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愚蠢的人类
“店长..”水星一边擦着一个空的玻璃瓶，那是温冬留下的交易，上面只有两个字——“诅咒”
“嗯？”阿时也不慌着提醒水星现在她才是店长，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说来奇怪，自她有记忆以来，到开了这家预支铺，已经经手过不少店长，可不管她怎样细心挑选，到最后还是没有人能接手这家店。人类啊，果然还是很难舍弃掉私欲吧。只是眼前这个人，好像是有所不同的，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阿时就是有这种感觉，离自己离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第一次死亡的水星还没有习惯这条异常安静的街道，也没能习惯清清冷冷的玻璃装饰的预支铺...和同样清冷的阿时，
好在呆了一段时间以后，她总算知道些事情。比如阿时记性不好，所以会给每个店长都做一个档案夹，给每个案例都做好标记，否则她就会忘掉。
“你记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家店？”水星问。
阿时不回答。
正当水星以为这个话题也要无疾而终——这些天来的许多话题都是这样在阿时的沉默中结束的。
她听见阿时继续轻轻地说“这家店，是我开的。”
水星来店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阿时主动提起这家店。
水星离开人间的时候还是一名护士，天天在医院里看见各种生离死别，所以在今天以前，她还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一种痛苦是“死不成”而此时此刻，她对上阿时平静的眼神，却深刻的知道，这是真的。
“我的身体，会偷走别人的时间”阿时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听上去很可耻？”
阿时大概也是有过一个正常的童年的，直到自己长大后的某一天，她发现，原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时间的声音的。从前的话可以是童言无忌天马行空，可是大人却不可以，于是能听见时间说话这回事，只能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但就算是这样，也瞒不了太久，她只能看着自己父母朋友一点点老去，而自己的身体，却不知道停在了哪一年里，她不敢去人多的街道，因为每每去到那种场合，她就会感受到无数不满自己原主人的时间逃也似地涌进自己身体里，她的身子好像一个黑洞，永远会有新的时间涌进来。
没有人问过她同不同意。
门前的杏树长了一圈又一圈，自己的亲人朋友也一个个的相继去世了。她独自一人站在世间，只有一身吵闹的时间。她不得不换地方生存，一开始她只是不敢死，后来就渐渐发现自己死不了，每当她想做些什么扼杀自己的生命，总会有新的时间涌来——那偷来的时间。
“我不愿意做个小偷”阿时说“死不了就死不了吧，好歹也得正正当当地活”
但是当阿时身上的时间过少时，她就会无差别的吸取离自己最近的人的时间，无论那人的时间是不是自愿。
于是预支铺就在这条小小的街道开了门。
这条街道属于时间，所以没有什么生气，门口挂灯就是开始营业了，那些有着强烈愿望的人，会自然被引到这里来。
“可是..”水星刚刚想继续问些什么，只见阿时望向了门口，水星会意地低了低头，去准备了一个玻璃杯和一只玻璃碗，把它们分别放在了玻璃桌上和地下。
进来的是一只看不出品种的狗，大概在身上滚泥之前是白色的吧，有没有别的颜色她们就不得而知了，毕竟现在一身的污垢，而且背上还秃了一块，露出一点带着红斑的皮来。
“小狗？”阿时笑着向它打招呼“是迷路了吗？”
小狗看见了地上的水，先过去使劲舔了舔，像是很久没喝水了的样子，很快玻璃碗就被它舔的见底了，这时它才抬起头，慢慢地问“这是哪里？你们是人类吗？为什么我可以听懂你们说话了？”
“这里是预支铺，你可以预知你未来所有的东西，送自己或者给别人。”阿时依然浅浅地笑，指了指小狗面前的碗“还需要吗？”
小狗显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它不知道这里是时间的尽头，在这里，它是不会需要进水或者进食的，但水星并没有提醒它，只是转身去后面的玻璃罐里抓了几把狗粮拿出来。
沙漠中渴死的人刚死的时候也会以为自己需要水，她们只是在生活中某种感受太过强烈，所以直到另一个环境也无法忘记罢了。
小狗静静地吃了两口粮就停下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并不饿的事实，还是觉得自己要说的事情更加重要，“我不用预支..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回到从前？”
“从前？”水星愣了愣，望向了阿时。她知道自己能听见的话阿时也定听见了——小狗的时间在说。
不要！
只见阿时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问“想回到哪里去呢？”
“回到那个人类身边，他很久不见我，该着急了”小狗说着，努力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阿时。阿时于是蹲了下来，摸了摸脏的要命的小狗的头
“是个什么样的人类呢？”
“很蠢”不知道是因为提到了那个人，还是因为被摸得很舒服，小狗突然放松了下来。
“我大概出生不久就被那个人类带走了，所以对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没有什么印象了，是那个人，每天准备好暖窝和吃食给我”
“听上去也没有很蠢”水星打趣道，强忍着自己的不适感，努力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没有被那些时间说出的话惹怒。
小狗像是没有注意水星的话，只顾着说自己的
“我刚刚去到他的窝那会还太小，根本不习惯自己环境的变化，于是每天哭闹，是他每天抱着我在怀里，陪我睡着。”
小狗吐了吐舌头又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你不会知道他是一个多好的人类，他给我起了名字，可是因为语言不通，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那是他给我取的名字，后来我长大，他终于知道那个名字过长了，这才给我换了一个短的。其实他不知道，先头那个我已经记住了，他不知道我们狗有多聪明，我不仅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也记住了他的，他却没能读懂我们一点点的狗语！真蠢！”
“我在努力学习怎么跟人类相处，在这期间，他也在努力学习，怎么做一只狗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做的怎么样，但是他很失败”说到这里，小狗不自觉的摇了摇尾巴，但这只有一瞬间。
“他很忙，总也抽不出空来陪我，每天呆在自己的窝里进食。有一天，他难得的抽出了空，带我出去郊游..”
水星和阿时谁也没有打断，她们知道这就是小狗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他把我弄丢了”
“我追在后面，跟了很久，久到我没有力气再叫，他坐进了四脚兽的身体，我知道坐在里面其实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即使是我，听力这么好的狗，也未必能听见。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在路边跟其他的狗一起生活。他们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嬉闹，玩耍，奔跑，追逐。”
“可是..那个人类怎么办呢？他一定在等我回家吧...”
“我不回去的话，他该怎么办？”
“这么说的话”阿时等到它说完了才提出问题“你不该在这的，你需要的是能回家的愿望，而不是预知。”
水星这才会过意来“发生了什么？你..是死了吗？”
水星刚刚问完，小狗的时间就已经替它回答了这个问题，但两人还是默默地等小狗自己说。
小狗显然是不太知道自己的现状，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地说
“好像..来了一大堆骑着两脚兽的人..手上带着东西..我们几个伙伴都被他们打中头带走了，不知道带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我护着几个同伴逃跑，也被击中了，几个同伴也护着我跑了..然后我就到了这里，说起来..我大概是死了吧..”
“我可以先这样带你的灵魂去见他，你见过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回去。好吗？”阿时没有接小狗生生死死的话茬，只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小狗在见到那个男人以后，明白了阿时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是灵魂，所以不再受身体很多东西的局限，除非是自己过于执着的东西，比如它灵魂脱离前太久没有进食，比如温冬生前因为抑郁没办法感受到爱，死后其实可以，也是因为执念，才舍不下，以为自己没有改变。小狗只要听到那个男孩说一句话，应该就可以明白那个男人以前对他说过的所有话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带它来？”水星知道阿时也一定听到了小狗身上的时间说的话
“你明明知道..那个男孩..”
小狗到男孩儿家的时候，正好看见男孩的妈妈抱着一只新的小狗进了家门。它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类一把接过捧起新的小狗，边打量边随口问道
“这只不会再长大了吧？上一只土狗怎么小时候看着还行，长大那么恶心。”
男孩的妈妈摇了摇头，好像说了些什么，水星没在听了。
她只看着面前的小狗。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小狗吐了吐舌头“这样啊..”
“他不想我..真好”
它全部想起来了，托自己死了的福，自己生前的记忆，终于都被翻译了语言，成了它能读懂的过往。
自己长大后再也没有被叫过的名字，被一个简单的“滚”代替，每次它以为久别重逢的嬉闹，那个即使让它受伤也甘之如饴的相处方式，原来仅仅只是他想要一脚踹开他而已。
脖子上的铁丝原来不是他不注意，而是他故意想让自己感觉疼从而不敢乱跑..
..那天的郊游..只是一场遗弃。
“人类果然好蠢..我不长大，怎么保护你呢？”小狗偏了偏头望着那只瑟瑟发抖害怕的小奶狗
“小东西，机灵些，好好活着。不要长大。”
小狗回过头来看着阿时和水星“我的伙伴们..都不在了吗？”阿时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看，人类真的好蠢，对那些没有生存能力的生物百般宠爱，却对我们这些拼命生存的物种赶尽杀绝。全凭心情，全凭自己..”
小狗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也死了，我能和伙伴们一起走吗？”
“你还没有死”阿时轻轻地说“你藏在了小巷子垃圾车的下面，现在还有一口气，我能送你回去。至于它们....已经走了..”
“那我还回去做什么？”小狗眼里似是涌上一层伤痛之色，水星觉得自己看错了——狗也会流眼泪吗？
“它们直到最后都护着我..可我却没来得及说声谢谢..没来得及让它们知道我最快乐的时光都是在和它们一起流浪..算了…没机会了。”
“你可以把时间给我，我给你换一个愿望。”阿时站在一旁，随意地说着这生生死死的大事。
“不了”小狗拒绝道“可以预支不是吗？我想把我剩下来的生命，都预支给他。”
水星和阿时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水星一脸震惊“给他？为什么？这种没有责任心的烂人！他不配做你主人..”
小狗喘着粗气打断了她的话
“我从来没有把他当过主人，只是一个来自人类的同伴而已...”
说到同伴，可能是又想起了自己街头被追杀的伙伴们，它使劲闭了闭眼又睁开
“只是他毕竟陪我长大，也是真的为我付出过，欠下的，我该还他。”
阿时看也不看水星皱紧了的眉头，径直走向了小狗，点点头“好，你放心去吧。”
“你是掌管时间的神吗？”小狗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还是笑着问。
“是”阿时简短地回答道。
“那下次，你在轮回中遇见我，能不能提醒我...”
“...下辈子....别再做狗了。”
小狗缓缓地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消失在了她们的面前。好像可以根本不用听到阿时的回答，这只是它对自己一生的总结而已。
水星丧气极了“为什么答应他？那个男人真的配不上这十年！”
“不是十年”阿时说。
“什么？”
“十年是时间，而它说的，是生命。”阿时给那只新的玻璃罐，标上日期与“人生”
“又有什么区别？”直觉告诉水星，阿时不是个故弄玄虚的人，她既然说了不一样，那一定就是有什么区别的。
嘴比脑快，其实问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
“生命不止有时间，还有别的东西。”阿时一边说，一边在记录好了之后把罐子打开，小狗的生命飞向了那个男孩子的身上。
“连带它的不幸，痛苦，衰老，被抛弃的命运..所有的一切未来十年它要承受的东西，都给他吧，也算得公平，令人开心的当还他的恩情，令人不幸的就是还他的辜负。”阿时收好空瓶，头也不回的进了店里。
她们原本就没有离店，只是在自己店门口将男孩儿的家接进了巷子而已。
“走吧。还看他做什么？”只听见身后水星几步跟上来，长廊中与阿时并排，将身子一歪问了一句“这是小狗有意的吗？它果然心里有怨吧？”
“不知道”阿时摇了摇头，见水星鼓起嘴一副打算问到底的样子，无奈地重复了一遍“真的。”
看水星仍然不打算罢休，阿时补充道“但我是有意的。”
“不愧是店长！”水星一扫阴霾，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现在你才是店长”阿时看着雀跃到前面去了的水星，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提醒道。
“不愧是我的老板！”
阿时按了按太阳穴，嘴角轻轻地扬起。难得没有关上与外界的链接，听着外面夕阳时分，街上车流轰鸣与小贩开始摆地摊稀稀疏疏抖开杂物的声音。身边还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孩。漫长而如一的枯燥日子，也被此刻的落日染上一点温柔的金光。
在送着小狗离开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水星每天就只做两件事情。
一件是围着阿时问“这世界上真的没有轮回吗，那小狗去了哪里？”另一件就是趴在桌子上感叹自己无聊的生活。
“阿时，你还记得你活了多久了吗？”
“不记得”阿时想了想，补充道“但是我记得我们家门前原来有棵杏树树苗”她边说边用拇指和食指圈出了一个小圆“大概这么粗。我上次回去的时候，看见那棵树苗长大了，直径..大概比这个桌子粗一半。”
水星顺着阿时的目光看向了透明的圆桌，这个矮圆桌直径目测也有快两米“阿时..这么粗的杏树..这么也得有几千岁吧？你..应该是古代就在吧？”
“或许吧，太久了，我记不清了。”阿时随意地回答，好像并不对自己的过去有什么好奇。自水星见到她以来，她就是这样一副淡淡的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活得太久，大概就会看淡些什么吧..自己才来几天..就忍不住抱怨着这里一成不变的生活，而阿时..她为了不再盗取别人的时间..已经独自一人守在这时间尽头..几千年了啊..
水星想着想着，不由得悲从中来。开始心疼起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千年，却还是少女模样的阿时。
“阿时..”水星其实还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安静下来。只见阿时用手抵在水星嘴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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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阿时也不慌着提醒水星现在她才是店长，只是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
说来奇怪，自她有记忆以来，到开了这家预支铺，已经经手过不少店长，可不管她怎样细心挑选，到最后还是没有人能接手这家店。人类啊，果然还是很难舍弃掉私欲吧。只是眼前这个人，好像是有所不同的，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但阿时就是有这种感觉，离自己离开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第一次死亡的水星还没有习惯这条异常安静的街道，也没能习惯清清冷冷的玻璃装饰的预支铺...和同样清冷的阿时，
好在呆了一段时间以后，她总算知道些事情。比如阿时记性不好，所以会给每个店长都做一个档案夹，给每个案例都做好标记，否则她就会忘掉。
“你记不记得，你是什么时候来的这家店？”水星问。
阿时不回答。
正当水星以为这个话题也要无疾而终——这些天来的许多话题都是这样在阿时的沉默中结束的。
她听见阿时继续轻轻地说“这家店，是我开的。”
水星来店里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见阿时主动提起这家店。
水星离开人间的时候还是一名护士，天天在医院里看见各种生离死别，所以在今天以前，她还从未想过，这世间会有一种痛苦是“死不成”而此时此刻，她对上阿时平静的眼神，却深刻的知道，这是真的。
“我的身体，会偷走别人的时间”阿时低头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听上去很可耻？”
阿时大概也是有过一个正常的童年的，直到自己长大后的某一天，她发现，原来不是每个人都能听见时间的声音的。从前的话可以是童言无忌天马行空，可是大人却不可以，于是能听见时间说话这回事，只能是她一个人的秘密。
但就算是这样，也瞒不了太久，她只能看着自己父母朋友一点点老去，而自己的身体，却不知道停在了哪一年里，她不敢去人多的街道，因为每每去到那种场合，她就会感受到无数不满自己原主人的时间逃也似地涌进自己身体里，她的身子好像一个黑洞，永远会有新的时间涌进来。
没有人问过她同不同意。
门前的杏树长了一圈又一圈，自己的亲人朋友也一个个的相继去世了。她独自一人站在世间，只有一身吵闹的时间。她不得不换地方生存，一开始她只是不敢死，后来就渐渐发现自己死不了，每当她想做些什么扼杀自己的生命，总会有新的时间涌来——那偷来的时间。
“我不愿意做个小偷”阿时说“死不了就死不了吧，好歹也得正正当当地活”
但是当阿时身上的时间过少时，她就会无差别的吸取离自己最近的人的时间，无论那人的时间是不是自愿。
于是预支铺就在这条小小的街道开了门。
这条街道属于时间，所以没有什么生气，门口挂灯就是开始营业了，那些有着强烈愿望的人，会自然被引到这里来。
“可是..”水星刚刚想继续问些什么，只见阿时望向了门口，水星会意地低了低头，去准备了一个玻璃杯和一只玻璃碗，把它们分别放在了玻璃桌上和地下。
进来的是一只看不出品种的狗，大概在身上滚泥之前是白色的吧，有没有别的颜色她们就不得而知了，毕竟现在一身的污垢，而且背上还秃了一块，露出一点带着红斑的皮来。
“小狗？”阿时笑着向它打招呼“是迷路了吗？”
小狗看见了地上的水，先过去使劲舔了舔，像是很久没喝水了的样子，很快玻璃碗就被它舔的见底了，这时它才抬起头，慢慢地问“这是哪里？你们是人类吗？为什么我可以听懂你们说话了？”
“这里是预支铺，你可以预知你未来所有的东西，送自己或者给别人。”阿时依然浅浅地笑，指了指小狗面前的碗“还需要吗？”
小狗显然是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它不知道这里是时间的尽头，在这里，它是不会需要进水或者进食的，但水星并没有提醒它，只是转身去后面的玻璃罐里抓了几把狗粮拿出来。
沙漠中渴死的人刚死的时候也会以为自己需要水，她们只是在生活中某种感受太过强烈，所以直到另一个环境也无法忘记罢了。
小狗静静地吃了两口粮就停下来了，不知道是因为发现了自己并不饿的事实，还是觉得自己要说的事情更加重要，“我不用预支..能不能想办法..让我回到从前？”
“从前？”水星愣了愣，望向了阿时。她知道自己能听见的话阿时也定听见了——小狗的时间在说。
不要！
只见阿时就像没有听到一样，继续问“想回到哪里去呢？”
“回到那个人类身边，他很久不见我，该着急了”小狗说着，努力抬起了头，直直地盯着阿时。阿时于是蹲了下来，摸了摸脏的要命的小狗的头
“是个什么样的人类呢？”
“很蠢”不知道是因为提到了那个人，还是因为被摸得很舒服，小狗突然放松了下来。
“我大概出生不久就被那个人类带走了，所以对自己的父母兄弟都没有什么印象了，是那个人，每天准备好暖窝和吃食给我”
“听上去也没有很蠢”水星打趣道，强忍着自己的不适感，努力假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没有被那些时间说出的话惹怒。
小狗像是没有注意水星的话，只顾着说自己的
“我刚刚去到他的窝那会还太小，根本不习惯自己环境的变化，于是每天哭闹，是他每天抱着我在怀里，陪我睡着。”
小狗吐了吐舌头又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画面“你不会知道他是一个多好的人类，他给我起了名字，可是因为语言不通，我用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那是他给我取的名字，后来我长大，他终于知道那个名字过长了，这才给我换了一个短的。其实他不知道，先头那个我已经记住了，他不知道我们狗有多聪明，我不仅记住了自己的名字，也记住了他的，他却没能读懂我们一点点的狗语！真蠢！”
“我在努力学习怎么跟人类相处，在这期间，他也在努力学习，怎么做一只狗的朋友。”
“我不知道我做的怎么样，但是他很失败”说到这里，小狗不自觉的摇了摇尾巴，但这只有一瞬间。
“他很忙，总也抽不出空来陪我，每天呆在自己的窝里进食。有一天，他难得的抽出了空，带我出去郊游..”
水星和阿时谁也没有打断，她们知道这就是小狗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
“他把我弄丢了”
“我追在后面，跟了很久，久到我没有力气再叫，他坐进了四脚兽的身体，我知道坐在里面其实听不见外面的声音，即使是我，听力这么好的狗，也未必能听见。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只好在路边跟其他的狗一起生活。他们对我很好，我们一起嬉闹，玩耍，奔跑，追逐。”
“可是..那个人类怎么办呢？他一定在等我回家吧...”
“我不回去的话，他该怎么办？”
“这么说的话”阿时等到它说完了才提出问题“你不该在这的，你需要的是能回家的愿望，而不是预知。”
水星这才会过意来“发生了什么？你..是死了吗？”
水星刚刚问完，小狗的时间就已经替它回答了这个问题，但两人还是默默地等小狗自己说。
小狗显然是不太知道自己的现状，摇了摇头有些茫然地说
“好像..来了一大堆骑着两脚兽的人..手上带着东西..我们几个伙伴都被他们打中头带走了，不知道带去了哪里...也不知道...是生是死..我护着几个同伴逃跑，也被击中了，几个同伴也护着我跑了..然后我就到了这里，说起来..我大概是死了吧..”
“我可以先这样带你的灵魂去见他，你见过以后再决定要不要回去。好吗？”阿时没有接小狗生生死死的话茬，只是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小狗在见到那个男人以后，明白了阿时这么做的原因。
“因为是灵魂，所以不再受身体很多东西的局限，除非是自己过于执着的东西，比如它灵魂脱离前太久没有进食，比如温冬生前因为抑郁没办法感受到爱，死后其实可以，也是因为执念，才舍不下，以为自己没有改变。小狗只要听到那个男孩说一句话，应该就可以明白那个男人以前对他说过的所有话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带它来？”水星知道阿时也一定听到了小狗身上的时间说的话
“你明明知道..那个男孩..”
小狗到男孩儿家的时候，正好看见男孩的妈妈抱着一只新的小狗进了家门。它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类一把接过捧起新的小狗，边打量边随口问道
“这只不会再长大了吧？上一只土狗怎么小时候看着还行，长大那么恶心。”
男孩的妈妈摇了摇头，好像说了些什么，水星没在听了。
她只看着面前的小狗。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小狗吐了吐舌头“这样啊..”
“他不想我..真好”
它全部想起来了，托自己死了的福，自己生前的记忆，终于都被翻译了语言，成了它能读懂的过往。
自己长大后再也没有被叫过的名字，被一个简单的“滚”代替，每次它以为久别重逢的嬉闹，那个即使让它受伤也甘之如饴的相处方式，原来仅仅只是他想要一脚踹开他而已。
脖子上的铁丝原来不是他不注意，而是他故意想让自己感觉疼从而不敢乱跑..
..那天的郊游..只是一场遗弃。
“人类果然好蠢..我不长大，怎么保护你呢？”小狗偏了偏头望着那只瑟瑟发抖害怕的小奶狗
“小东西，机灵些，好好活着。不要长大。”
小狗回过头来看着阿时和水星“我的伙伴们..都不在了吗？”阿时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看，人类真的好蠢，对那些没有生存能力的生物百般宠爱，却对我们这些拼命生存的物种赶尽杀绝。全凭心情，全凭自己..”
小狗叹了口气“算了，反正我也死了，我能和伙伴们一起走吗？”
“你还没有死”阿时轻轻地说“你藏在了小巷子垃圾车的下面，现在还有一口气，我能送你回去。至于它们....已经走了..”
“那我还回去做什么？”小狗眼里似是涌上一层伤痛之色，水星觉得自己看错了——狗也会流眼泪吗？
“它们直到最后都护着我..可我却没来得及说声谢谢..没来得及让它们知道我最快乐的时光都是在和它们一起流浪..算了…没机会了。”
“你可以把时间给我，我给你换一个愿望。”阿时站在一旁，随意地说着这生生死死的大事。
“不了”小狗拒绝道“可以预支不是吗？我想把我剩下来的生命，都预支给他。”
水星和阿时自然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水星一脸震惊“给他？为什么？这种没有责任心的烂人！他不配做你主人..”
小狗喘着粗气打断了她的话
“我从来没有把他当过主人，只是一个来自人类的同伴而已...”
说到同伴，可能是又想起了自己街头被追杀的伙伴们，它使劲闭了闭眼又睁开
“只是他毕竟陪我长大，也是真的为我付出过，欠下的，我该还他。”
阿时看也不看水星皱紧了的眉头，径直走向了小狗，点点头“好，你放心去吧。”
“你是掌管时间的神吗？”小狗感觉自己越来越虚弱，还是笑着问。
“是”阿时简短地回答道。
“那下次，你在轮回中遇见我，能不能提醒我...”
“...下辈子....别再做狗了。”
小狗缓缓地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消失在了她们的面前。好像可以根本不用听到阿时的回答，这只是它对自己一生的总结而已。
水星丧气极了“为什么答应他？那个男人真的配不上这十年！”
“不是十年”阿时说。
“什么？”
“十年是时间，而它说的，是生命。”阿时给那只新的玻璃罐，标上日期与“人生”
“又有什么区别？”直觉告诉水星，阿时不是个故弄玄虚的人，她既然说了不一样，那一定就是有什么区别的。
嘴比脑快，其实问出口的时候，她就已经隐隐知道了答案。
“生命不止有时间，还有别的东西。”阿时一边说，一边在记录好了之后把罐子打开，小狗的生命飞向了那个男孩子的身上。
“连带它的不幸，痛苦，衰老，被抛弃的命运..所有的一切未来十年它要承受的东西，都给他吧，也算得公平，令人开心的当还他的恩情，令人不幸的就是还他的辜负。”阿时收好空瓶，头也不回的进了店里。
她们原本就没有离店，只是在自己店门口将男孩儿的家接进了巷子而已。
“走吧。还看他做什么？”只听见身后水星几步跟上来，长廊中与阿时并排，将身子一歪问了一句“这是小狗有意的吗？它果然心里有怨吧？”
“不知道”阿时摇了摇头，见水星鼓起嘴一副打算问到底的样子，无奈地重复了一遍“真的。”
看水星仍然不打算罢休，阿时补充道“但我是有意的。”
“不愧是店长！”水星一扫阴霾，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现在你才是店长”阿时看着雀跃到前面去了的水星，不知道第多少次的提醒道。
“不愧是我的老板！”
阿时按了按太阳穴，嘴角轻轻地扬起。难得没有关上与外界的链接，听着外面夕阳时分，街上车流轰鸣与小贩开始摆地摊稀稀疏疏抖开杂物的声音。身边还多了一个叽叽喳喳的小女孩。漫长而如一的枯燥日子，也被此刻的落日染上一点温柔的金光。
在送着小狗离开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水星每天就只做两件事情。
一件是围着阿时问“这世界上真的没有轮回吗，那小狗去了哪里？”另一件就是趴在桌子上感叹自己无聊的生活。
“阿时，你还记得你活了多久了吗？”
“不记得”阿时想了想，补充道“但是我记得我们家门前原来有棵杏树树苗”她边说边用拇指和食指圈出了一个小圆“大概这么粗。我上次回去的时候，看见那棵树苗长大了，直径..大概比这个桌子粗一半。”
水星顺着阿时的目光看向了透明的圆桌，这个矮圆桌直径目测也有快两米“阿时..这么粗的杏树..这么也得有几千岁吧？你..应该是古代就在吧？”
“或许吧，太久了，我记不清了。”阿时随意地回答，好像并不对自己的过去有什么好奇。自水星见到她以来，她就是这样一副淡淡的什么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活得太久，大概就会看淡些什么吧..自己才来几天..就忍不住抱怨着这里一成不变的生活，而阿时..她为了不再盗取别人的时间..已经独自一人守在这时间尽头..几千年了啊..
水星想着想着，不由得悲从中来。开始心疼起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千年，却还是少女模样的阿时。
“阿时..”水星其实还没有想好自己要说些什么，只是不想在这个时候安静下来。只见阿时用手抵在水星嘴巴上，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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