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少年心事
水星刚来的时候，觉得这间连柜子和桌椅都透明的店铺极有质感，然而久了也发现有些弊端，譬如现在，自己的腿刚刚碰到玻璃椅的时候，忍不住被冰得抖了一抖，即使知道自己这一抖主要还是心里作用，透明色看上去就太冷了，但还是忍不住嘴上抱怨道“死人怎么也怕冷？”
阿时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牢骚“你当然没死。”
“阿时，你说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是不是就像一部连续剧？你在大结局的时候点了暂停，把我放在了最后一帧的画面里，于是我可以在这个画面里继续我的生活？”
“很形象。”阿时评价道。
“那外面的人看我...就都死了啊...”
“可你自己知道你没有”
“这就够了吗？”水星仍是不解。
“还需要什么呢？”阿时不答反问。
“需要被人知道，需要爱，需要被需要...”
“那些又是为什么呢？”
水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想要被人知道，被爱，被需要，这都是为什么呢？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也是需要原因的。
“那老板觉得是为什么？”
“为了有勇气活着吧。”
水星一愣。
“所以你已经做到了，永远活着，也就自然不需要被人知道，被爱，或者被需要。”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吗？”
水星被绕的头晕，摇了摇头，嘟囔道“不清楚，或许就是这样吧。也许哪一天我像你一样，也活个千千万万年，也就知道答案了。”
阿时笑了笑，不再回答。
自从跟阿时有过一段对人生的探讨，这几天水星就像着了魔似的，每天发着呆思考人生，像是非要想出个结果才行。
“又好久没有客人来了”阿时站在水星旁边，与她一起在门口望向外面的街道，轻轻皱了皱眉“我们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再不来人，只怕我的身体又要去偷时间了。”
水星腿上放置了不久之前问阿时要的历代店长的档案和交易记录。这是她之前以为准备接手预支铺做准备的由头问阿时要到的，只是这资料又一次因为自己的发呆而成了摆设。
她仍是望着外面一动不动，眼睛却已经聚回了焦“阿时，不是没有人要来，是你没有让她们来，不是吗？”
阿时笑着偏过了头“这是什么意思？”
“我原先就特别好奇，因为我是个孤儿，所以对父母之间的亲情特别敏感。你有没有发现，来你这预支铺的人，除了医生和濒死的人，其他的几乎都是些父母子女？”
“每个人生来这世界就是另一些人的孩子，而大部分人也终究会成为谁的父母，这有什么？”阿时笑道“原来你这几天问我要档案，是为了验证这个？”
“阿时，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水星道“你说这条街道是时间的尽头，你说你的预支铺只有想要改变自己现状，愿望强烈，不惜一切代价的人才能来。可是，哪个人会没有过这样的瞬间呢？热恋中痴迷的人，怨恨的人，壮志难酬的人，心怀天下的人...太多了，可你看看真正进来的人，除了我刚刚讲的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这座城市的女儿——或者父亲。”
阿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水星，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水星拿起最新而且最薄的那本记载，继续说“这是我的上一任店长的，阿时，那个女孩，林子落，她的一切不属于她，你明明知道的。可你还是给她预支了钱，你和店长都承担了反噬，对吗？你为什么想帮她？”
见阿时没有反驳，水星继续说道
“你违规预支了钱，反而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导致她为了圆谎不敢回家，那天她原本应该在家，可以及时送她爸爸去医院的，对吗？不该预支的东西被预支了，就会付出本不该付出的代价。我的上一任店长用所有的时间，换来了林子落自杀未遂，被救下了，是这样吗？”
“福尔摩星名不虚传，可惜又只猜中了一半。”阿时收敛了笑意，平静道
“上一任店长用生命换的，是那场梦。”
“那个男孩真正想给林子落的，不是被救下，而是活下去的希望。她爸爸真正的死因其实是看见了自己的女儿生活步入正轨，害怕以后自己走了，女儿身后无人，于是又来了一次预支铺，要把自己的希望预支给女儿，想要自己有一天就算离开了，也还能继续保护自己的女儿。”
“可他只有一次希望了，于是那一天，本该是开着的门，本该开着让他朋友救命的门...被风带上了。”阿时说。
“他在梦中交代的事情，大都是真的。可他想给她的是，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他抽回了本就只有她自己记得的那段交易，换了一个梦给她。那个梦是店长承担了惩罚后换给那个女孩的。而那扇她自杀时开着的门..是她爸爸留的。”
水星一怔，竟然不知道一时该为谁难过，是为素未谋面的上一任店长，还是那个连最后的希望都要留给孩子的，注定不幸的爸爸....
“是不是很傻？”阿时像是想起了那时候的店长，远远地出了神
“他只顾牺牲了自己去换林子落的生机，却不肯想，对她来说，活下来就真的好吗。”
“你没问过我想不想”水星想起来，这是她经手的第一个客人在幻境中对吴悠说的话，因为情况特殊所以不算预支，但总归也是交易。
阿时转身向店内走去，再出来时手上正捧着那个那个曾经装着林子落时间的玻璃罐。她轻轻打开，说
“你看”
水星伸出手去，感受着时间留下的痕迹，就此感受到了现在尚在人间的林子落。
像是正在看一场无须载体的投影电影，她看见林子落正在做一家电玩城的收银员，笑着拿出一颗糖果来给面前帮忙捡游戏币篮的小女孩，她果然和自己看资料的时候想象的一样平凡，但笑出来的酒窝很可爱。
她听见林子落轻声说“谢谢你呀小朋友~”
小女孩也是没料到会有这额外的奖励，接着糖红着脸就跑向一边去了。
水星刚刚放下心来，准备收回手睁开眼，就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阿时的声音
——“继续看”
深夜下班的林子落舍不得叫的士，可是公交车又早早的没了末班，只好举着手机在路旁根据定位找共享单车，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一颗树下找到一辆座椅有点问题的单车。她用手动了动，发现问题不大，于是把自己的裙子打了个结，翻身骑了上去。
夜晚十一点多的街上除了几辆小轿车以外没什么行人，不知是太累还是太困，林子落居然没连自己裙子系的结松开了都没注意到。水星惊呼了一声才想起，自己并不在林子落身边，也无法提醒她。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见林子落长长的纱裙滚进了车轮，后者刹车不及，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膝盖立刻破了皮。
狼狈的少女一边耐心的解开车轮里的原本漂亮的黑裙子，一边看着路边不知道谁家不学无术的男孩正把车停在她面前假装停车等人，可是却毫不掩饰自己偷瞄和嘲笑的语气。
黑色的裙子被拦腰扯断，露出了一截内裤和腰上的肉来。林子落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提着裙子挡上，另一只手用手机叫车软件叫着的士。她的手也蹭破了，叫车的时候微微抖着。幸好车来的很快，她也很快上了车。
水星刻意避开了林子落洗澡的片段，只看她忍着疼给已经渗出了一大片血的膝盖和手肘用酒精消毒，然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微微亮才睡着。
“这....”
“这就是上一任店长拿命换来的，林子落的生活。”阿时总是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活得是容易的，这一点她水星早就知道了...可究竟为什么...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被两个男人拿生命护着的人...究竟为什么也过的这样不幸？
“要是上一任店长没有违规...要是她的爸爸不死..”水星喃喃道。可她自己也知道，就是林向阳真的不死，又能怎样呢？
果然阿时回答道“那那扇门就会开着，但也不过是多留些时日罢了，没有幸运的人，又怎么跟命运争呢？那女孩依旧无依无靠...”
“这命运...好不公平。”
“连时间都不公平，何况命运呢？”阿时并没有水星的感慨。
阿时伸了伸手，把林子落的时间引到自己身上“不过你说的对，我可能的确狭隘了。”
水星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被林子落的故事影响，竟然一时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说起的这件事。
还不及多问，只见阿时话音刚落，小巷里就来了人。
水星转身准备茶水，阿时想起外面的灯该熄了，也不想时间白白浪费在延长灯的寿命上，于是干脆拿了支新的蜡烛，走出去点燃了。回来时还带着了一个小姑娘，十八九岁，很年轻的样子。
“预支什么都可以吗？”小姑娘听完了阿时的话，没有丝毫怀疑地问。
阿时点点头“可以的。”
水星老早就发现了，自己从正式做了店长开始，见过的每个客人，对预支铺这种跟他们过往教育和认知完全背道而驰的存在，居然有着出奇的信任。阿时与他们的交流完全不用解释，好像他们仅仅是来到了一家杂货店，问阿时买了一支液体胶水一样随意地交出了自己的时间。
可如果是自己呢，水星想，如果是自己活着的时候，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一间铺子吗？如果是自己，那会是怎么样的一幅场景，自己又会想要预支什么呢？
可能是最近发呆太多了，放出去的思绪一时竟没办法收回了。等到再回神来的时候，那小姑娘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
水星一直目送着她出了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水星总觉得那姑娘出门了以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她这才慢慢想起来少女在自己刚才晃神没留意时说的话
“那我想预支我未来的成熟。”少女坚定地说。
“成熟？”阿时问“什么样的成熟？”
少女一时也说不清于是道了声歉意就在阿时的点头下开始讲了讲自己的故事。
“两年前，我读高一。考进了一个很陌生的学校。”
“然后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很耀眼的人。”
“整整两年，我的目光都在追随他。”
“体育课的时候，大考放榜的时候，去小卖部的时候，放学的时候，大扫除的时候，甚至是做广播体操的时候。我热爱每一个体转运动，珍惜每一个回头看见他的瞬间。”
“他真的好耀眼，连做体操都很认真。”
“我喜欢每天下午的大课间，因为那个时候清洁叔叔会去厕所打扫，我就可以拉着我的朋友去楼下用厕所，一来一回，可以经过他两次。他就坐在窗边，总喜欢一个人闷着头写题。”
“后来文理分班了，好多同学都跟他一个班，可惜我没有。我借着找同学聊天的名义去偷偷看他好多次。还在晚休时候偷偷做过他的座位，看见了他桌子上贴的便利贴，每天的任务都打满了勾。”
“我以为会一直这样的。没想到我们高三又分了班...没想到我在最后一年跟他分到一个班...没想到他就坐在我前面...”
“我忍不住戳他的背..忍不住给他写小纸条...忍不住拉他跨越一整个操场去小卖部买汽水...忍不住在午休的时候扯他去陪我晒太阳。”
“我们真的成了朋友...他的话还是很少...但他会在回我小纸条的时候偷偷看我...会在我扯他的时候放下笔，陪我看年级主任巡视完了没有，然后趁着没人去国旗台旁边的楼梯上晒太阳...会在我戳他背的时候戴上本来因为想睡觉摘下的眼镜，然后陪我买汽水。”
“我们越来越亲密...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平时不爱说话...我大概是他除了室友以外唯一的朋友了...”
“我害怕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告诉他我喜欢他...我害怕他也喜欢我，我们的功课会受到影响...害怕他不喜欢我，我就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我甚至害怕我们互相喜欢，也顺顺利利的结束了高考，可未来还是会分手，我就失去了这个耀眼的人。”
“可能你们会觉得这件事情很小...我也知道可能未来的我也会觉得这段暗恋很美好。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没办法处理好它，它来的时间太不对了，我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去下一个注...因为我还有必须承担的对家人的责任...也不敢去耽误那个人的前程...你们肯定觉得很幼稚吧......”
“没有的”阿时认真地回答
“每个年纪有每个年纪的烦恼，仅仅因为自己经历过那个年纪，就否定那份烦恼的重量。是一件很傲慢的事。”
“我理解你此刻的感受，没办法辜负家人，也不想要影响那个男生，可还是克制不住自己靠近他...很难受吧？”
小姑娘听了这话，原本有些局促的脸滴下大颗的眼泪来，阿时刚准备递过去一方帕子，只见少女自己抬手用手抹掉了眼泪，笑道
“那么，能不能麻烦您，帮我预支一点成熟？一点...可以克制住我自己，即使难过也能做好自己事情的成熟？”
“并不是每个大人都能有这份成熟。”阿时回答。
“啊...抱歉..我以为...”少女好像从未想过会有这个可能，大概在一些孩子的心中，大人就是坚强又克制的吧。
“但是你有。”阿时笑道。
水星讶异自己竟然记得这样清楚...这才发现原来是阿时把刚刚收入罐中的时间放了出来，附在了她是手上。
她果然知道自己刚刚走神了...
水星看见，阿时与那少女签合约之前，提议道“其实你可以预支自己的喜欢，从明天开始，把这份悸动送给别人，这样你就不用困扰了...捱着太难受了，成熟的人也未必就不会被影响。说不好还要白受这趟罪。分一半给那个男孩子也是可以的，他也不一定会喜欢你，只是会把情绪放大一些而已。”
水星知道，这是阿时为了向自己整明，她是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所以很认真地帮助眼前的少女，甚至是超出了一个预支铺老板所该有范畴的认真。
“可我的喜欢，又不是什么坏东西。”那姑娘笑道，隔着手中的时间，水星看见少女笑得灿烂，她身上穿着简单的连衣长裙，头发像是刚刚洗过，没有干透，她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朝气和干净，张开口，语气却是温柔而坚定
“我的喜欢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实在是不可以随随便便舍弃掉。你说呢？”
阿时笑了笑，点了头。
时间们的任务结束了，于是乖乖的回到了罐子里，只留下几个光点钻入了水星的身体里。水星知道这是阿时留给自己的，她自己的时间已经在直播的那天全部失去了，现下只有靠阿时花时间来吊着一口气。
被窜进身体的一瞬间，水星看到了刚刚回到学校，在晚修还没开始的时候坐在石凳上跟同学一起看男生打球的小姑娘，她手上拿着一只mp3，与她身边的少女一人一只粉色耳机，隔着时间，她听到了耳机里面传出来的男声。风把少女们的头发微微吹起，男孩子们打球时的唏嘘声还伴随着笑。
有几个女生正从上坡的的食堂中手挽手地并排走出来，体育队的人穿着短裤还在绿色垫子上坐仰卧起坐。
天色渐暗，教学楼的灯也开始亮的显眼，走廊上打闹的学生也开始有了影子，有的老师已经没有晚自习了，于是正跟门卫道完别准备回家，年级主任自然是不能走的，于是他把自己小学放学不知多久了的孙子接来了办公室，准备盯着小朋友写作业。
大家都忙着烦恼，忙着月考，忙着憧憬未来，忙着珍惜晚风。
而水星只听得到少女和她晃着腿的朋友两只耳机里的同一首歌
“暗恋是一种礼貌，暗地里盖一座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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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时像是已经习惯了她的牢骚“你当然没死。”
“阿时，你说我现在究竟是个什么状态？是不是就像一部连续剧？你在大结局的时候点了暂停，把我放在了最后一帧的画面里，于是我可以在这个画面里继续我的生活？”
“很形象。”阿时评价道。
“那外面的人看我...就都死了啊...”
“可你自己知道你没有”
“这就够了吗？”水星仍是不解。
“还需要什么呢？”阿时不答反问。
“需要被人知道，需要爱，需要被需要...”
“那些又是为什么呢？”
水星不知道怎么回答了，想要被人知道，被爱，被需要，这都是为什么呢？自己从来没有想过这也是需要原因的。
“那老板觉得是为什么？”
“为了有勇气活着吧。”
水星一愣。
“所以你已经做到了，永远活着，也就自然不需要被人知道，被爱，或者被需要。”
“是这样吗？”
“不是这样吗？”
水星被绕的头晕，摇了摇头，嘟囔道“不清楚，或许就是这样吧。也许哪一天我像你一样，也活个千千万万年，也就知道答案了。”
阿时笑了笑，不再回答。
自从跟阿时有过一段对人生的探讨，这几天水星就像着了魔似的，每天发着呆思考人生，像是非要想出个结果才行。
“又好久没有客人来了”阿时站在水星旁边，与她一起在门口望向外面的街道，轻轻皱了皱眉“我们现在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再不来人，只怕我的身体又要去偷时间了。”
水星腿上放置了不久之前问阿时要的历代店长的档案和交易记录。这是她之前以为准备接手预支铺做准备的由头问阿时要到的，只是这资料又一次因为自己的发呆而成了摆设。
她仍是望着外面一动不动，眼睛却已经聚回了焦“阿时，不是没有人要来，是你没有让她们来，不是吗？”
阿时笑着偏过了头“这是什么意思？”
“我原先就特别好奇，因为我是个孤儿，所以对父母之间的亲情特别敏感。你有没有发现，来你这预支铺的人，除了医生和濒死的人，其他的几乎都是些父母子女？”
“每个人生来这世界就是另一些人的孩子，而大部分人也终究会成为谁的父母，这有什么？”阿时笑道“原来你这几天问我要档案，是为了验证这个？”
“阿时，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水星道“你说这条街道是时间的尽头，你说你的预支铺只有想要改变自己现状，愿望强烈，不惜一切代价的人才能来。可是，哪个人会没有过这样的瞬间呢？热恋中痴迷的人，怨恨的人，壮志难酬的人，心怀天下的人...太多了，可你看看真正进来的人，除了我刚刚讲的例外，其他人大多都是这座城市的女儿——或者父亲。”
阿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水星，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悲喜。
水星拿起最新而且最薄的那本记载，继续说“这是我的上一任店长的，阿时，那个女孩，林子落，她的一切不属于她，你明明知道的。可你还是给她预支了钱，你和店长都承担了反噬，对吗？你为什么想帮她？”
见阿时没有反驳，水星继续说道
“你违规预支了钱，反而改变了她的人生轨迹，导致她为了圆谎不敢回家，那天她原本应该在家，可以及时送她爸爸去医院的，对吗？不该预支的东西被预支了，就会付出本不该付出的代价。我的上一任店长用所有的时间，换来了林子落自杀未遂，被救下了，是这样吗？”
“福尔摩星名不虚传，可惜又只猜中了一半。”阿时收敛了笑意，平静道
“上一任店长用生命换的，是那场梦。”
“那个男孩真正想给林子落的，不是被救下，而是活下去的希望。她爸爸真正的死因其实是看见了自己的女儿生活步入正轨，害怕以后自己走了，女儿身后无人，于是又来了一次预支铺，要把自己的希望预支给女儿，想要自己有一天就算离开了，也还能继续保护自己的女儿。”
“可他只有一次希望了，于是那一天，本该是开着的门，本该开着让他朋友救命的门...被风带上了。”阿时说。
“他在梦中交代的事情，大都是真的。可他想给她的是，活下去的希望。于是他抽回了本就只有她自己记得的那段交易，换了一个梦给她。那个梦是店长承担了惩罚后换给那个女孩的。而那扇她自杀时开着的门..是她爸爸留的。”
水星一怔，竟然不知道一时该为谁难过，是为素未谋面的上一任店长，还是那个连最后的希望都要留给孩子的，注定不幸的爸爸....
“是不是很傻？”阿时像是想起了那时候的店长，远远地出了神
“他只顾牺牲了自己去换林子落的生机，却不肯想，对她来说，活下来就真的好吗。”
“你没问过我想不想”水星想起来，这是她经手的第一个客人在幻境中对吴悠说的话，因为情况特殊所以不算预支，但总归也是交易。
阿时转身向店内走去，再出来时手上正捧着那个那个曾经装着林子落时间的玻璃罐。她轻轻打开，说
“你看”
水星伸出手去，感受着时间留下的痕迹，就此感受到了现在尚在人间的林子落。
像是正在看一场无须载体的投影电影，她看见林子落正在做一家电玩城的收银员，笑着拿出一颗糖果来给面前帮忙捡游戏币篮的小女孩，她果然和自己看资料的时候想象的一样平凡，但笑出来的酒窝很可爱。
她听见林子落轻声说“谢谢你呀小朋友~”
小女孩也是没料到会有这额外的奖励，接着糖红着脸就跑向一边去了。
水星刚刚放下心来，准备收回手睁开眼，就听见不知从哪里传来的阿时的声音
——“继续看”
深夜下班的林子落舍不得叫的士，可是公交车又早早的没了末班，只好举着手机在路旁根据定位找共享单车，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一颗树下找到一辆座椅有点问题的单车。她用手动了动，发现问题不大，于是把自己的裙子打了个结，翻身骑了上去。
夜晚十一点多的街上除了几辆小轿车以外没什么行人，不知是太累还是太困，林子落居然没连自己裙子系的结松开了都没注意到。水星惊呼了一声才想起，自己并不在林子落身边，也无法提醒她。于是她只能眼睁睁地看见林子落长长的纱裙滚进了车轮，后者刹车不及，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膝盖立刻破了皮。
狼狈的少女一边耐心的解开车轮里的原本漂亮的黑裙子，一边看着路边不知道谁家不学无术的男孩正把车停在她面前假装停车等人，可是却毫不掩饰自己偷瞄和嘲笑的语气。
黑色的裙子被拦腰扯断，露出了一截内裤和腰上的肉来。林子落没有说话，只是一只手提着裙子挡上，另一只手用手机叫车软件叫着的士。她的手也蹭破了，叫车的时候微微抖着。幸好车来的很快，她也很快上了车。
水星刻意避开了林子落洗澡的片段，只看她忍着疼给已经渗出了一大片血的膝盖和手肘用酒精消毒，然后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直到天微微亮才睡着。
“这....”
“这就是上一任店长拿命换来的，林子落的生活。”阿时总是能猜到她想说什么。
“......”
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一个人活得是容易的，这一点她水星早就知道了...可究竟为什么...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被两个男人拿生命护着的人...究竟为什么也过的这样不幸？
“要是上一任店长没有违规...要是她的爸爸不死..”水星喃喃道。可她自己也知道，就是林向阳真的不死，又能怎样呢？
果然阿时回答道“那那扇门就会开着，但也不过是多留些时日罢了，没有幸运的人，又怎么跟命运争呢？那女孩依旧无依无靠...”
“这命运...好不公平。”
“连时间都不公平，何况命运呢？”阿时并没有水星的感慨。
阿时伸了伸手，把林子落的时间引到自己身上“不过你说的对，我可能的确狭隘了。”
水星这才发现自己因为被林子落的故事影响，竟然一时忘了自己是为什么说起的这件事。
还不及多问，只见阿时话音刚落，小巷里就来了人。
水星转身准备茶水，阿时想起外面的灯该熄了，也不想时间白白浪费在延长灯的寿命上，于是干脆拿了支新的蜡烛，走出去点燃了。回来时还带着了一个小姑娘，十八九岁，很年轻的样子。
“预支什么都可以吗？”小姑娘听完了阿时的话，没有丝毫怀疑地问。
阿时点点头“可以的。”
水星老早就发现了，自己从正式做了店长开始，见过的每个客人，对预支铺这种跟他们过往教育和认知完全背道而驰的存在，居然有着出奇的信任。阿时与他们的交流完全不用解释，好像他们仅仅是来到了一家杂货店，问阿时买了一支液体胶水一样随意地交出了自己的时间。
可如果是自己呢，水星想，如果是自己活着的时候，会相信世界上有这样一间铺子吗？如果是自己，那会是怎么样的一幅场景，自己又会想要预支什么呢？
可能是最近发呆太多了，放出去的思绪一时竟没办法收回了。等到再回神来的时候，那小姑娘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
水星一直目送着她出了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水星总觉得那姑娘出门了以后，整个人的气质都不一样了。
她这才慢慢想起来少女在自己刚才晃神没留意时说的话
“那我想预支我未来的成熟。”少女坚定地说。
“成熟？”阿时问“什么样的成熟？”
少女一时也说不清于是道了声歉意就在阿时的点头下开始讲了讲自己的故事。
“两年前，我读高一。考进了一个很陌生的学校。”
“然后遇见了一个人。”
“一个很耀眼的人。”
“整整两年，我的目光都在追随他。”
“体育课的时候，大考放榜的时候，去小卖部的时候，放学的时候，大扫除的时候，甚至是做广播体操的时候。我热爱每一个体转运动，珍惜每一个回头看见他的瞬间。”
“他真的好耀眼，连做体操都很认真。”
“我喜欢每天下午的大课间，因为那个时候清洁叔叔会去厕所打扫，我就可以拉着我的朋友去楼下用厕所，一来一回，可以经过他两次。他就坐在窗边，总喜欢一个人闷着头写题。”
“后来文理分班了，好多同学都跟他一个班，可惜我没有。我借着找同学聊天的名义去偷偷看他好多次。还在晚休时候偷偷做过他的座位，看见了他桌子上贴的便利贴，每天的任务都打满了勾。”
“我以为会一直这样的。没想到我们高三又分了班...没想到我在最后一年跟他分到一个班...没想到他就坐在我前面...”
“我忍不住戳他的背..忍不住给他写小纸条...忍不住拉他跨越一整个操场去小卖部买汽水...忍不住在午休的时候扯他去陪我晒太阳。”
“我们真的成了朋友...他的话还是很少...但他会在回我小纸条的时候偷偷看我...会在我扯他的时候放下笔，陪我看年级主任巡视完了没有，然后趁着没人去国旗台旁边的楼梯上晒太阳...会在我戳他背的时候戴上本来因为想睡觉摘下的眼镜，然后陪我买汽水。”
“我们越来越亲密...成了很好的朋友...他平时不爱说话...我大概是他除了室友以外唯一的朋友了...”
“我害怕这样下去...我会忍不住告诉他我喜欢他...我害怕他也喜欢我，我们的功课会受到影响...害怕他不喜欢我，我就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我甚至害怕我们互相喜欢，也顺顺利利的结束了高考，可未来还是会分手，我就失去了这个耀眼的人。”
“可能你们会觉得这件事情很小...我也知道可能未来的我也会觉得这段暗恋很美好。可是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我没办法处理好它，它来的时间太不对了，我不敢拿自己的未来去下一个注...因为我还有必须承担的对家人的责任...也不敢去耽误那个人的前程...你们肯定觉得很幼稚吧......”
“没有的”阿时认真地回答
“每个年纪有每个年纪的烦恼，仅仅因为自己经历过那个年纪，就否定那份烦恼的重量。是一件很傲慢的事。”
“我理解你此刻的感受，没办法辜负家人，也不想要影响那个男生，可还是克制不住自己靠近他...很难受吧？”
小姑娘听了这话，原本有些局促的脸滴下大颗的眼泪来，阿时刚准备递过去一方帕子，只见少女自己抬手用手抹掉了眼泪，笑道
“那么，能不能麻烦您，帮我预支一点成熟？一点...可以克制住我自己，即使难过也能做好自己事情的成熟？”
“并不是每个大人都能有这份成熟。”阿时回答。
“啊...抱歉..我以为...”少女好像从未想过会有这个可能，大概在一些孩子的心中，大人就是坚强又克制的吧。
“但是你有。”阿时笑道。
水星讶异自己竟然记得这样清楚...这才发现原来是阿时把刚刚收入罐中的时间放了出来，附在了她是手上。
她果然知道自己刚刚走神了...
水星看见，阿时与那少女签合约之前，提议道“其实你可以预支自己的喜欢，从明天开始，把这份悸动送给别人，这样你就不用困扰了...捱着太难受了，成熟的人也未必就不会被影响。说不好还要白受这趟罪。分一半给那个男孩子也是可以的，他也不一定会喜欢你，只是会把情绪放大一些而已。”
水星知道，这是阿时为了向自己整明，她是真的接受了自己的建议，所以很认真地帮助眼前的少女，甚至是超出了一个预支铺老板所该有范畴的认真。
“可我的喜欢，又不是什么坏东西。”那姑娘笑道，隔着手中的时间，水星看见少女笑得灿烂，她身上穿着简单的连衣长裙，头发像是刚刚洗过，没有干透，她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朝气和干净，张开口，语气却是温柔而坚定
“我的喜欢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实在是不可以随随便便舍弃掉。你说呢？”
阿时笑了笑，点了头。
时间们的任务结束了，于是乖乖的回到了罐子里，只留下几个光点钻入了水星的身体里。水星知道这是阿时留给自己的，她自己的时间已经在直播的那天全部失去了，现下只有靠阿时花时间来吊着一口气。
被窜进身体的一瞬间，水星看到了刚刚回到学校，在晚修还没开始的时候坐在石凳上跟同学一起看男生打球的小姑娘，她手上拿着一只mp3，与她身边的少女一人一只粉色耳机，隔着时间，她听到了耳机里面传出来的男声。风把少女们的头发微微吹起，男孩子们打球时的唏嘘声还伴随着笑。
有几个女生正从上坡的的食堂中手挽手地并排走出来，体育队的人穿着短裤还在绿色垫子上坐仰卧起坐。
天色渐暗，教学楼的灯也开始亮的显眼，走廊上打闹的学生也开始有了影子，有的老师已经没有晚自习了，于是正跟门卫道完别准备回家，年级主任自然是不能走的，于是他把自己小学放学不知多久了的孙子接来了办公室，准备盯着小朋友写作业。
大家都忙着烦恼，忙着月考，忙着憧憬未来，忙着珍惜晚风。
而水星只听得到少女和她晃着腿的朋友两只耳机里的同一首歌
“暗恋是一种礼貌，暗地里盖一座城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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