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上元
北宋政和元年上元节
上元之时的汴京，日色还未来得及消失在天际，灯火就从大街小巷升起。其中最繁华的莫过于宣德门前的御街了。放眼望去，整条御街都是用锦绣彩旗搭建成的山棚，上面绘着各类神仙故事或者才子佳人的形象。山棚横向排列有三道门，每道门上都有鎏金镶玉的招牌。中间的是“都门道”，左右两边分别是“左右禁卫之门”。彩山两边是用五彩扎成的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他们分别骑着狮子和白象，高大又不失喜气与祥和。在灯山的最高处，人工抬高的水积聚成一湾碎玉，形成了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瀑水映着流转的彩灯，光影随之四射飞溅，美轮美奂如同仙境。彩山两边的大门上，用草把子扎成二龙戏珠，然后用青布蒙上，密密麻麻地挂上灯，远远望去，就像是两条灯龙在飞跑。从灯山到宣德楼的横大街有一百多丈远，全部用荆刺围起来，叫“荆盆”，里面摆上两根几十丈高的长竿。长竿用五彩布装饰，上面纸糊的百戏人物，在风的吹动下宛若飞仙。
华灯初上，各色表演就迫不及待地开演了。耍杂，歌舞百戏、蹴鞠、杂技，吹箫的，敲鼓吹笛的，说评书的，卖药算卦的，猜谜语的，都聚在这里。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们摩肩接踵。平日里在朝堂上谨小慎微的高官除去襆头，换上绸袄，扶老携幼，流连街市，谈笑风生。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戴铺翠冠，雪柳蛾儿，精妆细扮，嬉笑市井，纵情欢闹。据说皇帝会携妃嫔登宣德楼赏灯呢，各家女儿心里都怀着一丝丝说不清的期待，笑语盈盈地迈着小碎步，在街上溜达。好一个盛世佳节！
“小豫，看这里，绿树村边合，打一字是什么？”李睿把身边的小孩抱起，指着高悬的灯谜问。小孩盯着花灯瞅了一会，说：“绿、树、村三字的“边”分别为“糸、木、木”，再合起来为“綝”!”
“哈，我的小豫真聪明。这是一句诗，小豫知道出自哪里吗？”“过故人庄，孟浩然，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对了！真棒！”李睿把胡子拉碴的脸往李豫脸上亲昵地蹭，惹得李豫咯咯地笑，“爹爹，别扎我，痒！”
李睿一行人来到另一组花灯前——那是一只大孔雀和几朵仙云，孔雀昂首欲飞，双翼平展，翼端的流苏随风轻舞。灯下悬着写有谜面的字条——孔雀东南飞。李睿问几个孩子：“小豫，恪儿，嫣儿，你们谁能猜出这个谜语？”
李嫣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花灯旁边的首饰摊子。那上面有几支攒珠坠络的簪子，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闪闪发光，映在李嫣满是星辰的眸子里，让她移不开眼睛。
李小娘见此状，在旁边戳李嫣，小声说：“嫣儿，你爹问你呢。”李嫣刚刚抬起头来，还未来得及读完谜面，就听见李豫的声音：“是‘孙’这个字！”李嫣瘪瘪嘴，低下头去接着看摊子上的首饰。
“说说看，为什么？”李恪问道。“孔之东，雀之南，飞走就是消失了，只剩下‘子’和‘少’字，合起来就是‘孙’。”“好，好！说得好。”李睿称赞。
“爹爹你光夸小豫，怎么没见你这么夸过我？”李恪不满了。“你是哥哥，怎么还跟小豫争风吃醋啊？”李夫人王素缃亦嗔亦喜地训斥她十一岁的儿子。
“唉，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啊！”李恪抱着双臂“慷慨陈词”道。李豫趴在父亲的肩头，两只紫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地瞅着哥哥，脸上露出一抹机灵的笑容：”那哥哥的意思是，爹爹不是‘君子’，不是‘达人’，所以让哥哥失了时机，错过天命，怀才不遇了？”
李恪一下子把李豫从父亲怀中拽下来，揉捏李豫的脸蛋，假装生气地说：“哪有你这么跟哥哥顶嘴的，知不知道要以孝悌为先？”
“兄友弟恭！哥哥欺负小豫，不算以大欺小吗？”“你......爹你看小豫，从哪里学的这些胡话！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滕王阁序》啊？”“我吗，当然是和你一起学的啊，你背的时候我也背，我还看了你的书呢！”李豫趁机挣脱哥哥的禁锢，转身跑了。“好小子，原来是你偷了我的书，害得我找不到书被先生骂！你给我站住！”
可一眨眼的功夫，李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
“......春雨细如尘，楼外柳丝黄湿。风约绣帘斜去，透窗纱寒碧。美人慵翦上元灯，弹泪倚瑶瑟。却上紫姑香火，问辽东消息.....”
“好，好！”周围一片喝彩声。
“小娘子真是弹得一手好琴，吟得一首好诗啊。”店家上前弯腰笑道“小店的这张镇店传世古琴配上小娘子的天赐之才，定是缘分。不多不少，价值五百贯，您意下如何？”
田嘉柔抿着嘴微微笑了笑，起身对店家说：“这仲尼式古琴，以虫蛀古桐为材，通身涂以黑漆，蛇腹断纹满布其上，古气盎然，形如筒瓦，声激越而润，确是张好琴。只可惜，此琴并非如您所说是一张传世古琴，而是新制的，时间应该不长吧。是仿的唐代赵氏古琴样式，其他的到还像，可是这袖口磨损琴面的痕迹是有意做旧，我是看得出来的。若真是唐代的古琴，自然不会是这样。”
店家以不被察觉的速度及其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眼前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又笑脸相迎说：“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行家！那......”
“年代是假的不错，但做工和用材却也十分考究，再加上琴面镶的金徽和玉璧，也是值不少钱的。我买了，您出个价吧。”
“额......三百贯？”店家见田嘉柔并没有让自己难堪，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听说她要买这张琴，不禁乐开了花，但又不敢乱出价，于是试探性地提了个价。
“好，三百贯。”田嘉柔回过头来问，“爹爹，我喜欢这张琴，可以买吗？”
田绍皱了皱眉。今天他许给女儿一个礼物，结果没想到女儿竟相中了这么贵的古琴。他只是个五品官，俸禄并不是很高，况且他刚刚赴京上任，家里还需上上下下打点，手头其实挺紧。但一看到女儿期盼的眼神，他还是说：“行，买吧。嘉柔随爹爹回家取钱，爹爹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转过头对店家说，“一会儿我差人把钱送过来，你把琴给送钱的人。”
二人转身欲行，忽然注意到有一鹁角儿小童呆呆地站在琴旁，上下打量这琴。这小童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一交襟银灰色织锦长袍，上以金丝纹曲水图，外套缎子围腰。田嘉柔心想，莫不是他也相中了这张琴？她走上前去，对小童笑着说：“弟弟，这琴......”
“我知道这琴是姐姐的。”小孩突然发话了，这倒让田嘉柔一时语塞。没想到小孩转过身对田嘉柔拱了拱手，说：“姐姐莫怪。适才我听到姐姐仙乐一曲，不由得发起了怔。不过，姐姐琴艺虽好，选词却不甚恰当。”
田嘉柔心里一惊，这孩子好生奇怪。不过，挺有意思，她倒是愿意听这小孩说下去。“请讲。”
“献丑了。姐姐弹奏的是《好事近》一曲，词是朱希真的‘春雨细如尘’，描绘的倒也是元宵佳节，可是朱词传达的却是怀人愁思，再加几点边塞危情，姐姐可认为这词适合此情此景？”
“呃......确实不太合适。”
“小弟这儿有一词，仍为《好事近》，劳驾姐姐为我演奏此曲，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好的。”田嘉柔轻拢罗裙，端坐在琴前，开始弹奏。
小孩轻吟：“灯火似流华，相映绛河清落。银界嫦娥应悔，道是人间错。春葱轻挑多情弦，疑是仙家客。云散依稀尘觑，起舞星相和......”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田绍拍手道：“好词，好曲！”众人纷纷鼓掌，惊叹不已。田绍弯下腰，问：“这词是出自那位词家之手啊？”小孩上前施礼道：“回官人，此词作者姓李名豫，正是——”
“哦？李煜？原来是李后主的词啊。”
李豫一头雾水，明明是自己的词，怎么扯到李后主身上去了？“官人误会了，此豫非彼煜，此乃一‘予’一‘象’之豫。正是晚辈之名。”
田绍一愣，随即明白了：“这词是你现作的？”
“适才晚辈听到姐姐的琴声，有感而发，遂成此词。”
“哈哈，古有曹植七步成诗，没想到当今还有能闻乐而作的神童。小小年纪通晓音律，谈吐不俗，今日相见，是田某的荣幸，我当呼之为小友。”
“不敢当，不敢当，官人谬赞。我——”
李豫正说着，人群中挤出一个少年，他一见李豫便冲上去抓住她，训斥道：“你胡乱跑什么！让爹娘好找！若是坏人把你拐了去，看你以后还怎么任性！”说着扬起手来。
眼看哥哥的巴掌就要拍到自己身上了，李豫“刺溜”一下子溜到田嘉柔身后，抱着她的胳膊，蜷缩着可怜巴巴地哀求：“姐姐救我，我哥哥要打我了！”
田嘉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被拖下了水，无奈地耸耸肩，起身向追过来的李恪施了个礼，嫣然一笑道：“这位弟弟刚才与我谈诗论词，又与家父聊了一会儿，甚是相投，时间便久了些，不想竟让令尊令堂担心，嘉柔向李兄赔个不是。”
眼前的女孩着一件鹅黄色的串花纹褙子，蛾眉似柳，蝉鬓若云，轻启朱唇一点，半垂明眸两弯，身量尚小，却俨然是一株出水小荷，亭亭欲放。
李恪把视线移向地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连摆手道：“哈，无妨，无妨。这孩子散漫惯了，只要没给令尊和姑娘添麻烦就好。”
“哪里会呢，我甚是喜欢这位小友。”田绍笑着踱步过来。
“晚辈见过官人，舍——这孩子不懂事，如有冒犯，望官人见谅。”李恪连忙作揖，心想，完了完了，小豫这是跟人家说了什么，怎么还称朋道友起来了呢？我救不了场了，还是带上她先溜吧，爹爹找不着她，肯定正着急呢。一抬头，看见父亲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后面跟着娘一行人，便急忙招手：“爹爹，这里，我找到小豫了！”
李睿听见儿子叫他，赶忙跑过来。王素缃一把抱住李豫，好像要把她摁在怀里一样，紧紧搂住她的脑袋，爱怜地揉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到处乱跑，害得娘找不到你，担心死了。”
“好了好了，娘，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会了。”李豫抱着母亲撒娇。
那边，田绍走上前来，拱手道：“阁下是李郎中？”
李睿答：“正是在下。您是——”
“在下姓田名绍，字世明，扬州人氏，近日初来京城上任。”
“哦，原来是田中散。在下李睿，字通哲。素闻田中散在地方上治理有道，如今得官家青睐，入京任职，前途无量啊。真是幸会幸会。”
“哪里，今日能与李相公相见，田某三生有幸。刚刚进京，多有不便之处，以后还要多蒙李兄提点。适才与令郎交谈，令郎聪颖过人，让田某感叹真乃神童。现在看来，原来是有李兄这样文质相得，才高八斗的父亲啊。”
“哈哈，过奖过奖。恪儿，过来见过田相公。”
李恪想，坏了，这个误会越来越深了。在霎那间他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思索——有了！他把李豫一起拉过来，向李豫使了个眼色。李豫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居然还有得意的笑容。走到田绍跟前，俩人一起对田绍作了个揖。
田绍摸着李豫的脑袋，对李睿说：“刚才这位小友出口成章，惊艳四座，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才华，李兄可真是有福气呢。”
李家人都明白了，然后都陷入沉默。李恪斜着眼瞅了瞅李豫——这孩子还竟然笑成了一朵花，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唉！
“这——”李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摇了摇头“田兄误会了。这孩子是我的女儿。”
田绍还在半空中的手卡住一般僵在了那里。此刻这一隅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样，街上的喧嚣丝毫没有驱散这里的寂静，一行人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呆地杵在了这里。
“扑哧”一声，李豫笑出了声，打破了无言的尴尬局面。田绍讪讪地将手缩回去，拍了一下脑门，僵笑着说：“真是出乎意料啊！这孩子真是——非同凡响。”
大人们都尴尬得不知所云，事情的罪魁祸首李豫倒是泰然自若。她向田绍拱手道：“田伯伯不会因为小豫是女孩就生气了吧，刚才伯伯可是直呼小豫为小友呢。难道女孩就不配与伯伯成为朋友了吗？”
“哪里哪里，才华可不分男女，”田绍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个小孩，愈发觉得惊奇，“你这个朋友，田某交定了。小小年纪的女孩，有如此见识和胆量，实属少见。”他抬起头来看了李睿一眼，发现李睿的脸色还不算难看，甚至有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李兄，令爱真是不一般哪！”
“哈哈，小女淘气，让田兄见笑了。”李睿大笑了几声，现场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李豫四处瞅了瞅，发现田嘉柔站在田绍后面，便跑过去牵起她的手说：“姐姐弹琴真好听。我刚才就是被姐姐的琴声吸引过来的。你说咱俩是不是特别有缘？”
“那是那是，弟——妹妹作的词也清新脱俗，别具一格呢。咱们两个也交个朋友，以后你填词，我奏曲，肯定能传遍京城。”
趁着这当儿，田嘉柔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李豫一番，心里默默感叹了几句。进京前，爹爹嘱咐过她们几个孩子，多和京官家的孩子们交朋友，可是近几日她娘带她串了好几家门，那些女孩们整天讨论的不过是哪个铺子进了新首饰，哪个铺子有了新花样的衣服。她喜欢音乐，到有几个自以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孩，还能和她稍微聊得来，可再深度交流，语言就变得索然无味。她记住爹爹的话，到也和那些女孩关系不错，但是，她想要一个真正志趣相投的朋友。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她觉得很有意思。
她抬头看了看爹爹，和爹爹交流了一个眼神。
“两个孩子真是有缘。”田绍转身问李睿“不知李兄是否有雅兴，肯赏光到寒舍一叙，我这就差人将琴买回家中，也让两个孩子多在一起玩一会儿。”
“爹爹——”李豫凑到李睿身边，拉扯他的衣角。
“好，既然两个孩子愿意，那就麻烦田兄了。”
“请。”
“请。”
......
一行人路过刚才的首饰摊子，跟在后面的李嫣扯了扯她娘的衣角：“娘，我想要那个。”李兰蕙向前望了一眼，两位官人正聊得起劲呢。
“田某膝下有三男一女，这是老二，今年十岁了，闺名嘉柔。”
田嘉柔上前，对李睿行了个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万福。“令爱仪态端庄，又知书达理，真是天仙下凡啊。李某也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这是大儿李恪......”
李恪在一旁定定地瞅着田嘉柔出神，忽然听到爹爹说自己的名字，赶忙将目光移开，可又无处安放目光，只得又看回来，正好碰到田嘉柔也在偷偷瞥自己，两人目光相撞，李恪只好傻傻地呲了一下牙，田嘉柔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立刻扭过头去。
“那个是大女儿李嫣，这个嘛，小女儿李豫。”李睿说着，宠溺地揉了揉李豫的脑袋，“成天一副小子模样，调皮得很，若是能及令爱十分之一，李某便知足了。”
李豫听了，冲父亲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地说：“那我可要好好地跟嘉柔姐姐学习，不过田伯伯要小心，我会把嘉柔姐姐带坏呦。”几人哈哈大笑。
李兰蕙眼瞅着前面的一行人，又摸摸自己的荷包，叹了一口气。“嫣儿，你想要哪个？”
“这个。”李嫣拿起一支攒珠步摇簪子。
“娘子，这支要三两银子。”摊主人笑着迎上来。
眼看着前面的人越走越远了，李兰蕙赶紧摸出三两银子，拍到摊主人手中，拉起李嫣快步跟上去。
“到了，请进。”田绍做了一个手势，招呼家里的下人迎客。“李兄见谅，搬过来不久，家里收拾得还不是很妥当。”又对田嘉柔说：“嘉柔，带妹妹们去你屋里玩吧。”
“好的，爹爹。”田嘉柔拉着李豫的手，“妹妹过来，我给你看看好玩的。”
李兰蕙推了一下李嫣：“嫣儿，去，跟姐姐妹妹一块玩去。”李嫣攥着娘的手，不愿意撒开。“快去，别老粘着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叫人家看了笑话。”李嫣咬着嘴唇，不情愿地跟过去了。
田嘉柔推开屋门，李豫“哇”地一声惊叹，李嫣抬起头看了一眼，也不由得呆住了。屋里古色古香的架子和桌案上摆满了奚琴，古琴，琵琶，筝，瑟，笛，箫各种乐器。
“姐姐，这些你都会吗？”李豫窜进屋子，流连在乐器前，瞪大了眼睛问。
田嘉柔笑着点点头。
“我想，姐姐可被尊为‘长琴仙子’，这里就叫做‘榣山洞府’好了。”
田嘉柔笑着说：“你还真会起名字啊，不过，山海经记载，有北狄之国，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有芒山，有桂山，有榣山，其上有人，号曰太子长琴。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长琴’是男子名，不妥吧。”
“那有什么的。名字吗，不过是为了让人记住你而已，既然‘长琴’是传说中的名字，世上大概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子，那么姐姐若是叫这个名字，就算盖世无双了。对不对呀？”
田嘉柔敲了一下李豫的脑袋：“你这歪理，听着倒也像是对的。”
“哈哈，本来就是对的，怎么能叫歪理呢？好了好了，长琴仙子姐姐，快雅奏几曲，让我等凡人开开眼界吧。”
......
“李兄这一席话真是让田某受用，田某定谨记李兄良言。”
“哎，没什么，田兄也是知道的，这京城不比地方，浅溪潺潺，虽游人稀少，却清净而自有幽色，京城水深，难免风大浪急，若是再来几块暗礁，船毁人亡，可是谁都说不准的啊。”李睿啜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茶盏。
“那是自然，就看——这船是属于——哪个船队，由谁——掌舵了。”田绍用手指敲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说。
两人四目相对，抚掌大笑。
......
回家的路上，李豫趴在父亲的肩头，环着父亲的脖子问：“爹爹，我为什么要叫李豫呀？”
“因为爹爹和娘亲希望小豫一辈子都安逸快乐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能不能换个名字？”
“为什么？这个名字不好吗？”李睿没有料到，但又不是完全吃惊，毕竟，这丫头净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一个女孩家穿男装上街，就是惊世骇俗的事情了。好在他李睿还算开明的家长，能接受得起这丫头的折腾。
王素缃略带不满：“名字受之于父母，岂是能随意更改的？睿郎不要处处惯着这丫头，这样到以后可是要吃亏的。”
“娘，我的名字听起来容易被误会。”
“为什么？”
“李豫李煜，这样说，不是李后主了吗？”
“那倒也是。起名字的时候，我们没想到这一点呢。”
“我不要和别人重名。虽说李后主是‘变伶官之词为士大夫之词’的‘词帝’，但他昏庸亡国，我可不喜欢他。再说了，我不想自己的名字一说出来，就让别人误会。我就是我，我的词就是我的词，冠上‘李豫’的名字，听起来倒像是李后主所作。”
“小豫懂得真多啊。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想改成什么呢？”
“睿郎——”王素缃有些生气，她觉得让孩子随便改名字，未免太不妥。可李睿挥手阻止了她把话说出口。
“嗯——我好好想想。有了！叫‘云霄’吧。我是秋天生人，刘禹锡诗云‘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取云霄两字，借刘诗之意，不错吧。”
“好，好，李云霄，很大气的名字。那以后爹爹跟别人介绍我家三娘，就说她叫云霄了。”
“谢谢爹爹。”李豫“吧唧”亲了爹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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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之时的汴京，日色还未来得及消失在天际，灯火就从大街小巷升起。其中最繁华的莫过于宣德门前的御街了。放眼望去，整条御街都是用锦绣彩旗搭建成的山棚，上面绘着各类神仙故事或者才子佳人的形象。山棚横向排列有三道门，每道门上都有鎏金镶玉的招牌。中间的是“都门道”，左右两边分别是“左右禁卫之门”。彩山两边是用五彩扎成的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他们分别骑着狮子和白象，高大又不失喜气与祥和。在灯山的最高处，人工抬高的水积聚成一湾碎玉，形成了一道飞流直下的瀑布，瀑水映着流转的彩灯，光影随之四射飞溅，美轮美奂如同仙境。彩山两边的大门上，用草把子扎成二龙戏珠，然后用青布蒙上，密密麻麻地挂上灯，远远望去，就像是两条灯龙在飞跑。从灯山到宣德楼的横大街有一百多丈远，全部用荆刺围起来，叫“荆盆”，里面摆上两根几十丈高的长竿。长竿用五彩布装饰，上面纸糊的百戏人物，在风的吹动下宛若飞仙。
华灯初上，各色表演就迫不及待地开演了。耍杂，歌舞百戏、蹴鞠、杂技，吹箫的，敲鼓吹笛的，说评书的，卖药算卦的，猜谜语的，都聚在这里。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们摩肩接踵。平日里在朝堂上谨小慎微的高官除去襆头，换上绸袄，扶老携幼，流连街市，谈笑风生。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女子戴铺翠冠，雪柳蛾儿，精妆细扮，嬉笑市井，纵情欢闹。据说皇帝会携妃嫔登宣德楼赏灯呢，各家女儿心里都怀着一丝丝说不清的期待，笑语盈盈地迈着小碎步，在街上溜达。好一个盛世佳节！
“小豫，看这里，绿树村边合，打一字是什么？”李睿把身边的小孩抱起，指着高悬的灯谜问。小孩盯着花灯瞅了一会，说：“绿、树、村三字的“边”分别为“糸、木、木”，再合起来为“綝”!”
“哈，我的小豫真聪明。这是一句诗，小豫知道出自哪里吗？”“过故人庄，孟浩然，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待到重阳日，还来就菊花。”
“对了！真棒！”李睿把胡子拉碴的脸往李豫脸上亲昵地蹭，惹得李豫咯咯地笑，“爹爹，别扎我，痒！”
李睿一行人来到另一组花灯前——那是一只大孔雀和几朵仙云，孔雀昂首欲飞，双翼平展，翼端的流苏随风轻舞。灯下悬着写有谜面的字条——孔雀东南飞。李睿问几个孩子：“小豫，恪儿，嫣儿，你们谁能猜出这个谜语？”
李嫣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花灯旁边的首饰摊子。那上面有几支攒珠坠络的簪子，在灯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闪闪发光，映在李嫣满是星辰的眸子里，让她移不开眼睛。
李小娘见此状，在旁边戳李嫣，小声说：“嫣儿，你爹问你呢。”李嫣刚刚抬起头来，还未来得及读完谜面，就听见李豫的声音：“是‘孙’这个字！”李嫣瘪瘪嘴，低下头去接着看摊子上的首饰。
“说说看，为什么？”李恪问道。“孔之东，雀之南，飞走就是消失了，只剩下‘子’和‘少’字，合起来就是‘孙’。”“好，好！说得好。”李睿称赞。
“爹爹你光夸小豫，怎么没见你这么夸过我？”李恪不满了。“你是哥哥，怎么还跟小豫争风吃醋啊？”李夫人王素缃亦嗔亦喜地训斥她十一岁的儿子。
“唉，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啊！”李恪抱着双臂“慷慨陈词”道。李豫趴在父亲的肩头，两只紫葡萄般的眼睛滴溜溜地瞅着哥哥，脸上露出一抹机灵的笑容：”那哥哥的意思是，爹爹不是‘君子’，不是‘达人’，所以让哥哥失了时机，错过天命，怀才不遇了？”
李恪一下子把李豫从父亲怀中拽下来，揉捏李豫的脸蛋，假装生气地说：“哪有你这么跟哥哥顶嘴的，知不知道要以孝悌为先？”
“兄友弟恭！哥哥欺负小豫，不算以大欺小吗？”“你......爹你看小豫，从哪里学的这些胡话！哎？不对，你怎么知道《滕王阁序》啊？”“我吗，当然是和你一起学的啊，你背的时候我也背，我还看了你的书呢！”李豫趁机挣脱哥哥的禁锢，转身跑了。“好小子，原来是你偷了我的书，害得我找不到书被先生骂！你给我站住！”
可一眨眼的功夫，李豫就消失在了人群中。
......
“......春雨细如尘，楼外柳丝黄湿。风约绣帘斜去，透窗纱寒碧。美人慵翦上元灯，弹泪倚瑶瑟。却上紫姑香火，问辽东消息.....”
“好，好！”周围一片喝彩声。
“小娘子真是弹得一手好琴，吟得一首好诗啊。”店家上前弯腰笑道“小店的这张镇店传世古琴配上小娘子的天赐之才，定是缘分。不多不少，价值五百贯，您意下如何？”
田嘉柔抿着嘴微微笑了笑，起身对店家说：“这仲尼式古琴，以虫蛀古桐为材，通身涂以黑漆，蛇腹断纹满布其上，古气盎然，形如筒瓦，声激越而润，确是张好琴。只可惜，此琴并非如您所说是一张传世古琴，而是新制的，时间应该不长吧。是仿的唐代赵氏古琴样式，其他的到还像，可是这袖口磨损琴面的痕迹是有意做旧，我是看得出来的。若真是唐代的古琴，自然不会是这样。”
店家以不被察觉的速度及其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眼前这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又笑脸相迎说：“小娘子真是好眼光，行家！那......”
“年代是假的不错，但做工和用材却也十分考究，再加上琴面镶的金徽和玉璧，也是值不少钱的。我买了，您出个价吧。”
“额......三百贯？”店家见田嘉柔并没有让自己难堪，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又听说她要买这张琴，不禁乐开了花，但又不敢乱出价，于是试探性地提了个价。
“好，三百贯。”田嘉柔回过头来问，“爹爹，我喜欢这张琴，可以买吗？”
田绍皱了皱眉。今天他许给女儿一个礼物，结果没想到女儿竟相中了这么贵的古琴。他只是个五品官，俸禄并不是很高，况且他刚刚赴京上任，家里还需上上下下打点，手头其实挺紧。但一看到女儿期盼的眼神，他还是说：“行，买吧。嘉柔随爹爹回家取钱，爹爹身上没带这么多钱”转过头对店家说，“一会儿我差人把钱送过来，你把琴给送钱的人。”
二人转身欲行，忽然注意到有一鹁角儿小童呆呆地站在琴旁，上下打量这琴。这小童约莫五六岁的样子，穿一交襟银灰色织锦长袍，上以金丝纹曲水图，外套缎子围腰。田嘉柔心想，莫不是他也相中了这张琴？她走上前去，对小童笑着说：“弟弟，这琴......”
“我知道这琴是姐姐的。”小孩突然发话了，这倒让田嘉柔一时语塞。没想到小孩转过身对田嘉柔拱了拱手，说：“姐姐莫怪。适才我听到姐姐仙乐一曲，不由得发起了怔。不过，姐姐琴艺虽好，选词却不甚恰当。”
田嘉柔心里一惊，这孩子好生奇怪。不过，挺有意思，她倒是愿意听这小孩说下去。“请讲。”
“献丑了。姐姐弹奏的是《好事近》一曲，词是朱希真的‘春雨细如尘’，描绘的倒也是元宵佳节，可是朱词传达的却是怀人愁思，再加几点边塞危情，姐姐可认为这词适合此情此景？”
“呃......确实不太合适。”
“小弟这儿有一词，仍为《好事近》，劳驾姐姐为我演奏此曲，不知姐姐意下如何？”
“好的。”田嘉柔轻拢罗裙，端坐在琴前，开始弹奏。
小孩轻吟：“灯火似流华，相映绛河清落。银界嫦娥应悔，道是人间错。春葱轻挑多情弦，疑是仙家客。云散依稀尘觑，起舞星相和......”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田绍拍手道：“好词，好曲！”众人纷纷鼓掌，惊叹不已。田绍弯下腰，问：“这词是出自那位词家之手啊？”小孩上前施礼道：“回官人，此词作者姓李名豫，正是——”
“哦？李煜？原来是李后主的词啊。”
李豫一头雾水，明明是自己的词，怎么扯到李后主身上去了？“官人误会了，此豫非彼煜，此乃一‘予’一‘象’之豫。正是晚辈之名。”
田绍一愣，随即明白了：“这词是你现作的？”
“适才晚辈听到姐姐的琴声，有感而发，遂成此词。”
“哈哈，古有曹植七步成诗，没想到当今还有能闻乐而作的神童。小小年纪通晓音律，谈吐不俗，今日相见，是田某的荣幸，我当呼之为小友。”
“不敢当，不敢当，官人谬赞。我——”
李豫正说着，人群中挤出一个少年，他一见李豫便冲上去抓住她，训斥道：“你胡乱跑什么！让爹娘好找！若是坏人把你拐了去，看你以后还怎么任性！”说着扬起手来。
眼看哥哥的巴掌就要拍到自己身上了，李豫“刺溜”一下子溜到田嘉柔身后，抱着她的胳膊，蜷缩着可怜巴巴地哀求：“姐姐救我，我哥哥要打我了！”
田嘉柔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被拖下了水，无奈地耸耸肩，起身向追过来的李恪施了个礼，嫣然一笑道：“这位弟弟刚才与我谈诗论词，又与家父聊了一会儿，甚是相投，时间便久了些，不想竟让令尊令堂担心，嘉柔向李兄赔个不是。”
眼前的女孩着一件鹅黄色的串花纹褙子，蛾眉似柳，蝉鬓若云，轻启朱唇一点，半垂明眸两弯，身量尚小，却俨然是一株出水小荷，亭亭欲放。
李恪把视线移向地面，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连连摆手道：“哈，无妨，无妨。这孩子散漫惯了，只要没给令尊和姑娘添麻烦就好。”
“哪里会呢，我甚是喜欢这位小友。”田绍笑着踱步过来。
“晚辈见过官人，舍——这孩子不懂事，如有冒犯，望官人见谅。”李恪连忙作揖，心想，完了完了，小豫这是跟人家说了什么，怎么还称朋道友起来了呢？我救不了场了，还是带上她先溜吧，爹爹找不着她，肯定正着急呢。一抬头，看见父亲正急匆匆地向这边走来，后面跟着娘一行人，便急忙招手：“爹爹，这里，我找到小豫了！”
李睿听见儿子叫他，赶忙跑过来。王素缃一把抱住李豫，好像要把她摁在怀里一样，紧紧搂住她的脑袋，爱怜地揉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到处乱跑，害得娘找不到你，担心死了。”
“好了好了，娘，我错了，我错了，以后不会了。”李豫抱着母亲撒娇。
那边，田绍走上前来，拱手道：“阁下是李郎中？”
李睿答：“正是在下。您是——”
“在下姓田名绍，字世明，扬州人氏，近日初来京城上任。”
“哦，原来是田中散。在下李睿，字通哲。素闻田中散在地方上治理有道，如今得官家青睐，入京任职，前途无量啊。真是幸会幸会。”
“哪里，今日能与李相公相见，田某三生有幸。刚刚进京，多有不便之处，以后还要多蒙李兄提点。适才与令郎交谈，令郎聪颖过人，让田某感叹真乃神童。现在看来，原来是有李兄这样文质相得，才高八斗的父亲啊。”
“哈哈，过奖过奖。恪儿，过来见过田相公。”
李恪想，坏了，这个误会越来越深了。在霎那间他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思索——有了！他把李豫一起拉过来，向李豫使了个眼色。李豫眨巴眨巴眼睛，脸上居然还有得意的笑容。走到田绍跟前，俩人一起对田绍作了个揖。
田绍摸着李豫的脑袋，对李睿说：“刚才这位小友出口成章，惊艳四座，小小年纪便有此等才华，李兄可真是有福气呢。”
李家人都明白了，然后都陷入沉默。李恪斜着眼瞅了瞅李豫——这孩子还竟然笑成了一朵花，一副恶作剧得逞的样子。唉！
“这——”李睿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着摇了摇头“田兄误会了。这孩子是我的女儿。”
田绍还在半空中的手卡住一般僵在了那里。此刻这一隅仿佛与外界隔绝了一样，街上的喧嚣丝毫没有驱散这里的寂静，一行人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呆呆地杵在了这里。
“扑哧”一声，李豫笑出了声，打破了无言的尴尬局面。田绍讪讪地将手缩回去，拍了一下脑门，僵笑着说：“真是出乎意料啊！这孩子真是——非同凡响。”
大人们都尴尬得不知所云，事情的罪魁祸首李豫倒是泰然自若。她向田绍拱手道：“田伯伯不会因为小豫是女孩就生气了吧，刚才伯伯可是直呼小豫为小友呢。难道女孩就不配与伯伯成为朋友了吗？”
“哪里哪里，才华可不分男女，”田绍上下打量眼前的这个小孩，愈发觉得惊奇，“你这个朋友，田某交定了。小小年纪的女孩，有如此见识和胆量，实属少见。”他抬起头来看了李睿一眼，发现李睿的脸色还不算难看，甚至有几分哭笑不得的表情，“李兄，令爱真是不一般哪！”
“哈哈，小女淘气，让田兄见笑了。”李睿大笑了几声，现场的气氛缓和了不少。李豫四处瞅了瞅，发现田嘉柔站在田绍后面，便跑过去牵起她的手说：“姐姐弹琴真好听。我刚才就是被姐姐的琴声吸引过来的。你说咱俩是不是特别有缘？”
“那是那是，弟——妹妹作的词也清新脱俗，别具一格呢。咱们两个也交个朋友，以后你填词，我奏曲，肯定能传遍京城。”
趁着这当儿，田嘉柔又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李豫一番，心里默默感叹了几句。进京前，爹爹嘱咐过她们几个孩子，多和京官家的孩子们交朋友，可是近几日她娘带她串了好几家门，那些女孩们整天讨论的不过是哪个铺子进了新首饰，哪个铺子有了新花样的衣服。她喜欢音乐，到有几个自以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女孩，还能和她稍微聊得来，可再深度交流，语言就变得索然无味。她记住爹爹的话，到也和那些女孩关系不错，但是，她想要一个真正志趣相投的朋友。眼前这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她觉得很有意思。
她抬头看了看爹爹，和爹爹交流了一个眼神。
“两个孩子真是有缘。”田绍转身问李睿“不知李兄是否有雅兴，肯赏光到寒舍一叙，我这就差人将琴买回家中，也让两个孩子多在一起玩一会儿。”
“爹爹——”李豫凑到李睿身边，拉扯他的衣角。
“好，既然两个孩子愿意，那就麻烦田兄了。”
“请。”
“请。”
......
一行人路过刚才的首饰摊子，跟在后面的李嫣扯了扯她娘的衣角：“娘，我想要那个。”李兰蕙向前望了一眼，两位官人正聊得起劲呢。
“田某膝下有三男一女，这是老二，今年十岁了，闺名嘉柔。”
田嘉柔上前，对李睿行了个规规矩矩端端正正的万福。“令爱仪态端庄，又知书达理，真是天仙下凡啊。李某也有两个女儿，还有一个儿子，这是大儿李恪......”
李恪在一旁定定地瞅着田嘉柔出神，忽然听到爹爹说自己的名字，赶忙将目光移开，可又无处安放目光，只得又看回来，正好碰到田嘉柔也在偷偷瞥自己，两人目光相撞，李恪只好傻傻地呲了一下牙，田嘉柔抿着嘴微微笑了一下，立刻扭过头去。
“那个是大女儿李嫣，这个嘛，小女儿李豫。”李睿说着，宠溺地揉了揉李豫的脑袋，“成天一副小子模样，调皮得很，若是能及令爱十分之一，李某便知足了。”
李豫听了，冲父亲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地说：“那我可要好好地跟嘉柔姐姐学习，不过田伯伯要小心，我会把嘉柔姐姐带坏呦。”几人哈哈大笑。
李兰蕙眼瞅着前面的一行人，又摸摸自己的荷包，叹了一口气。“嫣儿，你想要哪个？”
“这个。”李嫣拿起一支攒珠步摇簪子。
“娘子，这支要三两银子。”摊主人笑着迎上来。
眼看着前面的人越走越远了，李兰蕙赶紧摸出三两银子，拍到摊主人手中，拉起李嫣快步跟上去。
“到了，请进。”田绍做了一个手势，招呼家里的下人迎客。“李兄见谅，搬过来不久，家里收拾得还不是很妥当。”又对田嘉柔说：“嘉柔，带妹妹们去你屋里玩吧。”
“好的，爹爹。”田嘉柔拉着李豫的手，“妹妹过来，我给你看看好玩的。”
李兰蕙推了一下李嫣：“嫣儿，去，跟姐姐妹妹一块玩去。”李嫣攥着娘的手，不愿意撒开。“快去，别老粘着娘，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叫人家看了笑话。”李嫣咬着嘴唇，不情愿地跟过去了。
田嘉柔推开屋门，李豫“哇”地一声惊叹，李嫣抬起头看了一眼，也不由得呆住了。屋里古色古香的架子和桌案上摆满了奚琴，古琴，琵琶，筝，瑟，笛，箫各种乐器。
“姐姐，这些你都会吗？”李豫窜进屋子，流连在乐器前，瞪大了眼睛问。
田嘉柔笑着点点头。
“我想，姐姐可被尊为‘长琴仙子’，这里就叫做‘榣山洞府’好了。”
田嘉柔笑着说：“你还真会起名字啊，不过，山海经记载，有北狄之国，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有芒山，有桂山，有榣山，其上有人，号曰太子长琴。颛顼生老童，老童生祝融，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长琴’是男子名，不妥吧。”
“那有什么的。名字吗，不过是为了让人记住你而已，既然‘长琴’是传说中的名字，世上大概没有叫这个名字的女子，那么姐姐若是叫这个名字，就算盖世无双了。对不对呀？”
田嘉柔敲了一下李豫的脑袋：“你这歪理，听着倒也像是对的。”
“哈哈，本来就是对的，怎么能叫歪理呢？好了好了，长琴仙子姐姐，快雅奏几曲，让我等凡人开开眼界吧。”
......
“李兄这一席话真是让田某受用，田某定谨记李兄良言。”
“哎，没什么，田兄也是知道的，这京城不比地方，浅溪潺潺，虽游人稀少，却清净而自有幽色，京城水深，难免风大浪急，若是再来几块暗礁，船毁人亡，可是谁都说不准的啊。”李睿啜了一口茶，叹了一口气，缓缓放下茶盏。
“那是自然，就看——这船是属于——哪个船队，由谁——掌舵了。”田绍用手指敲着桌面，一字一句地说。
两人四目相对，抚掌大笑。
......
回家的路上，李豫趴在父亲的肩头，环着父亲的脖子问：“爹爹，我为什么要叫李豫呀？”
“因为爹爹和娘亲希望小豫一辈子都安逸快乐啊。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能不能换个名字？”
“为什么？这个名字不好吗？”李睿没有料到，但又不是完全吃惊，毕竟，这丫头净冒出些奇奇怪怪的想法，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一个女孩家穿男装上街，就是惊世骇俗的事情了。好在他李睿还算开明的家长，能接受得起这丫头的折腾。
王素缃略带不满：“名字受之于父母，岂是能随意更改的？睿郎不要处处惯着这丫头，这样到以后可是要吃亏的。”
“娘，我的名字听起来容易被误会。”
“为什么？”
“李豫李煜，这样说，不是李后主了吗？”
“那倒也是。起名字的时候，我们没想到这一点呢。”
“我不要和别人重名。虽说李后主是‘变伶官之词为士大夫之词’的‘词帝’，但他昏庸亡国，我可不喜欢他。再说了，我不想自己的名字一说出来，就让别人误会。我就是我，我的词就是我的词，冠上‘李豫’的名字，听起来倒像是李后主所作。”
“小豫懂得真多啊。你说的有道理，那你想改成什么呢？”
“睿郎——”王素缃有些生气，她觉得让孩子随便改名字，未免太不妥。可李睿挥手阻止了她把话说出口。
“嗯——我好好想想。有了！叫‘云霄’吧。我是秋天生人，刘禹锡诗云‘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取云霄两字，借刘诗之意，不错吧。”
“好，好，李云霄，很大气的名字。那以后爹爹跟别人介绍我家三娘，就说她叫云霄了。”
“谢谢爹爹。”李豫“吧唧”亲了爹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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