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双更合一
作者/盐欢
陆云薄眼前的这个人, 叫谢常明。
整个会议途中，谢常明就隔着一个人，坐在陆云薄旁边。
陆云薄之所以认识谢常明, 是因为此人拥有一家软件公司，名叫【长鸣软件】, 主营业务是开发进销存软件。
不仅如此, 长鸣软件的特点, 也是可以给客人定制功能。
更巧的是, 他们主要客户来源，正是食品加工行业——和乘风科创完全一致。
如此说来, 两个公司是直接竞争对手。
或许是因为比乘风科创晚成立一年, 起步有点晚，或许是因为技术水平有差距。
总之，虽然同时瞄准食品加工行业, 长鸣软件开发出的进销存软件, 市场占有率一直落后于乘风科创。
两年前，在一次中小企业见面会上, 谢常明就认识了陆云薄。
那时两家公司的交锋还没有那么激烈。
但是随后的时间, 双方各自扩张，免不了会接触同一批客户，如此便有了摩擦。
陆云薄将此视为正常的市场竞争, 而谢常明对此心中不满, 一直耿耿于怀。
当然，不满归不满，当面见着了，基本的客套还是要保持。
谢常明今天来参加论坛，也穿了一身西装, 不过似乎不太合身。就算他不停地抓着衣服向下拽，也无法掩盖领口太大的事实。
“演讲稿写得好，刚才你在台上说的新名词，我听着都新鲜。”谢常明恭维道。
谢常明说的话都挺正常，但配合上他的语气，就让陆云薄浑身难受。
“不是什么新词，都是我在杂志上学来的。”陆云薄说道。
“陆老板博学，读书看报一样不落。”
陆云薄一时不知该回应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谢常明根本不在乎陆云薄的尴尬，换了个话题：“又是一年年末，要不了几天，就是2000年了。”
“是。”陆云薄应和道。
“现在的上市公司，都要求做年度报告，长鸣软件虽然比不了
上市企业，但我也让手下的人做了年度报告。陆老板见多识广，想来你们乘风科创的年度报告也不会落下。”
“我们的年度报告确实做好了，不过昨天才整理完毕，我还没来得及细看。”
“其他的没看也就罢了，重要的内容应该已经心中有数了吧。”
“谢老板，您所说的‘重要内容’是？”陆云薄问道。
“当然是软件的市场占有率。”谢常明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乘风科创开发的进销存软件，有多少商户在用，这个数字，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
陆云薄确实知道，一个月前，高翔就带着员工在几个热门商圈抽样调查，最终得出数字，汇总到年度报告里。
“根据抽样结果，大概15左右。”陆云薄如实告知。
谢常明看了一眼陆云薄，慢悠悠地摇了摇头。
“怎么，这个数据误差很大吗？”陆云薄问道。
“没有误差。”谢常明说道，“但是你没有看到问题本质，在我看来，你的市场占有率是60才对。”
陆云薄疑惑不解，说道：“谢老板，您这个数字是怎么得出来的？”
“你所说的数字，是你在所有进销存软件中的占有率。而我所说的，只是你我两公司之间的比例。”
“进销存软件应用场景广泛，各行各业都对其有所依赖，可要说专门为食品加工行业定制的进销存软件，整个b市，大概也就只有你我两家而已。”
“你占六成，我占三成，剩下一成是别人的，不过照这么发展下去，终归是你我二人之一的。”
谢常明说话时语气高昂，似乎是在陆云薄，他在这场竞争中绝不会后退。
谢常明早早就知道陆云薄会来参加活动，让他没想到的是，陆云薄竟然成了科技企业代表。
而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有企业代表这档子事。
原本生意不如人，他心中就憋了一股气，刚才看见陆云薄在台上发言，心中更是不快。
他打了半天腹稿，才攒出了刚才那些话，就是想给陆云薄一个下马威。
陆云薄明白谢常明的意思，但是他无心与其做口舌之争，于是说道：
“您要这么算，也没错。不过市场竞争原本如此，谢老板也不必把这件事形容得这么你死我活。”
谢常明原本还准备了后面的说辞，准备与陆云薄当面较量一番。
结果对方一句软绵绵的话抛回来，他突然间也没了气势，一时不知该如何挑起话头。
陆云薄见谢常明沉默片刻，赶忙抓住机会笑着说道：“谢老板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过去拿吃的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指着不远处放水果的桌子。
见陆云薄想撤，谢常明得意的笑了一下。
虽然胜利的不够彻底，但他心理平衡了不少。
于是便挥了挥手说道：“陆老板慢走。”
陆云薄离开后，谢常明手下的一个员工凑了上来。
此人姓周，是长鸣软件的销售。
“这个陆云薄，每次说话都不冷不淡的，您还理他做什么？”周销售抱怨道。
“嘁，人家是知识分子，大学生，当然要端着了。”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
这句话似乎让谢常明很受用，跟着重复道：“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爷爷修自行车，爹妈是开饺子馆的，我也没上过大学。”
“我谢常明一没学历，二没背景。就是老天爷眷顾，运气好。”
“二十五岁那年，有个毛贼偷了别人一辆山地车，找不到地方销赃，就扔到了我爷爷的自行车摊。”
“那山地车，新的！我白捡一辆。”
说到此处，他满脸兴奋。
“我骑着山地车两天一夜，从我们那个破地方骑到b市。”
“我骑着车子在街上乱逛，就看到路边有个计算机培训班的广告。当时我连计算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看着有意思，就跑去报了名。”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脑子抽风。”
“他们以为的没错
，毕竟我二十几年就干成过两件事情，包饺子和修自行车。”
“可是你猜怎么着？老天爷想给你运气的时候，那是挡也挡不住。我不仅把计算机学会了，现在开了软件公司，生意一样做得风风火火。”
对于这段经历，谢常明很是骄傲。
他的人生有两个信条，一是信命，二是信自己。
他如今得到的一切，要么是老天爷赏的，要么是自己凭着一股楞劲拼搏出来的。
至于其他的东西，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不管是心情好，还是心情坏，他总会把这段事情拿出来说一遍，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坚定自己的信仰。
周销售已经跟了谢常明两年，自己老板的这段过往他已经听了不下数十次，但仍然像第一次听到一般随声附和：“老天爷肯定站在您这边。”
“那是当然。”谢常明微微一笑，“以前我身边那些人，学历高的，工作比我好的有的是，可是他们现在在哪？有啥？屁都不剩。”
“他陆云薄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就算他是大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这培训班出来的，一块而在这个市场里扑腾。”
“说到这个市场占有率，十个人里头，六个归他，三个归我。我抢下最后一个人，就能占四成，要是再抢过来一个人，就能跟他打个平手。”
谢常明仰起头，看着远处的陆云薄。
陆老板，前头的路还长着呢，尽管走着瞧吧。
陆云薄没有注意到谢常明的眼神。
饿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有点食物。
身边都是正在攀谈的人。他想多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又要尽力掩饰，不想让别人发现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他刚把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陆老板，您好。”
陆云薄赶忙猛得灌了一口水，把桂花糕胡乱吞咽下去，然后转过头。
眼前的这个人他并不认识。
此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戴一副圆形眼镜，上身穿黑色圆领毛衣
，外面配一件咖色西装，下身则是黑西裤，黑皮鞋。
他身材修长，服帖的西服让他显得更加挺拔。
今天在场的人中，大多都穿着黑色或者灰色西服，每个人都显得正儿八经。
而他的打扮兼具休闲与商务，似乎更加适合这种社交场合。
“您好。”陆云薄赶忙问候。
随即，他开始在大脑中快速搜索，生怕此人是以前哪个见过的老板。
要是忘了别人长什么样子，那就太得罪人了。
那人一下就看穿了陆云薄的心思，说道：“陆老板不必紧张，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您……认识我？”陆云薄问道。
“要说认识肯定不算，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可是老熟人了。”那人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佟孝成。”
眼前的人竟然是佟孝成，陆云薄有些惊异。
刚才谢常明还在和他讨论市场占有率。
要说做进销存软件的公司中，谁的市场占有率最高？
那一定是佟孝成的大成软件公司。
根据高翔统计出的调查数据，直到今年年底，大成公司开发出了进销存软件，占据了整个市场35的份额。
“原来是佟老板啊，久仰久仰。”陆云薄说道，“您说的没错，咱们的业务都在九五年底起步，在九六年初成立公司。刚一开始的时候，您的销售人员，还接触过我当时的客户呢。”
“那个客户我还记得，做食品加工的蔡成德。”佟孝成说道，“但是他后来要求定制功能，我就放弃了。”
佟孝成似乎对自己过去的事情记忆犹新。
“蔡老板现在已经是我的老客户了。”陆云薄说道。
“当时你们开发的软件我就看过，为食品行业深度定制。”佟孝成似乎感觉很庆幸，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幸亏当时我退了一步，没有和你们硬碰硬，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但凡是食品加工产业链上的老板，所用的进销存软件
一定是乘风科创的。”
说到此处，陆云薄下意识的寻找谢常明——他此时在会场的另一端，满面红光地和几个老板攀谈着什么。
“其实加工链上并不是我们乘风科创独占，长鸣公司的客户也很多。”
佟孝成也顺着陆云薄的眼神看过去，说道：“那位就是谢老板吧？听说是个直肠子。”
陆云薄勉强一笑，说道：“就算是吧。”
佟孝成回到正题，说道：“长鸣公司开发的软件我知道，说实话和你们比有差距。食品生产这个细分市场，还是牢牢抓在乘风科创的手里。”
“不过是碰巧找到了一席生存之地，您公司开发的泛用性软件，才是这个市场的王者。”陆云薄谦虚道
佟孝成呵呵一笑，说道：“陆老板谬赞。”
他看一眼陆云薄，又开口说道：“陆老板，冒昧请教您一个问题。”
“请教不敢当，请说吧。”
“你觉得，是市场占有率重要，还是利润更重要？”
陆云薄想了想说道：“两者当然都重要……可惜很难兼得。”
“说得是啊。”佟孝成叹道，“虽然我的市场占有率高，但是我们软件授权价格低，客户多了以后，售后和维护也是很大一笔支出。”
“虽然看起来你的客户少一些，但因为定制功能，有议价权，客户粘性也高。我粗略估算过，乘风科创一年的毛利润，比起我的公司也差不了多少。”
“没想到佟老板对我们公司如此关心。”陆云薄说道。
“毕竟是在同一个市场里吃饭的，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些。”佟孝成说道，“不过仅限于了解，我这个人做生意的原则，就是识时务，知进退。你的市场份额，当年我不争，现在也如此。”
陆云薄不知该怎么回答。
佟孝成也意识到，自己说这个不太合时宜。
“第一次见面就和陆老板说这些，是我不对。”他态度极好。
“既然咱们是‘老朋友’，百无禁
忌，说些生意上的事也没什么。”陆云薄也顺势客气了一句。
佟孝成欣慰一笑，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起两个酒杯，将其中一个地铁陆云薄，说道：“那咱们两个老友就共饮一杯。”
“好。”陆云薄着话，端起了对方递来的酒杯。
他小饮一口，红酒进入喉咙，他皱了皱眉头。
佟孝成也觉出了不对，小声说道：“这主办方的酒可不怎么样，简直像是糖水。”
陆云薄苦笑一下，放下了酒杯。
“陆老板什么时候去我公司坐坐，我那里有上好的长城干红。”
陆云薄笑着答应，然后问道：“佟老板，像今天这样的活动，我参加过几次，期间也遇到过大成软件的代表。但怎么，从来没见您来参加活动呢？”
佟孝成解释道：“陆老板应该知道，我主要的生意是做服装生产，那边的生意也很忙，我没法两边兼顾，一般这种活动，都是由我们公司负责市场的魏经理参加。”
“佟老板真是厉害，同时经营着服装和软件两个完全不相关的生意，却能把大成软件发展得如此之好。”陆云薄真心佩服。
佟孝成笑了笑说道：“还是九七、九八年好赚钱，竞争对手少，客户对软件要求也不高，一个团队只要六七个人，一年就能赚上上百万。”
“现在在没有那些好时候了。”
“市场逐渐饱和，每个公司的客源也变得稳定，争取新的客户比以往更加不容易。”
“当然，时代还在发展，我相信这个市场还会更大。但是进销存软件本身是有瓶颈的。规模扩大，用户变多，公司就需要更多人手。如今用人成本也逐渐变高，挣来的钱，都发了工资。”
“规模倒是变大了，利润却没多少。对于大成软件公司来说，这个问题更加明显。”
陆云薄认同佟孝成的想法，但他同时心底又暗暗有些震惊。
一个做服装起家的老板，竟然对软件行业有这么深刻的认识。
佟孝成看了看陆云薄，笑着说道
：“陆老板，服装的生意，我现在交给朋友去打理。从明年开始，我会把重心转移到软件公司上。”
“到时候，咱们常来常往。”
佟孝成这句话说得很是淡然和煦，只是陆云薄不知怎的，微微有些出汗。
他隐隐预感到，这个厉害的对手似乎已经准备好要做些什么了。
“常来常往。”他回答道。
两人从桌子上又各拿起一杯茶。
“酒不好喝，茶还是不错的，咱们以茶代酒，干一杯。”佟孝成举起茶杯，说道，“新千年马上就要到了，我祝陆老板生意兴隆，乘风科创前程似锦。”
两人喝完了茶，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离别时，陆云薄随口问佟孝成：“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程序员叫段追？”
“嗯，是的。”佟孝成确认道。
“这个人我记忆深刻，当年大成工作室的软件就是他开发的，迭代速度之快，让我都捏了一把汗。”
佟孝成欣慰一笑，说道：“段追确实厉害，他技术水平高，人也上进，公司前两年的软件开发全靠他，现在是我们公司的首席工程师。”
“他本来今天要和我一起过来，帮我推销软件。这种场合最适合发展客户了。”佟孝成说道，“不过他有些事情耽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
“真是遗憾，这么好的程序员，我本想还见一见呢。”
接着，陆云薄又问道：“我记得，大成工作室最初还有一个姓王的销售，他也还在公司吗？”
“你说他啊。”佟孝成摇了摇头，面色平静，说道，“他虽然是初创成员之一，但是没有魄力，做事总是瞻前顾后，两年前被我开除了。”
---
和佟孝成说完话好一会儿了，论坛活动还没有结束。有将近二百个人被塞在会场里，陆云薄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他想要出去透一口气。
他走出会场大门，就看见高翔和贺飞正在门口等他。
“陆哥，我们刚才想进去找你呢？”高翔说道
。
“你们怎么来了？”陆云薄问道。
高翔贺飞同时侧身，身后的东西展露无遗。
那是一辆全新的桑塔纳轿车。
“车我提回来啦！”高翔满脸兴奋。
今天虽然是晴天，但毕竟是十二月，天气不算暖和。
高翔里面穿着薄衬衫，外套却是一件不知从哪弄来的皮夹克。
“高爷，你不嫌冷啊？”
高翔拉开夹克拉链，潇洒地向后一甩，说道：“兜风嘛，穿皮夹克比较帅。”
“别人都是骑摩托才穿皮夹克，咱们坐在车里，哪有风？”陆云薄翻了个白眼。
“都差不多。”高翔摆了摆手。
陆云薄转头贺飞，还没等他开口，贺飞先说道：“高翔非要拉着我，说来接你兜风。”
陆云薄耸了耸肩，有些无奈。
他走近一步，仔细打量新车。
这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全新的车漆油光锃亮，折射着冬日的阳光。
车的造型方方正正，用来做商务车正好。
以后出去谈生意，就不用开那辆快要报废的小面包了。
看着崭新的车辆，陆云薄也颇为高兴。
他转头看了一眼会场，里面依旧乱糟糟的。
今天的活动就参加到这儿吧……
他看看高翔，伸出手说道，“高爷，车钥匙。”
高翔一边翻口袋一边说道：“原装的车钥匙只有两把，咱们一人一把，我让厂商又加了一把，过几天送来，到时候放在公司，以防有人需要用车。还有……”
“哎哟行了。”陆云薄不耐烦地抓过高翔手里的钥匙。
“大家上车。”他说道。
“咱们去干什么？”高翔说道。
“还能干什么？”陆云薄打了个响指，“兜风！”
“好嘞！”高翔高呼一声，钻进了车子。
此时，有一个年轻人从车旁路过，朝会场走去。
他的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似乎装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手里还抓着一个光碟盒子，一边走一边随意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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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会议途中，谢常明就隔着一个人，坐在陆云薄旁边。
陆云薄之所以认识谢常明, 是因为此人拥有一家软件公司，名叫【长鸣软件】, 主营业务是开发进销存软件。
不仅如此, 长鸣软件的特点, 也是可以给客人定制功能。
更巧的是, 他们主要客户来源，正是食品加工行业——和乘风科创完全一致。
如此说来, 两个公司是直接竞争对手。
或许是因为比乘风科创晚成立一年, 起步有点晚，或许是因为技术水平有差距。
总之，虽然同时瞄准食品加工行业, 长鸣软件开发出的进销存软件, 市场占有率一直落后于乘风科创。
两年前，在一次中小企业见面会上, 谢常明就认识了陆云薄。
那时两家公司的交锋还没有那么激烈。
但是随后的时间, 双方各自扩张，免不了会接触同一批客户，如此便有了摩擦。
陆云薄将此视为正常的市场竞争, 而谢常明对此心中不满, 一直耿耿于怀。
当然，不满归不满，当面见着了，基本的客套还是要保持。
谢常明今天来参加论坛，也穿了一身西装, 不过似乎不太合身。就算他不停地抓着衣服向下拽，也无法掩盖领口太大的事实。
“演讲稿写得好，刚才你在台上说的新名词，我听着都新鲜。”谢常明恭维道。
谢常明说的话都挺正常，但配合上他的语气，就让陆云薄浑身难受。
“不是什么新词，都是我在杂志上学来的。”陆云薄说道。
“陆老板博学，读书看报一样不落。”
陆云薄一时不知该回应什么，只能尴尬地笑一笑。
谢常明根本不在乎陆云薄的尴尬，换了个话题：“又是一年年末，要不了几天，就是2000年了。”
“是。”陆云薄应和道。
“现在的上市公司，都要求做年度报告，长鸣软件虽然比不了
上市企业，但我也让手下的人做了年度报告。陆老板见多识广，想来你们乘风科创的年度报告也不会落下。”
“我们的年度报告确实做好了，不过昨天才整理完毕，我还没来得及细看。”
“其他的没看也就罢了，重要的内容应该已经心中有数了吧。”
“谢老板，您所说的‘重要内容’是？”陆云薄问道。
“当然是软件的市场占有率。”谢常明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乘风科创开发的进销存软件，有多少商户在用，这个数字，想必您已经知道了吧。”
陆云薄确实知道，一个月前，高翔就带着员工在几个热门商圈抽样调查，最终得出数字，汇总到年度报告里。
“根据抽样结果，大概15左右。”陆云薄如实告知。
谢常明看了一眼陆云薄，慢悠悠地摇了摇头。
“怎么，这个数据误差很大吗？”陆云薄问道。
“没有误差。”谢常明说道，“但是你没有看到问题本质，在我看来，你的市场占有率是60才对。”
陆云薄疑惑不解，说道：“谢老板，您这个数字是怎么得出来的？”
“你所说的数字，是你在所有进销存软件中的占有率。而我所说的，只是你我两公司之间的比例。”
“进销存软件应用场景广泛，各行各业都对其有所依赖，可要说专门为食品加工行业定制的进销存软件，整个b市，大概也就只有你我两家而已。”
“你占六成，我占三成，剩下一成是别人的，不过照这么发展下去，终归是你我二人之一的。”
谢常明说话时语气高昂，似乎是在陆云薄，他在这场竞争中绝不会后退。
谢常明早早就知道陆云薄会来参加活动，让他没想到的是，陆云薄竟然成了科技企业代表。
而在今天之前，他甚至不知道有企业代表这档子事。
原本生意不如人，他心中就憋了一股气，刚才看见陆云薄在台上发言，心中更是不快。
他打了半天腹稿，才攒出了刚才那些话，就是想给陆云薄一个下马威。
陆云薄明白谢常明的意思，但是他无心与其做口舌之争，于是说道：
“您要这么算，也没错。不过市场竞争原本如此，谢老板也不必把这件事形容得这么你死我活。”
谢常明原本还准备了后面的说辞，准备与陆云薄当面较量一番。
结果对方一句软绵绵的话抛回来，他突然间也没了气势，一时不知该如何挑起话头。
陆云薄见谢常明沉默片刻，赶忙抓住机会笑着说道：“谢老板要是没什么别的事，我就过去拿吃的了。”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指着不远处放水果的桌子。
见陆云薄想撤，谢常明得意的笑了一下。
虽然胜利的不够彻底，但他心理平衡了不少。
于是便挥了挥手说道：“陆老板慢走。”
陆云薄离开后，谢常明手下的一个员工凑了上来。
此人姓周，是长鸣软件的销售。
“这个陆云薄，每次说话都不冷不淡的，您还理他做什么？”周销售抱怨道。
“嘁，人家是知识分子，大学生，当然要端着了。”
“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
这句话似乎让谢常明很受用，跟着重复道：“对，有什么了不起的？我爷爷修自行车，爹妈是开饺子馆的，我也没上过大学。”
“我谢常明一没学历，二没背景。就是老天爷眷顾，运气好。”
“二十五岁那年，有个毛贼偷了别人一辆山地车，找不到地方销赃，就扔到了我爷爷的自行车摊。”
“那山地车，新的！我白捡一辆。”
说到此处，他满脸兴奋。
“我骑着山地车两天一夜，从我们那个破地方骑到b市。”
“我骑着车子在街上乱逛，就看到路边有个计算机培训班的广告。当时我连计算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就是看着有意思，就跑去报了名。”
“当时所有人都以为我脑子抽风。”
“他们以为的没错
，毕竟我二十几年就干成过两件事情，包饺子和修自行车。”
“可是你猜怎么着？老天爷想给你运气的时候，那是挡也挡不住。我不仅把计算机学会了，现在开了软件公司，生意一样做得风风火火。”
对于这段经历，谢常明很是骄傲。
他的人生有两个信条，一是信命，二是信自己。
他如今得到的一切，要么是老天爷赏的，要么是自己凭着一股楞劲拼搏出来的。
至于其他的东西，在他眼里一文不值。
不管是心情好，还是心情坏，他总会把这段事情拿出来说一遍，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坚定自己的信仰。
周销售已经跟了谢常明两年，自己老板的这段过往他已经听了不下数十次，但仍然像第一次听到一般随声附和：“老天爷肯定站在您这边。”
“那是当然。”谢常明微微一笑，“以前我身边那些人，学历高的，工作比我好的有的是，可是他们现在在哪？有啥？屁都不剩。”
“他陆云薄和那些人也没什么不同。就算他是大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和我这培训班出来的，一块而在这个市场里扑腾。”
“说到这个市场占有率，十个人里头，六个归他，三个归我。我抢下最后一个人，就能占四成，要是再抢过来一个人，就能跟他打个平手。”
谢常明仰起头，看着远处的陆云薄。
陆老板，前头的路还长着呢，尽管走着瞧吧。
陆云薄没有注意到谢常明的眼神。
饿了一个早上，好不容易有点食物。
身边都是正在攀谈的人。他想多吃些东西填饱肚子，又要尽力掩饰，不想让别人发现他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
他刚把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陆老板，您好。”
陆云薄赶忙猛得灌了一口水，把桂花糕胡乱吞咽下去，然后转过头。
眼前的这个人他并不认识。
此人看起来三十多岁，戴一副圆形眼镜，上身穿黑色圆领毛衣
，外面配一件咖色西装，下身则是黑西裤，黑皮鞋。
他身材修长，服帖的西服让他显得更加挺拔。
今天在场的人中，大多都穿着黑色或者灰色西服，每个人都显得正儿八经。
而他的打扮兼具休闲与商务，似乎更加适合这种社交场合。
“您好。”陆云薄赶忙问候。
随即，他开始在大脑中快速搜索，生怕此人是以前哪个见过的老板。
要是忘了别人长什么样子，那就太得罪人了。
那人一下就看穿了陆云薄的心思，说道：“陆老板不必紧张，咱们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您……认识我？”陆云薄问道。
“要说认识肯定不算，不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咱们可是老熟人了。”那人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是佟孝成。”
眼前的人竟然是佟孝成，陆云薄有些惊异。
刚才谢常明还在和他讨论市场占有率。
要说做进销存软件的公司中，谁的市场占有率最高？
那一定是佟孝成的大成软件公司。
根据高翔统计出的调查数据，直到今年年底，大成公司开发出了进销存软件，占据了整个市场35的份额。
“原来是佟老板啊，久仰久仰。”陆云薄说道，“您说的没错，咱们的业务都在九五年底起步，在九六年初成立公司。刚一开始的时候，您的销售人员，还接触过我当时的客户呢。”
“那个客户我还记得，做食品加工的蔡成德。”佟孝成说道，“但是他后来要求定制功能，我就放弃了。”
佟孝成似乎对自己过去的事情记忆犹新。
“蔡老板现在已经是我的老客户了。”陆云薄说道。
“当时你们开发的软件我就看过，为食品行业深度定制。”佟孝成似乎感觉很庆幸，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幸亏当时我退了一步，没有和你们硬碰硬，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对的。”
“但凡是食品加工产业链上的老板，所用的进销存软件
一定是乘风科创的。”
说到此处，陆云薄下意识的寻找谢常明——他此时在会场的另一端，满面红光地和几个老板攀谈着什么。
“其实加工链上并不是我们乘风科创独占，长鸣公司的客户也很多。”
佟孝成也顺着陆云薄的眼神看过去，说道：“那位就是谢老板吧？听说是个直肠子。”
陆云薄勉强一笑，说道：“就算是吧。”
佟孝成回到正题，说道：“长鸣公司开发的软件我知道，说实话和你们比有差距。食品生产这个细分市场，还是牢牢抓在乘风科创的手里。”
“不过是碰巧找到了一席生存之地，您公司开发的泛用性软件，才是这个市场的王者。”陆云薄谦虚道
佟孝成呵呵一笑，说道：“陆老板谬赞。”
他看一眼陆云薄，又开口说道：“陆老板，冒昧请教您一个问题。”
“请教不敢当，请说吧。”
“你觉得，是市场占有率重要，还是利润更重要？”
陆云薄想了想说道：“两者当然都重要……可惜很难兼得。”
“说得是啊。”佟孝成叹道，“虽然我的市场占有率高，但是我们软件授权价格低，客户多了以后，售后和维护也是很大一笔支出。”
“虽然看起来你的客户少一些，但因为定制功能，有议价权，客户粘性也高。我粗略估算过，乘风科创一年的毛利润，比起我的公司也差不了多少。”
“没想到佟老板对我们公司如此关心。”陆云薄说道。
“毕竟是在同一个市场里吃饭的，我自然要多了解一些。”佟孝成说道，“不过仅限于了解，我这个人做生意的原则，就是识时务，知进退。你的市场份额，当年我不争，现在也如此。”
陆云薄不知该怎么回答。
佟孝成也意识到，自己说这个不太合时宜。
“第一次见面就和陆老板说这些，是我不对。”他态度极好。
“既然咱们是‘老朋友’，百无禁
忌，说些生意上的事也没什么。”陆云薄也顺势客气了一句。
佟孝成欣慰一笑，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起两个酒杯，将其中一个地铁陆云薄，说道：“那咱们两个老友就共饮一杯。”
“好。”陆云薄着话，端起了对方递来的酒杯。
他小饮一口，红酒进入喉咙，他皱了皱眉头。
佟孝成也觉出了不对，小声说道：“这主办方的酒可不怎么样，简直像是糖水。”
陆云薄苦笑一下，放下了酒杯。
“陆老板什么时候去我公司坐坐，我那里有上好的长城干红。”
陆云薄笑着答应，然后问道：“佟老板，像今天这样的活动，我参加过几次，期间也遇到过大成软件的代表。但怎么，从来没见您来参加活动呢？”
佟孝成解释道：“陆老板应该知道，我主要的生意是做服装生产，那边的生意也很忙，我没法两边兼顾，一般这种活动，都是由我们公司负责市场的魏经理参加。”
“佟老板真是厉害，同时经营着服装和软件两个完全不相关的生意，却能把大成软件发展得如此之好。”陆云薄真心佩服。
佟孝成笑了笑说道：“还是九七、九八年好赚钱，竞争对手少，客户对软件要求也不高，一个团队只要六七个人，一年就能赚上上百万。”
“现在在没有那些好时候了。”
“市场逐渐饱和，每个公司的客源也变得稳定，争取新的客户比以往更加不容易。”
“当然，时代还在发展，我相信这个市场还会更大。但是进销存软件本身是有瓶颈的。规模扩大，用户变多，公司就需要更多人手。如今用人成本也逐渐变高，挣来的钱，都发了工资。”
“规模倒是变大了，利润却没多少。对于大成软件公司来说，这个问题更加明显。”
陆云薄认同佟孝成的想法，但他同时心底又暗暗有些震惊。
一个做服装起家的老板，竟然对软件行业有这么深刻的认识。
佟孝成看了看陆云薄，笑着说道
：“陆老板，服装的生意，我现在交给朋友去打理。从明年开始，我会把重心转移到软件公司上。”
“到时候，咱们常来常往。”
佟孝成这句话说得很是淡然和煦，只是陆云薄不知怎的，微微有些出汗。
他隐隐预感到，这个厉害的对手似乎已经准备好要做些什么了。
“常来常往。”他回答道。
两人从桌子上又各拿起一杯茶。
“酒不好喝，茶还是不错的，咱们以茶代酒，干一杯。”佟孝成举起茶杯，说道，“新千年马上就要到了，我祝陆老板生意兴隆，乘风科创前程似锦。”
两人喝完了茶，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
离别时，陆云薄随口问佟孝成：“你们公司是不是有个程序员叫段追？”
“嗯，是的。”佟孝成确认道。
“这个人我记忆深刻，当年大成工作室的软件就是他开发的，迭代速度之快，让我都捏了一把汗。”
佟孝成欣慰一笑，说道：“段追确实厉害，他技术水平高，人也上进，公司前两年的软件开发全靠他，现在是我们公司的首席工程师。”
“他本来今天要和我一起过来，帮我推销软件。这种场合最适合发展客户了。”佟孝成说道，“不过他有些事情耽误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
“真是遗憾，这么好的程序员，我本想还见一见呢。”
接着，陆云薄又问道：“我记得，大成工作室最初还有一个姓王的销售，他也还在公司吗？”
“你说他啊。”佟孝成摇了摇头，面色平静，说道，“他虽然是初创成员之一，但是没有魄力，做事总是瞻前顾后，两年前被我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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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佟孝成说完话好一会儿了，论坛活动还没有结束。有将近二百个人被塞在会场里，陆云薄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
他想要出去透一口气。
他走出会场大门，就看见高翔和贺飞正在门口等他。
“陆哥，我们刚才想进去找你呢？”高翔说道
。
“你们怎么来了？”陆云薄问道。
高翔贺飞同时侧身，身后的东西展露无遗。
那是一辆全新的桑塔纳轿车。
“车我提回来啦！”高翔满脸兴奋。
今天虽然是晴天，但毕竟是十二月，天气不算暖和。
高翔里面穿着薄衬衫，外套却是一件不知从哪弄来的皮夹克。
“高爷，你不嫌冷啊？”
高翔拉开夹克拉链，潇洒地向后一甩，说道：“兜风嘛，穿皮夹克比较帅。”
“别人都是骑摩托才穿皮夹克，咱们坐在车里，哪有风？”陆云薄翻了个白眼。
“都差不多。”高翔摆了摆手。
陆云薄转头贺飞，还没等他开口，贺飞先说道：“高翔非要拉着我，说来接你兜风。”
陆云薄耸了耸肩，有些无奈。
他走近一步，仔细打量新车。
这是一辆黑色的桑塔纳，全新的车漆油光锃亮，折射着冬日的阳光。
车的造型方方正正，用来做商务车正好。
以后出去谈生意，就不用开那辆快要报废的小面包了。
看着崭新的车辆，陆云薄也颇为高兴。
他转头看了一眼会场，里面依旧乱糟糟的。
今天的活动就参加到这儿吧……
他看看高翔，伸出手说道，“高爷，车钥匙。”
高翔一边翻口袋一边说道：“原装的车钥匙只有两把，咱们一人一把，我让厂商又加了一把，过几天送来，到时候放在公司，以防有人需要用车。还有……”
“哎哟行了。”陆云薄不耐烦地抓过高翔手里的钥匙。
“大家上车。”他说道。
“咱们去干什么？”高翔说道。
“还能干什么？”陆云薄打了个响指，“兜风！”
“好嘞！”高翔高呼一声，钻进了车子。
此时，有一个年轻人从车旁路过，朝会场走去。
他的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似乎装着什么沉重的东西，手里还抓着一个光碟盒子，一边走一边随意把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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