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缠足
“嗯？裹脚？”田嘉柔放下手中的笙，抬起头来和李豫对视了一眼，又低下头去看了看李豫袍子的下摆处，再抬起头，“原来你还没裹脚啊。怪不得你还能上蹿下跳的。”
“裹了脚之后就不能跑跳了吗？”
田嘉柔看了一眼采萧和小霜说：“小豫，你先让她们两个出去。”回头对自己的侍女说：“小圆，带她们两个去外面喝茶吧。不要让别人进来。”“是。两位请跟我来。”小圆带采萧和小霜出了屋子，随手带上了门。
“小豫，去把门插上。”田嘉柔掀起自己的裙摆，露出了脚。
那也是一双巴掌大的脚，外面穿了一双绣了红色睡莲和墨绿色荷叶的蓝绸缎弓鞋。她叹了一口气，脱下了鞋袜。“你看，就是这样的。”
李豫被面前畸形的脚惊呆了，长这么大，她从未观察过别的女子的脚，原来，藏在绫罗绸缎的裙摆和绣花的鞋子下的，是这样的一双脚！“疼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不疼了。我五岁缠足，到现在也快有五年了。那时候小，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真叫一个痛不欲生。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大概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缠完之后半个月疼得下不了床，大人还逼你下床走动，说是只有多走走才能把脚压定型。”
说着她穿上鞋子，站了起来，“缠足之后，便不能跑跳了，因为会站立不稳，只能像这样走。”她婷婷袅袅地迈了几步小碎步，和李豫蹦蹦哒哒的走路姿势截然不同，她走的时候，端庄娴静，透着一股曼妙婀娜，举手投足间，还有一种神秘而高贵的气质，让人想起，流淌的乐章。
李豫才发现，自己的母亲，李小娘和嫣姐姐，平时都是这样走的，只是她们少了田嘉柔的那种说不清的气质。
“既然痛得厉害，你当时为什么还要缠足？”
“一开始没有人告诉我会疼啊。等到开始缠的时候，周围好几个丫鬟嬷嬷摁住我，根本跑不了。而且我娘跟我说，不缠足的女孩以后是嫁不出去的。”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了，既然所有女孩都要经历这一遭，那我们也没什么理由反抗。疼就疼吧，反正过几个月就好了。”
李豫不说话，沉默了一会。田嘉柔忽然后悔对李豫说了这些，她拍拍李豫的肩膀：“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别害怕，我们不都这样吗？”
李豫抓住田嘉柔的手说：“谢谢嘉柔姐。我先回去了。”没等田嘉柔说什么，她已经打开门跑了出去。田嘉柔看着这个穿着蓝色织锦袍子的男孩一样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晚上，李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袋里回响着白天田嘉柔说过的话，越想越害怕，翻身下床，戳了戳旁边睡熟的小霜：“小霜，小霜，醒醒。你说我要是不裹脚，娘会不会打我？”
小霜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说：“嗯？什么？不会吧。”紧接着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李豫只好回到床上，两手交叉叠在脑后，就这么仰卧着，睁着眼思索着，慢慢地就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
第二天下午。王素缃吧李豫叫道跟前，指着旁边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说：“小豫啊，这是来给你裹脚的王嬷嬷，当年也是她给你嫣姐姐裹的脚，去问嬷嬷好。”
李豫看了一眼那个嬷嬷，腿没动弹，拉着娘的手说：“娘，我不想裹脚。我怕疼。”
“怎么会呢？嬷嬷技术可好了，到时候小豫就会漂漂亮亮的了。是谁告诉你会疼的？”王素缃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李嫣，李嫣摇摇头，她又向采萧和小霜看去，小霜低下头，采萧想了想，做了个口型“田嘉柔”，王素缃明白了。
王素缃对王嬷嬷使了个眼色，王嬷嬷上前，拽住李豫的胳膊说：“三娘，请跟老奴过来。”
李豫猛地摇头：“不！我不去！”说着使劲往回拽胳膊。
“小豫！听话！”王素缃训斥道。“娘，求求你，别这样！”“小豫！娘是为你好。快跟嬷嬷去。再不走，娘就打你了！”王素缃向采萧和采茗努努嘴，两人上前架起李豫的胳膊，和嬷嬷一起把她向卧室里拖。
“娘！”李豫哀嚎一声。
王素缃的心像是被锥子刺了一下，皱着眉头闭上了眼。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自己怎么可能不心疼？只是为了孩子好，当娘的必须狠下心来。小豫长大后，会明白娘的苦心的，王素缃安慰自己。
“啊——”王嬷嬷大叫一声，王素缃猛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哎呦，这小丫头咬我！”王嬷嬷喊叫着。采萧和采茗还没反应过来，李豫左胳膊肘顶一下，右胳膊肘撞一下，挣脱了她们两人，趁机向门外跑去。
跑过小霜身边时，李豫一把拉起小霜：“跑！”带着小霜跑向自己院子。
“快，来人，抓住她！”王素缃大喊。仆人们都紧跟着李豫追她。可两个孩子跑得飞快，一眨眼就窜进了屋子，从里面把门插住了，仆人们在外面撞门，根本撞不开。
两个孩子又搬了两把椅子顶在门上，李豫坐在椅子上，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洞，观察外面的情况。
采茗扶着王素缃急匆匆地赶来，李嫣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过来看热闹。王素缃在外面喊：“小豫！你这是干什么！快开门！丢不丢人，哪有女孩子这样做的？再不开门，娘找人撞开门进去了！”里面没有声音。
王素缃示意仆人撞门，可是门结实得很，并没有撞开，也或许是仆人怕把门撞坏了，没有使全力。采萧给王素缃搬来了椅子，王素缃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造的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女儿？你看人家嫣儿，当时多听话，你再看看你，什么样子！”
听了这话，李嫣苦笑了一下，心想，我当时知道反抗吗？你们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就把我哄去缠了足。
“你就是被你爹惯坏了，他只知道顺着你，根本不考虑后果。”王素缃越说越伤心，说着说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哩拉啦的坠落下来。采茗赶紧递上手绢。
小霜很害怕，扯了扯李豫的衣袖：“三娘，怎么办？大娘子真的生气了。”
李豫望了一眼窗外，日色开始西斜了，一抹红晕投在对面的影壁上，院子里的一切都胧在一层红色的薄纱中：“没事，等一会爹爹就回来了，爹爹会帮我的。咱们只要撑住就行。”“哦。”小霜点点头。
“这是怎么了？”门外响起李睿的声音。李豫喜出望外，赶紧趴到门缝上往外瞧。“怎么我一回来，就让我看见这么一出好戏？”
王素缃站起来，狠狠的瞪了一眼李睿：“你还说呢，看你养的闺女，我要给她裹脚，她非不干，咬了嬷嬷，逃到了这里，还锁上了门。都要把我气死了！这要是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噫，孩子不愿意就算了，何必——”
“你看看你，就会这么说，她这样都是叫你惯的。我也是为她好，她不裹脚，以后怎么嫁好人家？你就这么愿意让闺女被当成个另类？你有考虑过她的将来吗？好人全都让你做了，我到成了坏人，我......”王素缃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坐下哭了起来。
“唉，缃儿，我觉得小豫不是普通孩子，我希望她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咱们当时给她起名‘豫’字，不就是想让她快快乐乐的吗？你这么逼她，不是违背了当初的愿望吗？”
李睿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小袋银子，放到王嬷嬷手里，“小女闹心，让嬷嬷见笑了。缠足之事，我再与夫人商议，嬷嬷请回吧。还有，今日之事，事关小女声誉，望嬷嬷不要向他人提及此事。”
王嬷嬷掂了掂银子，揣到怀里，笑着回答：“官人说的是，老奴自有分寸。如此，老奴告辞了。”她行了个礼，便退下了。“采茗，去送送嬷嬷。”“是，官人。”
“好了，你们几个，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仆人们都退下了。李嫣在那里定定地看了一会，见李睿这么说，便耷拉着脑袋撅着嘴走了。
李睿挽着王素缃，敲了敲门：“小豫啊，爹爹知道你都听见了，爹爹不逼你缠足，快给我开门吧。”他听见屋里拉拽椅子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豫从里面飞扑出来，扑到李睿的怀里。“爹爹最好了！小豫不要缠足。”李豫抱着李睿撒娇。
“好，小豫不愿做的事，爹爹不会让小豫去做的。”李睿摸摸女儿的脑袋，“可是，你今天这么对娘亲，是不是不对啊？”
李豫眼睛里的光彩熄灭了，她拉着王素缃的裙角，小声说：“娘，对不起，小豫错了。小豫知道娘是为了小豫好，只是我不想缠足，没有要顶撞娘的意思。”
王素缃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眼神，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好了，娘真是拿你没办法。既然你爹这么说了，娘也不逼你，只是，这以后的事——”
“没事，嫁不出去，大不了爹爹养我，是吧爹爹，你不会嫌弃小豫吧。”“哈哈，当然不会。爹爹最喜欢小豫了。走，太阳落山了，我们吃饭去喽！”
李豫回过头，冲小霜眨眨眼睛，夕阳为她明媚的笑容镀了一道金边。“小霜，走，吃饭了。”
小霜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的笑了，小声说了一句：“真好。”她抹了一把眼睛，立马赶了上去。
“小豫啊，爹爹想，是时候给你请一个先生教你读书了。到时候你和嫣儿一起学习，怎么样？”
“小豫识字，可以自己读书啊。小豫还会作词呢。”
“学习可不止是读李白杜甫，还有《诗》《书》《礼》《易》，不只是读《蝶恋花》《浣溪沙》，还有《论语》《大学》，都是老祖宗留下的瑰宝，小豫也应该学一学。”
“嗯，爹爹做主吧，小豫听爹爹的。”
......
暮色四合，李嫣吃完饭，跟着娘回到了自己屋里。李兰蕙觉得，今天嫣儿有些怪怪的，她把李嫣拉进怀里，柔声问：“怎么了？嫣儿。不高兴啊？有什么事跟娘说。”
李嫣一听，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使劲眨眼，仰头都止不住，她推开娘，两只手胡乱在脸上抹一通，欲言又止，转身想走，忽然又停住了，转过身来，红着眼睛对娘说：“跟你说有用吗？你能让我不缠足吗？凭什么我得受这个疼，李豫就不用？凭什么爹爹这么护着她？凭什么她想有什么就有什么？”
李嫣蹲在地上，使劲吸溜鼻涕，可是鼻子不争气，不断向外冒着泡泡，李嫣干脆摊在了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间。
李兰蕙皱了皱眉，对侍女采苹说：“你出去，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采苹应了一声，退下了。
李兰蕙轻轻走到李嫣身边，把她拉起来，带回座位上，揽入怀中，用手绢给她擦眼泪，边擦边说：“娘还以为，娘的嫣儿长大了，可是怎么都八岁了，嫣儿还是不懂事啊。娘之前就给你说过，所有女孩都要缠足的，缠了足才能嫁个好人家，娘看着你疼，娘心里更疼啊。可是没有办法。你看大娘子，不也是要给小豫缠足吗？”
“但爹爹同意她不缠足了！爹爹一直都向着她，从来都没这么关心过我。”
“别这么说。你看看，你是缺了吃，还是缺了穿啊。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爹爹不还说要给你请先生，教你认字吗？”
“那是给小豫请的，顺便把我捎带上了！我在爹爹心里，始终都不重要，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瞎说！我的嫣儿怎么是可有可无的呢？嫣儿在娘眼里是最重要的了。娘只是不希望你去跟小豫争抢，不想让你出什么风头，只想让你安安稳稳地过活。娘最希望的，是你能平平淡淡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李嫣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李兰蕙，怯怯地问：“娘，是不是因为我是庶出的，所以爹爹不喜欢我？是不是爹爹不喜欢你，才对你还有我不冷不热的？李家世代单传，爹爹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娘能再生一个弟弟，就是天大的好事，那时候爹爹是不是就会喜欢娘，也喜欢嫣儿了？”
李兰蕙平静地听完女儿的一连串疑问和抱怨，并没有因为这个敏感的话题而生气。
“啊，你爹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至于对娘，说不上喜欢，但也不是不喜欢。这和娘生没生男孩关系不大，嫣儿不要胡思乱想。娘不让你去跟小豫争抢，是有原因的。怎么，嫣儿想听娘的故事吗？”李兰蕙苦笑了一下，看到李嫣点了点头，她接着说，“本来是想等你大一些再告诉你的，不过没关系，娘相信，你能理解娘的苦衷。”
李兰蕙抚着李嫣的头，端起旁边的茶，抿了一口，放下后缓缓地说：“嫣儿知不知道娘叫什么名字，跟你爹爹是什么关系啊？”
“李——兰蕙。”李嫣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爹爹的——妾”说到这里，李嫣有点紧张，咽了一下口水。
李兰蕙没有在意：“还有呢？”
“嗯？”李嫣想了想，“表——表妹。”
“是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叫李兰蕙，是李睿的小妾，也是他的表妹，因为家里遭了灾，亲人都去世了，所以被你祖父从老家接入李府，后来与表兄日久生情，便嫁给了自己的表兄为妾。”她顿了顿，嗤笑一声，闭上了眼睛，“现在在这个府上，大概只有我，你爹和大娘子——现在再加上你——知道，我本来不姓李，也不是什么表妹。”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李嫣惊讶的表情，她接着说：“我原本名为杨蕙，是侍制杨畏的女儿。在我十四岁那年，新帝登基，天翻地覆，新党上位，用各种手段打击旧党，蔡京更是教唆新帝将元祐更化中的大臣打为奸党，列入元祐党籍碑，杀死的杀死，抄家的抄家，发配的发配，甚至连过世的司马光相公都被掘了坟墓，朝堂之上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我爹因受旧党权贵赏识栽培，被蔡京视为敌人，在党争中沦为牺牲品。蔡京陷害我爹，官家下令将我爹的姓名刻入元祐党籍碑，并处死我爹，籍没家产，家中男丁发配充军，女子没入奴籍。
我娘不能忍受这屈辱，在爹爹被斩后悬梁自尽，哥哥和弟弟们都失了联系，生死不明，妹妹从小体弱多病，这样一来便染了风寒，不久就香消玉殒了，好端端的一家人，就这样只剩我一个，孤零零的苟活于世。”说到这里，那一幕幕凄惨的情景浮现在她的眼前，使她的心一阵揪痛。她的眼睛湿润了。
“你祖父当时身为刑部尚书，在旧党当政时没有投靠旧党，也没有明确表示归属新党。他因为能力超群，还受到了官家提拔。这样一来，新党上台后，李家明哲保身，安然无恙。
你外祖父和你祖父是同窗好友，年轻时你外祖父还曾经救了你祖父的命，本来两人关系甚好，后来因为政见不同，两人渐渐疏远。
我家遭难后，你祖父念多年情谊，想要营救我家，但又不敢明目张胆触怒蔡京，只得避过风头，背地里缓缓图谋，结果，等风波平息后，他能找到的杨家人，就只剩我一个了。他不忍看我在外面受苦，就把我救出来，以表侄女的身份接入李家，为了不被发觉，还给我改了名字。
因为是我是罪臣之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不敢接受别人家的提亲，怕嫁过去后暴露身份，你祖父便做主把我嫁给了你爹。
我还记得他在病榻之上拉着我的手说，让我做妾是委屈了我。我说，不委屈，能像现在这样好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他说，如此，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去见我爹娘了。”
李兰蕙说着哽咽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其实，当时你爹和大娘子情投意合，算是一对良配，大娘子是个好人，她性情和善，可怜我的身世，待我如亲妹妹，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打搅他们，只是想能在李府的庇佑下，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罢了，毕竟，经理了那种灾难后，即使是一点小风小浪，也足够让我心惊肉跳了。可是一年后，我怀孕了。”
李兰蕙拿手绢擦了擦眼泪，慈爱地望着李嫣，“你知道，李家世代单传，只能生一个男孩，当时家里已经有了你哥哥，我想，正好，我想要一个女孩，如果是男孩，长大后定是要抛头露面的，到时候万一再陷入朝堂纷争，被人揪出他娘是罪臣之女，那可是灭顶之灾。女孩很好，可以陪着娘，也可以默默的当个隐形人，不用去担心会招来祸患。
娘很幸运，你是个女孩。后来娘也不是没有怀过孕，只是娘实在害怕，所以不想再要孩子了，万一——我不想有万一，我只想被世人遗忘在这个角落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渺小如尘的妾，没人在乎我从哪里来，姓什么叫什么。
娘这辈子，有嫣儿一个相依为命就够了。娘不想让嫣儿多么出色，多么风光，像小豫那样受人瞩目，只要嫣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娘就知足了。所以，嫣儿，你明白娘的心意了吗？”
李嫣早已呆在了那儿，她只觉得娘平日为人隐忍，谨小慎微，不争不抢，她只道是娘性情懦弱，还因此抱怨了娘，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娘居然经历过这样的事。元祐什么的她不懂，但她知道抄家、发配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她紧紧地抱着娘，一句话也说不出。
可是她又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总是低李豫一等。
悔恨和压抑一起涌上心头，像是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她胸口上，又像是一团絮子，堵在她的喉头，她想大喊，想摔东西，想发疯，可是娘的怀抱融化了一切，她现在只是想就这样在娘的怀抱中一动不动，她听见了娘的心跳，平静的心跳，这让她无比心安。
于是，所有的思绪汇聚成一个带泪的笑，绽放在李兰蕙的眼眸里。
李嫣想，我是娘的一切，娘是我的一切；娘要争取的，我要帮娘争取；娘不愿争取的，我要替娘争取。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里溢出，她把头埋在了娘怀里。
......
“就这样了？”田嘉柔瞪着一双满是惊讶的大眼睛，“你就可以不缠足了？”
“当然了！”李豫笑着跳起来转了一个圈，像是一只翩飞的蝴蝶，“这可是我爹爹答应的，他还说服了我娘。”
田嘉柔直勾勾地盯着李豫的脚，摇摇头说：“你可真是大胆啊。要是我，我肯定只能服从。”
“怎么？你怕嫁不出去啊？”李豫凑过来，朝田嘉柔挤眉弄眼地一笑，“没事，不是还有我哥哥吗？到时候我让我哥哥娶你哦。”
田嘉柔的脸腾地一下子红透了，伸出小拳头去假装要打李豫。“叫你乱说话！”
李豫灵活地躲开，跳到一边去，转过头来天真地咧开嘴：“怎么还生气了？这样，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嘛！我可不想让你嫁给别人，那样我就不容易看到你了。”
“天天——在一起——吗？”田嘉柔愣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她想告诉李豫什么，抬头一看李豫小太阳一般明媚的笑容，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咽了下去，展现出来的，是一个如春风一般同样可以温暖天地的浅笑，“是啊，我也想和小豫天天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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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裹了脚之后就不能跑跳了吗？”
田嘉柔看了一眼采萧和小霜说：“小豫，你先让她们两个出去。”回头对自己的侍女说：“小圆，带她们两个去外面喝茶吧。不要让别人进来。”“是。两位请跟我来。”小圆带采萧和小霜出了屋子，随手带上了门。
“小豫，去把门插上。”田嘉柔掀起自己的裙摆，露出了脚。
那也是一双巴掌大的脚，外面穿了一双绣了红色睡莲和墨绿色荷叶的蓝绸缎弓鞋。她叹了一口气，脱下了鞋袜。“你看，就是这样的。”
李豫被面前畸形的脚惊呆了，长这么大，她从未观察过别的女子的脚，原来，藏在绫罗绸缎的裙摆和绣花的鞋子下的，是这样的一双脚！“疼吗？”她小心翼翼地问。
“现在不疼了。我五岁缠足，到现在也快有五年了。那时候小，具体细节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真叫一个痛不欲生。那种刻骨铭心的痛，大概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缠完之后半个月疼得下不了床，大人还逼你下床走动，说是只有多走走才能把脚压定型。”
说着她穿上鞋子，站了起来，“缠足之后，便不能跑跳了，因为会站立不稳，只能像这样走。”她婷婷袅袅地迈了几步小碎步，和李豫蹦蹦哒哒的走路姿势截然不同，她走的时候，端庄娴静，透着一股曼妙婀娜，举手投足间，还有一种神秘而高贵的气质，让人想起，流淌的乐章。
李豫才发现，自己的母亲，李小娘和嫣姐姐，平时都是这样走的，只是她们少了田嘉柔的那种说不清的气质。
“既然痛得厉害，你当时为什么还要缠足？”
“一开始没有人告诉我会疼啊。等到开始缠的时候，周围好几个丫鬟嬷嬷摁住我，根本跑不了。而且我娘跟我说，不缠足的女孩以后是嫁不出去的。”
“我娘也是这么说的。”
“这就是了，既然所有女孩都要经历这一遭，那我们也没什么理由反抗。疼就疼吧，反正过几个月就好了。”
李豫不说话，沉默了一会。田嘉柔忽然后悔对李豫说了这些，她拍拍李豫的肩膀：“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别害怕，我们不都这样吗？”
李豫抓住田嘉柔的手说：“谢谢嘉柔姐。我先回去了。”没等田嘉柔说什么，她已经打开门跑了出去。田嘉柔看着这个穿着蓝色织锦袍子的男孩一样的背影，又叹了一口气。
晚上，李豫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脑袋里回响着白天田嘉柔说过的话，越想越害怕，翻身下床，戳了戳旁边睡熟的小霜：“小霜，小霜，醒醒。你说我要是不裹脚，娘会不会打我？”
小霜眯着眼，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说：“嗯？什么？不会吧。”紧接着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李豫只好回到床上，两手交叉叠在脑后，就这么仰卧着，睁着眼思索着，慢慢地就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
第二天下午。王素缃吧李豫叫道跟前，指着旁边一个慈眉善目的嬷嬷说：“小豫啊，这是来给你裹脚的王嬷嬷，当年也是她给你嫣姐姐裹的脚，去问嬷嬷好。”
李豫看了一眼那个嬷嬷，腿没动弹，拉着娘的手说：“娘，我不想裹脚。我怕疼。”
“怎么会呢？嬷嬷技术可好了，到时候小豫就会漂漂亮亮的了。是谁告诉你会疼的？”王素缃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李嫣，李嫣摇摇头，她又向采萧和小霜看去，小霜低下头，采萧想了想，做了个口型“田嘉柔”，王素缃明白了。
王素缃对王嬷嬷使了个眼色，王嬷嬷上前，拽住李豫的胳膊说：“三娘，请跟老奴过来。”
李豫猛地摇头：“不！我不去！”说着使劲往回拽胳膊。
“小豫！听话！”王素缃训斥道。“娘，求求你，别这样！”“小豫！娘是为你好。快跟嬷嬷去。再不走，娘就打你了！”王素缃向采萧和采茗努努嘴，两人上前架起李豫的胳膊，和嬷嬷一起把她向卧室里拖。
“娘！”李豫哀嚎一声。
王素缃的心像是被锥子刺了一下，皱着眉头闭上了眼。孩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自己怎么可能不心疼？只是为了孩子好，当娘的必须狠下心来。小豫长大后，会明白娘的苦心的，王素缃安慰自己。
“啊——”王嬷嬷大叫一声，王素缃猛地睁开眼睛：“怎么了？”
“哎呦，这小丫头咬我！”王嬷嬷喊叫着。采萧和采茗还没反应过来，李豫左胳膊肘顶一下，右胳膊肘撞一下，挣脱了她们两人，趁机向门外跑去。
跑过小霜身边时，李豫一把拉起小霜：“跑！”带着小霜跑向自己院子。
“快，来人，抓住她！”王素缃大喊。仆人们都紧跟着李豫追她。可两个孩子跑得飞快，一眨眼就窜进了屋子，从里面把门插住了，仆人们在外面撞门，根本撞不开。
两个孩子又搬了两把椅子顶在门上，李豫坐在椅子上，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捅了一个洞，观察外面的情况。
采茗扶着王素缃急匆匆地赶来，李嫣也亦步亦趋地跟着过来看热闹。王素缃在外面喊：“小豫！你这是干什么！快开门！丢不丢人，哪有女孩子这样做的？再不开门，娘找人撞开门进去了！”里面没有声音。
王素缃示意仆人撞门，可是门结实得很，并没有撞开，也或许是仆人怕把门撞坏了，没有使全力。采萧给王素缃搬来了椅子，王素缃气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我造的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女儿？你看人家嫣儿，当时多听话，你再看看你，什么样子！”
听了这话，李嫣苦笑了一下，心想，我当时知道反抗吗？你们什么都没有告诉我，就把我哄去缠了足。
“你就是被你爹惯坏了，他只知道顺着你，根本不考虑后果。”王素缃越说越伤心，说着说着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哩拉啦的坠落下来。采茗赶紧递上手绢。
小霜很害怕，扯了扯李豫的衣袖：“三娘，怎么办？大娘子真的生气了。”
李豫望了一眼窗外，日色开始西斜了，一抹红晕投在对面的影壁上，院子里的一切都胧在一层红色的薄纱中：“没事，等一会爹爹就回来了，爹爹会帮我的。咱们只要撑住就行。”“哦。”小霜点点头。
“这是怎么了？”门外响起李睿的声音。李豫喜出望外，赶紧趴到门缝上往外瞧。“怎么我一回来，就让我看见这么一出好戏？”
王素缃站起来，狠狠的瞪了一眼李睿：“你还说呢，看你养的闺女，我要给她裹脚，她非不干，咬了嬷嬷，逃到了这里，还锁上了门。都要把我气死了！这要是传出去，不成了笑话！”
“噫，孩子不愿意就算了，何必——”
“你看看你，就会这么说，她这样都是叫你惯的。我也是为她好，她不裹脚，以后怎么嫁好人家？你就这么愿意让闺女被当成个另类？你有考虑过她的将来吗？好人全都让你做了，我到成了坏人，我......”王素缃说着说着又忍不住坐下哭了起来。
“唉，缃儿，我觉得小豫不是普通孩子，我希望她有自己的想法，而且，咱们当时给她起名‘豫’字，不就是想让她快快乐乐的吗？你这么逼她，不是违背了当初的愿望吗？”
李睿说着从怀里摸出一小袋银子，放到王嬷嬷手里，“小女闹心，让嬷嬷见笑了。缠足之事，我再与夫人商议，嬷嬷请回吧。还有，今日之事，事关小女声誉，望嬷嬷不要向他人提及此事。”
王嬷嬷掂了掂银子，揣到怀里，笑着回答：“官人说的是，老奴自有分寸。如此，老奴告辞了。”她行了个礼，便退下了。“采茗，去送送嬷嬷。”“是，官人。”
“好了，你们几个，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仆人们都退下了。李嫣在那里定定地看了一会，见李睿这么说，便耷拉着脑袋撅着嘴走了。
李睿挽着王素缃，敲了敲门：“小豫啊，爹爹知道你都听见了，爹爹不逼你缠足，快给我开门吧。”他听见屋里拉拽椅子的声音，门“吱呀”一声开了，李豫从里面飞扑出来，扑到李睿的怀里。“爹爹最好了！小豫不要缠足。”李豫抱着李睿撒娇。
“好，小豫不愿做的事，爹爹不会让小豫去做的。”李睿摸摸女儿的脑袋，“可是，你今天这么对娘亲，是不是不对啊？”
李豫眼睛里的光彩熄灭了，她拉着王素缃的裙角，小声说：“娘，对不起，小豫错了。小豫知道娘是为了小豫好，只是我不想缠足，没有要顶撞娘的意思。”
王素缃看着女儿可怜巴巴的眼神，抹了一把眼泪，破涕为笑：“好了，娘真是拿你没办法。既然你爹这么说了，娘也不逼你，只是，这以后的事——”
“没事，嫁不出去，大不了爹爹养我，是吧爹爹，你不会嫌弃小豫吧。”“哈哈，当然不会。爹爹最喜欢小豫了。走，太阳落山了，我们吃饭去喽！”
李豫回过头，冲小霜眨眨眼睛，夕阳为她明媚的笑容镀了一道金边。“小霜，走，吃饭了。”
小霜愣了一下，随即淡淡的笑了，小声说了一句：“真好。”她抹了一把眼睛，立马赶了上去。
“小豫啊，爹爹想，是时候给你请一个先生教你读书了。到时候你和嫣儿一起学习，怎么样？”
“小豫识字，可以自己读书啊。小豫还会作词呢。”
“学习可不止是读李白杜甫，还有《诗》《书》《礼》《易》，不只是读《蝶恋花》《浣溪沙》，还有《论语》《大学》，都是老祖宗留下的瑰宝，小豫也应该学一学。”
“嗯，爹爹做主吧，小豫听爹爹的。”
......
暮色四合，李嫣吃完饭，跟着娘回到了自己屋里。李兰蕙觉得，今天嫣儿有些怪怪的，她把李嫣拉进怀里，柔声问：“怎么了？嫣儿。不高兴啊？有什么事跟娘说。”
李嫣一听，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使劲眨眼，仰头都止不住，她推开娘，两只手胡乱在脸上抹一通，欲言又止，转身想走，忽然又停住了，转过身来，红着眼睛对娘说：“跟你说有用吗？你能让我不缠足吗？凭什么我得受这个疼，李豫就不用？凭什么爹爹这么护着她？凭什么她想有什么就有什么？”
李嫣蹲在地上，使劲吸溜鼻涕，可是鼻子不争气，不断向外冒着泡泡，李嫣干脆摊在了地上，把头埋在臂弯间。
李兰蕙皱了皱眉，对侍女采苹说：“你出去，把门关上，别让人进来。”采苹应了一声，退下了。
李兰蕙轻轻走到李嫣身边，把她拉起来，带回座位上，揽入怀中，用手绢给她擦眼泪，边擦边说：“娘还以为，娘的嫣儿长大了，可是怎么都八岁了，嫣儿还是不懂事啊。娘之前就给你说过，所有女孩都要缠足的，缠了足才能嫁个好人家，娘看着你疼，娘心里更疼啊。可是没有办法。你看大娘子，不也是要给小豫缠足吗？”
“但爹爹同意她不缠足了！爹爹一直都向着她，从来都没这么关心过我。”
“别这么说。你看看，你是缺了吃，还是缺了穿啊。刚才吃饭的时候你爹爹不还说要给你请先生，教你认字吗？”
“那是给小豫请的，顺便把我捎带上了！我在爹爹心里，始终都不重要，我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瞎说！我的嫣儿怎么是可有可无的呢？嫣儿在娘眼里是最重要的了。娘只是不希望你去跟小豫争抢，不想让你出什么风头，只想让你安安稳稳地过活。娘最希望的，是你能平平淡淡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
李嫣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李兰蕙，怯怯地问：“娘，是不是因为我是庶出的，所以爹爹不喜欢我？是不是爹爹不喜欢你，才对你还有我不冷不热的？李家世代单传，爹爹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娘能再生一个弟弟，就是天大的好事，那时候爹爹是不是就会喜欢娘，也喜欢嫣儿了？”
李兰蕙平静地听完女儿的一连串疑问和抱怨，并没有因为这个敏感的话题而生气。
“啊，你爹爹怎么可能不喜欢你？至于对娘，说不上喜欢，但也不是不喜欢。这和娘生没生男孩关系不大，嫣儿不要胡思乱想。娘不让你去跟小豫争抢，是有原因的。怎么，嫣儿想听娘的故事吗？”李兰蕙苦笑了一下，看到李嫣点了点头，她接着说，“本来是想等你大一些再告诉你的，不过没关系，娘相信，你能理解娘的苦衷。”
李兰蕙抚着李嫣的头，端起旁边的茶，抿了一口，放下后缓缓地说：“嫣儿知不知道娘叫什么名字，跟你爹爹是什么关系啊？”
“李——兰蕙。”李嫣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爹爹的——妾”说到这里，李嫣有点紧张，咽了一下口水。
李兰蕙没有在意：“还有呢？”
“嗯？”李嫣想了想，“表——表妹。”
“是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叫李兰蕙，是李睿的小妾，也是他的表妹，因为家里遭了灾，亲人都去世了，所以被你祖父从老家接入李府，后来与表兄日久生情，便嫁给了自己的表兄为妾。”她顿了顿，嗤笑一声，闭上了眼睛，“现在在这个府上，大概只有我，你爹和大娘子——现在再加上你——知道，我本来不姓李，也不是什么表妹。”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李嫣惊讶的表情，她接着说：“我原本名为杨蕙，是侍制杨畏的女儿。在我十四岁那年，新帝登基，天翻地覆，新党上位，用各种手段打击旧党，蔡京更是教唆新帝将元祐更化中的大臣打为奸党，列入元祐党籍碑，杀死的杀死，抄家的抄家，发配的发配，甚至连过世的司马光相公都被掘了坟墓，朝堂之上腥风血雨，人人自危。
我爹因受旧党权贵赏识栽培，被蔡京视为敌人，在党争中沦为牺牲品。蔡京陷害我爹，官家下令将我爹的姓名刻入元祐党籍碑，并处死我爹，籍没家产，家中男丁发配充军，女子没入奴籍。
我娘不能忍受这屈辱，在爹爹被斩后悬梁自尽，哥哥和弟弟们都失了联系，生死不明，妹妹从小体弱多病，这样一来便染了风寒，不久就香消玉殒了，好端端的一家人，就这样只剩我一个，孤零零的苟活于世。”说到这里，那一幕幕凄惨的情景浮现在她的眼前，使她的心一阵揪痛。她的眼睛湿润了。
“你祖父当时身为刑部尚书，在旧党当政时没有投靠旧党，也没有明确表示归属新党。他因为能力超群，还受到了官家提拔。这样一来，新党上台后，李家明哲保身，安然无恙。
你外祖父和你祖父是同窗好友，年轻时你外祖父还曾经救了你祖父的命，本来两人关系甚好，后来因为政见不同，两人渐渐疏远。
我家遭难后，你祖父念多年情谊，想要营救我家，但又不敢明目张胆触怒蔡京，只得避过风头，背地里缓缓图谋，结果，等风波平息后，他能找到的杨家人，就只剩我一个了。他不忍看我在外面受苦，就把我救出来，以表侄女的身份接入李家，为了不被发觉，还给我改了名字。
因为是我是罪臣之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我不敢接受别人家的提亲，怕嫁过去后暴露身份，你祖父便做主把我嫁给了你爹。
我还记得他在病榻之上拉着我的手说，让我做妾是委屈了我。我说，不委屈，能像现在这样好好活着，已经是万幸了。他说，如此，他就可以无牵无挂地去见我爹娘了。”
李兰蕙说着哽咽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其实，当时你爹和大娘子情投意合，算是一对良配，大娘子是个好人，她性情和善，可怜我的身世，待我如亲妹妹，我根本没有心思去打搅他们，只是想能在李府的庇佑下，安安稳稳的度过余生罢了，毕竟，经理了那种灾难后，即使是一点小风小浪，也足够让我心惊肉跳了。可是一年后，我怀孕了。”
李兰蕙拿手绢擦了擦眼泪，慈爱地望着李嫣，“你知道，李家世代单传，只能生一个男孩，当时家里已经有了你哥哥，我想，正好，我想要一个女孩，如果是男孩，长大后定是要抛头露面的，到时候万一再陷入朝堂纷争，被人揪出他娘是罪臣之女，那可是灭顶之灾。女孩很好，可以陪着娘，也可以默默的当个隐形人，不用去担心会招来祸患。
娘很幸运，你是个女孩。后来娘也不是没有怀过孕，只是娘实在害怕，所以不想再要孩子了，万一——我不想有万一，我只想被世人遗忘在这个角落里，做一个普普通通的，渺小如尘的妾，没人在乎我从哪里来，姓什么叫什么。
娘这辈子，有嫣儿一个相依为命就够了。娘不想让嫣儿多么出色，多么风光，像小豫那样受人瞩目，只要嫣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长大，娘就知足了。所以，嫣儿，你明白娘的心意了吗？”
李嫣早已呆在了那儿，她只觉得娘平日为人隐忍，谨小慎微，不争不抢，她只道是娘性情懦弱，还因此抱怨了娘，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娘居然经历过这样的事。元祐什么的她不懂，但她知道抄家、发配这样的事情意味着什么。她紧紧地抱着娘，一句话也说不出。
可是她又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自己总是低李豫一等。
悔恨和压抑一起涌上心头，像是千斤重的石头，压在她胸口上，又像是一团絮子，堵在她的喉头，她想大喊，想摔东西，想发疯，可是娘的怀抱融化了一切，她现在只是想就这样在娘的怀抱中一动不动，她听见了娘的心跳，平静的心跳，这让她无比心安。
于是，所有的思绪汇聚成一个带泪的笑，绽放在李兰蕙的眼眸里。
李嫣想，我是娘的一切，娘是我的一切；娘要争取的，我要帮娘争取；娘不愿争取的，我要替娘争取。她闭上眼睛，泪水从眼里溢出，她把头埋在了娘怀里。
......
“就这样了？”田嘉柔瞪着一双满是惊讶的大眼睛，“你就可以不缠足了？”
“当然了！”李豫笑着跳起来转了一个圈，像是一只翩飞的蝴蝶，“这可是我爹爹答应的，他还说服了我娘。”
田嘉柔直勾勾地盯着李豫的脚，摇摇头说：“你可真是大胆啊。要是我，我肯定只能服从。”
“怎么？你怕嫁不出去啊？”李豫凑过来，朝田嘉柔挤眉弄眼地一笑，“没事，不是还有我哥哥吗？到时候我让我哥哥娶你哦。”
田嘉柔的脸腾地一下子红透了，伸出小拳头去假装要打李豫。“叫你乱说话！”
李豫灵活地躲开，跳到一边去，转过头来天真地咧开嘴：“怎么还生气了？这样，咱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嘛！我可不想让你嫁给别人，那样我就不容易看到你了。”
“天天——在一起——吗？”田嘉柔愣了，果然还是个孩子啊，她想告诉李豫什么，抬头一看李豫小太阳一般明媚的笑容，到嘴边的话被硬生生咽了下去，展现出来的，是一个如春风一般同样可以温暖天地的浅笑，“是啊，我也想和小豫天天在一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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