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小姑娘的神态与动作，娇俏与可爱并存，多一分太像撒娇，少一分又显沉闷，就她现在这个程度，不多不少刚刚好。
这是天生的娇俏，带着种不给人添麻烦、很讨人喜欢的乖巧。
郁太医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个“对”字。
簌簌此时的语气，让他想起来，在她很小的时候，也曾像现在这般乖巧。
不及他腰际高的小女孩，眼里满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与渴望，成日喊着爹爹爹爹，事事都要到他身边来问问。
最常做的，便是举着草药和纸笔，踮着脚爬上他书桌旁的凳子，突然冒出头来问他，“爹爹，这个草药是什么呀？”
小丫头的模样真是鲜活，乍然一想起来，她踩在板凳上问他草药名称的事仿佛就在昨日发生，怎么一晃眼间，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郁太医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上回女儿这样心平气和地问他，是在什么时候了。
他的记忆追寻回去，想起的全是争吵、愤怒、麻木与失望。
不知从何时起，府上的那些佣人丫鬟开始频繁地向他告状，今日郁莳兰犯了这样的错，明日又犯了那样的错，今日她上街看上了书生，明日上街又看上了武将……
他心里只记得她的莽撞与娇纵，将郁莳兰当成了一块想早早甩掉的烫手山药，却忘了在她最初降生到这世间、在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心里想的却是哪怕倾尽自己的生命，也要将她的今生守护好。
郁太医像是哑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簌簌又唤了他一声，“爹爹？”
郁太医低了低头，掩住了心中的那些纷繁错杂的思绪，“兰儿，你可是……真的知错了？”
他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威严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
簌簌背着手站在那儿，一副认真得不得了的样子，点了点头，“知错。”
郁太医还想和簌簌说会儿话，可是很长时间以来，他和女儿之间只剩了争吵，气氛陡然变得没那么剑拔弩张，本该是一件好事，可郁太医却悲哀地发现，除了骂她的话，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和女儿说点什么了。
他对簌簌说了句自己此刻并不想对她说的话，“那你去东院的柴房吧。”
其实他心里已经不想关她禁闭了。
他甚至还觉得戚氏说得对，女儿还小，关十几日的禁闭，实在是太严苛了。
可除了这句话，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簌簌离开了，郁太医看着她背着手，自个儿往东院走的模样，格外的懊悔。
他想着，再过几日，找个理由，早些将女儿放出来得了。
一旁戚氏也沉着目光看着簌簌离开的背影。
明明关郁莳兰几日禁闭，杀杀她的威风，是她一直以来盼着的事，可为什么此刻她的心里面并不痛快？
-
簌簌进了柴房后，便打量了一圈。
说是柴房，其实只是间很小的屋子，并不是真的装木柴的房间。
簌簌有些失望，她在山茶树上长大，看到堆在一起的树枝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巢穴一样亲切。
她走进去，转了一圈，屋里没什么陈设，只有一张床，再无他物。
就……和她小恩人那院子挺像的。
不过，这里比她小恩人的院子光线要好上很多，房子应该是早早修缮过，没她小恩人那里那么破旧，也没他那里那么冷。
簌簌初到人间，一整天消耗了太多灵力，十分疲累，躺在柴房中的这张床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簌簌醒来得很早。
天还没亮，鸡也还没叫。
簌簌能感受到她小恩人昨夜应该没遇到什么事，疼得不重，托他的福，她也睡了个好觉。
虽说郁府里谁都没醒，但为了谨慎起见，簌簌在离开这间柴房之前，还是施了个障眼法，弄出来了个假的幻影替她躺在床上睡觉。
设好障眼法，簌簌才走到柴房外面，她一出来，柴房外那棵梧桐树立刻唰唰作响。
仿佛被风吹过那样。
但是外面一点风都没有。
簌簌抬头看那棵树，明明是冬日里的梧桐树，却长着鲜亮嫩绿的树叶。仿佛是生错了季节。
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她伸出手，朝着空中摊开手心，梧桐树上还没掉落的叶子一片接一片地飞落下来，落到簌簌手心里，叠成了厚厚一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起来，几乎要超过簌簌的头顶。
簌簌撑不住，这些落叶唰的一下，全部洒落到了雪地上，变成了一堆梧桐树叶的落叶堆。
簌簌蹲下身，从落叶堆随意捡起两片。
她吹走了落叶上的雪花，叶脉中间，出现了几行凡人的肉眼看不出来的字。
是南海仙山中簌簌的长老和她的仙女姐姐们以叶为纸，写信询问簌簌在人间的状况。
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好像没有打好招呼，不约而同，每个人都给簌簌来了一封信，话痨的那几位，还写了好多封。
这么多信，簌簌根本看不完。
她翻了五六片叶子，见他们想问她的事都差不多，有没有露水喝有没有果子吃，人间的风大不大有没有被风刮跑……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簌簌统一回复：安好。
想了想，又统一回复：啾。
簌簌好几百岁，她觉得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南海仙山上那些长老和仙子动辄几千岁几万岁，簌簌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没法独立行走的小孩，南海仙山的最弱体。
放这个最弱体下山，他们是一万份不放心。
至于簌簌为了成仙要完成的那个任务，他们根本不觉得簌簌能成功。
他们只当簌簌是下山玩一场，玩够了就回来，继续当一个被他们护着的小妖怪也挺好的。
簌簌并不知道她在他们心里是南海仙山的最弱体，要是知道，她肯定得炸毛，也不会“啾”那一下哄他们开心。
她将这些做信差的小树叶精放走，远方天际微微透露出一线曙光。
这些来传达信息的小叶子精，让簌簌明白了一件事。
仙山那些长老让她慎用灵力，八成是在吓唬她。
要是他们真担心她因为身上有妖气被术士给灭了，怎么会让这群小叶子精来找她，它们单个身上的妖气都比她这个有灵脉的要重。
簌簌哼哼两声，觉得自己方才啾的那下真是便宜他们了。
簌簌今日犯懒，不想自己挥动翅膀飞。
更主要的是，不管是郁太医，还是他现在的妻子戚氏，簌簌都不怎么喜欢。她不想让自己的原形被他们看见，便宜他们的眼睛。
簌簌虽然变成了原形，却在其中停滞了一会儿，雪白的身体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
簌簌想了一会儿，终于有了主意。
她滚到那棵梧桐树下，哼哧哼哧从雪中拽出了两片被雪埋住的树叶，每片少说也得有两个簌簌那么大。
簌簌跳到其中一片上，踩了两下，啪叽躺倒，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她又用另外一片，将自己盖好，在两片梧桐叶的掩藏间，白色的羽毛若隐若现。
簌簌用仙力托举着两片梧桐叶飞起来，飞到天上后，半是借助仙力、半是借助风力，继续往前飞。
可她身体太圆，才刚升空，上头那片梧桐叶便顺着她柔软的羽毛滚了下去。
剩下的那一片拖着簌簌，越升越高，簌簌趴在梧桐叶上往下看，俯瞰着整个郁府。
郁府比皇宫小很多，不过几个刹那，簌簌便摸清了郁府里的结构，找到了书房在哪。
郁府的书房里，有许多的医书。
她指挥着梧桐叶降落到书房上空，跳到了房顶，趁着守着书房的小佣人还在打瞌睡，悄悄潜入了进去。
柴房那间小屋子，根本关不住簌簌，她回到郁府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要翻一翻这里的医书，找一找，陆渊离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上回她误打误撞，靠着看人间话本子得来的那点浅薄的经验治好了陆渊离，可簌簌觉得，要是她再这样误打误撞，陆渊离是真的可能会被她搞死了。
所以簌簌打算找点正经的医书来看看。
禁足期头几天，簌簌每天用障眼法让别人觉得她在柴房里被关禁闭，自己则是偷偷逃出来，泡在郁府的书房里，找来了一些医书看。
她看着医书上对病症的描述，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脉搏，感受着陆渊离身上的痛，一条条比对过去，还觉得有些不够。
医书上说，给人诊病，讲究得是望闻问切，簌簌问都不必问，就能知道陆渊离都疼在哪儿。
可她也就只能做到“问”这一步，其他几项，她得到陆渊离身边去才行。
簌簌想起少年周身笼罩的黑气，浑身的羽毛都写满了不想去。
他若是长得可爱就算了，那簌簌还能生出点朝他奔赴的动力。
但是他一点都不可爱，再加上一身黑气，簌簌就提不起什么劲儿。
不过提不起劲儿归提不起劲儿，簌簌最终还是挑了个夜晚，挑在了郁府众人都睡下的时候出来，悄悄潜入了皇城，准确地落入了冷宫。
这时已是深夜，过了宵禁。
整座长安城都静悄悄的，房屋错落如棋盘，簌簌一路飞进皇城，皇城中，所有的宫宇房间内都是暗的，只有长廊和屋檐下挂着的宫灯被风吹得明灭飘忽。
可簌簌没想到，陆渊离屋里的灯却亮着。
簌簌跳到了他的窗边。
-
煤油灯里的灯油依然不多，劣质的灯油，燃烧的时候，往外冒着难闻的烟气，火苗很小很暗，少年面前堆着前几日小太监甩到他面前来的那几卷佛经，他正执着笔，一笔一划地抄着。
抄书是这世间最无聊的事。
陆渊离从没有一刻停止过这样觉得。
一般在四五岁开蒙后，皇室的小孩们要到太师那读书。
陆渊离有娘生没娘养，在冷宫里是活是死，都没什么人在意，更何况是有没有书读。
一直到他十岁，他才第一次进入皇家私塾，混在一群和他一样年纪，却比他早开蒙的小孩中间。陆渊离不爱说话，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讲课的先生也注意不到他。
但是陆渊离却总会留心观察着屋里的每个人。
他那已经读了七年书的皇姐只是因为在半个时辰内背过了一篇千字长文，被教书的先生称赞聪颖。
陆渊离在心里将自己与他皇姐比较了比较，大概也知晓了，他应该算得上是天资聪颖。
书上这些内容，他只消看一遍便能熟记于心。
但是天资聪颖又怎样，陆渊离依旧对读书提不起兴趣。
他能将很多事都做得很好，可是陆渊离却全都不想做。
陆渊离也不知自己到底对什么感兴趣。
为谢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祈福的佛经，陆渊离还差两卷便要抄完了。
陆渊离忽然有些好奇。那么多人抄佛经为他那未出生的皇弟祈福，那这个孩子最后到底能不能长出一副菩萨心肠。
真菩萨心肠的人，在这宫里怎么能活得下去？早被宫里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啃食了个干净。
都是假菩萨，满嘴的仁与善，剥开胸膛来恐怕是颗黑心。
陆渊离抄着抄着便会停下来一会儿，看着佛经上那一个个梵文的文字，只觉得无趣。
陆渊离睫毛很长，眼瞳的颜色又黑湛湛的。
当他垂落双眸，看着面前纸张时，就仿佛世上只有抄书这一件事能让他上心一样，显得格外的专注。
抄着抄着，停驻片刻的时候，也不将视线移开，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佛经经卷上的字。
修长的手指拢着佛卷，动作透着股难以掩盖的贵气。
簌簌从窗外看着他，生怕打扰到他，一点动静都不敢出。
簌簌以为，那些佛经，不过是小太监拿来羞辱他的东西。如果换做了她，定然见到就会烦躁，抄一会儿就只想摔笔。
可她没想到，少年居然抄得这么认真。
抄一会儿，还停下来，仔细看书，就像是要将佛卷上的内容牢牢记在心里一样。
她知道冷宫里没什么书，但没想到他对知识渴求到这种程度，小太监拿来羞辱他的东西，他都要宝贝地捧着，好好地记住。
簌簌被陆渊离的求知若渴震撼到了。
他还是有些上进心的，知道样貌丑陋，就要多多读书、提升内涵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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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太医张了张口，却没能说出一个“对”字。
簌簌此时的语气，让他想起来，在她很小的时候，也曾像现在这般乖巧。
不及他腰际高的小女孩，眼里满是对这个世界充满着好奇与渴望，成日喊着爹爹爹爹，事事都要到他身边来问问。
最常做的，便是举着草药和纸笔，踮着脚爬上他书桌旁的凳子，突然冒出头来问他，“爹爹，这个草药是什么呀？”
小丫头的模样真是鲜活，乍然一想起来，她踩在板凳上问他草药名称的事仿佛就在昨日发生，怎么一晃眼间，就变成了如今这样……
郁太医努力回想，却想不起来，上回女儿这样心平气和地问他，是在什么时候了。
他的记忆追寻回去，想起的全是争吵、愤怒、麻木与失望。
不知从何时起，府上的那些佣人丫鬟开始频繁地向他告状，今日郁莳兰犯了这样的错，明日又犯了那样的错，今日她上街看上了书生，明日上街又看上了武将……
他心里只记得她的莽撞与娇纵，将郁莳兰当成了一块想早早甩掉的烫手山药，却忘了在她最初降生到这世间、在他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心里想的却是哪怕倾尽自己的生命，也要将她的今生守护好。
郁太医像是哑了一样，什么都说不出，簌簌又唤了他一声，“爹爹？”
郁太医低了低头，掩住了心中的那些纷繁错杂的思绪，“兰儿，你可是……真的知错了？”
他的态度已经软化了许多，威严的语气也变得柔和了。
簌簌背着手站在那儿，一副认真得不得了的样子，点了点头，“知错。”
郁太医还想和簌簌说会儿话，可是很长时间以来，他和女儿之间只剩了争吵，气氛陡然变得没那么剑拔弩张，本该是一件好事，可郁太医却悲哀地发现，除了骂她的话，他已经不知道还能和女儿说点什么了。
他对簌簌说了句自己此刻并不想对她说的话，“那你去东院的柴房吧。”
其实他心里已经不想关她禁闭了。
他甚至还觉得戚氏说得对，女儿还小，关十几日的禁闭，实在是太严苛了。
可除了这句话，他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簌簌离开了，郁太医看着她背着手，自个儿往东院走的模样，格外的懊悔。
他想着，再过几日，找个理由，早些将女儿放出来得了。
一旁戚氏也沉着目光看着簌簌离开的背影。
明明关郁莳兰几日禁闭，杀杀她的威风，是她一直以来盼着的事，可为什么此刻她的心里面并不痛快？
-
簌簌进了柴房后，便打量了一圈。
说是柴房，其实只是间很小的屋子，并不是真的装木柴的房间。
簌簌有些失望，她在山茶树上长大，看到堆在一起的树枝就像是看到自己的巢穴一样亲切。
她走进去，转了一圈，屋里没什么陈设，只有一张床，再无他物。
就……和她小恩人那院子挺像的。
不过，这里比她小恩人的院子光线要好上很多，房子应该是早早修缮过，没她小恩人那里那么破旧，也没他那里那么冷。
簌簌初到人间，一整天消耗了太多灵力，十分疲累，躺在柴房中的这张床榻上，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簌簌醒来得很早。
天还没亮，鸡也还没叫。
簌簌能感受到她小恩人昨夜应该没遇到什么事，疼得不重，托他的福，她也睡了个好觉。
虽说郁府里谁都没醒，但为了谨慎起见，簌簌在离开这间柴房之前，还是施了个障眼法，弄出来了个假的幻影替她躺在床上睡觉。
设好障眼法，簌簌才走到柴房外面，她一出来，柴房外那棵梧桐树立刻唰唰作响。
仿佛被风吹过那样。
但是外面一点风都没有。
簌簌抬头看那棵树，明明是冬日里的梧桐树，却长着鲜亮嫩绿的树叶。仿佛是生错了季节。
大概也知道怎么回事，她伸出手，朝着空中摊开手心，梧桐树上还没掉落的叶子一片接一片地飞落下来，落到簌簌手心里，叠成了厚厚一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起来，几乎要超过簌簌的头顶。
簌簌撑不住，这些落叶唰的一下，全部洒落到了雪地上，变成了一堆梧桐树叶的落叶堆。
簌簌蹲下身，从落叶堆随意捡起两片。
她吹走了落叶上的雪花，叶脉中间，出现了几行凡人的肉眼看不出来的字。
是南海仙山中簌簌的长老和她的仙女姐姐们以叶为纸，写信询问簌簌在人间的状况。
但是他们彼此之间好像没有打好招呼，不约而同，每个人都给簌簌来了一封信，话痨的那几位，还写了好多封。
这么多信，簌簌根本看不完。
她翻了五六片叶子，见他们想问她的事都差不多，有没有露水喝有没有果子吃，人间的风大不大有没有被风刮跑……都是些琐碎的小事。
簌簌统一回复：安好。
想了想，又统一回复：啾。
簌簌好几百岁，她觉得自己年纪已经不小了，但是南海仙山上那些长老和仙子动辄几千岁几万岁，簌簌在他们眼里，就是个没法独立行走的小孩，南海仙山的最弱体。
放这个最弱体下山，他们是一万份不放心。
至于簌簌为了成仙要完成的那个任务，他们根本不觉得簌簌能成功。
他们只当簌簌是下山玩一场，玩够了就回来，继续当一个被他们护着的小妖怪也挺好的。
簌簌并不知道她在他们心里是南海仙山的最弱体，要是知道，她肯定得炸毛，也不会“啾”那一下哄他们开心。
她将这些做信差的小树叶精放走，远方天际微微透露出一线曙光。
这些来传达信息的小叶子精，让簌簌明白了一件事。
仙山那些长老让她慎用灵力，八成是在吓唬她。
要是他们真担心她因为身上有妖气被术士给灭了，怎么会让这群小叶子精来找她，它们单个身上的妖气都比她这个有灵脉的要重。
簌簌哼哼两声，觉得自己方才啾的那下真是便宜他们了。
簌簌今日犯懒，不想自己挥动翅膀飞。
更主要的是，不管是郁太医，还是他现在的妻子戚氏，簌簌都不怎么喜欢。她不想让自己的原形被他们看见，便宜他们的眼睛。
簌簌虽然变成了原形，却在其中停滞了一会儿，雪白的身体几乎和雪色融为一体。
簌簌想了一会儿，终于有了主意。
她滚到那棵梧桐树下，哼哧哼哧从雪中拽出了两片被雪埋住的树叶，每片少说也得有两个簌簌那么大。
簌簌跳到其中一片上，踩了两下，啪叽躺倒，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她又用另外一片，将自己盖好，在两片梧桐叶的掩藏间，白色的羽毛若隐若现。
簌簌用仙力托举着两片梧桐叶飞起来，飞到天上后，半是借助仙力、半是借助风力，继续往前飞。
可她身体太圆，才刚升空，上头那片梧桐叶便顺着她柔软的羽毛滚了下去。
剩下的那一片拖着簌簌，越升越高，簌簌趴在梧桐叶上往下看，俯瞰着整个郁府。
郁府比皇宫小很多，不过几个刹那，簌簌便摸清了郁府里的结构，找到了书房在哪。
郁府的书房里，有许多的医书。
她指挥着梧桐叶降落到书房上空，跳到了房顶，趁着守着书房的小佣人还在打瞌睡，悄悄潜入了进去。
柴房那间小屋子，根本关不住簌簌，她回到郁府来的主要目的，还是想要翻一翻这里的医书，找一找，陆渊离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上回她误打误撞，靠着看人间话本子得来的那点浅薄的经验治好了陆渊离，可簌簌觉得，要是她再这样误打误撞，陆渊离是真的可能会被她搞死了。
所以簌簌打算找点正经的医书来看看。
禁足期头几天，簌簌每天用障眼法让别人觉得她在柴房里被关禁闭，自己则是偷偷逃出来，泡在郁府的书房里，找来了一些医书看。
她看着医书上对病症的描述，时不时摸一摸自己的脉搏，感受着陆渊离身上的痛，一条条比对过去，还觉得有些不够。
医书上说，给人诊病，讲究得是望闻问切，簌簌问都不必问，就能知道陆渊离都疼在哪儿。
可她也就只能做到“问”这一步，其他几项，她得到陆渊离身边去才行。
簌簌想起少年周身笼罩的黑气，浑身的羽毛都写满了不想去。
他若是长得可爱就算了，那簌簌还能生出点朝他奔赴的动力。
但是他一点都不可爱，再加上一身黑气，簌簌就提不起什么劲儿。
不过提不起劲儿归提不起劲儿，簌簌最终还是挑了个夜晚，挑在了郁府众人都睡下的时候出来，悄悄潜入了皇城，准确地落入了冷宫。
这时已是深夜，过了宵禁。
整座长安城都静悄悄的，房屋错落如棋盘，簌簌一路飞进皇城，皇城中，所有的宫宇房间内都是暗的，只有长廊和屋檐下挂着的宫灯被风吹得明灭飘忽。
可簌簌没想到，陆渊离屋里的灯却亮着。
簌簌跳到了他的窗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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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里的灯油依然不多，劣质的灯油，燃烧的时候，往外冒着难闻的烟气，火苗很小很暗，少年面前堆着前几日小太监甩到他面前来的那几卷佛经，他正执着笔，一笔一划地抄着。
抄书是这世间最无聊的事。
陆渊离从没有一刻停止过这样觉得。
一般在四五岁开蒙后，皇室的小孩们要到太师那读书。
陆渊离有娘生没娘养，在冷宫里是活是死，都没什么人在意，更何况是有没有书读。
一直到他十岁，他才第一次进入皇家私塾，混在一群和他一样年纪，却比他早开蒙的小孩中间。陆渊离不爱说话，缩在不起眼的角落里，讲课的先生也注意不到他。
但是陆渊离却总会留心观察着屋里的每个人。
他那已经读了七年书的皇姐只是因为在半个时辰内背过了一篇千字长文，被教书的先生称赞聪颖。
陆渊离在心里将自己与他皇姐比较了比较，大概也知晓了，他应该算得上是天资聪颖。
书上这些内容，他只消看一遍便能熟记于心。
但是天资聪颖又怎样，陆渊离依旧对读书提不起兴趣。
他能将很多事都做得很好，可是陆渊离却全都不想做。
陆渊离也不知自己到底对什么感兴趣。
为谢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祈福的佛经，陆渊离还差两卷便要抄完了。
陆渊离忽然有些好奇。那么多人抄佛经为他那未出生的皇弟祈福，那这个孩子最后到底能不能长出一副菩萨心肠。
真菩萨心肠的人，在这宫里怎么能活得下去？早被宫里那些披着人皮的恶鬼啃食了个干净。
都是假菩萨，满嘴的仁与善，剥开胸膛来恐怕是颗黑心。
陆渊离抄着抄着便会停下来一会儿，看着佛经上那一个个梵文的文字，只觉得无趣。
陆渊离睫毛很长，眼瞳的颜色又黑湛湛的。
当他垂落双眸，看着面前纸张时，就仿佛世上只有抄书这一件事能让他上心一样，显得格外的专注。
抄着抄着，停驻片刻的时候，也不将视线移开，只是安安静静地看着佛经经卷上的字。
修长的手指拢着佛卷，动作透着股难以掩盖的贵气。
簌簌从窗外看着他，生怕打扰到他，一点动静都不敢出。
簌簌以为，那些佛经，不过是小太监拿来羞辱他的东西。如果换做了她，定然见到就会烦躁，抄一会儿就只想摔笔。
可她没想到，少年居然抄得这么认真。
抄一会儿，还停下来，仔细看书，就像是要将佛卷上的内容牢牢记在心里一样。
她知道冷宫里没什么书，但没想到他对知识渴求到这种程度，小太监拿来羞辱他的东西，他都要宝贝地捧着，好好地记住。
簌簌被陆渊离的求知若渴震撼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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