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陈情（一）
一卷册子呈送进来，由华沐交到皇帝本人手中，那是敬事房嬷嬷刚刚整理出的罪状，审问聂刚还不够，又牵扯出诸多人等，尚宝监的主事李鸿泰、司礼监的杂役傅辜，甚至有个姓康的司设监杂役也牵涉其中，将太子妃吓得不轻，好在和她娘家并不相干，只是凑巧了。
这些人都是帮聂华成作恶来换取好处，盘踞在十二监中，堪称毒瘤，启仁皇帝看完后，脸色已经铁青，直呼他们为“贱骨头”，华沐伴君多年，也从未见过皇帝如此震怒，可他心中就像明镜似的，暗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做人要是贪念太重，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年轻时受恩于人，后来那人家道中落，只能将儿子卖了做阉人，彼时曾经落难的皇子已经荣登大宝，派出许多暗卫和内臣寻找恩人，却发现他的儿子早已净身，无力回天，只能特意吩咐下去，不许人为难，将小太监放在宫中，心想事已至此，就让他一辈子衣食不愁，也算报恩了。
救过皇帝的聂老头是个老实人，谁能想到生出的儿子这般无耻，仗着老子积德，以为有皇帝金口玉言，整个十二监就能任由他为所欲为，以至于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奴才，做出逾越主仆的事。华沐是皇帝身边经年的老奴，更有着患难与共的情分，心中最有一杆秤，各人是聪明还是作死，都逃不过华公公的眼睛。聂华成能当上十二监提督，用脚趾想也知道，肯定有皇帝的默许，可惜啊，“欲壑难填”这四个字，道出了古往今来，宫中多少人的死不足惜。
凡事讲求证据确凿，日积月累，物证大抵早就寻不见了，人证倒是在外面乌泱泱站了一片。当被带进来面圣，孙连翘跪在最前面，很寻常的宫女打扮，可能衣服料子比别的宫女略好些，头上也能带两三珠花，看得出惠妃对她还不错，郭氏千算万算，唯独忽视了姐妹情深。
连翘在颐安殿已陈过情，此时也只是重复给在上位的女人们听，还指认了李鸿泰，就是那个尚宝监主事常亲自来迎春殿送东西，实则是怕半夏寻短见，要替聂华成时时盯着到嘴的鸭子。连翘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发誓称，在惠妃身边亲耳听到，李鸿泰本在司礼监做事，因为替张越料理了掖庭的纺纱女，作为回报，被提拔为尚宝监主事，这些年聂太监等人中饱私囊，其中少不了李鸿泰的功劳。
“惠妃觊觎后位，与十二监相勾结，为夺正位，暗中指使聂华成，通过他的干儿子聂刚给太子下毒，意在动摇皇后娘娘根基。奴婢在迎春殿隐忍多年，才取得惠妃信任，将这等歹毒之事也交由奴婢经手。”
谋害储君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即便孙连翘告发有功，也难辞其咎。王皇后和皇帝都没在人前声张，嫔妃和皇子们只知道这个宫女和惠妃有杀姐之仇，连翘此时发作，多少有些突兀：“奴婢万死，斗胆求陛下严惩惠妃，严查郭氏一族，将来奴婢到了地下，也好同姐姐有个交代。”连翘的头磕在地上，将紧咬的牙关藏起，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奴婢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死。”
皇帝自然会查办郭惠妃和郭家，连翘这样就有些逼迫的意味，她脸上也带着果决，仿佛今日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上殿，必要在阖宫面前给孙半夏讨要一个公道。
谁都知道此举不妥，却没人敢出言阻拦，生怕孙连翘朕的触怒天颜，连自己也要跟着倒霉。启仁皇帝沉默了片刻，众妃大气也不敢出，连翘也似乎感觉到危机，额头冒出冷汗，凝结成缕，顺着鬓角发丝滴下，在地摊上形成点点晦暗。
“陛下……”
终于是后宫之主决定出面，刚开口却被皇帝摆手拦住。王皇后余光瞥了一眼连翘，那个小宫女很害怕，清晰可见在发抖。王氏最清楚启仁皇帝的脾气，当年在宫外受过多少气，他都狠狠记在心里，上位后那场血雨腥风，至今可以惹得王氏夜不能寐。
还是年轻啊……皇后心里惋惜，这小宫女倒是个重情义的，可惜姐妹情深没用对地方，只能弄巧成拙了。
“宫女孙半夏，诞育皇嗣，和睦宫闱，宽慰朕心，然天不假年，妒孙氏之性行温良而损其寿，朕甚哀痛，着追封孙氏为良人，赐其妹五十金。华沐，将朕的旨意传下去，再和长阳殿知会一声，以后，孙连翘就去哪儿当差吧。”
皇帝声音沉闷，孙连翘双腿已经跪得发麻，险些身子不稳歪倒在地，半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如坠梦中。王皇后也大为意外，崔贵妃及时提醒，连翘姑娘可别高兴过了头，连谢恩都忘了。
“陛下疼惜孙氏妹妹，臣妾们感同身受，愿孙良人芳魂有知，沉冤昭雪，可以安心投生去，来世平安顺遂，福寿绵长。”
崔贵妃的话中有九分半真心，金线刺满神鸟青鸾的裙裾恰到好处盛开在和鸣殿的牡丹地毯面上，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嫔妃们纷纷附和，孙连翘也终于反应过来，磕头如捣蒜，连呼陛下圣明，天恩没齿难忘。
启仁皇帝眼中并没有旁人，而是回头看着王皇后，难得当中流露出温情：“这宫女有有情有义，朕愿意成全她。朕记得当年，被接出掖庭时，朕孑然一身，既无功名，也无利禄，满朝文武无人将朕放在眼中，唯独你的父亲，愿意将你嫁过来。你我夫妻数十年，皇后不顾一己之身，于水火中不离不弃，相濡以沫，你对朕的情义，只有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朕永远铭记在心。”
知道旧事的人不多，华沐悄悄在后面感动，王皇后的泪水模糊了脂粉，绣雪想递上手帕，却被皇帝亲自接过去。下首的嫔妃们看在眼中，肯定有人嫉妒，表面仍然都是动容，统一称赞皇后娘娘不愧为国母，臣妾们必当以娘娘为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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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都是帮聂华成作恶来换取好处，盘踞在十二监中，堪称毒瘤，启仁皇帝看完后，脸色已经铁青，直呼他们为“贱骨头”，华沐伴君多年，也从未见过皇帝如此震怒，可他心中就像明镜似的，暗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做人要是贪念太重，只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皇帝年轻时受恩于人，后来那人家道中落，只能将儿子卖了做阉人，彼时曾经落难的皇子已经荣登大宝，派出许多暗卫和内臣寻找恩人，却发现他的儿子早已净身，无力回天，只能特意吩咐下去，不许人为难，将小太监放在宫中，心想事已至此，就让他一辈子衣食不愁，也算报恩了。
救过皇帝的聂老头是个老实人，谁能想到生出的儿子这般无耻，仗着老子积德，以为有皇帝金口玉言，整个十二监就能任由他为所欲为，以至于忘了自己不过是个奴才，做出逾越主仆的事。华沐是皇帝身边经年的老奴，更有着患难与共的情分，心中最有一杆秤，各人是聪明还是作死，都逃不过华公公的眼睛。聂华成能当上十二监提督，用脚趾想也知道，肯定有皇帝的默许，可惜啊，“欲壑难填”这四个字，道出了古往今来，宫中多少人的死不足惜。
凡事讲求证据确凿，日积月累，物证大抵早就寻不见了，人证倒是在外面乌泱泱站了一片。当被带进来面圣，孙连翘跪在最前面，很寻常的宫女打扮，可能衣服料子比别的宫女略好些，头上也能带两三珠花，看得出惠妃对她还不错，郭氏千算万算，唯独忽视了姐妹情深。
连翘在颐安殿已陈过情，此时也只是重复给在上位的女人们听，还指认了李鸿泰，就是那个尚宝监主事常亲自来迎春殿送东西，实则是怕半夏寻短见，要替聂华成时时盯着到嘴的鸭子。连翘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发誓称，在惠妃身边亲耳听到，李鸿泰本在司礼监做事，因为替张越料理了掖庭的纺纱女，作为回报，被提拔为尚宝监主事，这些年聂太监等人中饱私囊，其中少不了李鸿泰的功劳。
“惠妃觊觎后位，与十二监相勾结，为夺正位，暗中指使聂华成，通过他的干儿子聂刚给太子下毒，意在动摇皇后娘娘根基。奴婢在迎春殿隐忍多年，才取得惠妃信任，将这等歹毒之事也交由奴婢经手。”
谋害储君是株连九族的死罪，即便孙连翘告发有功，也难辞其咎。王皇后和皇帝都没在人前声张，嫔妃和皇子们只知道这个宫女和惠妃有杀姐之仇，连翘此时发作，多少有些突兀：“奴婢万死，斗胆求陛下严惩惠妃，严查郭氏一族，将来奴婢到了地下，也好同姐姐有个交代。”连翘的头磕在地上，将紧咬的牙关藏起，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奴婢若有半句虚言，甘愿受死。”
皇帝自然会查办郭惠妃和郭家，连翘这样就有些逼迫的意味，她脸上也带着果决，仿佛今日就是带着必死的决心上殿，必要在阖宫面前给孙半夏讨要一个公道。
谁都知道此举不妥，却没人敢出言阻拦，生怕孙连翘朕的触怒天颜，连自己也要跟着倒霉。启仁皇帝沉默了片刻，众妃大气也不敢出，连翘也似乎感觉到危机，额头冒出冷汗，凝结成缕，顺着鬓角发丝滴下，在地摊上形成点点晦暗。
“陛下……”
终于是后宫之主决定出面，刚开口却被皇帝摆手拦住。王皇后余光瞥了一眼连翘，那个小宫女很害怕，清晰可见在发抖。王氏最清楚启仁皇帝的脾气，当年在宫外受过多少气，他都狠狠记在心里，上位后那场血雨腥风，至今可以惹得王氏夜不能寐。
还是年轻啊……皇后心里惋惜，这小宫女倒是个重情义的，可惜姐妹情深没用对地方，只能弄巧成拙了。
“宫女孙半夏，诞育皇嗣，和睦宫闱，宽慰朕心，然天不假年，妒孙氏之性行温良而损其寿，朕甚哀痛，着追封孙氏为良人，赐其妹五十金。华沐，将朕的旨意传下去，再和长阳殿知会一声，以后，孙连翘就去哪儿当差吧。”
皇帝声音沉闷，孙连翘双腿已经跪得发麻，险些身子不稳歪倒在地，半仰着头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如坠梦中。王皇后也大为意外，崔贵妃及时提醒，连翘姑娘可别高兴过了头，连谢恩都忘了。
“陛下疼惜孙氏妹妹，臣妾们感同身受，愿孙良人芳魂有知，沉冤昭雪，可以安心投生去，来世平安顺遂，福寿绵长。”
崔贵妃的话中有九分半真心，金线刺满神鸟青鸾的裙裾恰到好处盛开在和鸣殿的牡丹地毯面上，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嫔妃们纷纷附和，孙连翘也终于反应过来，磕头如捣蒜，连呼陛下圣明，天恩没齿难忘。
启仁皇帝眼中并没有旁人，而是回头看着王皇后，难得当中流露出温情：“这宫女有有情有义，朕愿意成全她。朕记得当年，被接出掖庭时，朕孑然一身，既无功名，也无利禄，满朝文武无人将朕放在眼中，唯独你的父亲，愿意将你嫁过来。你我夫妻数十年，皇后不顾一己之身，于水火中不离不弃，相濡以沫，你对朕的情义，只有天地可鉴，日月可表，朕永远铭记在心。”
知道旧事的人不多，华沐悄悄在后面感动，王皇后的泪水模糊了脂粉，绣雪想递上手帕，却被皇帝亲自接过去。下首的嫔妃们看在眼中，肯定有人嫉妒，表面仍然都是动容，统一称赞皇后娘娘不愧为国母，臣妾们必当以娘娘为榜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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