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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东南飞(三)

小说:影到南枝作者:加倍使君字数:2201更新时间 : 2021-05-08 13:43:21
  不等疏影反应过来,梨落已经跪在长桥的木板上。

  “你这是何苦来?快起来!”疏影赶紧俯身去拉梨落的胳膊。

  “不,姑娘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梨落还是那么坚决,“我恨我没有早点看清安月的为人,让姑娘今日蒙受不白之冤!”

  疏影其实也舍不得忠心耿耿的梨落,但她深怕自己这样,会连带着梨落一起受苦,不免耽误人家的一辈子。

  “起来吧,我还要收拾东西,过两日才走,此事容我考虑考虑再做决定。你的身契在三奶奶手上,我做不得主,你可以求求她。”

  刘锡瑶扶梨落起来,“好丫头,我看你们两个真是亲厚如姐妹,自然是同意的。怀庸侯府的日子未必好过外头,外头的日子也未必比侯府轻松,左右看各人造化了!”

  “梨落谢过三奶奶,谢过姑娘。我可以对天发誓,今生追随姑娘,不离不弃!”

  疏影心中感激不尽,没有多言,只是抱着梨落哭了一大场。

  二月初二日清晨,谢晟赶了一辆牛车来到怀庸侯府西偏门,要接女儿回家去。天气阴沉,正下蒙蒙细雨,他戴着斗笠,披着蓑衣,乍看与前来侯府送货的农夫无甚两样。

  门口的小厮见有人来了,冲谢晟喊道:“哎,那个老头,你车上没有东西,到侯府来做什么的?”

  “来接我女儿回家。”

  “你女儿是哪个房里的丫鬟?可交代过主人了?”

  谢晟一时也不知如何说明疏影的身份,便支吾道:“已交代过了,小哥放心就是。”

  小厮伸了个懒腰,慢慢悠悠回到门房里去,“这鬼天气,怪闷得慌,真叫人犯困……”

  谢晟把牛牵到路的另一边,将绳子系在一棵大杨树上。仰起头往向远处云雾中的旸山,如苍龙脊背般绵延起伏,有压迫之感。他揉了揉酸疼的眼睛,收回目光。

  他们约定的时间是辰时,看天色是快到了。

  等了两刻钟,门里才算有了些动静。几个粗嗓门的婆子搬来了行李,跟门房的小厮快速交代着什么。

  江北土话,谢晟听不甚懂,只由着他们一样样的装上牛车。这些物件里依稀能分辨得出来的就有一把膝琴、一只樟木箱子与一个妆奁,都用油布包着,便淋雨也不会湿。

  再等了一刻钟,疏影和梨落带着随身的细软包袱出来了。

  她一身素色衣裳,手腕上戴着徐夫人给她的翡翠镯子,和来到侯府那时的打扮是一样的。在侯府领到的份例衣饰布匹,她一件也没有穿过,一件也没有带走。

  除了那支凤凰金钗,在这阴雨天里是唯一的一抹鲜亮色彩。

  谢晟有些不相信面前这姑娘就是自家的阿蛮。一别七年,阿蛮已经出落成婷婷少女,玉人其颀。而他再没有了昔年的意气风采,就像块在风雨里逐渐衰朽的老木头。

  疏影把伞略抬了抬,一双婆娑泪眼直直地凝望着父亲,“阿爹,我们回家!”

  两个女孩就坐在车尾上,牛车一走,脚下的路便一点点向前延伸出去。疏影一直埋着头,不愿再多看这伤心地一眼。

  脑中忽然浮现出她来此之前绣的那幅鸳鸯被面,红羽绿水,恩爱交颈,最后一刀两断。

  这回,是彻底断了。

  他们离开后先是渡江去了申屠府,徐夫人派人在码头把她们一行人接回了府中。见到故人如此,看到义女如斯,徐夫人潸然掩面,无法自抑。

  秀芹也在,姊妹两个走到内院屋里说话,她拉着疏影的手痛陈怀庸侯无理,害她夫婿又害她亲朋。

  疏影看四下无人,褪下那只春带彩的玉镯,悄声道:“芹儿,这镯子原本就是大娘预备给儿媳妇的,我从去年夏天一直戴着也不成体统,今天我便交还与你。”

  秀芹连忙擦了眼泪推辞,“太太给你,就是肯定了只能给你,我是万万不能要的!”

  “这镯子里藏着福气,能保人平安。可是我不在侯府,戴着它已经没有用处了呀!再说了,我家以前也有些积蓄,只不过都在典当行里没赎出来。如今我随身还是有些银钱的,正准备把那些东西取回来,当中就有我阿娘自己戴过的玉镯,这一个对我而言就是多余了。”

  见秀芹有些动心,疏影笑说:“你执意不要,我就随便丢在这院子哪个角落里,谁捡着了归谁吧!”

  秀芹赶紧听话地拿住,“哼,再怎么也不能便宜了那些蹄子!影姐姐叫我收下,我便收下吧。太太若瞧见了,想必知道影姐姐的意思,不会怪罪我。”

  她们两个早就心意互通,还用分什么彼此呢?

  “我没有想到,你们是真的不能成……”秀芹想起疏影以前从心底里溢出来的、对与人相知相守的渴望。

  现在坐在自己面前的女孩,竟全然没有了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娇羞情态,眼里只剩下枯槁凉薄。

  “哀莫大于心死。”她再也没有力气去追求自己注定得不到的美好。曾经为命运挣扎过,就足够证明自己历过红尘一遭。

  “假如先世子没有病亡,影姐姐会是整个金陵最幸福、最风光的妇人。”

  “假如陆澄没有故去,我和你还能像今天一样无话不谈吗?”风光不风光的,于她而言都是身外之物,可有可无。

  她与秀芹联系的许多契机,其实都在陆淇身上。如果陆澄还在,他弟弟根本不会有这样逾越礼教的机会,秀芹也无从成全。

  “当然了!我们的缘分是我们的,是老天爷定的,与旁人如何都无关。”

  “难为你这样想。”疏影这才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暖意。

  “就算都离开了怀庸侯府那个虎狼窝,现在我们还是亲眷,还是朋友啊!以后咱们可要相互扶持,永远做好朋友,绝不背叛彼此。你答应过我的,如果我们自己不能在一起一辈子,咱们的孩子也要在一处玩呢!”

  疏影捏捏秀芹的鼻头,笑嗔道:“偏你会说,安慰我时也不忘逮着我,再重提旧事来羞我一遍!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谢晟父女两个在申屠府停留半天,傍晚也就出发,坐船沿运河而下回兰陵了。

  船上正好有另外一家三口人,妇人正在灯下教女娃念诗。

  疏影靠在窗边,只听那娃娃懵懵懂懂念道:“妾有绣腰襦,葳蕤自生光;红罗复斗帐,四角垂香囊;箱帘六七十,绿碧青丝绳,物物各自异,种种在其中。人贱物亦鄙,不足迎后人,留待作遗施,于今无会因。时时为安慰,久久莫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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