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五）面圣（上）
紫冰进了刑部大牢，就开始不吃不喝，蜷缩在草埔上睡着。皇上严令：“先晾晾她，看看都有谁跟她接触。”
“皇上，现在她的身份明了了，谁还会来？”御书房的首领太监陈琳道，“哦，对了。进来那天，八王妃倒是给她送了套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皇上有些在意。
“想来是八王妃怕她衣服湿了，才送的吧。”
“是吗？”
陈琳明白皇上所指，忙回禀：“老奴已经着人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夹带。”
“衣服呢？”
“送到牢里了，这姑娘也没动。菜饭也没吃一口。”
皇上似乎有些放心，道：“再等等。”
皇上心里是想尽快见到这个传说已久的水犹寒的。他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皇后到底在戕害幼童的事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之前他可以装糊涂不理睬，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皇太子。他需要为将来的继任者打造一个相对安全的成长环境。所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显得至关重要。
可是以水犹寒的心智，她一定做好了应对之策。皇上只好忍着内心的焦虑，把她晾在一边，让她完全松懈下来。待到她猝不及防时，再一举攻破。
停了三天，听太监来报：“水犹寒仍是不吃不喝。”
皇上怕她绝食而死，就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就悄悄地趁晚间来狱中探监。
听说皇上要来，紫冰问狱卒要了清水梳洗。她从八王妃送进来的一套衣服里，只挑了月白色的衬袍换上，一身如练素白。收拾停当，她抬头从窗口望向外边，静静地等待。
皇上示意随从都出去，只留贴身的太监陈琳伺候。皇上坐定了，便问：“朕今天就是想当面问清楚一件事。你到底是谁？”
“皇上你问我是谁，我连自己都不知道。从小，他们需要我是谁，我就是谁。为他们办事儿，只为了每天能够吃饱饭。后来，国舅看中了我，我就变成了凤凰，专门为国舅消灾。这中间，我想干点自己的事，就叫水犹寒。再后来，他们说我长得像八王妃的妹妹，于是我就成了紫冰。现在我成了阶下囚。”
“那你到底为谁办事？”
“除了早年间不记得姓名的雇主之外，国舅、八王、甚至皇后，我都办过事。”
“都是什么事？”
“知道的，皇上都知道了。不知道的，就不要问了。也算是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紫冰自嘲地拧出一缕苦笑：“哈哈，想我知道这么多事情，多少人惦记啊，怕是凌迟都解不了大家的恨。也许死在这大牢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皇上又问：“国舅是你杀的吗？”
“是。我不想杀国舅。可是那日在莲花庵，面对数十孩子即将被杀，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数十个孩子？”
“是。不知为何国舅要将他们杀掉。”
皇上似有所悟，问贴身总管陈琳：“皇后也有参与此事？”
“老奴不知，不过皇后和国舅是兄妹。”
矛头指向皇后，紫冰又在南清宫待了那么久，皇上倒是又起了疑：“你一个杀手，怎么忽然会发善心？”
紫冰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直起身望向高墙上的窗口，有些沉醉地说：“那时候，我住在大相国寺养伤，想不起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我经常坐在藏经阁顶层的屋檐上，一坐就是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
“有一天傍晚，智空方丈来了，他不言语就站着陪我看。天渐渐暗下来，我看见城中有一户人家的灯亮起来，后来又有人家陆陆续续亮起来，最后一城的灯火人家。方丈问我：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皇上也好奇地问道。
“他说：这叫‘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他说不管以前你做了什么，只要以后用一点点善行去帮扶他人，你就会是个善良的人。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
“皇上，我并不是生来就是个坏人……”紫冰停顿了一下，仰天大笑：“我前边杀了那么多人，都活的好好的。怎么这次我善心大发，就……”
皇上正言道：“你这次是出于善心，但是朕的江山，不是靠什么侠客义士，靠的是法度。你犯了法，朕不得不杀你！”
“是啊。法度。前边杀人的时候，怎么没人跟我说法度呢？”
“大胆——”
“我杀了那多人，也不过几十个。若是一个县令，一个府尹，又能杀多少，若是天子呢？我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紫冰这话乍一听张狂放肆，可细品下来，却蕴含着为官为君以身作则的道理。皇上默然不言，似有所悟：“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倒不失是个心智清明之人。起来吧。”
“多谢皇上。”紫冰并不起身，依然跪着道：“皇上，我有一事相求。”
“大胆！你是在跟朕谈条件吗？”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上既然屈尊降贵来看我，为什么不把话听完再做裁断呢。皇上可否将我逐出京城再行处决？”
“这是为何？”
“我自幼流浪无依，辗转多个家主。连自己的名姓、父母、家乡竟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被人豢养，替人消灾。自从我进了南清宫，八王妃对我关爱有加。我知道八王妃是错把我当成了妹妹。可是皇上，人心都是肉长的。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紫冰抬头望着皇上，眼中闪着真情的泪光。
“如果皇上处死我，八王妃必然伤心欲绝；但是我不死，又怕皇上有庆父之忧。所以，还请皇上放逐我出京后再施斩刑。也算是给八王妃留点念想。”
皇上嗯了一声算是应允，又对陈琳道：“拟旨，将水犹寒在三日后驱除出京，不准再入京城半步。”
见紫冰仍跪着，皇上道：“朕答应了，平身吧。”
紫冰拱手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放肆！”
陈琳见皇上动怒，忙劝道：“皇上息怒！”
“皇上，我所求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日后皇上不为难。”
皇上不耐烦地甩袖：“说！”
“皇上，可否对外将三日之限改为十日？”
陈琳慢低声劝道：“姑娘过分了！”
“皇上，我并不是让您真的改为十日，只是跟王爷他们这样说。”
“这又为何？”
“如果八王妃知道妹妹被逐出京城，定然会前来说情。无论是王爷和皇上的兄弟之情，还是顾忌到八王妃是太子的母亲，皇上都会为难。不如说是十日，趁王爷王妃还未警觉之时，我自行离开。纵使那时王爷王妃再来求情也木已成舟。岂不省事？”
“朕——依你！”皇上起身边往外走，边暗自思忖：“怪不得国舅和八王都看重此人。此人虽屡屡受人摆布，但心智阔达深远，只可惜不能为朕所用。”
出了牢门，皇上见牢门内紫冰仍跪着，缓和了语气问：“你怎么还跪着？”
“我在等皇上下旨，指定赐死的地点。”
皇上眉梢一挑，站定了问：“若你没有这些身份，也无关八王王妃。你只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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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现在她的身份明了了，谁还会来？”御书房的首领太监陈琳道，“哦，对了。进来那天，八王妃倒是给她送了套衣服。”
“衣服？什么衣服？”皇上有些在意。
“想来是八王妃怕她衣服湿了，才送的吧。”
“是吗？”
陈琳明白皇上所指，忙回禀：“老奴已经着人仔细检查过了，没有夹带。”
“衣服呢？”
“送到牢里了，这姑娘也没动。菜饭也没吃一口。”
皇上似乎有些放心，道：“再等等。”
皇上心里是想尽快见到这个传说已久的水犹寒的。他一直想弄明白一件事：皇后到底在戕害幼童的事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之前他可以装糊涂不理睬，现在不一样了，他有了皇太子。他需要为将来的继任者打造一个相对安全的成长环境。所以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显得至关重要。
可是以水犹寒的心智，她一定做好了应对之策。皇上只好忍着内心的焦虑，把她晾在一边，让她完全松懈下来。待到她猝不及防时，再一举攻破。
停了三天，听太监来报：“水犹寒仍是不吃不喝。”
皇上怕她绝食而死，就问不出什么了。于是，就悄悄地趁晚间来狱中探监。
听说皇上要来，紫冰问狱卒要了清水梳洗。她从八王妃送进来的一套衣服里，只挑了月白色的衬袍换上，一身如练素白。收拾停当，她抬头从窗口望向外边，静静地等待。
皇上示意随从都出去，只留贴身的太监陈琳伺候。皇上坐定了，便问：“朕今天就是想当面问清楚一件事。你到底是谁？”
“皇上你问我是谁，我连自己都不知道。从小，他们需要我是谁，我就是谁。为他们办事儿，只为了每天能够吃饱饭。后来，国舅看中了我，我就变成了凤凰，专门为国舅消灾。这中间，我想干点自己的事，就叫水犹寒。再后来，他们说我长得像八王妃的妹妹，于是我就成了紫冰。现在我成了阶下囚。”
“那你到底为谁办事？”
“除了早年间不记得姓名的雇主之外，国舅、八王、甚至皇后，我都办过事。”
“都是什么事？”
“知道的，皇上都知道了。不知道的，就不要问了。也算是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紫冰自嘲地拧出一缕苦笑：“哈哈，想我知道这么多事情，多少人惦记啊，怕是凌迟都解不了大家的恨。也许死在这大牢里，才是最好的归宿。”
皇上又问：“国舅是你杀的吗？”
“是。我不想杀国舅。可是那日在莲花庵，面对数十孩子即将被杀，我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数十个孩子？”
“是。不知为何国舅要将他们杀掉。”
皇上似有所悟，问贴身总管陈琳：“皇后也有参与此事？”
“老奴不知，不过皇后和国舅是兄妹。”
矛头指向皇后，紫冰又在南清宫待了那么久，皇上倒是又起了疑：“你一个杀手，怎么忽然会发善心？”
紫冰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直起身望向高墙上的窗口，有些沉醉地说：“那时候，我住在大相国寺养伤，想不起自己是谁，自己要做什么。我经常坐在藏经阁顶层的屋檐上，一坐就是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看到了什么……”
“有一天傍晚，智空方丈来了，他不言语就站着陪我看。天渐渐暗下来，我看见城中有一户人家的灯亮起来，后来又有人家陆陆续续亮起来，最后一城的灯火人家。方丈问我：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叫什么？”皇上也好奇地问道。
“他说：这叫‘以一灯传诸灯，终至万灯皆明’。他说不管以前你做了什么，只要以后用一点点善行去帮扶他人，你就会是个善良的人。那一刻我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轻松了。”
“皇上，我并不是生来就是个坏人……”紫冰停顿了一下，仰天大笑：“我前边杀了那么多人，都活的好好的。怎么这次我善心大发，就……”
皇上正言道：“你这次是出于善心，但是朕的江山，不是靠什么侠客义士，靠的是法度。你犯了法，朕不得不杀你！”
“是啊。法度。前边杀人的时候，怎么没人跟我说法度呢？”
“大胆——”
“我杀了那多人，也不过几十个。若是一个县令，一个府尹，又能杀多少，若是天子呢？我这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紫冰这话乍一听张狂放肆，可细品下来，却蕴含着为官为君以身作则的道理。皇上默然不言，似有所悟：“朕明白你的意思了。你倒不失是个心智清明之人。起来吧。”
“多谢皇上。”紫冰并不起身，依然跪着道：“皇上，我有一事相求。”
“大胆！你是在跟朕谈条件吗？”
“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皇上既然屈尊降贵来看我，为什么不把话听完再做裁断呢。皇上可否将我逐出京城再行处决？”
“这是为何？”
“我自幼流浪无依，辗转多个家主。连自己的名姓、父母、家乡竟都不记得了。只知道被人豢养，替人消灾。自从我进了南清宫，八王妃对我关爱有加。我知道八王妃是错把我当成了妹妹。可是皇上，人心都是肉长的。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紫冰抬头望着皇上，眼中闪着真情的泪光。
“如果皇上处死我，八王妃必然伤心欲绝；但是我不死，又怕皇上有庆父之忧。所以，还请皇上放逐我出京后再施斩刑。也算是给八王妃留点念想。”
皇上嗯了一声算是应允，又对陈琳道：“拟旨，将水犹寒在三日后驱除出京，不准再入京城半步。”
见紫冰仍跪着，皇上道：“朕答应了，平身吧。”
紫冰拱手道：“我还有一事相求。”
“放肆！”
陈琳见皇上动怒，忙劝道：“皇上息怒！”
“皇上，我所求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日后皇上不为难。”
皇上不耐烦地甩袖：“说！”
“皇上，可否对外将三日之限改为十日？”
陈琳慢低声劝道：“姑娘过分了！”
“皇上，我并不是让您真的改为十日，只是跟王爷他们这样说。”
“这又为何？”
“如果八王妃知道妹妹被逐出京城，定然会前来说情。无论是王爷和皇上的兄弟之情，还是顾忌到八王妃是太子的母亲，皇上都会为难。不如说是十日，趁王爷王妃还未警觉之时，我自行离开。纵使那时王爷王妃再来求情也木已成舟。岂不省事？”
“朕——依你！”皇上起身边往外走，边暗自思忖：“怪不得国舅和八王都看重此人。此人虽屡屡受人摆布，但心智阔达深远，只可惜不能为朕所用。”
出了牢门，皇上见牢门内紫冰仍跪着，缓和了语气问：“你怎么还跪着？”
“我在等皇上下旨，指定赐死的地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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