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陈情（四）
嬷嬷既然说是“余孽”，也就意味着，那个小鱼现在还活着，并且仍然和聂太监有来往吗？张淑妃身后站着的宫女叫凤娇，是栀子的同乡，到了年纪却不肯出宫嫁人，便留下来熬成了姑姑，主仆两个对视一眼，心中已差不多了然。
“那余花花实在过分，老奴就给她改了名字，叫作小鱼，希望她能记住自己是个奴才，听话本分些。老奴数次安排她去外面当差，挑的都是不必见人，活计也轻松的地方，可无一例外，那儿的管事会将她退回来，还说，都是看着老奴的面，才没有直接打死她。”高嬷嬷叙事缓慢，力气也不足以支撑她激动，听上去不像在揭发奸党余孽，倒像单纯地为了发泄一口恶气。皇帝倒很有耐心，听她从头讲，而高嬷嬷紧随着下一句就到了关窍。
“启仁六年，小鱼被打发出去抬水，结果，当晚彻夜不归，第二日是被司设监的典簿傅辜送回来的。两人在宫女的厢房外拉拉扯扯，老奴看出劲头不对，以为他们私相授受，有意上前阻拦，竟被小鱼一把推倒。”高嬷嬷浑浊的目光中逐渐透出丝丝精明的光，声音也随之抬高：“永巷宫女赶来，围住两人声讨，傅辜高声扬言，小鱼已是聂掌印的人，今后安居永巷，左右人等不得怠慢，若小鱼有什么不妥的，让我们尽管去找十二监说话。”
司设监是个闲差，启仁皇帝得知聂华成有意向上爬，且看他那几年当差还算勤勉，赏他个官职也无可厚非，谁知这狗奴才非但不能存天理、灭人欲，专心侍奉主上，反而打起女眷们的主意，无异于打皇帝的脸。
王皇后看着身边男人的面色愈发阴沉，心中五味杂陈，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冲动行事，早早处死了聂华成等人，倒是给了他们大便宜，若是现在由皇帝亲自发落，那帮太监的死法必定要残忍百倍。
“那……除了这个小鱼，永巷中其他的女子，可还有被太监祸害过的？”座上有人提出疑问，是枫露堂的李美人。掖庭的惨案历历在耳，李美人的提醒将众人注意力集中到高嬷嬷身上。
“说来羞愧，迫于聂太监淫威，老奴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他们的暴行，老奴无法阻拦。”高嬷嬷的话让所有人心情再次沉重起来：“死去的赵良人，正是因为遭到聂华成侮辱，被其活活折磨而死，还有郑采女，张嫔……”
“张嫔？”张淑妃一愣，还以为在说自己，王皇后及时解释道：“淑妃，你别多心，嬷嬷说的是在你入宫之前，因为偷盗被打入永巷的一个嫔位，娘家也姓张。”
宫中嫔妃并不算多，高嬷嬷上了年纪，却仍然能够分得清，面带歉意向淑妃点点头，继续道：“郑采女与张嫔，也受到太监骚扰，可她们性格还算刚烈，藏了剪子在枕头底下，太监再摸进房间，她们便以死相逼，迫使畜牲退却。”
崔贵妃和两个嫔妃差不多同时入宫，年轻的时候也打过照面，坐在一起喝过茶，听过戏，后来她们相继失宠，崔氏也犯了大忌，被启仁皇帝软禁含章宫，剩下的人继续争斗，最后的结局基本就是相继凋零。都说人走茶凉，宫里的友谊最虚假，崔贵妃和她们不算朋友，可想到旧相识后来境遇凄惨，她心中照样不是滋味。看着亲生儿子就在眼前，崔氏莫名生出酸楚之感，假如老天开眼，让他们母子继承大宝，那么将来珩儿的后宫，是否也要这样充斥着血雨腥风？身为母亲她疼惜骨肉，希望他能得到天底下最高的位位子，又唯恐凌亦珩娶一个郭氏那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或招进一个聂太监那样的奸奴，平白被损了清誉。
凌亦珩自己却没思考这么多，他已经在盘算着时辰，拿不准是否能在午饭前结束。皇位这种东西，没有哪个皇子敢说自己没有期望过，可那并非他凌亦珩所想要的全部。此时此刻，他更怀念冷香阁的青梅酒，花魁娘子吝惜才艺，一手好琵琶也不曾弹给他听过几次，只会拿酒出来搪塞糊弄，他下了决心，这次回去无论如何都要听上一曲，权当给自己在这儿苦熬一上午的补偿。
还有太子给她送燕窝酥盏，那件事儿还没查清楚，东宫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三皇子想得差点出神，多亏高嬷嬷陈完了情，华沐前脚从大门进来，后脚就被皇帝吩咐送高嬷嬷回永巷，两个人从凌亦珩面前经过，宫女身上劣质的竹叶粉味道唤回了他。这会儿众人才发现，华公公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而和鸣殿门口多了个宫女，倒三角脸，眼睛圆圆的，单单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浑身就散发着遮掩不住的狐媚姿态。
不想也知道，这八成就是小鱼。宫里的女人眼睛最毒，看她的样子就明白了七成——这个宫女照理来说应该二十多岁，面相却如同三十的妇人，又涂抹厚厚的铅粉，脸儿不似寻常颜色，胭脂上得也浮夸，全然是坊间人家妾的打扮。嫔妃们之前都没见过小鱼，高嬷嬷说她一直住在永巷，每日不与人来往，只等着聂华成来过夜，那么这种怪异扮相，必然是聂华成的喜好，他自己不算个男人，便让菜户效仿外头妇人来满足那点可怜的自尊。
庭院里还站着荑茪，小鱼看见她便甩过去白眼，被华公公捕捉到，那种感觉就像妻妾争风吃醋，可据谈美人揭发，伤害浣衣局杂役荑茪的是聂华成手下李鸿泰，而小鱼是聂华成本人的菜户，跟荑茪又有何恩怨？
一个奇怪的设想在华沐脑海中浮现，其中的肮脏秽乱实在令他鄙夷，碍于主子们在上，不能啐小鱼一脸表示不屑。聂太监已死，小鱼没了靠山，在人前终于也不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见到帝后更如老鼠见猫，膝盖软得比谁都快，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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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余花花实在过分，老奴就给她改了名字，叫作小鱼，希望她能记住自己是个奴才，听话本分些。老奴数次安排她去外面当差，挑的都是不必见人，活计也轻松的地方，可无一例外，那儿的管事会将她退回来，还说，都是看着老奴的面，才没有直接打死她。”高嬷嬷叙事缓慢，力气也不足以支撑她激动，听上去不像在揭发奸党余孽，倒像单纯地为了发泄一口恶气。皇帝倒很有耐心，听她从头讲，而高嬷嬷紧随着下一句就到了关窍。
“启仁六年，小鱼被打发出去抬水，结果，当晚彻夜不归，第二日是被司设监的典簿傅辜送回来的。两人在宫女的厢房外拉拉扯扯，老奴看出劲头不对，以为他们私相授受，有意上前阻拦，竟被小鱼一把推倒。”高嬷嬷浑浊的目光中逐渐透出丝丝精明的光，声音也随之抬高：“永巷宫女赶来，围住两人声讨，傅辜高声扬言，小鱼已是聂掌印的人，今后安居永巷，左右人等不得怠慢，若小鱼有什么不妥的，让我们尽管去找十二监说话。”
司设监是个闲差，启仁皇帝得知聂华成有意向上爬，且看他那几年当差还算勤勉，赏他个官职也无可厚非，谁知这狗奴才非但不能存天理、灭人欲，专心侍奉主上，反而打起女眷们的主意，无异于打皇帝的脸。
王皇后看着身边男人的面色愈发阴沉，心中五味杂陈，有些懊恼自己不该冲动行事，早早处死了聂华成等人，倒是给了他们大便宜，若是现在由皇帝亲自发落，那帮太监的死法必定要残忍百倍。
“那……除了这个小鱼，永巷中其他的女子，可还有被太监祸害过的？”座上有人提出疑问，是枫露堂的李美人。掖庭的惨案历历在耳，李美人的提醒将众人注意力集中到高嬷嬷身上。
“说来羞愧，迫于聂太监淫威，老奴心有余而力不足，对他们的暴行，老奴无法阻拦。”高嬷嬷的话让所有人心情再次沉重起来：“死去的赵良人，正是因为遭到聂华成侮辱，被其活活折磨而死，还有郑采女，张嫔……”
“张嫔？”张淑妃一愣，还以为在说自己，王皇后及时解释道：“淑妃，你别多心，嬷嬷说的是在你入宫之前，因为偷盗被打入永巷的一个嫔位，娘家也姓张。”
宫中嫔妃并不算多，高嬷嬷上了年纪，却仍然能够分得清，面带歉意向淑妃点点头，继续道：“郑采女与张嫔，也受到太监骚扰，可她们性格还算刚烈，藏了剪子在枕头底下，太监再摸进房间，她们便以死相逼，迫使畜牲退却。”
崔贵妃和两个嫔妃差不多同时入宫，年轻的时候也打过照面，坐在一起喝过茶，听过戏，后来她们相继失宠，崔氏也犯了大忌，被启仁皇帝软禁含章宫，剩下的人继续争斗，最后的结局基本就是相继凋零。都说人走茶凉，宫里的友谊最虚假，崔贵妃和她们不算朋友，可想到旧相识后来境遇凄惨，她心中照样不是滋味。看着亲生儿子就在眼前，崔氏莫名生出酸楚之感，假如老天开眼，让他们母子继承大宝，那么将来珩儿的后宫，是否也要这样充斥着血雨腥风？身为母亲她疼惜骨肉，希望他能得到天底下最高的位位子，又唯恐凌亦珩娶一个郭氏那样心狠手辣的女人，或招进一个聂太监那样的奸奴，平白被损了清誉。
凌亦珩自己却没思考这么多，他已经在盘算着时辰，拿不准是否能在午饭前结束。皇位这种东西，没有哪个皇子敢说自己没有期望过，可那并非他凌亦珩所想要的全部。此时此刻，他更怀念冷香阁的青梅酒，花魁娘子吝惜才艺，一手好琵琶也不曾弹给他听过几次，只会拿酒出来搪塞糊弄，他下了决心，这次回去无论如何都要听上一曲，权当给自己在这儿苦熬一上午的补偿。
还有太子给她送燕窝酥盏，那件事儿还没查清楚，东宫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三皇子想得差点出神，多亏高嬷嬷陈完了情，华沐前脚从大门进来，后脚就被皇帝吩咐送高嬷嬷回永巷，两个人从凌亦珩面前经过，宫女身上劣质的竹叶粉味道唤回了他。这会儿众人才发现，华公公不知何时出去了一趟，而和鸣殿门口多了个宫女，倒三角脸，眼睛圆圆的，单单站在那里，什么都没有做，浑身就散发着遮掩不住的狐媚姿态。
不想也知道，这八成就是小鱼。宫里的女人眼睛最毒，看她的样子就明白了七成——这个宫女照理来说应该二十多岁，面相却如同三十的妇人，又涂抹厚厚的铅粉，脸儿不似寻常颜色，胭脂上得也浮夸，全然是坊间人家妾的打扮。嫔妃们之前都没见过小鱼，高嬷嬷说她一直住在永巷，每日不与人来往，只等着聂华成来过夜，那么这种怪异扮相，必然是聂华成的喜好，他自己不算个男人，便让菜户效仿外头妇人来满足那点可怜的自尊。
庭院里还站着荑茪，小鱼看见她便甩过去白眼，被华公公捕捉到，那种感觉就像妻妾争风吃醋，可据谈美人揭发，伤害浣衣局杂役荑茪的是聂华成手下李鸿泰，而小鱼是聂华成本人的菜户，跟荑茪又有何恩怨？
一个奇怪的设想在华沐脑海中浮现，其中的肮脏秽乱实在令他鄙夷，碍于主子们在上，不能啐小鱼一脸表示不屑。聂太监已死，小鱼没了靠山，在人前终于也不是那副趾高气昂的样子，见到帝后更如老鼠见猫，膝盖软得比谁都快，磕磕巴巴连话都说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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