黯然神伤，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
折扇公子刚拿起茶杯，不由得哑然：“呵……妹妹七窍玲珑心，确实比在下思虑周全。阿晏，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是我得先坦白，十五那天我未必能来，要是他对你不好，千万别和他争执，等我回来，自然为你做主。”
“嗯，我晓得。”花魁不再提出异议，送着折扇公子出了门，回头吩咐两个贴身大丫鬟，打今儿起，又可以搬回园子里住几天，直到十五元宵之前，自己什么人都不想见。
棠苑的活计本来就少，小姐又不在，碧桃几个人空闲甚多，整日除了扫地煮饭，就是在自个儿屋里做针线。绯月特意回来嘱咐过，小姐说了，她不在时正屋不必熏香，要将味道继续散一散。
小丫头里面碧桃最稳妥，可看作她们的领班，沈渊考量过她两月，是个可以让主子放心的。从前面回来时，沈渊并没有让人提前通知，小院的门关着，翠菊和绿柳蹲在井边洗衣服，也不知多早就出来，手背都变成了红色。抱厦前摊开几张皮子，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晒一晒，青芽站在旁边扫灰；旁边小厨房的窗户敞开，能看见是碧桃在里面。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运转，深得小阁主欢心。小丫头们见到主子，纷纷起身行礼问好，沈渊点点头，示意她们免了。绯云去小厨房准备热水，绯月陪着主子进屋，暖阁几天无人居住，也就没有点炭盆，脱了风毛衣裳还是会冷。沈渊裹着过膝长袄，坐在阳光最充足的书房，案上还放着临走前没写完的字，想是小丫头们不敢擅专，才没有替花魁整理。凌亦珩的三日陪伴令人忘忧，沈渊也已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拿来细细端详，竟是半句《锁麟囊》的唱词。
沈渊很小就听过这出戏，犹记得在栖凤时，墨觞鸳热衷于听戏，喜欢这些婉转迷离的词句，小小孩儿却从来都无法爱上。和讨厌《琴挑》里的尼姑不同，沈渊羡慕湘灵与守贞的友谊，也认可女子在艰难中谋生的坚韧，可她是个被噩梦缠身的人，总觉着看多了别人命运悲惨，会引得自己重蹈覆辙。后来墨觞外祖与世长辞，养母也遭厄难，沈渊不得不成长，将恐惧压在心底。她以为年岁蹉跎，自己即便不能忘却，也不会再主动想起，可陌京城繁华，流水样的唱戏班子一个接一个开嗓。启仁十六年夏天，锦绣班的月琴师傅私相授受被告发，连累所有人被冷香阁赶出去，那时小阁主本可以置之不理，却因想起锦绣班头一日来，唱的竟然是《锁麟囊》，惹得自己整两日心绪难平，这才忽然生出恼怒，凭空而来横插一手，教训了不知轻重的小女孩几句，聊作出气。
想来也可笑……不由自主地，沈渊放下琵琶，唇角已经浮现一对酒窝，那时她被寒症所累，不得见天日，脾气也乖张，半点不服输，全靠着墨觞夫人爱女心切，从来不与她计较，反而更加疼惜。这还没到一年，日子过着过着，和人接触也多了，性情也在慢慢平复，对沈渊而言，是幸运，也是不幸。
人人都当她是因病需要格外宽容的弱者时，她也可以顺水推舟，允许自己做事情不思考，全凭心意而行，可如今她日渐恢复，便再也没有犯错的借口，一如当日对着那个陆家的庶子，现在要让她把人打一顿，或者绑起来审问，就是存心给冷香阁找不痛快了。
沈渊还记得陆大少爷的名字，他叫陆子青，不知现在如何了，是否已经发奋振作，有没有参加去年的秋试，考取功名，一雪前耻。
犹记得那时，还是凌亦珩跟自己一起胡闹，下了陆子青好大的面子。沈渊想得出神，情不自禁笑出了声，正巧这时绯云进来送茶，另端上一盘新炒的琥珀核桃仁。
“姑娘怎么这么开心，可是今天的琵琶趁手，弹得格外顺畅？”绯云放下东西笑道，“刚进小厨房就看见碧桃在炒糖色，灶台上放了好些核桃仁，还有白芝麻，问了才知道，她原是准备做出来，给姑娘送到前面，结果咱们就回来了，正好能吃一口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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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苑暖阁内唯独小阁主一人，重新唱起那曲《锁麟囊》。折扇公子用过早饭就走了，昨夜没有出门游玩，他们双双收到书信，凌亦珩必须得回府上着手准备元宵，再推辞下去，家中母亲要恼怒；乐馆的素笺中也称，误会诸多，但求十五月圆相见，请小姐倾听衷肠。
沈渊本想随手烧掉，还是被凌亦珩给拦下来：“是你那位离公子吧？既然他送信给你，想必还有执念，你也说过并未明着起冲突，见一见又何妨。”形影不离三日，折扇公子似乎真的说服了自己，全然以兄长的姿态为小阁主考虑，“其一，他要是真的有心悔改，也不枉你们多年情分；其二嘛，就算有缘无分，还有未尽的话都说出来，也就不留遗憾了。”
看着凌亦珩的眼睛，沈渊恍惚觉得自己不再认识这个人，从前总以为他恣意任性，缺少担当，现在看来好像并非那么回事，他拿得起，也放得下，对曾经的痴缠可以从容承认，一旦给出了承诺，也不会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纵使销金窟中识人无数，小阁主也头次觉着自己眼界浅了，忘记对方还是一个皇子，宫墙中的尔虞我诈像烙印打在他的骨头上，岂是闺阁女儿能够轻易拿捏的。
“你当真是这么想的？”花魁犹有迟疑，鬓角垂落的发丝被耳环挂住，转头间扯得有些疼，“我给过他机会，亲自去见他，他都不肯告诉我，哪个女子究竟是谁，显然将对方更放在心上，生怕被我伤着半分。况且这都几天了，现在送信来，安知不是痴情错付，黯然神伤，才想起还有我这么个人。”
折扇公子刚拿起茶杯，不由得哑然：“呵……妹妹七窍玲珑心，确实比在下思虑周全。阿晏，你自己拿主意吧，只是我得先坦白，十五那天我未必能来，要是他对你不好，千万别和他争执，等我回来，自然为你做主。”
“嗯，我晓得。”花魁不再提出异议，送着折扇公子出了门，回头吩咐两个贴身大丫鬟，打今儿起，又可以搬回园子里住几天，直到十五元宵之前，自己什么人都不想见。
棠苑的活计本来就少，小姐又不在，碧桃几个人空闲甚多，整日除了扫地煮饭，就是在自个儿屋里做针线。绯月特意回来嘱咐过，小姐说了，她不在时正屋不必熏香，要将味道继续散一散。
小丫头里面碧桃最稳妥，可看作她们的领班，沈渊考量过她两月，是个可以让主子放心的。从前面回来时，沈渊并没有让人提前通知，小院的门关着，翠菊和绿柳蹲在井边洗衣服，也不知多早就出来，手背都变成了红色。抱厦前摊开几张皮子，趁着天气好，拿出来晒一晒，青芽站在旁边扫灰；旁边小厨房的窗户敞开，能看见是碧桃在里面。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运转，深得小阁主欢心。小丫头们见到主子，纷纷起身行礼问好，沈渊点点头，示意她们免了。绯云去小厨房准备热水，绯月陪着主子进屋，暖阁几天无人居住，也就没有点炭盆，脱了风毛衣裳还是会冷。沈渊裹着过膝长袄，坐在阳光最充足的书房，案上还放着临走前没写完的字，想是小丫头们不敢擅专，才没有替花魁整理。凌亦珩的三日陪伴令人忘忧，沈渊也已不记得自己写了什么，拿来细细端详，竟是半句《锁麟囊》的唱词。
沈渊很小就听过这出戏，犹记得在栖凤时，墨觞鸳热衷于听戏，喜欢这些婉转迷离的词句，小小孩儿却从来都无法爱上。和讨厌《琴挑》里的尼姑不同，沈渊羡慕湘灵与守贞的友谊，也认可女子在艰难中谋生的坚韧，可她是个被噩梦缠身的人，总觉着看多了别人命运悲惨，会引得自己重蹈覆辙。后来墨觞外祖与世长辞，养母也遭厄难，沈渊不得不成长，将恐惧压在心底。她以为年岁蹉跎，自己即便不能忘却，也不会再主动想起，可陌京城繁华，流水样的唱戏班子一个接一个开嗓。启仁十六年夏天，锦绣班的月琴师傅私相授受被告发，连累所有人被冷香阁赶出去，那时小阁主本可以置之不理，却因想起锦绣班头一日来，唱的竟然是《锁麟囊》，惹得自己整两日心绪难平，这才忽然生出恼怒，凭空而来横插一手，教训了不知轻重的小女孩几句，聊作出气。
想来也可笑……不由自主地，沈渊放下琵琶，唇角已经浮现一对酒窝，那时她被寒症所累，不得见天日，脾气也乖张，半点不服输，全靠着墨觞夫人爱女心切，从来不与她计较，反而更加疼惜。这还没到一年，日子过着过着，和人接触也多了，性情也在慢慢平复，对沈渊而言，是幸运，也是不幸。
人人都当她是因病需要格外宽容的弱者时，她也可以顺水推舟，允许自己做事情不思考，全凭心意而行，可如今她日渐恢复，便再也没有犯错的借口，一如当日对着那个陆家的庶子，现在要让她把人打一顿，或者绑起来审问，就是存心给冷香阁找不痛快了。
沈渊还记得陆大少爷的名字，他叫陆子青，不知现在如何了，是否已经发奋振作，有没有参加去年的秋试，考取功名，一雪前耻。
犹记得那时，还是凌亦珩跟自己一起胡闹，下了陆子青好大的面子。沈渊想得出神，情不自禁笑出了声，正巧这时绯云进来送茶，另端上一盘新炒的琥珀核桃仁。
“姑娘怎么这么开心，可是今天的琵琶趁手，弹得格外顺畅？”绯云放下东西笑道，“刚进小厨房就看见碧桃在炒糖色，灶台上放了好些核桃仁，还有白芝麻，问了才知道，她原是准备做出来，给姑娘送到前面，结果咱们就回来了，正好能吃一口新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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