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坦诚相见（下）
这一日上午，紫冰站在清逸斋的廊下看荷香父女带人侍弄花草树木。见两个小丫鬟摘枇杷果，紫冰心里颇有些感叹，连茱萸来了都没注意。
“姑娘……”荷香跑过来，手上还有泥土，就微微抬起胳膊，轻唤了一声，算是提醒。
紫冰很有些自责地叹道：“当年红豆也是爬在树上摘枇杷。要不是那天我看到她，或许她会安安稳稳过一生吧。”
“姑娘？”茱萸叫道。
紫冰回头见是茱萸，望着她的脸出了一回神，道：“对不起！都是我，你别怨旁人。”
红豆去世，茱萸难免伤心。不过她明白是姐姐有错在先，卖主求荣，也怨不得他人。听紫冰致歉，茱萸倒觉得惭愧，忙过来拉住紫冰的手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我明白的。”说着仍是滚下泪来。
紫冰一时无言以对，只看着她落泪。还是茱萸见荷香端茶过来，忙擦了泪，拉着紫冰坐下。茱萸见紫冰仍是木然无语，就端了杯茶递到紫冰手里。两人喝了会儿茶，情绪都有所平复。
茱萸问：“上次，我说钱是姐姐给的。姑娘就知道了吧？”
“她根本就没有受伤。只是有些事她说不清楚，才……”紫冰转头望着廊外，“我没想到，她已经走得那么远了。”
“以前有什么话我们还相互说说。她还让我给祾瑞大哥做过几双鞋袜。我以为他们会好好的。”茱萸回忆起往日也有些自责：“嫁人以后，我也疏忽了。”
毕竟因着红豆的事，两人说话远不像平时那般随意，多半是沉默的。祾瑞听说茱萸来了，也有些话想要说说。来了，见紫冰茱萸二人这般境况，祾瑞也只得站着默然不语了。
紫冰给他递了杯茶，祾瑞知道紫冰已经原谅他，心情舒畅了些。许久紫冰说了句：“只是没让你等到今年红豆成熟。”
祾瑞自从喜欢红豆以后，每年都会攒一颗南方生的红豆。祾瑞听紫冰这么说，就从手腕上褪下那串红豆，自嘲道：“本来打算凑够十颗……就差一颗了。”
“等到九月，遍插茱萸少一人。”
紫冰的话断断续续地飘进荷香的耳朵。荷香年少，说话也历来没那么多顾忌，笑道：“哪用等到九月？我看这一两个月红豆就熟了。”
紫冰虽没有笑，但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瞎说。”
荷香停了手里的活，直起身道：“我没瞎说。今年节气早，红豆又长在南方，气候暖和，成熟的早也是正常。不信，你问我爹。”
荷香的爹哪里像荷香这般没有眼色，正犹豫着。身边的老花匠答道：“小荷香说的不错。花草果实都有自己的节气时令。就算有点小差别，也是按气候走的。”
老花匠是荷香他爹请来的高手，他见众人有了兴趣，越说越有劲：“早些年，我在并州。有一家的玉兰花腊八就开花了。都说是应在什么人什么事上，其实啊……”
紫冰听了一激灵，问：“其实是为什么？”
“说出来不值一提。那一年闰月，到了腊月节气已经立春了。又加上腊八前几天要熬粥，架着几口锅，把热气轰起来，花早开也是正常的。传说唐玄宗为博得梅妃一笑，赶在她生日的时候让梅花开放，也用过这办法。我跟那林家的老太太说过，可惜他们没听。听说为这花开的事，还要扔了个孩子呢……”
祾瑞是知道紫冰身世的，忙打岔。紫冰知道他的好意，微微苦笑道：“这花草倒是比人更知冷暖节气，更守得住本心。”
紫冰淡淡的语气含着微微的寒凉，似乎是在谈论和自己不相干的陈年故事。祾瑞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无奈和心酸，轻唤：“姑娘？”
紫冰似乎并不在意，冲着祾瑞道：“红豆生南国，你攒着太难了。汴梁城里好花很多，是时候该换一个了。”
祾瑞咬了咬嘴唇，答道：“明年吧，明年春天。”
“好。”
八王妃紫云听说茱萸来了，怕又生出龃龉，就打算过来看看。谁知刚走出房门，就见麒儿在正房门前的走廊下哭。
紫云忙问：“麒儿，怎么了？”
麒儿只顾着抽泣不答话。
紫云把麟儿拉进屋里，给他洗了脸。紫云捧着麒儿的脸，笑说：“好了，好了。跟娘说说是谁惹我的麒儿了？”
麒儿猛地抬起头来问：“娘，我是你亲生的吗？”
紫云本以为是孩子间打闹受了小委屈，没想到……看着麒儿期待的眼神，紫云忙双手环住麒儿，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麒儿抽抽泣泣地说：“听麟儿哥哥说，要从咱们家挑一个去给皇后作儿子。大家都不喜欢我，肯定会……”
紫云刚要安慰，却被麒儿拦腰抱住，大哭起来：“娘，我不要进宫去……我不要给皇后作儿子……”
麒儿哭的紫云也流下泪来。她蹲下拍着麒儿的背说：“不会的，不会的。娘怎么舍得把我的麒儿送走呢？”
“真的，娘？”麒儿登时仰起脸。
“嗯，娘不会让麒儿进宫的。”
麒儿破涕为笑，可还是不放心：“可是大家都不喜欢我。”
“谁说大家不喜欢麒儿？我的麒儿最乖了，娘最舍不得麒儿了。”
“真的？”
见紫云肯定地点点头，麒儿再次抱住紫云说：“还是娘对我最好！”
紫云见他心情平复了，哄着说：“麒儿，前几天你姨妈说你的画画得好，想问你要画儿。你画一幅送给她好不好？”
麒儿像是得到了极大的肯定，开心地点点，问：“姨妈喜欢什么？”
“画你最拿手的。”
“娘，我画春景好不好？”
“好——”紫云安排了颜料笔墨看着麒儿画，心里却如排山倒海一般。
这三个孩子在紫云眼里并没有什么嫡庶分别。麟儿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性格又极像年轻时候的八王，八王自然有所偏爱。桢儿因为身份特殊，大家都很关照。作为其名义上的生母，菊若对桢儿尤其爱怜，致使麒儿落了单。
紫云让春草照看麒儿，自己来到菊若的住处。一问才知道，麒儿见两个哥哥都不在，不想读书，又跟菊若顶了两句嘴。菊若一时生气就打了他一巴掌。
“麒儿才多大？用得着你这样？又不是什么大错。”紫云道。
菊若有些惭愧：“姐姐，我也是一时情急……桢儿要走了，我心里烦躁，就……”
“再怎么也不能把大人的脾气使到孩子身上啊？”紫云拉起菊若的手，并肩坐在床榻上：“我知道，这些年你心疼桢儿多一些。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却去偏疼别人的孩子，这是你的可贵之处。”
“麒儿不是一直有姐姐护着的吗？”菊若说着说着流泪也下来了：“眼看桢儿要走了，我这心里真是……”
紫云劝慰说：“正是你这些年的心血，桢儿才长得这么好。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忘了你的这份恩情的。再说，麒儿麟儿不也都是你的孩子？”
“姐姐，其实我打了麒儿，当时就后悔了。”
“孩子嘛，总是对大人有所依赖的。像咱家的孩子，将来靠他们自己拼的时候还在后头。现在还是多疼疼他们吧。尤其是麒儿，不比麟儿泼皮心宽。千万不能让他觉得在家里没有一点安全感。最小的孩子，原本该最受宠的。”
见菊若点头，紫云又道：“咱们家原本事儿就多，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说开了就不是个事了。”
“姐姐放心，一会儿我安慰安慰他。”
紫云点点头：“我再去瞧瞧紫冰。”
紫云来到清逸斋的时候，紫冰一个人坐在栏杆上吃枇杷果，神情自若。
紫云笑道：“我还怕你们会有误会呢。麒儿的事儿一耽误……”
“都说开了，能有什么误会？”紫冰回头递了个枇杷果给紫云：“尝尝——”
紫云见状，身心轻松，也凑身坐着，尝了几口道：“今年雨水多，倒没有往年的甜了。”
“哦，你刚说麒儿什么事？”
紫云遂把方才的情形说了。
紫冰平静的面庞透出淡淡的哀伤：“这些天因为皇后认子的事，我们的心思都放在麟儿和桢儿身上，却忽视了麒儿。难为这孩子了。”
“是啊，小孩子都是敏感的。父母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们的心。是我们的疏忽。”
两人一个脸朝里一个脸朝外地并肩坐了一会儿，紫冰转过脸，看着紫云定定地说：“以前我还担心你怎么在这宫中立足。现在看来，什么计策筹谋，都远不及姐姐的爱能够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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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荷香跑过来，手上还有泥土，就微微抬起胳膊，轻唤了一声，算是提醒。
紫冰很有些自责地叹道：“当年红豆也是爬在树上摘枇杷。要不是那天我看到她，或许她会安安稳稳过一生吧。”
“姑娘？”茱萸叫道。
紫冰回头见是茱萸，望着她的脸出了一回神，道：“对不起！都是我，你别怨旁人。”
红豆去世，茱萸难免伤心。不过她明白是姐姐有错在先，卖主求荣，也怨不得他人。听紫冰致歉，茱萸倒觉得惭愧，忙过来拉住紫冰的手道：“姑娘说的哪里话？我明白的。”说着仍是滚下泪来。
紫冰一时无言以对，只看着她落泪。还是茱萸见荷香端茶过来，忙擦了泪，拉着紫冰坐下。茱萸见紫冰仍是木然无语，就端了杯茶递到紫冰手里。两人喝了会儿茶，情绪都有所平复。
茱萸问：“上次，我说钱是姐姐给的。姑娘就知道了吧？”
“她根本就没有受伤。只是有些事她说不清楚，才……”紫冰转头望着廊外，“我没想到，她已经走得那么远了。”
“以前有什么话我们还相互说说。她还让我给祾瑞大哥做过几双鞋袜。我以为他们会好好的。”茱萸回忆起往日也有些自责：“嫁人以后，我也疏忽了。”
毕竟因着红豆的事，两人说话远不像平时那般随意，多半是沉默的。祾瑞听说茱萸来了，也有些话想要说说。来了，见紫冰茱萸二人这般境况，祾瑞也只得站着默然不语了。
紫冰给他递了杯茶，祾瑞知道紫冰已经原谅他，心情舒畅了些。许久紫冰说了句：“只是没让你等到今年红豆成熟。”
祾瑞自从喜欢红豆以后，每年都会攒一颗南方生的红豆。祾瑞听紫冰这么说，就从手腕上褪下那串红豆，自嘲道：“本来打算凑够十颗……就差一颗了。”
“等到九月，遍插茱萸少一人。”
紫冰的话断断续续地飘进荷香的耳朵。荷香年少，说话也历来没那么多顾忌，笑道：“哪用等到九月？我看这一两个月红豆就熟了。”
紫冰虽没有笑，但语气明显轻松了不少：“瞎说。”
荷香停了手里的活，直起身道：“我没瞎说。今年节气早，红豆又长在南方，气候暖和，成熟的早也是正常。不信，你问我爹。”
荷香的爹哪里像荷香这般没有眼色，正犹豫着。身边的老花匠答道：“小荷香说的不错。花草果实都有自己的节气时令。就算有点小差别，也是按气候走的。”
老花匠是荷香他爹请来的高手，他见众人有了兴趣，越说越有劲：“早些年，我在并州。有一家的玉兰花腊八就开花了。都说是应在什么人什么事上，其实啊……”
紫冰听了一激灵，问：“其实是为什么？”
“说出来不值一提。那一年闰月，到了腊月节气已经立春了。又加上腊八前几天要熬粥，架着几口锅，把热气轰起来，花早开也是正常的。传说唐玄宗为博得梅妃一笑，赶在她生日的时候让梅花开放，也用过这办法。我跟那林家的老太太说过，可惜他们没听。听说为这花开的事，还要扔了个孩子呢……”
祾瑞是知道紫冰身世的，忙打岔。紫冰知道他的好意，微微苦笑道：“这花草倒是比人更知冷暖节气，更守得住本心。”
紫冰淡淡的语气含着微微的寒凉，似乎是在谈论和自己不相干的陈年故事。祾瑞还是听出了其中的无奈和心酸，轻唤：“姑娘？”
紫冰似乎并不在意，冲着祾瑞道：“红豆生南国，你攒着太难了。汴梁城里好花很多，是时候该换一个了。”
祾瑞咬了咬嘴唇，答道：“明年吧，明年春天。”
“好。”
八王妃紫云听说茱萸来了，怕又生出龃龉，就打算过来看看。谁知刚走出房门，就见麒儿在正房门前的走廊下哭。
紫云忙问：“麒儿，怎么了？”
麒儿只顾着抽泣不答话。
紫云把麟儿拉进屋里，给他洗了脸。紫云捧着麒儿的脸，笑说：“好了，好了。跟娘说说是谁惹我的麒儿了？”
麒儿猛地抬起头来问：“娘，我是你亲生的吗？”
紫云本以为是孩子间打闹受了小委屈，没想到……看着麒儿期待的眼神，紫云忙双手环住麒儿，柔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麒儿抽抽泣泣地说：“听麟儿哥哥说，要从咱们家挑一个去给皇后作儿子。大家都不喜欢我，肯定会……”
紫云刚要安慰，却被麒儿拦腰抱住，大哭起来：“娘，我不要进宫去……我不要给皇后作儿子……”
麒儿哭的紫云也流下泪来。她蹲下拍着麒儿的背说：“不会的，不会的。娘怎么舍得把我的麒儿送走呢？”
“真的，娘？”麒儿登时仰起脸。
“嗯，娘不会让麒儿进宫的。”
麒儿破涕为笑，可还是不放心：“可是大家都不喜欢我。”
“谁说大家不喜欢麒儿？我的麒儿最乖了，娘最舍不得麒儿了。”
“真的？”
见紫云肯定地点点头，麒儿再次抱住紫云说：“还是娘对我最好！”
紫云见他心情平复了，哄着说：“麒儿，前几天你姨妈说你的画画得好，想问你要画儿。你画一幅送给她好不好？”
麒儿像是得到了极大的肯定，开心地点点，问：“姨妈喜欢什么？”
“画你最拿手的。”
“娘，我画春景好不好？”
“好——”紫云安排了颜料笔墨看着麒儿画，心里却如排山倒海一般。
这三个孩子在紫云眼里并没有什么嫡庶分别。麟儿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性格又极像年轻时候的八王，八王自然有所偏爱。桢儿因为身份特殊，大家都很关照。作为其名义上的生母，菊若对桢儿尤其爱怜，致使麒儿落了单。
紫云让春草照看麒儿，自己来到菊若的住处。一问才知道，麒儿见两个哥哥都不在，不想读书，又跟菊若顶了两句嘴。菊若一时生气就打了他一巴掌。
“麒儿才多大？用得着你这样？又不是什么大错。”紫云道。
菊若有些惭愧：“姐姐，我也是一时情急……桢儿要走了，我心里烦躁，就……”
“再怎么也不能把大人的脾气使到孩子身上啊？”紫云拉起菊若的手，并肩坐在床榻上：“我知道，这些年你心疼桢儿多一些。自己的孩子在身边，却去偏疼别人的孩子，这是你的可贵之处。”
“麒儿不是一直有姐姐护着的吗？”菊若说着说着流泪也下来了：“眼看桢儿要走了，我这心里真是……”
紫云劝慰说：“正是你这些年的心血，桢儿才长得这么好。他是个懂事的孩子，不会忘了你的这份恩情的。再说，麒儿麟儿不也都是你的孩子？”
“姐姐，其实我打了麒儿，当时就后悔了。”
“孩子嘛，总是对大人有所依赖的。像咱家的孩子，将来靠他们自己拼的时候还在后头。现在还是多疼疼他们吧。尤其是麒儿，不比麟儿泼皮心宽。千万不能让他觉得在家里没有一点安全感。最小的孩子，原本该最受宠的。”
见菊若点头，紫云又道：“咱们家原本事儿就多，有什么事儿别憋在心里，说开了就不是个事了。”
“姐姐放心，一会儿我安慰安慰他。”
紫云点点头：“我再去瞧瞧紫冰。”
紫云来到清逸斋的时候，紫冰一个人坐在栏杆上吃枇杷果，神情自若。
紫云笑道：“我还怕你们会有误会呢。麒儿的事儿一耽误……”
“都说开了，能有什么误会？”紫冰回头递了个枇杷果给紫云：“尝尝——”
紫云见状，身心轻松，也凑身坐着，尝了几口道：“今年雨水多，倒没有往年的甜了。”
“哦，你刚说麒儿什么事？”
紫云遂把方才的情形说了。
紫冰平静的面庞透出淡淡的哀伤：“这些天因为皇后认子的事，我们的心思都放在麟儿和桢儿身上，却忽视了麒儿。难为这孩子了。”
“是啊，小孩子都是敏感的。父母的一举一动都牵着他们的心。是我们的疏忽。”
两人一个脸朝里一个脸朝外地并肩坐了一会儿，紫冰转过脸，看着紫云定定地说：“以前我还担心你怎么在这宫中立足。现在看来，什么计策筹谋，都远不及姐姐的爱能够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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