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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蒿里

小说:[三国]香草门庭作者:青山见晓字数:0更新时间 : 2021-04-18 11:05:27
“蒿里茫茫谁家地,  聚敛魂魄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踟蹰……”

        白布在风中飘展,  黄土将棺椁掩埋,  人生于天地之间,恍若蜉蝣尘埃,忽而不见。

        这已是荀氏族中,  今年举行的第五次葬礼。

        是荀柔遇见的第三次大疫。

        第一次他是梳冲天辫的孺子;第二次他是刚开始留发垂髫的小童;如今,  他已长成束发梳髻的少年。

        去年的蝗灾,  天子不能治,以致七州缟素,  饿殍载道,  十室九空。

        大灾之后,  果是大疫。

        疫病蔓延下的高阳里,是一片惨白的颜色,  人们相视之间,神色苍凉,连三五岁的孩子,也渐渐明白死亡的意义。

        然而,失去一成亲人损失很严重吗?

        和整个高阳里死了三成人相比呢?

        和整个颍川空了一半相比呢?

        和相邻汝阳郡十不存一相比呢?

        和整个疫病肆虐下,人数去半的东汉帝国相比呢?

        他是不是,该为自己努力得到的成果感到庆幸?

        荀柔抬头望着族地茫茫的坟丘,  乌鸦停在远处的墓碑上,呀呀叫了两声,  扑了扑翅膀。

        但生命,  是不能按数量计算的,  一个人没有了,  就永远没有了。

        那个下田后,扛着锄头从里门进来的身影不会再出现了,那个携着路上采摘的鲜红蛇莓,遇见族中的小孩,就扯一枝投喂的青年的确已经不在了。

        兄嫂穿着粗麻丧服,伏在坟边哀哭,哭得肩膀颤抖不停,几个族中妇人上前扶起她来,相互安慰。

        荀柔与族兄来往不多,族系关系较远,只用将头发束巾取下,以麻布缠髻,以示哀悼。

        他茫然得站在后排,沉默的望着眼前悲剧,最近事繁辛苦,高阳里又丧事频频,让他梦里都常飘着白麻,偶尔精神恍惚间,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是真是梦。

        同样白麻扎起头发的阿贤荀颢,悄悄走到他身边,“阿叔,方才东仓里的王富、王君来,想请叔父去看病,说他家有人高热,怀疑得了时疫,我让他走了。”

        荀柔蹙了蹙眉,沉默点点头。

        这几年,他读过几本医书,远程随姻兄张仲景学了点医术,他自知水平不精,原本只帮乡里看些小病,偶尔遇见无钱请医工的百姓,他也就帮帮忙。

        只是,此时寻常医工,许多连黄帝内经之类医书都没读过,靠着家中传承的几个偏方,半医半巫,半治半骗。医术精湛的,又死贵,多半只应县中几个大姓人家。

        有此同行承托,荀柔居然也在本地渐有名气,再加上,疫病横行之后,医工们有的也染病死了,有的胆小不敢出诊,黔首百姓更无处寻医,不时就有人上门。

        若是大姓,他还可以推脱,但他知道这一家无钱,他不去,恐怕对方再找不到别处了。

        “阿叔,我错了吗?”荀颢小心打量他的神色,不安道。

        荀柔摇摇头,正要开口,父亲荀爽回过身来,“你想去就去,若能救得一条性命,也是好事。族中也会理解。”

        “是。”荀柔犹豫一瞬,点头应诺。

        “……哎,”荀爽望着已长得高过他肩膀的儿子,叹了口气叮嘱道,“小心些。”

        “是。”荀柔深深弯下腰。

        “这次我陪阿叔去吧。”荀颢急忙道。

        自从叔父上次独自出诊,差点出了事情,此后每次叔父出诊,至少得有一个还垂发的侄儿陪他同去,以便任何情况都能留在他身边。

        他虽然年纪稍长,平时已开始束髻,也还可以垂发的。

        等荀爽点头,荀颢飞快跑回高阳里,不一会儿就换了垂髫发型,骑着一匹黄膘马,牵了一匹黑马,带着一只医箱回来。

        荀柔站在田垄边等他,因为要去别人家中,换了银簪贯发,长风扬起素色衣摆,出神的望着远方的山丘,仿佛下一刻便要乘风而去。

        荀颢手上缰绳一紧,浑身如墨、唯四蹄雪白的乌云踏雪,希律律叫唤起来,让荀柔霎时回神。

        “好了,好了,我就说带你来寻阿叔,没骗你吧,”荀颢唤着马,见拉扯不住,便松开缰绳,任马儿自己哒哒的跑向前去。

        荀柔拉住缰绳,“安静。”

        这是两年前,糜家送的礼物。

        最近几年,每年他家制出的竹纸,有一半被糜氏贩去北方。

        荀氏竹纸玉白柔韧轻薄,托墨不易晕染,深得士族喜欢,如今在洛阳等大城卖得极贵,有价无市。

        糜家独得北方市场,不时就来讨好一下,总担心被人夺了生意。

        黑马低头蹭蹭他,黑亮的眼睛温柔而委屈,老老实实的站好。

        “踏雪好聪明,”荀颢从马上跳下来,“我先要牵它,它还不愿,一直到我说,带它来找阿叔,他才跟我走。”

        也不知是不是听到自己的名字,踏雪又叫抬头唤了一声,被荀柔扯住缰绳,一跃而上,“走吧。”

        “阿叔,这个。”荀颢从背上取下竹笠递过去。

        荀柔沉沉的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竹笠一眼,拿过来扣在头上,抖了抖缰绳。黑马不必鞭摧,仿佛与他心意相通,撒开蹄子飞奔起来。

        “阿叔等等我啊。”荀颢连忙唤道。

        踏雪是良驹,撒开蹄子跑,他这匹蠢马可赶不上。

        颍阴县整个算也并不大,东仓里离高阳里不过五六里路程,不需半个时辰就到,里监门认得荀家叔侄,十分热情的上前招呼。

        荀柔下马行礼,牵马入里中,客气的婉拒了里监门的带路。

        这里显然比高阳里破败许多,里中道路更窄,路面有凸起的石块和凹坑,起伏不平,屋檐围墙更低,几乎不必伸长脖子,都能看到临道的院子里情景。

        随着他们进里,那些低矮阴暗的屋舍房门口,噗噗的冒出一个个脑袋,一双双眼睛都望过来。

        荀柔压了压竹笠的边沿,一低头,旁边不知那户抛出来一朵紫色的小花,就落在他脚前,接着大概是打开了开关,霎时不断有花草落在他身边。

        脚步抬起,绕过花草,假装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前进,经过艰难跋涉,他终于到达目的地,一家柴门前停了下来。

        荀颢上前叫开门,荀柔在后面拍落自己和踏雪身上的花花草草,目不斜视。

        实在不是他不给面子,装高冷,而是,过去太给面子的结果,让他十分惨烈,再不敢轻易尝试。

        “荀公子,您竟来了!”开门的王富原本焦愁的表情,顿时转为惊喜,“原以为您不能来了,多谢您,多谢您,多谢”他连连躬腰作揖。

        “王君,不必如此。”荀柔拱手还礼,直接道,“病人在何处,我现在能看看吗?”

        能别站在外面说话好吗,他现在就像整个背都在火上烤着,简直马上就要被烤焦了。

        “在,在里面,”王富连忙摆手,让开门道,“早知道您要来,我刚刚就不让那太平道人试了,原以为您今日没办法来”

        “太平道?”荀柔抬起头,蹙着眉道。

        “我这就赶他走,马上赶他走。”王富连忙一叠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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