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友谊公墓
随着政府军最终收复洛奇诺，Y国的形势逐渐稳定下来，只有一些零星的小规模的战斗。不过，冷锋不敢大意，一开始他几乎每天晚上守夜，托尼看着他逐渐浓重的黑眼圈怎么劝也没用。好在后来马克42又可以正常工作了，他们的晚上才算轻松了很多。
他们以自由记者的身份行走各处，暗中进行调查。在这过程中，Y国的风貌也展现眼前。他们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每到一处，几乎都有中国的基建项目：公路，铁路，桥梁，建筑，只是由于战争的爆发，中国人都撤了回去，只留下工地和一些带不走的设备停在那里。很多地方都有中国的工厂，以石油、钢铁等重工业能源企业为主。当地的电信行业几乎被中国企业垄断了，基站是中国的，设备是中国的，终端也是中国的。商店里有不少中国的轻工业产品，从摩托电视手机到衣服鞋子袜子。另外还见到了好几家中国援建的医院。
托尼有点惊讶中国的影响如此之深。他也专门找过美国在此地的作为，令他失望的是，美国主要设施是教会学校和教会医院，有一些能源企业，另外就是大药商AIM，从规模和影响力上都不如中国。最让他感到郁闷的是，冷锋这个中国人在Y国的待遇比他受欢迎得多，大部分本地人提起中国人都不仅尊重而且亲切，而对美国人，除了敌意，就只有疏远。
“中国公路，中国工厂，中国商品，中国网络……你们都快成中国的殖民地了。”有一次在一家小超市里跟本地店主多聊了几句，托尼忍不住就说了出来。这个镇边就是一家中国工厂，本地人有80%都在中国工厂里工作，实际上，可以说这个镇反而是依托这家中国工厂建起来的。
“是不是殖民地我倒不在乎。”没想到店主很认真地回复他，“用中国话说，这个叫‘合作共赢’，就是大家都赢了。自从中国来我们这里修路建厂，我们有了手机，电视，电脑，也可以上网了，吃的穿的都比过去好了。我觉得这样挺不错的。”
“看来中国不但殖民，还洗脑。”托尼有点酸酸的，但不肯示弱。世界各发达国家都在非洲使了不少劲，美国也是，但好像成效都不大，到现在非洲最认可的就两个国家：法国和中国。
“洗脑不洗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都是真心喜欢中国人的。”
托尼瞪着眼睛就差没说出来这里的人们“执迷不悟”了，而冷锋在旁边笑得一脸得意。
***
不过除开这些小插曲，他们的调查却并不顺利。克莉丝汀记录的致死案例名单他们已经查验了几处，全都无功而返，根本就查不到名单上的名字。
他们一路向着首都洛奇诺进发。名单上大部分的名字都是在洛奇诺中心医院里的，那是Y国最好的公立医院，Dypraxa应该是在那里做了最大规模的临床试验。
视频里的男性面孔识别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份并不难查，他是美国国务院非洲事务局下属的Y国办事处援助特使，名叫埃弗雷特·罗斯(Everett Ross)。不过根据这个情况，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跟着美国大使馆撤回了美国。
***
洛奇诺的街道上一片残破，满目疮痍，政府军刚刚收复首都，还没来得及清理。
洛奇诺中心医院挤满了人，战争带来的伤害触目惊心，不过能在这医院里接受治疗的人们仍然是幸运的，毕竟，他们还活着。
托尼和冷锋来到病案室，再次尝试，再次碰壁。
“我找不到旺查·克鲁鲁(Wanza Kilulu)的资料，你让我找的资料这里都没有。你确定名字是对的？”病案室的管理员怀疑地问。
“是的，旺查·克鲁鲁，当时还有个白人医生照顾她，她死的时候，医生在场。或许他负责尸检，可能你有关于尸检的记录。”这是克莉丝汀记录的第一份病例，那个15岁小女孩，也是资料最详细的一份，克莉丝汀甚至拍下了原始病案的一部分，托尼原以为即使其他的没有，这个也应该有。
“我连病人的资料也没有，怎么会有尸检的记录？而且这里没有白人医生。”管理员显然不相信他们。
“没错，她的名字就是旺查·克鲁鲁，我记得她……”托尼的声音提高了。
“我的记录里没有她。抱歉，她并不……”管理员被他吓了一跳。
“是，不，我懂。我没生气，可她当时就在病床上。我甚至见过病案的样子！”
“……我很抱歉。”
***
走出洛奇诺中心医院，托尼紧紧抿着嘴不说话，大步走着，手握成了拳。强烈的挫败感裹挟了他。冷锋不敢出声叫他，只是尽力跟上他的脚步。
托尼没有回到他们的车旁，也没有往他们住的地方走，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街道两旁有很多残垣断壁，有人抬着死尸，也有人扶着受伤的人正在往医院去，一个孩子站在碎石瓦砾间大声哭着，旁边匆匆走过的人一脸漠然，看也不看他一眼，非洲毒辣的太阳将地面的空气混合着尘埃蒸起，映得街道上的景象扭曲起来，仿佛荒诞画活了过来。
托尼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看到这幅荒诞画，他要逃跑似的背向那个孩子的方向拐进了一条小巷。七拐八拐，突然愣愣地停了下来。
前面有一道山坡，萋萋荒草间竖立着十字形或长方形的石碑，这是一座墓园。
不同于美国或中国墓园里庄严肃穆的大墓，没有地上建筑，没有青松翠柏，这里的墓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石碑上面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
冷锋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了托尼的手臂，他感到那手臂连带着身体一起在微微颤抖。
“你还好吗？”
托尼没有回答，举步向墓园里走去。
阳光在绿色的草地和灰色的石碑间跳跃，这里仿佛另一个时空，比外面的街道更像一个正常的世界。正常但寂静，他们是唯二两个在这里穿行的活人。
托尼不停歇地往山坡上爬去，掠过一座座石碑，冷锋有种错觉他的身影似乎要融入这个寂静的群体，这错觉使他毛骨悚然，于是他加重了自己手上的力道，拉住了想要继续前行的托尼。
“托尼……”
托尼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冷锋眼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担心。这担心把他拉回了活人的世界。
“那里就是洛奇诺中心医院。”他转头看向山坡下的一道围墙，冷锋这才认出来那正是洛奇诺中心医院的外墙，这墓园就在医院后的山坡上。“那里面没有干净的地砖和围墙，没有淋浴间，没有空调和电视，没有隐私。然而它有正规的医生，有基本的设备，除了抗生素和止痛药还有其他很多药物，甚至可以做手术，它是这个国家条件最好的公立医院，还没有美国一家社区医院条件好。”
“这个国家的工业以资源为主，被外国公司把持，教育和医疗是外国的质量好，商店里充斥着外国商品，基础设施是外国建的，全部军队加起来不如有些国家一个师。”
“这里的人民没有民主和人权的概念，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醉生梦死，命悬一线，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你告诉我，他们有什么希望？走在外面的那些人和躺在这里的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们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冷锋没说话，政治书上说这一切都是帝国主义的殖民掠夺造成的，他总不能在这个帝国主义精英面前就这么说吧。
“对人类基因组的研究揭示，目前世界上现存的所有人，都是十万年前从非洲走出去的，可以说，非洲是现代文明的摇篮。可是，当自诩文明的人们再次来到非洲，带来的却是苦难，奴役，疾病和战争。”托尼用一种朗诵般的声音说，在冷锋惊讶的目光中又补了一句：“克莉丝汀的报道中的一句话。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比我强。”
女记者是个理想主义者，以坚定的信念和无与伦比的勇气对抗着能够控制一个国家的黑暗势力，以至于牺牲，她值得崇高的敬意。
突然冷锋指着山坡的最高处：“看那里！”
托尼循声看去，那里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比所有的石碑都大，那上面用阿拉伯语、汉语、英语、法语、俄语、日语、韩语等多国语言，写着同一句话：友谊公墓。
冷锋仔细看了看四下里的墓碑：“这里……不是本地人，都是外国人！”
托尼的目光也在那些石碑上逡巡，他能认出那些不同国家的语言，嘴里默念着：“韩国人，冰岛人，斯拉夫人，美国人……那些是中国人。”他仿佛受到了震撼。
冷锋的声音都变轻了，仿佛怕打扰这里的清净：“他们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援助非洲的人。为了非洲，他们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到最后，把自己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一阵风起，吹动了脚下的荒草和身上的衣衫。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是向着这些长眠于此的英雄，寄托了自己的哀思。
然后，托尼说：“走吧。如果我循着克莉丝汀走过的路还不能解决这件事的话，都无颜面对她和其他这些留在这里的人！”他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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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以自由记者的身份行走各处，暗中进行调查。在这过程中，Y国的风貌也展现眼前。他们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每到一处，几乎都有中国的基建项目：公路，铁路，桥梁，建筑，只是由于战争的爆发，中国人都撤了回去，只留下工地和一些带不走的设备停在那里。很多地方都有中国的工厂，以石油、钢铁等重工业能源企业为主。当地的电信行业几乎被中国企业垄断了，基站是中国的，设备是中国的，终端也是中国的。商店里有不少中国的轻工业产品，从摩托电视手机到衣服鞋子袜子。另外还见到了好几家中国援建的医院。
托尼有点惊讶中国的影响如此之深。他也专门找过美国在此地的作为，令他失望的是，美国主要设施是教会学校和教会医院，有一些能源企业，另外就是大药商AIM，从规模和影响力上都不如中国。最让他感到郁闷的是，冷锋这个中国人在Y国的待遇比他受欢迎得多，大部分本地人提起中国人都不仅尊重而且亲切，而对美国人，除了敌意，就只有疏远。
“中国公路，中国工厂，中国商品，中国网络……你们都快成中国的殖民地了。”有一次在一家小超市里跟本地店主多聊了几句，托尼忍不住就说了出来。这个镇边就是一家中国工厂，本地人有80%都在中国工厂里工作，实际上，可以说这个镇反而是依托这家中国工厂建起来的。
“是不是殖民地我倒不在乎。”没想到店主很认真地回复他，“用中国话说，这个叫‘合作共赢’，就是大家都赢了。自从中国来我们这里修路建厂，我们有了手机，电视，电脑，也可以上网了，吃的穿的都比过去好了。我觉得这样挺不错的。”
“看来中国不但殖民，还洗脑。”托尼有点酸酸的，但不肯示弱。世界各发达国家都在非洲使了不少劲，美国也是，但好像成效都不大，到现在非洲最认可的就两个国家：法国和中国。
“洗脑不洗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们都是真心喜欢中国人的。”
托尼瞪着眼睛就差没说出来这里的人们“执迷不悟”了，而冷锋在旁边笑得一脸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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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除开这些小插曲，他们的调查却并不顺利。克莉丝汀记录的致死案例名单他们已经查验了几处，全都无功而返，根本就查不到名单上的名字。
他们一路向着首都洛奇诺进发。名单上大部分的名字都是在洛奇诺中心医院里的，那是Y国最好的公立医院，Dypraxa应该是在那里做了最大规模的临床试验。
视频里的男性面孔识别的结果终于出来了，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身份并不难查，他是美国国务院非洲事务局下属的Y国办事处援助特使，名叫埃弗雷特·罗斯(Everett Ross)。不过根据这个情况，他现在很可能已经跟着美国大使馆撤回了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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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奇诺的街道上一片残破，满目疮痍，政府军刚刚收复首都，还没来得及清理。
洛奇诺中心医院挤满了人，战争带来的伤害触目惊心，不过能在这医院里接受治疗的人们仍然是幸运的，毕竟，他们还活着。
托尼和冷锋来到病案室，再次尝试，再次碰壁。
“我找不到旺查·克鲁鲁(Wanza Kilulu)的资料，你让我找的资料这里都没有。你确定名字是对的？”病案室的管理员怀疑地问。
“是的，旺查·克鲁鲁，当时还有个白人医生照顾她，她死的时候，医生在场。或许他负责尸检，可能你有关于尸检的记录。”这是克莉丝汀记录的第一份病例，那个15岁小女孩，也是资料最详细的一份，克莉丝汀甚至拍下了原始病案的一部分，托尼原以为即使其他的没有，这个也应该有。
“我连病人的资料也没有，怎么会有尸检的记录？而且这里没有白人医生。”管理员显然不相信他们。
“没错，她的名字就是旺查·克鲁鲁，我记得她……”托尼的声音提高了。
“我的记录里没有她。抱歉，她并不……”管理员被他吓了一跳。
“是，不，我懂。我没生气，可她当时就在病床上。我甚至见过病案的样子！”
“……我很抱歉。”
***
走出洛奇诺中心医院，托尼紧紧抿着嘴不说话，大步走着，手握成了拳。强烈的挫败感裹挟了他。冷锋不敢出声叫他，只是尽力跟上他的脚步。
托尼没有回到他们的车旁，也没有往他们住的地方走，他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街道两旁有很多残垣断壁，有人抬着死尸，也有人扶着受伤的人正在往医院去，一个孩子站在碎石瓦砾间大声哭着，旁边匆匆走过的人一脸漠然，看也不看他一眼，非洲毒辣的太阳将地面的空气混合着尘埃蒸起，映得街道上的景象扭曲起来，仿佛荒诞画活了过来。
托尼觉得自己再也无法忍受看到这幅荒诞画，他要逃跑似的背向那个孩子的方向拐进了一条小巷。七拐八拐，突然愣愣地停了下来。
前面有一道山坡，萋萋荒草间竖立着十字形或长方形的石碑，这是一座墓园。
不同于美国或中国墓园里庄严肃穆的大墓，没有地上建筑，没有青松翠柏，这里的墓简单得甚至有些简陋，石碑上面只有名字和生卒年月。
冷锋走上前来，轻轻握住了托尼的手臂，他感到那手臂连带着身体一起在微微颤抖。
“你还好吗？”
托尼没有回答，举步向墓园里走去。
阳光在绿色的草地和灰色的石碑间跳跃，这里仿佛另一个时空，比外面的街道更像一个正常的世界。正常但寂静，他们是唯二两个在这里穿行的活人。
托尼不停歇地往山坡上爬去，掠过一座座石碑，冷锋有种错觉他的身影似乎要融入这个寂静的群体，这错觉使他毛骨悚然，于是他加重了自己手上的力道，拉住了想要继续前行的托尼。
“托尼……”
托尼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冷锋眼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担心。这担心把他拉回了活人的世界。
“那里就是洛奇诺中心医院。”他转头看向山坡下的一道围墙，冷锋这才认出来那正是洛奇诺中心医院的外墙，这墓园就在医院后的山坡上。“那里面没有干净的地砖和围墙，没有淋浴间，没有空调和电视，没有隐私。然而它有正规的医生，有基本的设备，除了抗生素和止痛药还有其他很多药物，甚至可以做手术，它是这个国家条件最好的公立医院，还没有美国一家社区医院条件好。”
“这个国家的工业以资源为主，被外国公司把持，教育和医疗是外国的质量好，商店里充斥着外国商品，基础设施是外国建的，全部军队加起来不如有些国家一个师。”
“这里的人民没有民主和人权的概念，无法掌握自己的命运，醉生梦死，命悬一线，像浮萍一样随波逐流。”
“你告诉我，他们有什么希望？走在外面的那些人和躺在这里的这些人有什么区别？”
“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他们有什么办法？我有什么办法？”
冷锋没说话，政治书上说这一切都是帝国主义的殖民掠夺造成的，他总不能在这个帝国主义精英面前就这么说吧。
“对人类基因组的研究揭示，目前世界上现存的所有人，都是十万年前从非洲走出去的，可以说，非洲是现代文明的摇篮。可是，当自诩文明的人们再次来到非洲，带来的却是苦难，奴役，疾病和战争。”托尼用一种朗诵般的声音说，在冷锋惊讶的目光中又补了一句：“克莉丝汀的报道中的一句话。她确实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比我强。”
女记者是个理想主义者，以坚定的信念和无与伦比的勇气对抗着能够控制一个国家的黑暗势力，以至于牺牲，她值得崇高的敬意。
突然冷锋指着山坡的最高处：“看那里！”
托尼循声看去，那里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比所有的石碑都大，那上面用阿拉伯语、汉语、英语、法语、俄语、日语、韩语等多国语言，写着同一句话：友谊公墓。
冷锋仔细看了看四下里的墓碑：“这里……不是本地人，都是外国人！”
托尼的目光也在那些石碑上逡巡，他能认出那些不同国家的语言，嘴里默念着：“韩国人，冰岛人，斯拉夫人，美国人……那些是中国人。”他仿佛受到了震撼。
冷锋的声音都变轻了，仿佛怕打扰这里的清净：“他们都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援助非洲的人。为了非洲，他们付出了自己的青春，到最后，把自己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一阵风起，吹动了脚下的荒草和身上的衣衫。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只是向着这些长眠于此的英雄，寄托了自己的哀思。
然后，托尼说：“走吧。如果我循着克莉丝汀走过的路还不能解决这件事的话，都无颜面对她和其他这些留在这里的人！”他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不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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