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章 江湖笑
燧念君与华山派的弟子在怀秋山上鏖战一场后，趁着对方一时不备，只身冲下了山崖，悬在了陡峭山壁的劲松密林间，躲过了那烦人的纠缠。
下山路上，白影一闪，他刚想抽出剑，一见竟是老熟人，不由松了口气，还没说话，一阵倦意袭来，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醒过来，已经不知是多久过去了。
一身白衣的出尘子守在他床榻前，反而叫燧念君吓了一跳。
“你堂堂出尘子，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如此大恩叫我日后怎么报答？”
燧念君一觉醒来，便开始胡言乱语。
出尘子神情泰然，一如多年前习惯了他无理取闹般。
“你身上剑伤，无论大小深浅一共三十七处新伤，入腹部一寸是最重的，还有内伤……”
燧念君惨白一张俊脸，十分无所谓地笑了笑，又觉得该补充什么，故作羞涩的神色：“出尘子，你把人家都给看光了，我今后该怎么办啊……”
出尘子转过脸看他：“你是与多少人交手？”
燧念君收敛了玩笑姿态，道：“七人，都是这些年拔尖的华山弟子。”
出尘子问：“战了多久？”
燧念君淡淡一笑：“一夜。”
出尘子道：“你的伤再晚一些，必会失血过多而死。”
燧念君不笑了，腹部的伤口隐隐有些疼：“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小木兰呢。”
出尘子问：“你是如何逃脱华山派的围剿？”
“你认为我出手杀人了？”燧念君手捂住伤口，咬牙道：“当年我不曾屠戮过同门，今日也不会。”
沉默了半响，出尘子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燧念君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床榻桌椅虽是简陋，倒也一应俱全，道：“一直是你问我，该我问你了。这里是哪里？”
出尘子道：“落英县的客栈。”
“落英县？”燧念君有些模糊，忽然问：“我究竟昏了多久，今日是八月几日？”
出尘子道：“八月二十。”
燧念君一惊，随即遗憾道：“木兰村遭难，我答应了薛映八月十七便要赶到的。”
出尘子道：“你解不了木兰村的燃眉之急。”
“什么意思？”
出尘子道：“木兰村之难，乃是权贵圈地导致。即便你赶过去，杀了作恶的乡绅恶霸，背后也有官府的势力。”
燧念君蹙眉，问：“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出尘子闭口不答，燧念君见状，道：“又是兰溪江氏！我说此事怎么会那般凑巧。”
出尘子道：“不是兰溪江氏，是宸王燕霄。”
“燕霄？”燧念君回想起昔日往事，止不住的嘲笑：“当年小燕世子，也是痛恨俞明的贪官污吏强征暴敛，如今竟也圈起地来了……”
出尘子道：“世事不是那般简单，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议吧。”
“世事从来都不简单，在西京别院时，燕霄曾和我师兄师姐开怀畅饮，后来便是在战场上相互厮杀。可我从不后悔交他这个朋友……”
出尘子忽然唤了一句：“……清野。”
燧念君恍惚地抬起头，眼眸恨怨交织，充斥着十四年前西京之役的生死别离。
出尘子深深一憾，低声道：“我仍在。”
燧念君将目光投向了别处，似乎犹豫了许久，才道：“我大师兄和宫师姐的儿子，当年被你带去了浩气宗，这孩子如今怎样了？”
“这孩子继承父母的聪慧，十五岁课业有成，便离开了浩气宗，四处游历。曾在兰溪江氏的学堂授课乐理，如今是江淮大营赵将军麾下的军师。”
燧念君勉勉地一笑：“真好。”忽然胸中闷结，似要呼吸不过来。出尘子上前搭脉，过了一阵，道：“你身上还有毒？”
燧念君道：“数年前中的西域奇毒，本是压制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这次还会复发。出尘子，你要想救我，只能带我到烟雨红尘了。”
“烟雨红尘？那里有谁能解毒？”
出尘子自然知道烟雨红尘，那是江湖上有名的销金窟，那里号称有世上最甘甜的美酒，最美味的佳肴，自然也有销魂的美人儿。
燧念君见出尘子正经的模样，内伤虽然难受，也忍不住笑道：“那里没人会解毒，可有人会找到解毒的人。”
出尘子实在想不出，问：“谁？”
燧念君嘲笑道：“你难道不是个男人？就没听说过烟雨红尘风情万种的曲红娘。”
曲红娘，是烟雨红尘的老板娘，一个弱女子在狼虎窝里做得了主儿，自有其过人的手段与雄厚的人脉。而烟雨红尘除了可供人寻欢作乐外，更是整个江湖中最好打听消息的地方。
出尘子微微蹙眉：“你当真曲红娘会帮你找到解毒的人。”
燧念君道：“不一定。不过，有一个人可以。”
“谁？”
“我的徒弟小木兰。”
出尘子摇了摇头，以为他是又开始寻他开心。
燧念君立刻道：“我没骗你，要曲红娘点头帮忙，要有一样和江宽茹有关的东西。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他生前所有所用，只要曲红娘感兴趣，就一切好说。”
出尘子道：“确有此事？”
燧念君道：“真有此事。”
说起来，这曲红娘在江湖上成名的时间比他们都要早。当年江宽茹才名远播，曲红娘读了他的诗词便喜欢上了。有一年江宽茹奉圣命到江南巡视，曲红娘花了不少功夫，才邀了江宽茹入烟雨红尘。江宽茹只在烟雨红尘短暂待了一夜，之后就没有去过烟雨红尘。许多人问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曲红娘却是如闺阁少女一般羞红了脸，什么也未说。而江宽茹只道曲红娘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侠义女子，
他们之间的事情，有别与其他俗套的风花雪月，在江湖上反倒成了一桩美谈。
即便往后许多年，他们也未再相见。江宽茹死后，曲红娘不管不顾，将原本富丽堂皇的烟雨红尘统统挂上了白练白幡白灯笼，挂了整整三天三夜。
三日之后，又恢复成原来的歌舞不休、风月满场的样子。
一句话道，曲红娘对江宽茹，不可谓不痴情。
出尘子将置在桌上的酒葫芦，递给燧念君，道：“我可以带你去烟雨红尘，但不会让你带上江晚。”
燧念君拿过酒葫芦，昂头顺势往嘴里一倒，竟是一滴酒也没有，道：“我答应过小木兰，要带她闯荡江湖的。”
出尘子道：“江淮燕已经将她接回江氏了。”
燧念君握着酒葫芦的手不由捏紧，目光露出凶逞，冷冷道：“你到底还是选择帮助世家大族。”
出尘子道：“那也是江晚本来的归属。”
燧念君动气，刚要站起来，便被出尘子身法极快地封住了穴道，出尘子叹息：“这是江晚自己的选择。”
燧念君身体动弹不得，骂道：“什么狗屁！”
出尘子道：“江晚出身在木兰村，如今木兰村有难，能解木兰村之困的，必然是那些手握权柄的世家大族。试问，你若是在她的处境上，你会不会求助江淮燕？”
燧念君当然知道江晚的性情，喃喃道：“别人我可以不管，可小木兰是我的徒弟……”
出尘子道：“其父江宽茹声播四海，江晚的身世如若有一日传开，乡野农户护不得她，江湖中人亦护不得……”
燧念君吃力地反驳道：“难道世家大族就能护她一世平安？若是如此，为何一早要将她抛弃出府！”
出尘子道：“江揆芳已入吏部官选目录，不日便要上京。温氏插手江氏内务多年，早令江家诸人不满，江老夫人之权此前已被削弱不少。江晚此时入府，已不会有过分的威胁。”
燧念君默了许久，方道：“世家大族我不信，可……我信你。”
出尘子笑了，道：“你为何觉得能信我？”
燧念君看着他，道：“就凭当年华山派将我视为弃子，名门正派诬蔑唾弃我时，唯有你和谢羲和信我。”
出尘子心口一热，仿佛是当年的少年热血在涌动，那是英雄年少，他曾以匡扶天下秩序为己任，陆清野也立誓一生坦荡除暴安良，连师妹谢羲和亦是不让须眉仗剑江湖的飒爽英姿。
“你送我先去烟雨红尘疗伤，”燧念君又道：“可今后，我若发现小木兰在江府受了委屈或不公，你今后就不能拦我出手，我势必要替我徒弟讨回来。”
出尘子释然一笑，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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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路上，白影一闪，他刚想抽出剑，一见竟是老熟人，不由松了口气，还没说话，一阵倦意袭来，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待醒过来，已经不知是多久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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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堂堂出尘子，衣不解带地照顾我，如此大恩叫我日后怎么报答？”
燧念君一觉醒来，便开始胡言乱语。
出尘子神情泰然，一如多年前习惯了他无理取闹般。
“你身上剑伤，无论大小深浅一共三十七处新伤，入腹部一寸是最重的，还有内伤……”
燧念君惨白一张俊脸，十分无所谓地笑了笑，又觉得该补充什么，故作羞涩的神色：“出尘子，你把人家都给看光了，我今后该怎么办啊……”
出尘子转过脸看他：“你是与多少人交手？”
燧念君收敛了玩笑姿态，道：“七人，都是这些年拔尖的华山弟子。”
出尘子问：“战了多久？”
燧念君淡淡一笑：“一夜。”
出尘子道：“你的伤再晚一些，必会失血过多而死。”
燧念君不笑了，腹部的伤口隐隐有些疼：“我还不能死，我还有小木兰呢。”
出尘子问：“你是如何逃脱华山派的围剿？”
“你认为我出手杀人了？”燧念君手捂住伤口，咬牙道：“当年我不曾屠戮过同门，今日也不会。”
沉默了半响，出尘子道：“我不是问你这个。”
燧念君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床榻桌椅虽是简陋，倒也一应俱全，道：“一直是你问我，该我问你了。这里是哪里？”
出尘子道：“落英县的客栈。”
“落英县？”燧念君有些模糊，忽然问：“我究竟昏了多久，今日是八月几日？”
出尘子道：“八月二十。”
燧念君一惊，随即遗憾道：“木兰村遭难，我答应了薛映八月十七便要赶到的。”
出尘子道：“你解不了木兰村的燃眉之急。”
“什么意思？”
出尘子道：“木兰村之难，乃是权贵圈地导致。即便你赶过去，杀了作恶的乡绅恶霸，背后也有官府的势力。”
燧念君蹙眉，问：“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出尘子闭口不答，燧念君见状，道：“又是兰溪江氏！我说此事怎么会那般凑巧。”
出尘子道：“不是兰溪江氏，是宸王燕霄。”
“燕霄？”燧念君回想起昔日往事，止不住的嘲笑：“当年小燕世子，也是痛恨俞明的贪官污吏强征暴敛，如今竟也圈起地来了……”
出尘子道：“世事不是那般简单，一切等你伤好了再议吧。”
“世事从来都不简单，在西京别院时，燕霄曾和我师兄师姐开怀畅饮，后来便是在战场上相互厮杀。可我从不后悔交他这个朋友……”
出尘子忽然唤了一句：“……清野。”
燧念君恍惚地抬起头，眼眸恨怨交织，充斥着十四年前西京之役的生死别离。
出尘子深深一憾，低声道：“我仍在。”
燧念君将目光投向了别处，似乎犹豫了许久，才道：“我大师兄和宫师姐的儿子，当年被你带去了浩气宗，这孩子如今怎样了？”
“这孩子继承父母的聪慧，十五岁课业有成，便离开了浩气宗，四处游历。曾在兰溪江氏的学堂授课乐理，如今是江淮大营赵将军麾下的军师。”
燧念君勉勉地一笑：“真好。”忽然胸中闷结，似要呼吸不过来。出尘子上前搭脉，过了一阵，道：“你身上还有毒？”
燧念君道：“数年前中的西域奇毒，本是压制得差不多了，没想到这次还会复发。出尘子，你要想救我，只能带我到烟雨红尘了。”
“烟雨红尘？那里有谁能解毒？”
出尘子自然知道烟雨红尘，那是江湖上有名的销金窟，那里号称有世上最甘甜的美酒，最美味的佳肴，自然也有销魂的美人儿。
燧念君见出尘子正经的模样，内伤虽然难受，也忍不住笑道：“那里没人会解毒，可有人会找到解毒的人。”
出尘子实在想不出，问：“谁？”
燧念君嘲笑道：“你难道不是个男人？就没听说过烟雨红尘风情万种的曲红娘。”
曲红娘，是烟雨红尘的老板娘，一个弱女子在狼虎窝里做得了主儿，自有其过人的手段与雄厚的人脉。而烟雨红尘除了可供人寻欢作乐外，更是整个江湖中最好打听消息的地方。
出尘子微微蹙眉：“你当真曲红娘会帮你找到解毒的人。”
燧念君道：“不一定。不过，有一个人可以。”
“谁？”
“我的徒弟小木兰。”
出尘子摇了摇头，以为他是又开始寻他开心。
燧念君立刻道：“我没骗你，要曲红娘点头帮忙，要有一样和江宽茹有关的东西。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他生前所有所用，只要曲红娘感兴趣，就一切好说。”
出尘子道：“确有此事？”
燧念君道：“真有此事。”
说起来，这曲红娘在江湖上成名的时间比他们都要早。当年江宽茹才名远播，曲红娘读了他的诗词便喜欢上了。有一年江宽茹奉圣命到江南巡视，曲红娘花了不少功夫，才邀了江宽茹入烟雨红尘。江宽茹只在烟雨红尘短暂待了一夜，之后就没有去过烟雨红尘。许多人问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曲红娘却是如闺阁少女一般羞红了脸，什么也未说。而江宽茹只道曲红娘是位巾帼不让须眉的侠义女子，
他们之间的事情，有别与其他俗套的风花雪月，在江湖上反倒成了一桩美谈。
即便往后许多年，他们也未再相见。江宽茹死后，曲红娘不管不顾，将原本富丽堂皇的烟雨红尘统统挂上了白练白幡白灯笼，挂了整整三天三夜。
三日之后，又恢复成原来的歌舞不休、风月满场的样子。
一句话道，曲红娘对江宽茹，不可谓不痴情。
出尘子将置在桌上的酒葫芦，递给燧念君，道：“我可以带你去烟雨红尘，但不会让你带上江晚。”
燧念君拿过酒葫芦，昂头顺势往嘴里一倒，竟是一滴酒也没有，道：“我答应过小木兰，要带她闯荡江湖的。”
出尘子道：“江淮燕已经将她接回江氏了。”
燧念君握着酒葫芦的手不由捏紧，目光露出凶逞，冷冷道：“你到底还是选择帮助世家大族。”
出尘子道：“那也是江晚本来的归属。”
燧念君动气，刚要站起来，便被出尘子身法极快地封住了穴道，出尘子叹息：“这是江晚自己的选择。”
燧念君身体动弹不得，骂道：“什么狗屁！”
出尘子道：“江晚出身在木兰村，如今木兰村有难，能解木兰村之困的，必然是那些手握权柄的世家大族。试问，你若是在她的处境上，你会不会求助江淮燕？”
燧念君当然知道江晚的性情，喃喃道：“别人我可以不管，可小木兰是我的徒弟……”
出尘子道：“其父江宽茹声播四海，江晚的身世如若有一日传开，乡野农户护不得她，江湖中人亦护不得……”
燧念君吃力地反驳道：“难道世家大族就能护她一世平安？若是如此，为何一早要将她抛弃出府！”
出尘子道：“江揆芳已入吏部官选目录，不日便要上京。温氏插手江氏内务多年，早令江家诸人不满，江老夫人之权此前已被削弱不少。江晚此时入府，已不会有过分的威胁。”
燧念君默了许久，方道：“世家大族我不信，可……我信你。”
出尘子笑了，道：“你为何觉得能信我？”
燧念君看着他，道：“就凭当年华山派将我视为弃子，名门正派诬蔑唾弃我时，唯有你和谢羲和信我。”
出尘子心口一热，仿佛是当年的少年热血在涌动，那是英雄年少，他曾以匡扶天下秩序为己任，陆清野也立誓一生坦荡除暴安良，连师妹谢羲和亦是不让须眉仗剑江湖的飒爽英姿。
“你送我先去烟雨红尘疗伤，”燧念君又道：“可今后，我若发现小木兰在江府受了委屈或不公，你今后就不能拦我出手，我势必要替我徒弟讨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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