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做个好人
骆琦被李峒带到了一家粥店。
店面很大，摆放的桌子却很少。每一张桌子的格调不同，装修风格也不一样，私密性很好。骆琦跟着李峒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相对而坐。
“想吃什么？”李峒将菜单递给她。
骆琦的眼睛随意地浏览一下菜单，说：“白粥。”
“……”李峒看了一眼，这菜单上没有白粥。
“上一份白粥，然后除了咸菜，其他的小菜各来一份。”李峒对旁边的服务员说。
“不用了，我吃不下。”
“听我的，你想要照顾好你父亲，你先要照顾好自己。”李峒挥了挥手，让服务员去准备。
骆琦安静地吃着白粥，餐桌上只有汤匙碰撞瓷碗的声音，两个少年久久无话。
“你比我好很多。”李峒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骆琦低着头，勺起一汤匙白粥往嘴里送，机械般的做着重复的动作。不一会儿，粥碗见了底。“吃完了，我回医院了。”
“等等，这里陪我坐一会。”李峒看她着急回医院，连忙喊住她。
“你能不能别烦我，我现在真的够糟了！”骆琦朝李峒大声吼到，声带哽咽，眼中含泪。这个时间点，粥店没有其他顾客，空荡荡的，骆琦的声音在店里回荡。
“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挺不过去，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呢？”
“那我怎么办？”骆琦趴在桌上，泣不成声。她难以想象陪伴了十多年的人，自己悉心照料了十年的亲人，突然离开自己，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孤儿要怎么办？
“你知道吗？我妈是在我眼前自杀的，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李峒从来没跟别人提过自己的父母，他的朋友也提都不敢提。
李峒继续说：“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浴缸，打开了水龙头，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手腕里不断渗出的鲜血被水逐渐冲淡，直到浴缸的水变得透明，再也没有颜色。”
骆琦抬头，看着他。
他跟她四目相对：“我知道我妈她解脱了，再也不会伤心难过了。从她被火化到下葬，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爸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说他没见过像我这么狠的人。”
骆琦没有说话，看着他，觉得他有点陌生。
“我妈死的那年我九岁。我爸从那时起开始酗酒，喝醉了就打我，酒醒了又抱着满身是伤的我哭。他不知道的是，是我告诉了我妈他出轨的事情。我曾经想过去死，但有一天，我知道了一个秘密。我妈给我爸留过一封遗书，内容大概是让他为了我永不再娶。从那天起，我打消了自杀的念头，我不能死。为了他永不再娶，我也要活下去。”
李峒的那双有神的眼睛炯炯发亮，“像我这样的人，都有理由活在这世上，你又有什么理由想不开？亲人的离去既然是一种解脱，我们就要欣然放手，让他们安然离去。”
骆琦接过李峒递来的湿巾，擦干了泪水。不得不说，李峒的一番话让骆琦如醍醐灌顶。她想到她父亲深夜里压抑着的呻吟声，其实她知道父亲一直是在默默忍受着，在强撑着，他想多陪陪她。骆琦想通了：既然一切都是天意，无法改变，就应该去欣然接受。
“我送你回医院。”
骆琦点了点头。
骆琦第二天除了吃饭、上洗手间，就一直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前的椅子上。
上午十点到十点半是家属探视时间。
骆琦穿上了无菌服，走进了那个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整个病房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骆父像个纸片人一样，躺在病床上。他脸上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凸在那里。骆琦觉得父亲更瘦了。他不能吃东西，正打着营养液，浑身上下也插满了各种管子。
骆琦的手一直握着父亲的手，像要给予他力量似的。
探视的半小时里，父亲一直没有醒来。
下午一点半。
“骆琦。”李峒朝她走过来。
坐在椅子上发呆的骆琦，听到有人叫她，渐渐回神，目光缓缓落在前面走来的少年身上。
“李峒？”骆琦没记错的话，她这是第一次听见他喊她的名字。
“怎么样？”李峒走到她的身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好看。”骆琦仰起头，李峒已经将五彩发色染回了黑色，一头秀发乌黑浓密。他原本的刺猬头剪成了板寸头，将两边修剪干净，格外的帅气。
下午两点到两点半，又到了家属探视的时间。
两人穿上无菌服，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着。李峒跟着骆琦一起进了重症监护室。
这次很幸运，骆父醒了。
“阿爸，你感觉怎样？”骆琦小心翼翼地问，鼻头也开始泛酸。
“唔。”父亲缓缓的摇了摇头。
“阿爸，你要好好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骆琦强忍着泪水，用手抚了抚父亲唯一能动的那只手。
父亲再次摇了摇头。
父亲抬起那只能动的手，摸了摸骆琦的头发，“好孩子，你受苦了，不要哭。”父亲的声音像干涸了很久的古井一样，透过了骆琦胸腔，直达骆琦的心里。骆琦点了点头，抿着嘴不说话，她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骆父感觉灵魂在慢慢剥离，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身上的痛感也在渐渐的减轻。他知道他的大限已到，大抵熬不过今天了。
“你要坚强活下去，阿爸会在天上看着你。”父亲声音不大，却深深的刻在了骆琦的心上。
骆琦一手捂着嘴，一手不断拂去源源不断流出来的泪水。
李峒突然看到骆父的那双干涸了的眼睛，像是迸发出了亮光一样。
“你过来。”骆父的声音微弱，目光落在李峒头上。
李峒走过去，握起骆父的手。
“小伙子。”
“嗯。”
“答应我，做个好人。”之前骆父问骆琦，她说李峒不是坏人。而他现在要求李峒做个好人。
“嗯，好。”
“耳朵靠过来。”骆父缓了口气，又说：“听我说。”
骆琦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他现在却要离开她了，他担心她，放心不下她。
李峒俯下身，耳朵靠在骆父唇边。
骆父的目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对李峒说：“可以的话，帮我给她许个好人家，谢谢！”
李峒感觉手中握着的手越来越无力，最终垂落下去。
“滴……”机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时，骆父闭上了双眼。
李峒如鲠在喉，“医生、医生……”李峒跑出了病房，直奔医生办公室。
骆琦终于抑制不住，号啕大哭。
十七岁的骆琦永远失去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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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面很大，摆放的桌子却很少。每一张桌子的格调不同，装修风格也不一样，私密性很好。骆琦跟着李峒走到最里面的一张桌，相对而坐。
“想吃什么？”李峒将菜单递给她。
骆琦的眼睛随意地浏览一下菜单，说：“白粥。”
“……”李峒看了一眼，这菜单上没有白粥。
“上一份白粥，然后除了咸菜，其他的小菜各来一份。”李峒对旁边的服务员说。
“不用了，我吃不下。”
“听我的，你想要照顾好你父亲，你先要照顾好自己。”李峒挥了挥手，让服务员去准备。
骆琦安静地吃着白粥，餐桌上只有汤匙碰撞瓷碗的声音，两个少年久久无话。
“你比我好很多。”李峒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骆琦低着头，勺起一汤匙白粥往嘴里送，机械般的做着重复的动作。不一会儿，粥碗见了底。“吃完了，我回医院了。”
“等等，这里陪我坐一会。”李峒看她着急回医院，连忙喊住她。
“你能不能别烦我，我现在真的够糟了！”骆琦朝李峒大声吼到，声带哽咽，眼中含泪。这个时间点，粥店没有其他顾客，空荡荡的，骆琦的声音在店里回荡。
“你有没有想过，你爸如果……我是说如果……他挺不过去，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呢？”
“那我怎么办？”骆琦趴在桌上，泣不成声。她难以想象陪伴了十多年的人，自己悉心照料了十年的亲人，突然离开自己，自己变成了真正的孤儿要怎么办？
“你知道吗？我妈是在我眼前自杀的，她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李峒从来没跟别人提过自己的父母，他的朋友也提都不敢提。
李峒继续说：“那天，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走进浴缸，打开了水龙头，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手腕里不断渗出的鲜血被水逐渐冲淡，直到浴缸的水变得透明，再也没有颜色。”
骆琦抬头，看着他。
他跟她四目相对：“我知道我妈她解脱了，再也不会伤心难过了。从她被火化到下葬，我一滴眼泪都没掉。我爸狠狠地甩了我一个耳光，说他没见过像我这么狠的人。”
骆琦没有说话，看着他，觉得他有点陌生。
“我妈死的那年我九岁。我爸从那时起开始酗酒，喝醉了就打我，酒醒了又抱着满身是伤的我哭。他不知道的是，是我告诉了我妈他出轨的事情。我曾经想过去死，但有一天，我知道了一个秘密。我妈给我爸留过一封遗书，内容大概是让他为了我永不再娶。从那天起，我打消了自杀的念头，我不能死。为了他永不再娶，我也要活下去。”
李峒的那双有神的眼睛炯炯发亮，“像我这样的人，都有理由活在这世上，你又有什么理由想不开？亲人的离去既然是一种解脱，我们就要欣然放手，让他们安然离去。”
骆琦接过李峒递来的湿巾，擦干了泪水。不得不说，李峒的一番话让骆琦如醍醐灌顶。她想到她父亲深夜里压抑着的呻吟声，其实她知道父亲一直是在默默忍受着，在强撑着，他想多陪陪她。骆琦想通了：既然一切都是天意，无法改变，就应该去欣然接受。
“我送你回医院。”
骆琦点了点头。
骆琦第二天除了吃饭、上洗手间，就一直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前的椅子上。
上午十点到十点半是家属探视时间。
骆琦穿上了无菌服，走进了那个离死亡最近的地方，整个病房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骆父像个纸片人一样，躺在病床上。他脸上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瘦削的脸颊上，两个颧骨像两座小山似的凸在那里。骆琦觉得父亲更瘦了。他不能吃东西，正打着营养液，浑身上下也插满了各种管子。
骆琦的手一直握着父亲的手，像要给予他力量似的。
探视的半小时里，父亲一直没有醒来。
下午一点半。
“骆琦。”李峒朝她走过来。
坐在椅子上发呆的骆琦，听到有人叫她，渐渐回神，目光缓缓落在前面走来的少年身上。
“李峒？”骆琦没记错的话，她这是第一次听见他喊她的名字。
“怎么样？”李峒走到她的身边，指了指自己的头发。
“好看。”骆琦仰起头，李峒已经将五彩发色染回了黑色，一头秀发乌黑浓密。他原本的刺猬头剪成了板寸头，将两边修剪干净，格外的帅气。
下午两点到两点半，又到了家属探视的时间。
两人穿上无菌服，一高一矮，一前一后地走着。李峒跟着骆琦一起进了重症监护室。
这次很幸运，骆父醒了。
“阿爸，你感觉怎样？”骆琦小心翼翼地问，鼻头也开始泛酸。
“唔。”父亲缓缓的摇了摇头。
“阿爸，你要好好配合治疗，会好起来的。”骆琦强忍着泪水，用手抚了抚父亲唯一能动的那只手。
父亲再次摇了摇头。
父亲抬起那只能动的手，摸了摸骆琦的头发，“好孩子，你受苦了，不要哭。”父亲的声音像干涸了很久的古井一样，透过了骆琦胸腔，直达骆琦的心里。骆琦点了点头，抿着嘴不说话，她怕一开口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骆父感觉灵魂在慢慢剥离，身体变得轻盈起来，身上的痛感也在渐渐的减轻。他知道他的大限已到，大抵熬不过今天了。
“你要坚强活下去，阿爸会在天上看着你。”父亲声音不大，却深深的刻在了骆琦的心上。
骆琦一手捂着嘴，一手不断拂去源源不断流出来的泪水。
李峒突然看到骆父的那双干涸了的眼睛，像是迸发出了亮光一样。
“你过来。”骆父的声音微弱，目光落在李峒头上。
李峒走过去，握起骆父的手。
“小伙子。”
“嗯。”
“答应我，做个好人。”之前骆父问骆琦，她说李峒不是坏人。而他现在要求李峒做个好人。
“嗯，好。”
“耳朵靠过来。”骆父缓了口气，又说：“听我说。”
骆琦那么好的一个孩子，他现在却要离开她了，他担心她，放心不下她。
李峒俯下身，耳朵靠在骆父唇边。
骆父的目光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对李峒说：“可以的话，帮我给她许个好人家，谢谢！”
李峒感觉手中握着的手越来越无力，最终垂落下去。
“滴……”机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同时，骆父闭上了双眼。
李峒如鲠在喉，“医生、医生……”李峒跑出了病房，直奔医生办公室。
骆琦终于抑制不住，号啕大哭。
十七岁的骆琦永远失去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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