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妈妈是不要我了吗？为什么一直都不来接我。”
小厉鬼发出哭泣声, 受了委屈的幼童似乎除了哭闹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只能坐在地上滚动着，让他本来就很凄惨的身体变得更加血肉模糊, 小厉鬼感觉不到疼, 只是哭泣着。
“我想要妈妈。”
沈宸微妙的看着打滚的小厉鬼, 正当他准备再做些什么的时候, 一道温和的气息顺着空气流入进来。
那道气息中带着花香、带着清风, 还带着些微海洋的味道, 但是即使这些味道也无法掩盖住内里属于鬼魂的死亡气息, 来的是一只鬼。
老人推动着轮椅缓慢的走进来, 她表情温和的看着沈宸, 冲着沈宸点了一下头。
小厉鬼的母亲。
“小采, 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在外人面前任性吗？”秦玉苗坐着轮椅到了那些锁链形成的牢笼前, 她抬起手放在那些锁链上，皱巴巴的皮肤上带着老年斑，和牢笼里的孩童形成鲜明对比。
她微笑着，就像是在安慰着哭闹的儿子, “你不是说再也不让妈妈生气了吗？”
小厉鬼眨眨眼睛, 熟悉的声音和语气让他疑惑的抬起头来，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真的很老，花白的头发, 松垮的皮肤，还有干枯的手，小厉鬼看着陌生的人, 却停止了哭闹。
“你是谁啊？”小厉鬼眼睛里还带着泪水, 他抓着锁链, 带着哭腔，“我为什么觉得你那么熟悉呀？你是妈妈的朋友吗？”
“小采，我是妈妈啊。”
“妈妈？”小厉鬼茫然的重复着。
在小厉鬼的印象中，他的妈妈还是青春靓丽的样子，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妈妈喜欢笑，喜欢拉着他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种了满院子的花都不如妈妈好看，每当夏天，妈妈穿着漂亮的裙子走在外面的海滩上，他都不由自主的想去牵妈妈的手。
妈妈那么好看，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那么老。
这个人真的是妈妈吗？
秦玉苗温和的看着自己已经四十多年没有见过的儿子，“对不起，竟然一直都没有来接你。”
“妈妈一直都在想着你，只不过没有办法过来接你，你会怪妈妈吗？”
会怪妈妈吗？
小采抿着嘴，他抓住秦玉苗的手，什么都没有说。
“还记得和妈妈的约定吗？妈妈和你约定好了，等你长大后要保护妈妈，再也不让妈妈生气了，妈妈也会一直陪着你，陪着我的小采长大，成为能够守护妈妈的小英雄，所以，妈妈一定回来接你的。”
“小采。”
五岁的孩童眼眶中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他用力的抓住秦玉苗的手。
“是妈妈，你是妈妈！”
“妈妈来接我了，我好寂寞啊，都没有人和我玩儿。”幼童委屈的和自己的母亲哭诉着，“我想家，想爸爸妈妈，还想妹妹，妈妈为什么现在才来接我。”
秦玉苗伸手擦掉小采脸上的泪，“是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会了。”
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小厉鬼，沈宸挥了一下后，锁链消散在空气中，秦玉苗也得以将幼小的孩童抱在怀里。
她感激的看向沈宸，眼神中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不同于小厉鬼，秦玉苗在看到沈宸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他是谁，她也很清楚，沈宸正在阻止小采做出可怕的事情来，一旦做出那样的事情，小采估计也不会好过，所以秦玉苗感激他。
沈宸退后，他离开这里，将这片区域留给四十年后得以相见的母子。
在他身后，孩童依偎在老人的怀中，仿佛有阳光落在她们身上。
“查一下刚才那人的资料。”
【了解。】
功德书迅速搜集资料，属于秦玉苗的档案立刻显示在沈宸眼前，其中关于当年的车祸事件被着重放大。
秦玉苗和丈夫吵架，他们两个同样固执，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气之下秦玉苗直接带着徐采离开，沿着那条路回娘家，她的娘家距离现在的家不到半个小时路程，就算是走着回去也完全没有问题。
就这样，她一边哭泣着一边背着五岁的徐采在路上行走。
没有人能想到路上会突然出现一辆车，司机喝醉了酒，开着车横冲直撞，撞到了正在行走的秦玉苗，还将摔在地上的徐采碾压过去。
喝醉酒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撞了人，就这样逃之夭夭，受伤较轻的秦玉苗惨叫着，声音惊动了周围的住户，他们把秦玉苗和徐采送进了最近的医院里，那时候的小采还没有死去。
他的意识昏昏沉沉，连痛都无法感觉到，距离死亡只差一口气的距离。
急救医生在门口对小采进行了抢救，希望可以将这个孩子拯救回来。
秦玉苗哭的凄惨，她怎么也不肯离开，一定要留在原地，她不断的和小采说着话，这是医生的要求，也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小采，不要睡过去，妈妈在这里！快睁开眼睛看看妈妈！”
“不是说要当妈妈的英雄吗？一定要坚持住！”
“等你睁开眼睛，妈妈就来接你，和你一起回家，夏天了，妈妈可以背着你去海边玩儿了，到时候我们还要带上妹妹。”
“醒过来，醒过来啊！”
医生抢救失败，徐采在医院门口死亡，但他确实听到了秦玉苗的声音，他想：他要醒过来，这是和妈妈的约定。妈妈说了，要接他回家，然后一起去海边，他要成为妈妈的英雄。
幼小的孩童很难有极端的执念，但他们的想法来的单纯又天真。
他便是由此诞生，为了和妈妈的约定一直留在了这家医院。
小采不敢去其他地方，如果走开了妈妈就找不到自己了，他执拗的坐在医院门口的座椅上，等了一年又一年。
但很可惜，并不知道鬼魂存在的秦玉苗再也没有来到这家医院，失去儿子的痛苦让她几乎崩溃，为了安抚受伤的妻子，秦玉苗的丈夫搬离这个城市，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宸靠在柱子上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小采身上的阴气正在消散，大概马上徐倩就能醒过来了。
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厉鬼当然不会再将标记打在其他人身上。
就像是沈宸想的那样，在病房内，徐倩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泪水突然流了满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只觉得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悲伤，那两种相反的感情让她不住的流泪，难以自控。
“唉？你醒了？！”护士发现了苏醒的徐倩，她想要扶起徐倩。
把手放在自己脸上，徐倩不断的哭泣着，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那些年幼时已经被自己忘却的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中，虽然朦朦胧胧，但她依旧可以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自己，还有床边好奇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指腹戳动她皮肤的孩子。
她的哥哥。
徐倩甩开护士的手，她来不及道歉便迅速从病床上跳下来，大量的镇定剂让她全身发软，但她依旧朝着外面跑，几个医生愣了一下，接着试图去摁住她，但此时的徐倩已经跑出病房门口了。
沈京然和沈泽语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已经准备好迎接医生的他们看到了徐倩，
但是徐倩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而是哭着跑了出去。
“妈？妈！”沈京然迅速跟上去。
沈泽语按捺下自己想要立刻追上去的心，他留在后面阻拦住追出来的医生们，等他再三保证出了什么事都和医院没关系后医生们才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沈泽语此时也终于跟了出去。
前面徐倩和沈京然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但沈泽语却很清晰明了的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医院门口被警方以奇怪理由封禁起来的看诊楼，徐倩昏迷以及沈京然看到奇怪东西的位置。
在那里，大概就是徐倩那位早夭兄长的孤魂。
所以，他看到的东西真的是鬼啊，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什么精神疾病，而是真的，普通人无法看到的鬼魂。
……
灵异调查组在阴气泄露的瞬间便察觉到了这里不太对劲，仪器上的数据忽上忽下让人看的眉头紧皱，安天留了几个人继续查资料，接着带上司来和另一位调查员往这里去。
病院内充斥着浓稠的阴气，存在四十多年的厉鬼果然是那些新生的厉鬼无法比拟的。
安天重重的呼了口气，“司来，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没有。”司来摇摇头，“没有威胁感，相反……空气中带着一点温暖的气息。”
“温暖？”安天惊讶的看着司来，在司来认真的点头后他才转过头去，他朝着两个人挥挥手，“算了，先进去看看，我走前面，一旦出什么事你们立刻反击。”
司来点点头，他旁边的另一位调查员拉下木仓的保险栓，“了解。”
站在两人前面的安天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阴气像是暴风一样吹出来，但是就像是司来说的那样，虽然是阴气，但是这股阴气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这道风，是雨后的春风。
而不是冬日凌冽的寒风。
安天身上紧绷的肌肉松开了，他和身后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走向原先封印小厉鬼的地方。
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两只鬼，老人安抚着怀中的孩子，孩子腻在老人的怀里，声音清脆的喊着妈妈。
妈妈？
安天想起了他们目前已经知道的资料，厉鬼死亡四十多年，死亡时不过五岁，他的母亲，再年轻也快要70岁了，时间酝酿出了这一副略带几分奇幻的画面，年老的母亲，以及还是幼童的孩子。
“是给大家带来麻烦了吗？真是抱歉。”秦玉苗歉意的看向安天，“这个孩子一直在等我，看不到我就委屈的胡闹，都怪我。”
安天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好挥着手，说着，“没事没事。”
眼前的这幅画面直接让安天的思维产生了裂痕。
他突兀的想：原来厉鬼也有这样的吗？
安天是人类，是一个虽然能力很弱，但依旧处在对抗鬼魂阵容中的人类，在他的认知里，人类天然弱势，鬼魂天然强势，每一个强大的厉鬼都是威胁，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会选择提前杀死会带来威胁的厉鬼。
鬼都是恶劣的凶恶的东西，他们会伤害人类，杀死人类。
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安天，其实偶尔，鬼也会和人类一样，像是最普通的母子，依偎在一起，和他们道歉，说对不起，给你们带来了麻烦。
安天的心突然就被揪紧了。
“队长！”身后的调查员举起了木仓，他在询问安天自己该怎么做。
“收起来。”安天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母子，他在谨慎考虑后做出这个判断，“在他们没有轻举妄动之前都不要发动攻击。”
调查员收起木仓，安静的站在安天身后，实际上不只是安天，连他也对面前的情况大受震惊。
鬼和人类……真的可以共通吗？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调查员连忙朝后看去，一个穿着病服没有穿鞋的女人闯了进来，她的脚因为暴露在地面上变得脏兮兮，有的地方还被锋利的石子刮出伤口，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拼命的往这里跑着。
“不要过来！”调查员连忙拉住这名女性，“这里很危险！”
“放开我！”徐倩发出尖叫声，“让我过去，我想要再见他！”
此时身后的沈京然也追了上来，他气喘吁吁的看着前面挣扎的母亲，作为一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他对自己母亲的行为完全就是茫然状态。
“妈，妈！”沈京然拽住徐倩的胳膊，“妈不要闹了，我们回去好吗？我好担心你。”
徐倩不断的摇着头，她咬着牙把自己从沈京然的手中脱离，接着一头扑进了医院，浓郁的阴气温柔的包裹住她，徐倩看到了。
在那个她曾经看到小厉鬼的角落里，她看到了那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子，她依偎在老人的怀抱中，而那个老人，是自己的母亲。
徐倩的泪腺崩溃，她泪如雨下，手朝着那个方向伸过去，哭喊着‘妈妈’。
“妈妈？”小厉鬼奇怪的看着徐倩，他当然记得徐倩，是一开始他认错的人。
秦玉苗抚摸着小采的头，声音温和的说：“是小倩哦，是妹妹。”
“妹妹？”小厉鬼站起来，他拖着身体走过来，接着用他带着血迹的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徐倩的脸颊，就像是徐倩记忆中的那样，在陷入脸颊的手指收回来后，小厉鬼才像是终于确定了徐倩的身份。
他开心的喊着，“是妹妹！妈妈，是妹妹！”
“对，是妹妹。”秦玉苗推着轮椅过来，她温和的把徐倩从地上拉起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海边玩儿啊？”小采抓着秦玉苗的衣角，“妈妈来接我了，妹妹也来了，我们的约定现在只剩下去海边玩儿了！”
“现在就可以。”秦玉苗这样说，“不过，我们不能带妹妹去。”
“为什么？”小采疑惑的开口。
秦玉苗温柔的擦掉徐倩脸上的眼泪，接着和小采解释，“因为妹妹有了新的家人，虽然她也很爱我们，但也有更爱她的人，要是跟我们走了，妹妹的新家人会伤心的，所以，我们不能带走妹妹了。”
“哦。”小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好吧，我和妈妈一起去就好了！”
听着母亲和徐采的话，徐倩哽咽着，“妈，不要，不要走。”
“这是我和小采的约定，所以对不起小倩。”秦玉苗坐在轮椅上整理着徐倩的衣服，“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在，相信妈妈，你会越来越幸福的。”
隐藏在角落里的沈宸看着现场，他张开手，指尖有一道金色的光线融进地底，那些金色的丝线顺着地面一点点流动着，最后齐齐融进秦玉苗的身体里，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场奇迹。
干枯苍白的老人一点点改变着，松弛的皮肤再次变得紧致，花白的头发被染黑，岣嵝的老人从轮椅上起来，再次变为了青春美丽的女性。
那是小采记忆里的妈妈。
秦玉苗看着自己的手，在茫然之后她笑了起来。
牵着儿子的手，她和小采对着徐倩挥了挥手，接着转身离去，在徐倩的眼中，她们身后涌出一股股金色的光芒，她们化为了光点，去了海边。
并再也不会回来了。
“妈！”徐倩摔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哥……”
终于赶来的沈泽语闯进来，只不过他看到的是傻眼的儿子，以及坐倒在地上哭的不能自理的妻子，沈泽语连忙过去将自己的妻子扶起来，徐倩看清楚了他的脸，便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眼泪迅速濡湿了他的西装外套。
沈泽语伸手拍着徐倩的后背，像是哄小孩一样呢喃着，“没事了，没事了。”
另一边，安天几乎是迷茫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三个人，他拍了拍司来的肩膀，“司来，他们是什么人啊？”
“按照刚才的对话，正在哭泣的女性是厉鬼的妹妹，也是女性鬼魂的女儿。”司来平静的总结，“旁边那两位男性，一个是这位女性的丈夫，一个是这位女性的儿子。”
“哦，原来是这样。”安天点头，片刻后他皱眉，“我怎么觉得他们这么眼熟啊？”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司来想起沈宸那份因为眼鬼被全灵异调查组传阅过的资料，决定什么都不说。
毕竟，他记性也挺差的。
不过，沈宸去哪里了？
此时此刻，沈宸已经离开医院，他站在最高层俯视着地面，今天天气很好，路上一直都有路人走过，沈宸看着他们，看了大概十分钟后他张开手看着自己的手心，他能够感觉到风吹过来时的感觉，也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散发的热度。
人类。
“亲情？”沈宸想起了小厉鬼和他的母亲。
“爱情？”沈宸张开另一只手，代表着沈泽语和他的妻子徐倩。
紧接着沈宸把两只手握住，攥成两个松松的拳头，他把拳头举起来，面对着天空，阳光洒在他的手上，带着朦胧的色泽。
他把手放下，微微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感觉？”
沈宸没有父母，更没有什么亲人，他是天生的鬼王，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孤独一人行走在世间，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炽烈的感情。
他不禁开始思考，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为什么人类会对其如此甘之如饴，即便一个五岁的孩童，也能为此空等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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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厉鬼发出哭泣声, 受了委屈的幼童似乎除了哭闹之外什么都做不了，于是他只能坐在地上滚动着，让他本来就很凄惨的身体变得更加血肉模糊, 小厉鬼感觉不到疼, 只是哭泣着。
“我想要妈妈。”
沈宸微妙的看着打滚的小厉鬼, 正当他准备再做些什么的时候, 一道温和的气息顺着空气流入进来。
那道气息中带着花香、带着清风, 还带着些微海洋的味道, 但是即使这些味道也无法掩盖住内里属于鬼魂的死亡气息, 来的是一只鬼。
老人推动着轮椅缓慢的走进来, 她表情温和的看着沈宸, 冲着沈宸点了一下头。
小厉鬼的母亲。
“小采, 妈妈不是告诉过你，不能在外人面前任性吗？”秦玉苗坐着轮椅到了那些锁链形成的牢笼前, 她抬起手放在那些锁链上，皱巴巴的皮肤上带着老年斑，和牢笼里的孩童形成鲜明对比。
她微笑着，就像是在安慰着哭闹的儿子, “你不是说再也不让妈妈生气了吗？”
小厉鬼眨眨眼睛, 熟悉的声音和语气让他疑惑的抬起头来，紧接着他便看到了一个陌生的老人。
老人看上去真的很老，花白的头发, 松垮的皮肤，还有干枯的手，小厉鬼看着陌生的人, 却停止了哭闹。
“你是谁啊？”小厉鬼眼睛里还带着泪水, 他抓着锁链, 带着哭腔，“我为什么觉得你那么熟悉呀？你是妈妈的朋友吗？”
“小采，我是妈妈啊。”
“妈妈？”小厉鬼茫然的重复着。
在小厉鬼的印象中，他的妈妈还是青春靓丽的样子，是他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妈妈喜欢笑，喜欢拉着他坐在秋千上晃来晃去，种了满院子的花都不如妈妈好看，每当夏天，妈妈穿着漂亮的裙子走在外面的海滩上，他都不由自主的想去牵妈妈的手。
妈妈那么好看，可是面前的这个人却那么老。
这个人真的是妈妈吗？
秦玉苗温和的看着自己已经四十多年没有见过的儿子，“对不起，竟然一直都没有来接你。”
“妈妈一直都在想着你，只不过没有办法过来接你，你会怪妈妈吗？”
会怪妈妈吗？
小采抿着嘴，他抓住秦玉苗的手，什么都没有说。
“还记得和妈妈的约定吗？妈妈和你约定好了，等你长大后要保护妈妈，再也不让妈妈生气了，妈妈也会一直陪着你，陪着我的小采长大，成为能够守护妈妈的小英雄，所以，妈妈一定回来接你的。”
“小采。”
五岁的孩童眼眶中的眼泪瞬间落了下来，他用力的抓住秦玉苗的手。
“是妈妈，你是妈妈！”
“妈妈来接我了，我好寂寞啊，都没有人和我玩儿。”幼童委屈的和自己的母亲哭诉着，“我想家，想爸爸妈妈，还想妹妹，妈妈为什么现在才来接我。”
秦玉苗伸手擦掉小采脸上的泪，“是妈妈错了，妈妈再也不会了。”
看着已经恢复平静的小厉鬼，沈宸挥了一下后，锁链消散在空气中，秦玉苗也得以将幼小的孩童抱在怀里。
她感激的看向沈宸，眼神中表达了自己的谢意。
不同于小厉鬼，秦玉苗在看到沈宸的第一眼就想到了他是谁，她也很清楚，沈宸正在阻止小采做出可怕的事情来，一旦做出那样的事情，小采估计也不会好过，所以秦玉苗感激他。
沈宸退后，他离开这里，将这片区域留给四十年后得以相见的母子。
在他身后，孩童依偎在老人的怀中，仿佛有阳光落在她们身上。
“查一下刚才那人的资料。”
【了解。】
功德书迅速搜集资料，属于秦玉苗的档案立刻显示在沈宸眼前，其中关于当年的车祸事件被着重放大。
秦玉苗和丈夫吵架，他们两个同样固执，各执一词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气之下秦玉苗直接带着徐采离开，沿着那条路回娘家，她的娘家距离现在的家不到半个小时路程，就算是走着回去也完全没有问题。
就这样，她一边哭泣着一边背着五岁的徐采在路上行走。
没有人能想到路上会突然出现一辆车，司机喝醉了酒，开着车横冲直撞，撞到了正在行走的秦玉苗，还将摔在地上的徐采碾压过去。
喝醉酒的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撞了人，就这样逃之夭夭，受伤较轻的秦玉苗惨叫着，声音惊动了周围的住户，他们把秦玉苗和徐采送进了最近的医院里，那时候的小采还没有死去。
他的意识昏昏沉沉，连痛都无法感觉到，距离死亡只差一口气的距离。
急救医生在门口对小采进行了抢救，希望可以将这个孩子拯救回来。
秦玉苗哭的凄惨，她怎么也不肯离开，一定要留在原地，她不断的和小采说着话，这是医生的要求，也是她想要做的事情。
“小采，不要睡过去，妈妈在这里！快睁开眼睛看看妈妈！”
“不是说要当妈妈的英雄吗？一定要坚持住！”
“等你睁开眼睛，妈妈就来接你，和你一起回家，夏天了，妈妈可以背着你去海边玩儿了，到时候我们还要带上妹妹。”
“醒过来，醒过来啊！”
医生抢救失败，徐采在医院门口死亡，但他确实听到了秦玉苗的声音，他想：他要醒过来，这是和妈妈的约定。妈妈说了，要接他回家，然后一起去海边，他要成为妈妈的英雄。
幼小的孩童很难有极端的执念，但他们的想法来的单纯又天真。
他便是由此诞生，为了和妈妈的约定一直留在了这家医院。
小采不敢去其他地方，如果走开了妈妈就找不到自己了，他执拗的坐在医院门口的座椅上，等了一年又一年。
但很可惜，并不知道鬼魂存在的秦玉苗再也没有来到这家医院，失去儿子的痛苦让她几乎崩溃，为了安抚受伤的妻子，秦玉苗的丈夫搬离这个城市，自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沈宸靠在柱子上看着拥抱在一起的两人，小采身上的阴气正在消散，大概马上徐倩就能醒过来了。
找到了自己母亲的厉鬼当然不会再将标记打在其他人身上。
就像是沈宸想的那样，在病房内，徐倩睁开了眼睛，她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泪水突然流了满脸。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流泪，只觉得心中充满了喜悦和悲伤，那两种相反的感情让她不住的流泪，难以自控。
“唉？你醒了？！”护士发现了苏醒的徐倩，她想要扶起徐倩。
把手放在自己脸上，徐倩不断的哭泣着，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那些年幼时已经被自己忘却的记忆一点点涌入脑海中，虽然朦朦胧胧，但她依旧可以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躺在床上咿咿呀呀的自己，还有床边好奇地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用手指指腹戳动她皮肤的孩子。
她的哥哥。
徐倩甩开护士的手，她来不及道歉便迅速从病床上跳下来，大量的镇定剂让她全身发软，但她依旧朝着外面跑，几个医生愣了一下，接着试图去摁住她，但此时的徐倩已经跑出病房门口了。
沈京然和沈泽语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已经准备好迎接医生的他们看到了徐倩，
但是徐倩并没有和他们打招呼，而是哭着跑了出去。
“妈？妈！”沈京然迅速跟上去。
沈泽语按捺下自己想要立刻追上去的心，他留在后面阻拦住追出来的医生们，等他再三保证出了什么事都和医院没关系后医生们才回到了自己的工作岗位，沈泽语此时也终于跟了出去。
前面徐倩和沈京然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但沈泽语却很清晰明了的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医院门口被警方以奇怪理由封禁起来的看诊楼，徐倩昏迷以及沈京然看到奇怪东西的位置。
在那里，大概就是徐倩那位早夭兄长的孤魂。
所以，他看到的东西真的是鬼啊，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什么精神疾病，而是真的，普通人无法看到的鬼魂。
……
灵异调查组在阴气泄露的瞬间便察觉到了这里不太对劲，仪器上的数据忽上忽下让人看的眉头紧皱，安天留了几个人继续查资料，接着带上司来和另一位调查员往这里去。
病院内充斥着浓稠的阴气，存在四十多年的厉鬼果然是那些新生的厉鬼无法比拟的。
安天重重的呼了口气，“司来，有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没有。”司来摇摇头，“没有威胁感，相反……空气中带着一点温暖的气息。”
“温暖？”安天惊讶的看着司来，在司来认真的点头后他才转过头去，他朝着两个人挥挥手，“算了，先进去看看，我走前面，一旦出什么事你们立刻反击。”
司来点点头，他旁边的另一位调查员拉下木仓的保险栓，“了解。”
站在两人前面的安天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门打开的一瞬间，阴气像是暴风一样吹出来，但是就像是司来说的那样，虽然是阴气，但是这股阴气和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这道风，是雨后的春风。
而不是冬日凌冽的寒风。
安天身上紧绷的肌肉松开了，他和身后的两人对视了一眼，接着走向原先封印小厉鬼的地方。
在那里，他们看到了两只鬼，老人安抚着怀中的孩子，孩子腻在老人的怀里，声音清脆的喊着妈妈。
妈妈？
安天想起了他们目前已经知道的资料，厉鬼死亡四十多年，死亡时不过五岁，他的母亲，再年轻也快要70岁了，时间酝酿出了这一副略带几分奇幻的画面，年老的母亲，以及还是幼童的孩子。
“是给大家带来麻烦了吗？真是抱歉。”秦玉苗歉意的看向安天，“这个孩子一直在等我，看不到我就委屈的胡闹，都怪我。”
安天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只好挥着手，说着，“没事没事。”
眼前的这幅画面直接让安天的思维产生了裂痕。
他突兀的想：原来厉鬼也有这样的吗？
安天是人类，是一个虽然能力很弱，但依旧处在对抗鬼魂阵容中的人类，在他的认知里，人类天然弱势，鬼魂天然强势，每一个强大的厉鬼都是威胁，如果可以的话，他也会选择提前杀死会带来威胁的厉鬼。
鬼都是恶劣的凶恶的东西，他们会伤害人类，杀死人类。
但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安天，其实偶尔，鬼也会和人类一样，像是最普通的母子，依偎在一起，和他们道歉，说对不起，给你们带来了麻烦。
安天的心突然就被揪紧了。
“队长！”身后的调查员举起了木仓，他在询问安天自己该怎么做。
“收起来。”安天眼神复杂的看着面前的母子，他在谨慎考虑后做出这个判断，“在他们没有轻举妄动之前都不要发动攻击。”
调查员收起木仓，安静的站在安天身后，实际上不只是安天，连他也对面前的情况大受震惊。
鬼和人类……真的可以共通吗？
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调查员连忙朝后看去，一个穿着病服没有穿鞋的女人闯了进来，她的脚因为暴露在地面上变得脏兮兮，有的地方还被锋利的石子刮出伤口，但她毫不在意，只是拼命的往这里跑着。
“不要过来！”调查员连忙拉住这名女性，“这里很危险！”
“放开我！”徐倩发出尖叫声，“让我过去，我想要再见他！”
此时身后的沈京然也追了上来，他气喘吁吁的看着前面挣扎的母亲，作为一个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人，他对自己母亲的行为完全就是茫然状态。
“妈，妈！”沈京然拽住徐倩的胳膊，“妈不要闹了，我们回去好吗？我好担心你。”
徐倩不断的摇着头，她咬着牙把自己从沈京然的手中脱离，接着一头扑进了医院，浓郁的阴气温柔的包裹住她，徐倩看到了。
在那个她曾经看到小厉鬼的角落里，她看到了那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子，她依偎在老人的怀抱中，而那个老人，是自己的母亲。
徐倩的泪腺崩溃，她泪如雨下，手朝着那个方向伸过去，哭喊着‘妈妈’。
“妈妈？”小厉鬼奇怪的看着徐倩，他当然记得徐倩，是一开始他认错的人。
秦玉苗抚摸着小采的头，声音温和的说：“是小倩哦，是妹妹。”
“妹妹？”小厉鬼站起来，他拖着身体走过来，接着用他带着血迹的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徐倩的脸颊，就像是徐倩记忆中的那样，在陷入脸颊的手指收回来后，小厉鬼才像是终于确定了徐倩的身份。
他开心的喊着，“是妹妹！妈妈，是妹妹！”
“对，是妹妹。”秦玉苗推着轮椅过来，她温和的把徐倩从地上拉起来。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海边玩儿啊？”小采抓着秦玉苗的衣角，“妈妈来接我了，妹妹也来了，我们的约定现在只剩下去海边玩儿了！”
“现在就可以。”秦玉苗这样说，“不过，我们不能带妹妹去。”
“为什么？”小采疑惑的开口。
秦玉苗温柔的擦掉徐倩脸上的眼泪，接着和小采解释，“因为妹妹有了新的家人，虽然她也很爱我们，但也有更爱她的人，要是跟我们走了，妹妹的新家人会伤心的，所以，我们不能带走妹妹了。”
“哦。”小采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好吧，我和妈妈一起去就好了！”
听着母亲和徐采的话，徐倩哽咽着，“妈，不要，不要走。”
“这是我和小采的约定，所以对不起小倩。”秦玉苗坐在轮椅上整理着徐倩的衣服，“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在，相信妈妈，你会越来越幸福的。”
隐藏在角落里的沈宸看着现场，他张开手，指尖有一道金色的光线融进地底，那些金色的丝线顺着地面一点点流动着，最后齐齐融进秦玉苗的身体里，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场奇迹。
干枯苍白的老人一点点改变着，松弛的皮肤再次变得紧致，花白的头发被染黑，岣嵝的老人从轮椅上起来，再次变为了青春美丽的女性。
那是小采记忆里的妈妈。
秦玉苗看着自己的手，在茫然之后她笑了起来。
牵着儿子的手，她和小采对着徐倩挥了挥手，接着转身离去，在徐倩的眼中，她们身后涌出一股股金色的光芒，她们化为了光点，去了海边。
并再也不会回来了。
“妈！”徐倩摔坐在地上，声音颤抖着，“哥……”
终于赶来的沈泽语闯进来，只不过他看到的是傻眼的儿子，以及坐倒在地上哭的不能自理的妻子，沈泽语连忙过去将自己的妻子扶起来，徐倩看清楚了他的脸，便一头扎进他的怀中，眼泪迅速濡湿了他的西装外套。
沈泽语伸手拍着徐倩的后背，像是哄小孩一样呢喃着，“没事了，没事了。”
另一边，安天几乎是迷茫的看着突然闯进来的三个人，他拍了拍司来的肩膀，“司来，他们是什么人啊？”
“按照刚才的对话，正在哭泣的女性是厉鬼的妹妹，也是女性鬼魂的女儿。”司来平静的总结，“旁边那两位男性，一个是这位女性的丈夫，一个是这位女性的儿子。”
“哦，原来是这样。”安天点头，片刻后他皱眉，“我怎么觉得他们这么眼熟啊？”
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样子。
司来想起沈宸那份因为眼鬼被全灵异调查组传阅过的资料，决定什么都不说。
毕竟，他记性也挺差的。
不过，沈宸去哪里了？
此时此刻，沈宸已经离开医院，他站在最高层俯视着地面，今天天气很好，路上一直都有路人走过，沈宸看着他们，看了大概十分钟后他张开手看着自己的手心，他能够感觉到风吹过来时的感觉，也能感觉到这具身体散发的热度。
人类。
“亲情？”沈宸想起了小厉鬼和他的母亲。
“爱情？”沈宸张开另一只手，代表着沈泽语和他的妻子徐倩。
紧接着沈宸把两只手握住，攥成两个松松的拳头，他把拳头举起来，面对着天空，阳光洒在他的手上，带着朦胧的色泽。
他把手放下，微微叹了口气。
“那是什么感觉？”
沈宸没有父母，更没有什么亲人，他是天生的鬼王，生来就是这个样子，孤独一人行走在世间，他从未感受过如此炽烈的感情。
他不禁开始思考，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感受。
为什么人类会对其如此甘之如饴，即便一个五岁的孩童，也能为此空等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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