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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洛阳女儿对门居(1)

小说:蚀月编史作者:露山字数:2052更新时间 : 2020-05-12 14:32:18
  芳山端着铜盆站在门前,盆中的水已凉了,但她未朝门内呼喊宫主。今日是宫主出关的日子,按照预定,日头一高她就该从这扇门里出来,接过芳山手里准备着的巾子,与往常一样拿它胡乱地擦拭手脸;但今日宫主实在让她等得太久了。

  宫主十四岁来了月事,从此闭关整整一个月就不再那么方便,她总有几天需要人帮忙清理身体的;所以那之后,宫主不再时常闭关,即使闭关,有时候日子未满就急冲冲地奔出来,手中拈着经血脏污了的袴子。芳山明白这里的不便。她才初通阴经,那事儿并不是总能算准日子的。

  然而上次从霜棠阁回来不久,她突然又说要闭关了,芳山问她,关在这书馆里,来了癸水该怎么办,宫主全未理会她。

  天枢宫的闭关之处在瑶光楼,那是一个存备了水食火烛的大书房,这书房远比一座大殿来得宽阔,从前头走到尽头都要好一阵。卧室在顶层,茅厕在一层,清洁都靠水风自动打理,任何侍从都不必在宫主闭关时接近此处;可唯有女子的月经是不能像食寝三急一样少做忍耐的,稍不慎,血已把身下巾带草纸都透湿了。宫主有幸,不曾因月事而腹痛,但仅仅是每月流血的麻烦,便已经让她咒骂过很多次。

  这一个月,也不知宫主又是怎么熬下来的;她已提前替宫主备下了许多女儿家的用品,又特意向储水的缸里多添了水,好让她起码可以稍作清洁。

  芳山垂着头等在门前的时候便一直在想这女人的事。

  她免不得多想这些小事,宫主已十六岁多了,她的月事渐渐准期;幽鸾夫人在世时,她去替夫人收拾被血染脏了的床褥,夫人那日忽然十分沉重地说,我见不到女儿身下开起红花了!

  她从不露出这种伤心的神情。芳山偏过头来看夫人,夫人继续轻轻地说道,芳山,你以后便做玄机的贴身侍儿罢,你打理月经的琐事最妥帖,在这件麻烦上我信得过你。

  幽鸾夫人生前就是把鱼宫主身为女人的麻烦放在心里的。

  而宫主的月信既然准期,也就到了生育的年岁。幽鸾夫人生产的时候,芳山已七八岁了,见过那夜宫中的生死一线,小宫主是经历了好些窒闷才出世的。她很喜欢幽鸾夫人,那时候侍奉在产房外面,听着夫人在其中嗥叫悲泣,芳山曾偷偷对着尚未降生的小宫主哭道,你要害死夫人了。

  现在这小小的祸害自己也成了女人。但她并不想宫主经历同样的罪过,哪怕宫主欠着幽鸾夫人的疼痛至今还没有还给谁。

  过了午后,芳山还没等到宫主推门而出,有些担忧,正要敲一敲门,隐约地便听到天璇楼那里似乎是宫主在说话。她端着满盆的水快步回去,正看见宫主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并不像是关了一个月的样子,倒像是从哪里跋涉回来,体力透支得厉害,脸有些异样的苍白。

  她迎上去:“宫主,宫主,什么时候出的关,早回外面了怎的不告诉婢子呢?”

  鱼玄机说话的声音好像变了许多,听起来有一丝嘶哑;她抬起眼睛来看芳山的样子也变了,没有以往那股尖锐的骄纵,很像是酗酒之人宿醉后的那副容貌,其中透出怪异的媚劲。

  她开口说了句很简单的话:“我要喝点热汤。”

  鱼玄机喝过了热汤,坐在原处沉默着吃了几个果子,洗漱完换了新鲜衣裳便出宫去了。芳山看着宫主走路的样子,惊觉她好像稍有点跛脚,再加上那副苍白的面容,她担忧宫主是病了,但她的身上也透露出一种与过去全然不同的风貌,似乎不像是坏的。

  芳山最终没有追上去,因为她看到宫主朝着山谷中李深薇的居所走去了;但她还是向着山脚的蚀月教出发,打算向他们的新教主通知宫主的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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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深薇并不在住处。李侨和宝芝死后,绝尘山谷便没有了主人,李深薇住到了那个竹楼里,那里比她之前的居所舒适一些。她年近不惑,偶尔感叹自己风华不再,头发已白了许多,所以不怎么爱见人了。

  鱼玄机推开那门的时候没有找到娘姨的身影,但倒发现里面坐着个穿着素衣的客人。那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头上插着一副素簪。

  “唐阁主?”

  她立刻觉察出不对劲的地方了,唐襄竟是在服素,但对方马上解释道:“宫主勿念,是我们秦教主和上官阁主去了。”

  她看到对面少女的脸上微微露出很难察觉的兴奋,这位天枢宫主竟连“怎得这般突然”这样的场面话也没有说,最后含着一个懒得掩饰的微笑坐到她身边,说道:“莺奴还好吗?”

  唐襄便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了,她斟酌了片刻,说道:“教主很好,否则襄也不会得闲到这里来了。”

  鱼玄机点着头:“她想必也不会过分辛苦你的,大阁主。”

  唐襄颇为谨慎地瞟着鱼玄机的侧脸。她闭关一整月,既没有经历莺奴的继位式,也没有亲临阁中会议,却第一时间猜到自己已成了蚀月教的大阁主了。她这样聪明,不知是不是早就猜到上官武的死;但唐襄没敢再想下去。

  霜棠阁主去世那夜下了倾盆大雨,这场雨淋得人浑身发冷,次日便病倒了不少人,唐襄亦在其中——许多人病的不是那雨,是上官武的死;而新上任的教主却没有事,翌日天放了大晴,莺奴便如同次日的太阳一样照常闪耀。

  从那时候起,阁中便有人说莺夫人实是无情的,她与上官阁主的亲密是真事,而她无情也是真事,或许从一推不出二,从二更猜不到一,然而那都是真的。

  这种模糊而矛盾的认识,在传播中不断地异化,最后连传播它们的人自己也听不明白了:有人说是莺夫人杀了上官武,如果不是那样,到底是谁杀了上官武?因为他们那夜都瞧见秦教主其实只是个幻影罢了,而真正拥有无形之剑的人是新的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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