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五章 小燕
三王府的厨子可与风味庄比肩，是口味刁钻的世欢楼掌柜亲自说的。
凌亦珩面前摆着红稻米清粥，金丝枣卷，建莲百合汤，牡丹鸭签，六样开胃小菜，都是他素日爱吃的菜式，此时此刻却胃口全无。贴身侍女小燕遣走了束手无策的丫鬟，亲自端着蒸笼过来，里面是热腾腾的虾仁蒸饺。
“奴婢猜到殿下没胃口，早起和了澄面，给您做了一笼水晶蒸饺，殿下再没胃口，好歹尝一个，垫垫肚子才好进宫见娘娘。”
贴身侍女巧笑嫣然，夹起蒸饺，用手掌心在下面虚托着，送到主子面前。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点少女的娇俏，让人听着很舒服。
虾仁处理得干净，大约用姜醋水腌过，没有一点腥气，虾肉的鲜甜味被激发出来，配上嫩嫩的菠薐菜，入口生津，回味无穷。小燕不是第一次伺候凌亦珩用饭，今天却不知怎地，三皇子总觉着别扭，又不方便当面拒绝，只好推说自己想喝酒，让小燕去取一壶青梅来。
“殿下怕是记错了，咱们府上哪儿来的青梅酒，您要是实在想，奴婢只能让小厮去外面买。”小燕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只是，殿下不是要去见贵妃娘娘吗？这会儿饮酒，奴婢怕您醉了，贵妃娘娘要怪的。”
“算了，你还是去厨房，让他们做芸豆卷吧，等我回来吃。”凌亦珩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府上，如何寻得墨觞家的酒。分明他是主人，对着小燕却不由自主尴尬起来，随口又找了个由头将她打发走了。
他不爱吃甜食，脱口而出还是用豆沙枣泥做的芸豆卷，是在冷香阁中尝过的味道，那个冷美人喜欢，月影刺探墨觞花魁的底细，当真做到事无巨细，其中有一条正是她嗜甜。
府中厨房会不会做民间点心不重要，几天没有回来居住，三皇子感受得到小燕很思念自己，也明白这个女人心中在想什么，他可以给，但绝非现在。
小燕今年十九岁，脸儿白净，身量苗条，梳着一对漂亮的双鬟玲珑髻，常用翡翠做的小巧珠花点缀，额前虽还留着刘海，却是崔贵妃早早指给三皇子的屋里人，已经伺候了他十三年，只差一个名分。凌亦珩对男女之事不过尔尔，待这个通房倒也不薄，时不时赏下些小玩意，后来即使有了正妻刘氏，隔三差五还是会去小燕房中过夜。
等到出宫立府，小燕仍然没有名分，却成了凌亦珩身边最贴心的人，长随小厮虽相处时日多，终归抵不过美人温柔乡。崔贵妃有意无意提过几次，小燕年纪也大了，侧妃不够资格，也该抬个侍妾，将来若能怀上孩子，总该有个名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燕穷苦人家出身，能被指派到三皇子身边，全因长相乖巧，做事勤快，说话也嘴甜，将崔贵妃哄得高兴。她深知自己没有靠山，对贵妃而言，换任何一个懂事的奴才都一样，故而她熬了多年，唯一的目标便是三皇子能为自己正身，顺利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才算有了着落。
三皇子不是寡恩的人，刘氏入宫当年，他其实就动过封小燕为媵人，可惜那时张嫔小产，为着避讳只能推迟；后来三皇子妃有孕，凌亦珩眼里暂时没了小燕这个人，再往后种种意外千头万绪，一个通房册封的事儿就再没人提起过。
那日入宫陪伴崔贵妃，凌亦珩被问起是否有意续弦，放在以往，他必定一口回绝，这次却犹豫了，顾左右而言他道当以大计为重。崔贵妃没有强迫儿子，只说不娶正妃，也该有个侧室知冷知热。三皇子回府，甫一下车，小燕就从门后迎上来，满面期待望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贵妃会开口。
凌亦珩不喜欢耍心眼的人，碍于多年情分，没有当场敲打令她难堪，而是说崔贵妃叮嘱自己勤勉，切不可为儿女私情耽误前途。他看得清清楚楚，小燕眼神中的热烈瞬间变成失落，仿佛有束光熄灭了。
从八岁起，从含章宫到藕香榭，再到三王府，小燕等了一年又一年，从懵懂幼童到窈窕少妇，她并不惋惜青春流逝，只要能换来出头之日，她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从小耳濡目染，对后宫的那一套深信不疑，唯有子嗣是最真的，而没有名分生下的孩子就是野种，被人瞧不起，她自己也会被浸猪笼。深宅大院，奴婢的命何其下贱，她险些就失去了，浸满血泪的教训，她到死都不敢忘。
那是年少无知时，小儿女朝夕相对，情窦初开偷尝禁果。小燕本就是贵妃给的屋里人，没什么大不了，却因没有内监记录，疏忽了那碗芜子汤，小宫女珠胎暗结，年仅十四岁便被赏了牛膝，疼了两天两夜才打干净，躺在床榻呻吟，身下流血不止，痛不欲生。太医院自持身份，无人肯为奴婢诊治，最后是个姓顾的太医看她实在可怜，悄悄随着三皇子进入藕香榭，确认这位通房没坏了身子，今后也还能生养。
凌亦珩得了准信，又有崔贵妃开解宽慰，他对小燕的愧疚才减轻不少。他知道，自己对这个通房有所亏欠，但也仅限于此，母亲说得有理，小燕既知孩子不能生下来，为何不主动向内监上报，喝下芜子汤免除后患。一句年幼无知纵然可以盖过一切，可作为皇子侍女，十四岁的小燕做事的确太欠考虑了。
时间冲淡了猜忌，小燕随着凌亦珩入王府，十来年里再也没犯过错，连崔贵妃也对她放下心来。三皇子对她的怜悯足够让她站稳脚跟，只要能一直安分守己下去，她会有一个不高不低的名分，有亲生的儿女，然后安度晚年。凌亦珩的所有要求不过是小燕别忘了初心，可惜近日看上去，她离自己所期望的好像越来越远了。
用过早饭，照例是小燕伺候三皇子更衣，细心地为他整理好领边袖口，送他出门上车。通房在风口站了很久，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浅绿色衣裙衬得她如一棵水葱娇嫩，却不该摇曳在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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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亦珩面前摆着红稻米清粥，金丝枣卷，建莲百合汤，牡丹鸭签，六样开胃小菜，都是他素日爱吃的菜式，此时此刻却胃口全无。贴身侍女小燕遣走了束手无策的丫鬟，亲自端着蒸笼过来，里面是热腾腾的虾仁蒸饺。
“奴婢猜到殿下没胃口，早起和了澄面，给您做了一笼水晶蒸饺，殿下再没胃口，好歹尝一个，垫垫肚子才好进宫见娘娘。”
贴身侍女巧笑嫣然，夹起蒸饺，用手掌心在下面虚托着，送到主子面前。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点少女的娇俏，让人听着很舒服。
虾仁处理得干净，大约用姜醋水腌过，没有一点腥气，虾肉的鲜甜味被激发出来，配上嫩嫩的菠薐菜，入口生津，回味无穷。小燕不是第一次伺候凌亦珩用饭，今天却不知怎地，三皇子总觉着别扭，又不方便当面拒绝，只好推说自己想喝酒，让小燕去取一壶青梅来。
“殿下怕是记错了，咱们府上哪儿来的青梅酒，您要是实在想，奴婢只能让小厮去外面买。”小燕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只是，殿下不是要去见贵妃娘娘吗？这会儿饮酒，奴婢怕您醉了，贵妃娘娘要怪的。”
“算了，你还是去厨房，让他们做芸豆卷吧，等我回来吃。”凌亦珩反应过来，这是在自己府上，如何寻得墨觞家的酒。分明他是主人，对着小燕却不由自主尴尬起来，随口又找了个由头将她打发走了。
他不爱吃甜食，脱口而出还是用豆沙枣泥做的芸豆卷，是在冷香阁中尝过的味道，那个冷美人喜欢，月影刺探墨觞花魁的底细，当真做到事无巨细，其中有一条正是她嗜甜。
府中厨房会不会做民间点心不重要，几天没有回来居住，三皇子感受得到小燕很思念自己，也明白这个女人心中在想什么，他可以给，但绝非现在。
小燕今年十九岁，脸儿白净，身量苗条，梳着一对漂亮的双鬟玲珑髻，常用翡翠做的小巧珠花点缀，额前虽还留着刘海，却是崔贵妃早早指给三皇子的屋里人，已经伺候了他十三年，只差一个名分。凌亦珩对男女之事不过尔尔，待这个通房倒也不薄，时不时赏下些小玩意，后来即使有了正妻刘氏，隔三差五还是会去小燕房中过夜。
等到出宫立府，小燕仍然没有名分，却成了凌亦珩身边最贴心的人，长随小厮虽相处时日多，终归抵不过美人温柔乡。崔贵妃有意无意提过几次，小燕年纪也大了，侧妃不够资格，也该抬个侍妾，将来若能怀上孩子，总该有个名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小燕穷苦人家出身，能被指派到三皇子身边，全因长相乖巧，做事勤快，说话也嘴甜，将崔贵妃哄得高兴。她深知自己没有靠山，对贵妃而言，换任何一个懂事的奴才都一样，故而她熬了多年，唯一的目标便是三皇子能为自己正身，顺利生下一儿半女，后半生才算有了着落。
三皇子不是寡恩的人，刘氏入宫当年，他其实就动过封小燕为媵人，可惜那时张嫔小产，为着避讳只能推迟；后来三皇子妃有孕，凌亦珩眼里暂时没了小燕这个人，再往后种种意外千头万绪，一个通房册封的事儿就再没人提起过。
那日入宫陪伴崔贵妃，凌亦珩被问起是否有意续弦，放在以往，他必定一口回绝，这次却犹豫了，顾左右而言他道当以大计为重。崔贵妃没有强迫儿子，只说不娶正妃，也该有个侧室知冷知热。三皇子回府，甫一下车，小燕就从门后迎上来，满面期待望着他，仿佛早已预料到贵妃会开口。
凌亦珩不喜欢耍心眼的人，碍于多年情分，没有当场敲打令她难堪，而是说崔贵妃叮嘱自己勤勉，切不可为儿女私情耽误前途。他看得清清楚楚，小燕眼神中的热烈瞬间变成失落，仿佛有束光熄灭了。
从八岁起，从含章宫到藕香榭，再到三王府，小燕等了一年又一年，从懵懂幼童到窈窕少妇，她并不惋惜青春流逝，只要能换来出头之日，她就会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从小耳濡目染，对后宫的那一套深信不疑，唯有子嗣是最真的，而没有名分生下的孩子就是野种，被人瞧不起，她自己也会被浸猪笼。深宅大院，奴婢的命何其下贱，她险些就失去了，浸满血泪的教训，她到死都不敢忘。
那是年少无知时，小儿女朝夕相对，情窦初开偷尝禁果。小燕本就是贵妃给的屋里人，没什么大不了，却因没有内监记录，疏忽了那碗芜子汤，小宫女珠胎暗结，年仅十四岁便被赏了牛膝，疼了两天两夜才打干净，躺在床榻呻吟，身下流血不止，痛不欲生。太医院自持身份，无人肯为奴婢诊治，最后是个姓顾的太医看她实在可怜，悄悄随着三皇子进入藕香榭，确认这位通房没坏了身子，今后也还能生养。
凌亦珩得了准信，又有崔贵妃开解宽慰，他对小燕的愧疚才减轻不少。他知道，自己对这个通房有所亏欠，但也仅限于此，母亲说得有理，小燕既知孩子不能生下来，为何不主动向内监上报，喝下芜子汤免除后患。一句年幼无知纵然可以盖过一切，可作为皇子侍女，十四岁的小燕做事的确太欠考虑了。
时间冲淡了猜忌，小燕随着凌亦珩入王府，十来年里再也没犯过错，连崔贵妃也对她放下心来。三皇子对她的怜悯足够让她站稳脚跟，只要能一直安分守己下去，她会有一个不高不低的名分，有亲生的儿女，然后安度晚年。凌亦珩的所有要求不过是小燕别忘了初心，可惜近日看上去，她离自己所期望的好像越来越远了。
用过早饭，照例是小燕伺候三皇子更衣，细心地为他整理好领边袖口，送他出门上车。通房在风口站了很久，直到马车消失在拐角，浅绿色衣裙衬得她如一棵水葱娇嫩，却不该摇曳在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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