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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旧痕(下)

小说:半生凝眸作者:希宪字数:4187更新时间 : 2020-05-24 23:57:00
  裴纪简单地说:“别太清高了。自视清高的下场,我想你也知道。”

  “就算是崔亮,他也不曾清高。可惜我不会,也学不会。”

  裴绪只想做个顺风顺水的太平官,并不想参与那些明争暗斗,更不想被人摆布。可惜事实就是他被耍了一通,还险些连累人。他可悲地叹道:“明路,明路在哪呢?”

  “我也不知道,或许能安稳地度日就是明路吧。”

  世情薄,可是要想尝尽人情淡薄也是难的。这条路或许很难,但不是没有出路。

  裴纪感慨后就说:“你又来问我,可这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答上来。”

  他向来自信自己是长安消息最灵通的那个。但碰到棘手的事情,也不是小道消息能全了解的。

  “那你快说啊,我还急着呢。”

  裴绪虽不帮杨素,但怕他不小心掉到阴沟里。

  裴纪斟酌道:“嗯,照目前看来,好像没什么”

  泰乾元年三月初三上巳节,春光明媚,百花竟放,可这天怡园的女子都着素服。花园没人踏春,大好的春景被苍白掩去了。

  是日,已离怡园多年的裴绪,又步入了他留恋之地。

  阔别稍久,眷与时长。他少年受晋国公恩德安居怡园。修竹檀栾,花影香径。教人魂牵梦萦的地方。

  他正是在花园遇到菀昭的。之前也见过几回,不过都是老远一瞥。望见小小的身影,转瞬而逝。先前惟有在见韩公抱她的时候能瞅两眼,但只半刻就让婆子抱下去了。那时韩瑄垂垂老矣,抱了会儿就抱不动了。只能叹惋他年老体弱。

  不光是年老体弱,其实他更想诉说的是命。

  到死也没失去荣光,可惜最后还是个苦命人。

  故地重游,却是来吊丧。

  响彻怡园——

  众人的哀嚎,哭得都是他们自己。

  主人去世之日,便是怡园易主之时。

  裴绪回想这段时日,人生就是充满无数的巧合与必然。

  西厢是她的下处,他刚只迈过一道门。却见她住的屋子门紧闭着,大夏天窗也不曾推开。他适才反应过来,原来刚才所闻之香,乃是院里香草之味。论这些究竟叫什么,作何用处,他也说不出来。

  此时此刻见面名不正言不顺,他猜到她肯定冷言冷语说上几句。

  “晚了,这位主就去伺候别人了。”

  菀昭夜里辗转反侧,怎么躺都没睡着。

  今天她竟撞上了裴绪,那个随风倒的墙头草。她记得当时就是他向赵睿引荐她的,可以说是她一生不幸的罪魁祸首。明天他们应该还能见上一面,以前他们曾在老夫人摆的宴席上碰见一次,自以为是的裴绪便向太子透了口风。

  “姑娘,喝点安神茶吧。”流丹笑道。

  她喝了一小口,“唉,我这晚上闷的很,躺了快半个时辰了,还没有要睡的意思。”

  “您是为今儿碰到裴舍人的事上心吧。”流丹揶揄。

  “好你个丹丫头,真是坏的很。”菀昭红了脸。

  流丹坐下来,“姑娘的心事我是明白半分的,皇宫大院虽好,也不如做平常女子安生。”

  菀昭嗔道:“数你爱多嘴。”

  她不愿让旁的人来掺和这事,不论出于怎样的考虑,她都不会任由旁人插手。

  流丹识趣笑道:“那姑娘快睡吧。”

  夜里下了雨,淅淅沥沥一夜,她听着雨声,直到天明。

  晨起漱了口,梳了妆,便去拜见老夫人和伯父了。流丹本想让她吃了饭再过去,可菀昭毫无胃口,一口没吃,就去老夫人那儿了。

  进去便向老夫人请安,祖孙俩刚说上几句话,裴绪就来求见了。

  “晚辈裴绪,拜见越国太夫人。”

  “快起来,快起来。”

  老夫人笑道:“这是我的小孙女。”

  竟敢当着老夫人的面说这种话。

  “令尊身体康健?”

  “家父刚病愈,请大医看了,身体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替我向他问好。”老夫人笑道。

  菀昭看着看着,嗓子越来越痛,不禁咳嗽出来。肺里难受的很,咳了几声,还不见停。应该是一夜没睡,还没好好盖上被子,结果着了凉。

  转念又灵机一动,假装病病歪歪。“快扶着姑娘到房里去。”老夫人急了,让琳琅把菀昭带进去。

  “那该嘱托医家才对,早些与大夫商榷病情,姑娘也好早日痊愈。”裴绪笑道。

  “这丫头忒怪了,以前看了大夫,吃了药,后来觉得不见好,就索性不去治了。大了更是爱使性子,什么难喝的药都不沾。任凭怎么劝,都不看上一眼。”老夫人叹气。

  裴绪觉着好笑,没想到这姑娘还有点脾气,“药怎么苦也得吃了吧,不吃药肯定好的慢。也该找个可心人去劝劝她了。”

  老夫人笑道:“也是,可这丫头,素日里不喜欢一大群人围着她。以前的婢女都她被遣散了。”

  但爱美之心,常人之情也。内心着实依依不舍,定会留恋上些时日,他也不能去硬斩断本性。

  想到曾跟酒友论美人。世人只论美人品行、容颜。却不想品行端正,容颜姣好的女子处处可寻,而真正尽善尽美,纯洁无瑕的美人恐怕只存在臆想中,或是古人的言辞里。

  美人难寻,仅凭表面风流伶俐,谈吐优雅又怎能得遇真正美人呢?

  寻美人必得亲自见上一见,闻名不如见面,是真是假还得评判一番。裴绪当时可被这害惨了,后来又因此捅娄子。

  他的多情,能写部情史了。

  裴绪素爱谈论美女,也从不掩饰他爱美。在这方面高谈阔论是常有的事。

  今日得见冯姑娘,更让他颇为欣喜。

  譬如他说:女子养在深闺,德才与技艺全凭父母与媒妁的片面之词,倘若她深通乐艺却不被世人所知,媒人便胡诌几句好听的赞词来说给他人,岂非是将她才华埋没。

  可有些女子却安守了一生的贫贱,哪怕命运悲惨,也依然与人厮守一生。虽是寻常的女人,可已有寒士之高志。

  越想他兴致越高,世间就没有如此复杂多变的。

  他曾直言:“有种美人,诗作的好,琴弹的好,女红也好,品貌良善,是大家闺秀,令男子一见倾心。可谁知婚后庸碌无为,把全心都用在了相夫教子的事上,竟平淡了一生。忙忙碌碌地,哪见称心如意的好姻缘?”

  谈及此,他也不免尴尬。毕竟邂逅一场,就想到这种地步了,太过早了。

  可今日一见,却变了想法,倘若真求个不谙世事,不懂夫妇燕好之理,哪来的琴瑟和睦。

  生活器物上素来饰有并蒂花,鸳鸯鹦鹉什么的吉祥鸟雀,都倡夫妻伉俪情深,团圆和美。可若恋上的是个与他素无干系的女子,偏偏两情相悦,只等夜色沉沉,欢爱一时,终铸成大错。

  他在自家庭院里来来回回走了几圈,倒也不是说迷迷茫茫。

  并非一见钟情,却很留意。

  两情若要长久,没个规矩恐怕做不到。既不能由着男子胡作非为,也不能一味地让男子自顾自的,冷落着夫人。

  裴绪该打自己一巴掌,他的轻薄行为可多了去。

  后来又莫名空想:

  若要恩爱,必得两心之交。而论到交心,更有千万言可谈。两人相好,先得情真,纯真之情才可永葆春意;再者需名正言顺,切忌偷香窃玉,红杏出墙,珠胎暗结等不义之举。两性之相好必经婚姻,宜室宜家,缔桃李之缘。

  这日天尤为暗沉,今年怪的很,还没到清明时节,就连连涔涔雨水。

  裴绪虽然想得杂乱无章,但确是真心之想。可这些不能对什么人倾诉,身边美人如花,这样还对旁人说美人难得,恐被天下人耻笑。

  他的行为虽有不检点的时候,但从不让这些为人所知,生怕落得一个好色轻薄的恶名。

  内里面终究是个腐儒。

  “我想这些做什么用?悄然遇见罢了。”

  嘴里虽然一直嘀咕自己的心思杂乱,但心里明镜似的。

  忽想起自己当日求爱被拒的窘相。

  “姑娘安好。早问姑娘馨声,今日一见,姑娘真是秀外而慧中。”

  菀昭向他行礼。妆容是得体的,仪态是得体的,唯独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裴绪大方还个礼,眼睛却在偷笑。她暗暗嗔睨他,裴绪

  裴绪嗤笑道:“这有何难,只要香好,我便去试试。”

  细枝末节他皆略了,只提些主要的。

  他先走了一圈,把劣等的分成一拨,“这些”

  后来有挑了一拨人,“此为中等,此类皆用古法制,可谓互有长短吧。香气或是扑鼻,或是清淡,虽是好闻,但总少了点雅致。而且若是在香炉里焚烧,烟气厚重呛人,列不入上等。”

  “呵,世上可没有让你在这白吃白住的理,你若不好,我剥你一层皮。从你裴家那顺走点东西,就能够几十场宴席吧。”赵江雪哂笑。

  “呸,你要是想要金银,就开口吧。不欠你的,也不少你的。”

  不等他继续骂下去,赵江雪便让人上了五只香炉。一模一样的鎏金博山炉,焚香后恍若置身仙境。

  “你这里都以古法见长,或浓或淡,总得有个优劣。”他试了个唤作“梨雪”的香,“名字新雅,内里到底芬芳馥郁过了。梨花清淡,此香不衬。”

  “‘蘅芜香’和‘月麟香’都是浓郁的香料,虽珍贵些,到底缺了什么。制者心思巧妙,令我叹服。”

  他也累了,伸个懒腰继续说:“‘红梅’,焚之恍若置身朔雪时节,

  香气凛冽,极为文雅,是雅士之照。”

  “最后这个‘迦南’,别具一格,是上品中的上品。并且幽雅宁静,非同寻常,不可与其余同列。我认为当列为第一。”

  “算你识货,可这根本的东西你还没品出来。”

  “我还没说完,你这是变着法把我心底事刨出来啊。‘迦南’的原料是圣人特赐给上真公主的奇楠香,而上真公主的身边碰巧有位制香的高手,这位高手,就是前日一直与我有书信之交的谭若昀。赵江雪,你是何居心啊?”

  “没良心的畜生,是人家谭姑娘把你请来的。”赵江雪一副看笑话的样子。

  屏风隐约透着个身影,裴绪霎时明白了什么。

  “你呀,该想想怎么见她吧。”

  心里已经倾慕许久,不免躁动不安,情之所钟者,必得倾心对待。他大步走进去,里面的香扑到他脸上。便知里面的人是她了。

  这次自然不能学上次那样无礼强求寻欢,更不能蠢顿直言邂逅一场是今生的造化什么的浅薄小儿的话。心里预备个折中的法子,希望能一劳永逸,博得美人芳心,结个好情缘。

  到此他心凉了半截,任再多再好的料,再精巧再细腻的制作,也不如天然之香新奇可爱。他纵使不离不弃,日日托付锦书赠答诗歌,送上各色礼物,都是一厢情愿,率性而为。虽曾经有过风流韵事,但那都是情动一时而出的暧昧往事。可既然来了,他也不能原路返回等着让赵江雪看笑话。

  话是如此,真比较起来,他当然与那位贵人无法相提并论,可先已有露水情缘,就算他没人家尊贵,也有个情分在吧。这倒好,把他骗到这来,无非就是分道扬镳,再也不提这破事。

  没人背后指使他们合伙强逼着他俩断了,他到死都不会信的。

  “哪怕人人都说我滥情,我也要走进去。”他心里这么想的。

  谁料,刚进去他就碰了一鼻子灰。

  晦暗的屋里,谭女面色凝重,更显暗沉。言语出乎寻常地强硬,甚至不顾惜礼仪,“我知你今日所谓何事,试你一场香,也该懂了你自己还是个轻佻郎子。从前有年轻的借口,现在都大了,希望你爱惜自己的名声。”

  裴绪倏地全明白了,还是不依不饶地缠着:“我只求你应一句,若是不愿,我就死了这条心,从此各过各的,也好少生点是非。”

  她极为严肃,“没有愿不愿的事,胡闹的事,怎么可能有结果。”她更是懂得他气愤于过去的种种回绝。

  裴绪又气又恼,无暇去伤心。背上凉涔涔地,发了许多冷汗。他怎会不知道谭女在如何想,分明是想支开他去寻那位的好。也不用多问,自有人把风传给他。

  出到庭中,差点泪涌出来,如此被人厌弃还是平生第一次。无可奈何,又满怀怨怼,恨她是如此薄情。

  “那时还真是年轻,全不顾自己的脸面。一味地硬上去求爱。”

  裴绪自嘲,如今可不能那么任自己性子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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