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相结识
江晚稍稍回过神了，道：“无论如何，是我们做错了，合该与其道歉。”
赵山河眼见这两姐弟走近，俩人再规规矩矩诚惶诚恐地朝自己施了一个大礼，不由发出一声笑：“现在相信我不是骗子了吧。”
唯恐赵山河生气，江潮之乎者也引经论据地说了一车，却只见他掏了掏耳朵，摇头道：“江潮小兄弟你小小年纪，怎么学得如此古板老气。可你已经说了那么多，我不原谅你们，倒显得我太过为难你们了。”
江潮垂头拱手道：“哪里，在下实是真心实意。”
江晚垂眸而立，神色淡然，并不像江潮聒噪，仿佛是在走神。
赵山河朝江晚笑道：“我方才见你一直看着霍边疆，怎么你对这位大人也感兴趣？”
江晚抬眸，随即开口：“霍大人生得颇有风骨，自然惹人观看。”
赵山河本想戏谑几句，可江晚神色端庄，亦无半分羞觑或是腼腆之意，方才褒奖之词也说得极为认真，真如欣赏一般，没有半分女儿家含羞待放的情谊。
赵山河不由叹道：“世上原来真有和霍边疆一样事事严谨端正之人。”顿了顿，有好奇地问：“你们这样的人，如何会喜欢别人呢？”
江晚怔了怔，赵山河此言落到别人耳中，未免产生误会。
赵山河并不在意，朝霍边疆的方向咧了咧嘴：“霍边疆生得好，喜欢他的姑娘自然多。”
江晚平淡道：“那也与我无关了。”
赵山河嘿嘿笑了笑，他不是记仇的人，可他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他心底里觉得可以结交的人，便不会在意什么身份地位、年纪男女。
于是，他将那日为何会到石苑的前因都述说了一番，再重新自我介绍：“我叫赵经，字山河，年十七，沾我老子的光，军中给面子唤我一句小赵将军，也确实不是什么把总，如今只剩个队长的头衔。”
江晚少见如此豪气的少年，便也不拘小节道：“我叫江晚，非婉约之婉，而是夜晚之晚。”
江潮楞了一下，也学模学样道：“我叫江潮，字天阔。年十岁。”
赵山河笑着揉了江潮的头发一把，笑道：“小子，你也没什么好介绍，看你这样的个头，如何不知你还在上学堂。”
江晚话不多，在江潮身旁显得静默许多。
赵山河与江潮嬉笑几句，不由地看向江晚，江晚则是看着押解队中的马匹，赵山河开口：“我们军中饲养的马匹可入得江姑娘的眼。”
江晚语气淡然地说：“军中不亏都是好马，我从前也养过一匹马，名字唤黑风，不久前赠友人远游，至今未归。”
赵山河抱着臂膀，疑惑问道：“你不会也会骑马？”
不等江晚说，江潮抢先骄傲道：“我大姐姐骑马射箭，皆是我爹手把手教的。”
赵山河来了兴致，命人牵来了他自己的坐骑，问：“江姑娘，你可敢一试？”
江晚迂回道：“这是小赵将军的马，我怎好骑呢。”
赵山河大方道：“不必担心，这马不认生，性子也是温顺，我就想看看江先生教出来的骑马功夫是怎样的。”
江潮心底慌乱，自己这下子给姐姐闯祸了。本就是来道歉，怪不得别人刁难。
江晚犹豫一下，便上前一脚蹬上马镫，手牵牢了缰绳，翻身上了马背，动作漂亮又矫健。她顺势还拉了一下马绳，人骑着马儿往前走了稳稳走了数丈开外，又掉头回来了。虽没有策马奔驰，可是这利落的姿势不由让周围的士兵、衙役啧啧称奇。
赵山河抚掌，开怀大笑：“好！江姑娘当真是飒爽英姿。”
江潮脑门冒出了冷汗，追在马匹身侧。
江晚翻身下了马，此时霍边疆与江猛已经走了过来。
赵山河赞赏道：“江先生不光为人仗义，令嫒的马术也教得极好。”
江猛面色不佳，只勉强道：“小将军谬赞了。”又沉声训斥道，“江晚，你这些微末功夫怎敢在将士面前班门弄斧！”
江晚垂眸，作请罪之态，低声道：“是女儿错了。”
赵山河立马解围：“是我强人所难了，江先生莫怪江姑娘才是。”
霍边疆在一旁道：“小赵将军有意为之，寻常百姓怎好拒接。江先生，莫要怪我们这位小赵将军跋扈无理才好。”
江猛会意，立刻道：“草民岂敢，望小赵将军赎罪。”
“不……”赵山河被这一句诓死，忙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看她骑马，我……”
这些话倒显得越描越黑，周围的士兵、衙役皆忍俊不住，连前来相送的县令也似笑非笑。一直与县令交涉的副将则是暗自摇头，小赵将军也唯有霍军师能牵制得住一二。
赵山河泄气一般，道：“罢了罢了，我本意是想交个朋友，怎么到你霍边疆嘴里就成了仗势胁迫般。”
霍边疆此刻反而恍然道，“哦，原来小赵将军是在交朋友。”
一直惴惴不安的江潮，也不小心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赵山河更为窘迫，气愤对霍边疆道：“姓霍的，你给我等着。”说罢，便气冲冲地翻身骑马，先行离去。
江猛看着马蹄扬起的阵阵尘土，对霍边疆感激道：“方才多谢霍大人！”
霍边疆笑道：“与江先生的义举相比，霍某做得不足挂齿。”他又看向江晚，心想：果然是燧念君的弟子，行事也过于张扬。
从明山县走回府城，还是走官道。
副将整装过后，一声令下，便是开始往城门方向而去。
江猛望着这一大队人马的离去，心底的大石稍稍低放下了些。转过身来，俱是严肃地语气问道：“方才怎么就骑了人家的马？”
江潮率先道：“爹，是我错了，我不该和那个小赵将军先说姐姐会骑马，他逼姐姐骑的。”
“你回去给我抄三遍的论语。”江猛又望向江晚：“那你呢？”
江晚道：“爹，高位者迫之，不得不从。”
江猛微微怔住，过了半响，才怅然道：“回去吧。”
*
兰溪府城，江府长房。
“有劳先生。”江淮燕对出尘子客气道。
出尘子一向淡薄，接过宝匣盛放的碾玉照，也未有什么神情变化，仿佛接过的是一杯清茶、一部书籍、一件寻常不过的物品。
江淮燕嘴角微浮，有些敬佩出尘子超脱世俗之诱的处事作风。
出尘子接过后，起身向江淮燕郑重地施了一礼，正是谦谦君子，坦然自若。
江淮燕同是行礼。
出尘子并不多言其他，出门之后，自有江声在外迎他，一路送其出府。
江淮燕从书桌的诸多书籍中寻出一封信来，信中详情道：木兰村的圈地案也是宸王燕霄想将势力延伸到江淮一带的试探，而落款人正是兰溪知府公子宋世藩。
出尘子走后，屋外回廊传来女子细碎的脚步声。
江淮燕眉头微蹙，往门口看去，来的一名贵妇人带着两名丫鬟。贵妇人面容秀美，神态严肃，服饰虽素雅，也难掩周身华贵风姿。
江淮燕从椅子上站起来，唤了声：“母亲。”
贵妇人自然就是金氏，她眼角一扫，两名丫鬟不动声色阖门退下。
“方才我看见的白衣修士，可是浩气宗的出尘子？”
江淮燕回答：“正是，今日他是来取碾玉照的。”
金氏又问：“你既然已用请书请到了出尘子，为何还会让江擢蓉去寻那个丫头？”
江淮燕笑道：“因为三叔是个好人。”
“什么意思？”金氏疑虑地问，江擢蓉为人宽厚，确实不像江老夫人与二叔这般心机否测。细想一番，又道：“你是把你三叔也当作一颗棋子……”
江淮燕道：“世事如局人人如棋，三叔看似在家中最无关紧要，可放在江猛面前便颇为微妙。”
金氏不知其中前尘往事，自然不明：“为何是你三叔？”
“当年江猛在江氏，除了父亲待他亲如兄弟外，三叔亦是与他关系亲厚。只有三叔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江猛面前，才能让人放下警惕与戒心。”
这些年，金氏在府中虽失势，可江擢蓉对自己仍旧敬重，大事大非面前他也一直维护着长房，江淮春弥留之际，也是他冒大不韪说出江晚的身世。金氏的心还是存着感激，不由道：“你怎好将你三叔也算计进去。”
“母亲，我又不是再害三叔。只是此事由三叔出面，再合适不过。”
金氏道：“那你三叔不是一样没有带回那个丫头，好像……”
江淮燕接着道：“好像府中人也未知三叔已经见过江晚了，连相关的只言片语也没有。”
“你是早猜你三叔是接不回江晚的？”
江淮燕露出深远的笑意：“三叔只是个好人，他去了，看见江晚与现在的养父母一家和乐融融难分难舍的场面。试问，叫他接回江晚，拆散他们一家，他于心何忍啊。”
“你还做了什么……”
“江猛一家得盛二爷庇护，老夫人遣的人根本不是对手。就在他们一家落脚明山，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之时，三叔的出现是不是就显得格外有意思。”
金氏内心沉重道，“为了一个江晚，你处心积虑至此？”
江淮燕道：“此事算不得是我处心积虑，我只是从宋世藩口中得知朝中申城派系与金陵派系之间的争斗，以及盛家的军需案差不多要发生的时间，请浩气宗的出尘子假装是机缘巧合之下获知了江晚的身世，以父亲旧友之名上门襄助的名头，让出尘子和三叔在这盛家商号被封前，去一趟明山县就够了。”
金氏道：“你也算到你三叔会无功而返，盛家商号恰好出事，江猛一家不正疑到你三叔头上么。”
“三叔的能耐秉性，江猛比您还了解，所以他们疑不到三叔，只会怀疑是我们整个江氏。”
这其中真真假假，各掺一半，江淮燕之所以有把握，也在于江猛一家在乡野避世十余年，怎能知晓现在江氏之势是如何。而盛家被矿争案又拖得死死，多半也无暇顾及明山的事情。军需情若拖得久了，江猛一家子莫名失了依仗，对未来必然添了不安与畏惧。
金氏厉声道：“娘担心是江猛么？娘担心的是申城盛家！现下盛家与金陵孙氏相争，暂时还没反应过来，若等他们回过神来，盛晟再查出是你从中作梗，会放过你吗？”
“申城盛家还轮不到盛二爷做主，经矿争、军需两案，盛家日后在江淮的生意势必会收敛许多。他们是商人，盛家的当家人如果是器重盛晟，怎么也不会放任他徇私忘公，否则他也不用再作盛家的二爷了。”
金氏道：“就算你说的都有理，可你为了区区一个江晚，不惜动用你外公的江湖请书，还拉拢了宋世藩这些官宦子弟，在这其中耗费了许多，究竟值得不值得？”
“母亲，这一局棋还未真正开始，我要的不是江晚，而是围绕着江晚做的一个势。起初在接回江晚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迂回曲折，单是出尘子查她的下落就花了数月，后江猛夫妻竟会为了她抛家舍业，还有申城盛家商号的盛晟为她瞒天过海……这一切都是我始料未及的。”
金氏补充道：“你始料未及岂止是这些，还有现在的申城盛家与金陵孙氏相争，燕氏兄弟的祸起萧墙……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真以为鹬蚌相争，你就能渔翁得利？”
江淮燕道：“母亲，儿子不过是浑水摸鱼罢了。也正是了解了申城盛家，儿子眼界才开阔了许多。”
金氏愤然摔袖道：“你就疯吧！但愿江晚那个丫头的命，能经得起你这样算计……”
江淮燕眸中涌起寒意，冷冷地开口：“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逼迫江猛一家，又千方百计地让他们以为是江氏所为。”金氏气得胸口起伏，反问江淮燕一句：“江晚此时大概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你让江晚如何自处？”
江淮燕默了片刻，意味深长道：“母亲，是在担心江晚。”
母亲真的恨江家？为何到头来，她反而开始维护起江家的人，就算是她从未见过的江晚，也是这样。
见儿子心有阴霾，金氏缓了缓语气，似也有一瞬的犹豫，终是道：“你可以将她当作一枚棋子，可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你再逼她也该有留情的地方。”
江淮燕笑了下：“我何时逼过她，我逼的是江猛夫妇。世上最难信任就是人性，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们还会护着江晚？唯有让江晚也认清了这点，那时我才能让江晚自愿回到江家。”
金氏心颤了一下，劝道：“凡事用力过甚，必会适得其反。到了这一步已经够了，你……你亲自去看看吧，她毕竟是你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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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潮垂头拱手道：“哪里，在下实是真心实意。”
江晚垂眸而立，神色淡然，并不像江潮聒噪，仿佛是在走神。
赵山河朝江晚笑道：“我方才见你一直看着霍边疆，怎么你对这位大人也感兴趣？”
江晚抬眸，随即开口：“霍大人生得颇有风骨，自然惹人观看。”
赵山河本想戏谑几句，可江晚神色端庄，亦无半分羞觑或是腼腆之意，方才褒奖之词也说得极为认真，真如欣赏一般，没有半分女儿家含羞待放的情谊。
赵山河不由叹道：“世上原来真有和霍边疆一样事事严谨端正之人。”顿了顿，有好奇地问：“你们这样的人，如何会喜欢别人呢？”
江晚怔了怔，赵山河此言落到别人耳中，未免产生误会。
赵山河并不在意，朝霍边疆的方向咧了咧嘴：“霍边疆生得好，喜欢他的姑娘自然多。”
江晚平淡道：“那也与我无关了。”
赵山河嘿嘿笑了笑，他不是记仇的人，可他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他心底里觉得可以结交的人，便不会在意什么身份地位、年纪男女。
于是，他将那日为何会到石苑的前因都述说了一番，再重新自我介绍：“我叫赵经，字山河，年十七，沾我老子的光，军中给面子唤我一句小赵将军，也确实不是什么把总，如今只剩个队长的头衔。”
江晚少见如此豪气的少年，便也不拘小节道：“我叫江晚，非婉约之婉，而是夜晚之晚。”
江潮楞了一下，也学模学样道：“我叫江潮，字天阔。年十岁。”
赵山河笑着揉了江潮的头发一把，笑道：“小子，你也没什么好介绍，看你这样的个头，如何不知你还在上学堂。”
江晚话不多，在江潮身旁显得静默许多。
赵山河与江潮嬉笑几句，不由地看向江晚，江晚则是看着押解队中的马匹，赵山河开口：“我们军中饲养的马匹可入得江姑娘的眼。”
江晚语气淡然地说：“军中不亏都是好马，我从前也养过一匹马，名字唤黑风，不久前赠友人远游，至今未归。”
赵山河抱着臂膀，疑惑问道：“你不会也会骑马？”
不等江晚说，江潮抢先骄傲道：“我大姐姐骑马射箭，皆是我爹手把手教的。”
赵山河来了兴致，命人牵来了他自己的坐骑，问：“江姑娘，你可敢一试？”
江晚迂回道：“这是小赵将军的马，我怎好骑呢。”
赵山河大方道：“不必担心，这马不认生，性子也是温顺，我就想看看江先生教出来的骑马功夫是怎样的。”
江潮心底慌乱，自己这下子给姐姐闯祸了。本就是来道歉，怪不得别人刁难。
江晚犹豫一下，便上前一脚蹬上马镫，手牵牢了缰绳，翻身上了马背，动作漂亮又矫健。她顺势还拉了一下马绳，人骑着马儿往前走了稳稳走了数丈开外，又掉头回来了。虽没有策马奔驰，可是这利落的姿势不由让周围的士兵、衙役啧啧称奇。
赵山河抚掌，开怀大笑：“好！江姑娘当真是飒爽英姿。”
江潮脑门冒出了冷汗，追在马匹身侧。
江晚翻身下了马，此时霍边疆与江猛已经走了过来。
赵山河赞赏道：“江先生不光为人仗义，令嫒的马术也教得极好。”
江猛面色不佳，只勉强道：“小将军谬赞了。”又沉声训斥道，“江晚，你这些微末功夫怎敢在将士面前班门弄斧！”
江晚垂眸，作请罪之态，低声道：“是女儿错了。”
赵山河立马解围：“是我强人所难了，江先生莫怪江姑娘才是。”
霍边疆在一旁道：“小赵将军有意为之，寻常百姓怎好拒接。江先生，莫要怪我们这位小赵将军跋扈无理才好。”
江猛会意，立刻道：“草民岂敢，望小赵将军赎罪。”
“不……”赵山河被这一句诓死，忙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就是想看她骑马，我……”
这些话倒显得越描越黑，周围的士兵、衙役皆忍俊不住，连前来相送的县令也似笑非笑。一直与县令交涉的副将则是暗自摇头，小赵将军也唯有霍军师能牵制得住一二。
赵山河泄气一般，道：“罢了罢了，我本意是想交个朋友，怎么到你霍边疆嘴里就成了仗势胁迫般。”
霍边疆此刻反而恍然道，“哦，原来小赵将军是在交朋友。”
一直惴惴不安的江潮，也不小心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赵山河更为窘迫，气愤对霍边疆道：“姓霍的，你给我等着。”说罢，便气冲冲地翻身骑马，先行离去。
江猛看着马蹄扬起的阵阵尘土，对霍边疆感激道：“方才多谢霍大人！”
霍边疆笑道：“与江先生的义举相比，霍某做得不足挂齿。”他又看向江晚，心想：果然是燧念君的弟子，行事也过于张扬。
从明山县走回府城，还是走官道。
副将整装过后，一声令下，便是开始往城门方向而去。
江猛望着这一大队人马的离去，心底的大石稍稍低放下了些。转过身来，俱是严肃地语气问道：“方才怎么就骑了人家的马？”
江潮率先道：“爹，是我错了，我不该和那个小赵将军先说姐姐会骑马，他逼姐姐骑的。”
“你回去给我抄三遍的论语。”江猛又望向江晚：“那你呢？”
江晚道：“爹，高位者迫之，不得不从。”
江猛微微怔住，过了半响，才怅然道：“回去吧。”
*
兰溪府城，江府长房。
“有劳先生。”江淮燕对出尘子客气道。
出尘子一向淡薄，接过宝匣盛放的碾玉照，也未有什么神情变化，仿佛接过的是一杯清茶、一部书籍、一件寻常不过的物品。
江淮燕嘴角微浮，有些敬佩出尘子超脱世俗之诱的处事作风。
出尘子接过后，起身向江淮燕郑重地施了一礼，正是谦谦君子，坦然自若。
江淮燕同是行礼。
出尘子并不多言其他，出门之后，自有江声在外迎他，一路送其出府。
江淮燕从书桌的诸多书籍中寻出一封信来，信中详情道：木兰村的圈地案也是宸王燕霄想将势力延伸到江淮一带的试探，而落款人正是兰溪知府公子宋世藩。
出尘子走后，屋外回廊传来女子细碎的脚步声。
江淮燕眉头微蹙，往门口看去，来的一名贵妇人带着两名丫鬟。贵妇人面容秀美，神态严肃，服饰虽素雅，也难掩周身华贵风姿。
江淮燕从椅子上站起来，唤了声：“母亲。”
贵妇人自然就是金氏，她眼角一扫，两名丫鬟不动声色阖门退下。
“方才我看见的白衣修士，可是浩气宗的出尘子？”
江淮燕回答：“正是，今日他是来取碾玉照的。”
金氏又问：“你既然已用请书请到了出尘子，为何还会让江擢蓉去寻那个丫头？”
江淮燕笑道：“因为三叔是个好人。”
“什么意思？”金氏疑虑地问，江擢蓉为人宽厚，确实不像江老夫人与二叔这般心机否测。细想一番，又道：“你是把你三叔也当作一颗棋子……”
江淮燕道：“世事如局人人如棋，三叔看似在家中最无关紧要，可放在江猛面前便颇为微妙。”
金氏不知其中前尘往事，自然不明：“为何是你三叔？”
“当年江猛在江氏，除了父亲待他亲如兄弟外，三叔亦是与他关系亲厚。只有三叔这样一个人出现在江猛面前，才能让人放下警惕与戒心。”
这些年，金氏在府中虽失势，可江擢蓉对自己仍旧敬重，大事大非面前他也一直维护着长房，江淮春弥留之际，也是他冒大不韪说出江晚的身世。金氏的心还是存着感激，不由道：“你怎好将你三叔也算计进去。”
“母亲，我又不是再害三叔。只是此事由三叔出面，再合适不过。”
金氏道：“那你三叔不是一样没有带回那个丫头，好像……”
江淮燕接着道：“好像府中人也未知三叔已经见过江晚了，连相关的只言片语也没有。”
“你是早猜你三叔是接不回江晚的？”
江淮燕露出深远的笑意：“三叔只是个好人，他去了，看见江晚与现在的养父母一家和乐融融难分难舍的场面。试问，叫他接回江晚，拆散他们一家，他于心何忍啊。”
“你还做了什么……”
“江猛一家得盛二爷庇护，老夫人遣的人根本不是对手。就在他们一家落脚明山，以为从此高枕无忧之时，三叔的出现是不是就显得格外有意思。”
金氏内心沉重道，“为了一个江晚，你处心积虑至此？”
江淮燕道：“此事算不得是我处心积虑，我只是从宋世藩口中得知朝中申城派系与金陵派系之间的争斗，以及盛家的军需案差不多要发生的时间，请浩气宗的出尘子假装是机缘巧合之下获知了江晚的身世，以父亲旧友之名上门襄助的名头，让出尘子和三叔在这盛家商号被封前，去一趟明山县就够了。”
金氏道：“你也算到你三叔会无功而返，盛家商号恰好出事，江猛一家不正疑到你三叔头上么。”
“三叔的能耐秉性，江猛比您还了解，所以他们疑不到三叔，只会怀疑是我们整个江氏。”
这其中真真假假，各掺一半，江淮燕之所以有把握，也在于江猛一家在乡野避世十余年，怎能知晓现在江氏之势是如何。而盛家被矿争案又拖得死死，多半也无暇顾及明山的事情。军需情若拖得久了，江猛一家子莫名失了依仗，对未来必然添了不安与畏惧。
金氏厉声道：“娘担心是江猛么？娘担心的是申城盛家！现下盛家与金陵孙氏相争，暂时还没反应过来，若等他们回过神来，盛晟再查出是你从中作梗，会放过你吗？”
“申城盛家还轮不到盛二爷做主，经矿争、军需两案，盛家日后在江淮的生意势必会收敛许多。他们是商人，盛家的当家人如果是器重盛晟，怎么也不会放任他徇私忘公，否则他也不用再作盛家的二爷了。”
金氏道：“就算你说的都有理，可你为了区区一个江晚，不惜动用你外公的江湖请书，还拉拢了宋世藩这些官宦子弟，在这其中耗费了许多，究竟值得不值得？”
“母亲，这一局棋还未真正开始，我要的不是江晚，而是围绕着江晚做的一个势。起初在接回江晚的时候，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迂回曲折，单是出尘子查她的下落就花了数月，后江猛夫妻竟会为了她抛家舍业，还有申城盛家商号的盛晟为她瞒天过海……这一切都是我始料未及的。”
金氏补充道：“你始料未及岂止是这些，还有现在的申城盛家与金陵孙氏相争，燕氏兄弟的祸起萧墙……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真以为鹬蚌相争，你就能渔翁得利？”
江淮燕道：“母亲，儿子不过是浑水摸鱼罢了。也正是了解了申城盛家，儿子眼界才开阔了许多。”
金氏愤然摔袖道：“你就疯吧！但愿江晚那个丫头的命，能经得起你这样算计……”
江淮燕眸中涌起寒意，冷冷地开口：“母亲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这样逼迫江猛一家，又千方百计地让他们以为是江氏所为。”金氏气得胸口起伏，反问江淮燕一句：“江晚此时大概知晓了自己的身世，你让江晚如何自处？”
江淮燕默了片刻，意味深长道：“母亲，是在担心江晚。”
母亲真的恨江家？为何到头来，她反而开始维护起江家的人，就算是她从未见过的江晚，也是这样。
见儿子心有阴霾，金氏缓了缓语气，似也有一瞬的犹豫，终是道：“你可以将她当作一枚棋子，可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你再逼她也该有留情的地方。”
江淮燕笑了下：“我何时逼过她，我逼的是江猛夫妇。世上最难信任就是人性，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他们还会护着江晚？唯有让江晚也认清了这点，那时我才能让江晚自愿回到江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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