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鬼楼-悬尸
两人虽然慌张, 但还是沿着街道一路向前狂奔。但岑吟发慌归发慌，她还是觉得十分诡异，朝旁边看时, 又见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冷星绝, 一时也不知道自己是该怕鬼还是怕他。
“你这脸当真不能换一换吗？”她问。
“如果能换, 我早换了, 谁愿意顶着这么一张脸？”冷星绝看着她道，“我是爱美之人, 但我本相如此！换不掉！”
“那可就吓人了……”岑吟又焦虑起来, “该不会……敖夜也现了本相，其实是一条小蛇？爬着跑了？”
冷星绝刚想驳她几句，就听到后面呜呜咽咽的女人哭声越来越近。两人谁也不敢回头看，只顾着跑, 一路从街头跑到了街尾。
大约是他们跑得太快, 又或是那女鬼迷失了他们影迹, 当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 发现她并没有追上前来。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却是一座拱桥。
他们竟跑到了街道尽头。然而在尽头处，出现了一条幽暗的小河, 河上架着一座大理石桥, 对面则又是一座幽暗的小镇。岑吟觉得此处颇有些江南水乡之景，只是十分阴森寂静，不由得毛骨悚然。
“吓死人了！”冷星绝扶着墙, 舌头都大了, “奶奶的，我年纪大了！”
“别松懈，小心点, ”岑吟提醒道，“别又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别乱说！快呸呸呸！”
冷星绝最怕她说话，她那张嘴像是开过光，说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岑吟刚说完，他们就遥遥听到河对岸传来了一阵唢呐声，而后锣鼓喧天，笃笃声不绝于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对岸，已是慢慢接近了拱桥。
“这可不得了了！”岑吟觉得不对，“前面有东西！绝对不是善茬！”
“那怎么办！”冷星绝也急了，“前面不知道是什么，后面有女鬼！我们往哪里躲！”
他急岑吟也急，她环顾四周，发现旁边一处门半掩着，门上的铁锁链像是有些松动。她瞬间冲过去，一不做二不休，一脚踹断了铁链，示意冷星绝快随自己进去。
两人进入门内，反手便关上木门，接着惊魂未定地朝墙角贴了过去。那户人家规模不大，似乎只是寻常商贾宅院，砖瓦齐全，屋舍却不高，颇有些低人一等的气氛。
但两人此时无暇顾及屋内样子，而是都躲在了墙角。有些砖头已经碎裂，上面露出了小洞，隐约可以看到外面景象。他们凑过去，从那些筛子一般的洞眼里去看外面发生何事。
那唢呐声越来越响，不绝于耳，却拖长了声调呜呜地吹。啰声鼓声琴弦声随之而来，听上去颇有些气势，但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唢呐这乐器，是少有的红白都接之物。无论喜丧，皆需要其点缀。岑吟示意冷星绝莫要出声，只管悄悄看着，绝对会有东西过桥。
唢呐声已经十分近了。两人屏息凝神，在那小孔里看到桥上传来了笃笃声响，还有些奇怪的长影子摇摆不停。像是有什么又瘦又高的人正在桥上走着，随着那乐声朝此地而来。
冷星绝盯着那些影子看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唇形告诉了岑吟。
“社火！”他道。
社火？岑吟一惊，还未问一声，便看到一群穿红着绿之人踩着高跷浩浩汤汤走上了桥。那些人随着唢呐声一步一扭，扮相与梨园戏子别无二致，生、旦、净、末、丑一样不缺，只是都踩在高跷上，因而衬得他们十分高挑。
那些高跷足有八尺，有的甚至有一丈。岑吟听过社火，但却没见过几次，而今在这阴楼里看到，还如此大的排场，不由得看怔住了。
既在此地，必为阴人。那阴社火过桥而来，踩着两根高跷摇摇欲坠。他们身上的戏服都有些旧了，有的还沾着泥土，面容也绘着又厚又浓的戏妆，舞着长长的水袖，一个个或哭或笑，在那幽蓝的月色下如尸体一般阴森。
岑吟见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他们发现此地有生人。但那阴社火的队伍只是穿过拱桥，随着乐声朝城中而去了，并未有人多做停留。
冷星绝咬着自己的手指，也不知他们是何人。岑吟听着那些东西走远，便拉着冷星绝又起来，想要离开此地。
但谁知一到门边，却发现那扇门竟被锁住了。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皆无法破开大门。冷星绝甚至想从矮墙翻出去，然而一旦跃上去，便会被无形的力量拽回，令他动弹不得。
“好家伙，竟是把我们困在这了！”他啐道，“不管是人是鬼，最好被让我逮到他！”
岑吟心觉有异，又不好说出来自己吓唬自己，不得已只能同冷星绝在这古宅里转悠。但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刚在庭院里四处看了看，就感觉周身阵阵寒意。抬头一看，竟有雪花呼啸而来，转眼便落了他们一身。
这雪极寒，冰冷刺骨。岑吟无法，只得被迫朝屋中躲，同冷星绝一道推开门便进入了一处房内。
房门关上后，屋内顿时黑暗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幸亏岑吟护着灯笼里的火苗，又让它徐徐亮了起来，尚不至于连路也看不清。
屋内极暗，就算是灯笼，也仅能照亮一小处地方，更多的物件被隐匿在了阴影中。她所能见者，不过面前之物，左右看时，发现自己似乎身在一处茶室。
这屋子很古旧，感觉像是有几百年没人住过了。岑吟将灯笼举高，缓缓移动着照亮屋内的东西，看到房间内有两方独榻，中间隔着一张小案，左边有一道高大的柜子，右边则是一个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堆满了灰扑扑的古书。
岑吟将灯笼朝小案上照去，见那上面也是一层灰，旁边还摆着两个青铜酒樽。她刚想再照照柜子，暗中却突然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一下子抓住了灯笼的柄手。
岑吟被吓了一跳，险些喊出来，但随后就看到冷星绝顶着他那张骷髅脸站到她旁边，示意她先别动。
“你看，那上面是什么？”他指着小案道。
岑吟顿了一下，上前低头去看，谁知却赫然看到那张小案上印着一个血手印，清晰可辨，当时就觉得心头一凉。
外面风雪起了，吹得门窗咚咚作响，把她吓了一跳。透过窗棱，能够看到鹅毛大雪纷飞，劲风呼啸而过。若此时出门，只怕脸上都会被活活刮掉一层皮肉。
“这……这……”她指着那手印，有些意外，“这是人的还是……不是？”
“我不知道。”冷星绝摇头。
屋内十分幽暗，除了那小案和他那张骷髅脸外，其余物件皆隐在了暗处。岑吟觉得盯着他看久了心头发憷，便移开了灯笼，朝旁边的柜子照去，想着是否能发现些什么。
然而灯笼照亮柜子时，两人发现那上面全是血迹，还有数道爪痕，像是有人曾对着这柜子又抓又挠。岑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下子踩在冷星绝的脚趾骨上，把他疼得差点叫出声。
还好岑吟及时回身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别作声。她继续用灯笼照着那柜子，看到下方有一道锁，已经开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拴在上面。
“要打开看看吗？”岑吟问。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好奇心，就是忽然有种强烈的念头作祟。冷星绝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后，冲她点了点头。
于是岑吟将灯笼递给他，示意他给自己照明，而她则走上前去抓住锁头，犹豫了好一会后，还是开了锁，接着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柜门。
柜子打开后，两人只看到什么闪烁的东西不住地亮着，似乎是衣服上的珠宝坠饰。起初他们以为里面放的是衣物，但随着柜门开启，两人竟看到柜子里坐着一个身穿戏服的花旦傀儡，看装扮应当是贵妃或正室夫人，衣着十分繁琐华贵，头上蒙着一个暗红的盖头，看不见是何模样。
之所以说是傀儡，是因为那东西姿势有些扭曲，人若非骨折，未必能做到。岑吟大着胆子上前，在那东西身上翻了翻，最后从它头上的珠花里拔下了一把钥匙，便收在了手上。
“似乎没有其他物件了。”她道。
“你都不害怕吗？”冷星绝问，“你一个女孩子家……”
“我记得你生前也是女子？”岑吟反问，“甭管你现在是男是女，左右都是人……算是人。也没见你怕啊？”
“我跟你不一样，我毕竟是护法神，孤魂野鬼见得多了。”
“我不是护法神，但我是个道士。孤魂野鬼，见得不比你少。”
“你当真不怕？”
“说实话，我不甚怕那些长得吓人的，最多有点发憷，不愿意多看。若是与我缠斗，倒也能过几招。”岑吟皱着眉道，“但是……我怕那些突然窜出来惊吓我的，没得防备，吓得够呛。”
冷星绝点头。他余光瞥了那傀儡的手一眼，看到它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便扯了出来，发现是一面小镜子。
那镜子应当是桃木的，也有些年头了，背面刻着几个小字，好像是年号与名字。
“邺都三十六年，玉楼……寄……芍药。”他念道。
说到芍药二字时，那傀儡的手忽然动了一下，竟一下翻了过来。灯笼照亮了它的手，看到了上面十分清晰的掌纹。
岑吟下意识地盯着它手掌看，随后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因为再精细的雕刻师，也不会给傀儡雕刻掌纹，就算有，也绝不会如此复杂……仿佛……真人一般……
那就是说，这柜子里的，也许根本就不是傀儡，而是一具尸体。
岑吟想都不想，瞬间就将柜子合上，接着就把那锁头牢牢地锁死了。之后她才舒了口气，发觉自己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你怎么了？”冷星绝用那张骷髅脸看着岑吟问。
“没什么……”岑吟摇头，“我们……快走。”
她说着，从冷星绝手中拿回灯笼，提着它就朝外面走。但外面风雪极大，不得而出，她犹豫再三，忽然看到角落里有一扇偏门，似乎是通向房内，便示意冷星绝这边走。
冷星绝在她身后，却仍旧借着那灯笼的光盯着那镜子看。
“玉楼……芍药……”他喃喃道，“倒有些像戏子艺名。玉楼为阁，芍药为花，前朝有《惆怅诗》曰，齐奴不说平生事，忍看花枝谢玉楼。说不定这个叫玉楼的姓谢……”
他在那里胡编乱猜，岑吟却已提着灯笼拉开了门。门栓咔咔作响，嘎吱嘎吱地向两边开了。迎面便是一条长廊，左侧也是一道走廊，皆黑乎乎一片，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东西。
岑吟将灯笼举高，尽力让它照得远些，但还是照不到更远的东西了。她提着灯笼朝前方的走廊照了照，又朝左侧的走廊照了照，皆有些空旷陈旧，且也没看到什么显眼的摆件。
“我们走哪边？”岑吟问。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她回头一看，发现后面空无一人。那镜子落在地上，冷星绝却不见了踪影。
岑吟心头一紧，急忙四下去照。就在灯笼照回前方那走廊一瞬，烛火忽然照亮了一张惨白的人脸，就贴在她灯笼旁边，大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阴森地笑着看她。
那人脸离得极近，自中间完全裂开，头上戴着一顶同样裂开的秀才帽，正是那裂缝书生。
岑吟吓得倒吸了一口气，那书生忽然张口朝她扑来。她急忙向后退去，就在那书生冲过来时刮过一阵阴风，两扇门咔嚓一声合拢了，将那张脸隔在了外面。
但这一下，她便和那柜中的女尸独处一室了。岑吟惊魂未定，打着灯笼四下去找冷星绝，但屋内却空空荡荡。那家伙竟也不见了踪影。
“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她喘着气，手握紧了灯笼的木柄。
屋内如今只剩了她一人，一股寒气便自脚下涌上了头顶。岑吟有些六神无主，见那镜子还在地上，便俯身去捡。烛火照亮了镜子，竟是正面朝上，直照着房梁。
屋里太黑，看不见顶上模样，但只觉得……令人十分不舒服。
也不知是何种预感，岑吟看着镜子，忽然将灯笼举高，朝上方看去。
火光缓缓照亮了上面的房梁，她仰头看着，渐渐睁大了眼睛。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宫人模样的尸体，齐刷刷地坐在房梁上，皆眼珠向下瞟着，像是在死死地盯着她看。
岑吟一下子咬紧了牙齿，灯笼险些脱手，但仍是被她紧紧抓住了。随即她看到那些宫人的大腿和手背上都钉着极长的钉子，显然是被钉在房梁上的，木头都被已经干涸的血染红了。
灯笼一晃而过时，她看到有一个宫女的脖子已经断了，歪斜在肩膀上，也向下斜着眼睛，似乎在看她。
岑吟本就已经有些惧意了，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柜子忽然动了。有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从其中传来，好像里面的东西想出来。
一见此事，她心中着实慌乱，都忘记了去拔青锋剑。此刻她丝毫不想待在这间房里，立刻朝那扇偏门而去，一把推开它进入了走廊中。
这一次倒是没有见到那裂缝书生的脸。但岑吟已是转身走了左边，沿着走廊朝前走去。她想着再去找一间房，只求干净些许，待风雪过了便离开。
但走着走着，她却忍不住笑自己真是被吓傻了。此处乃是阴楼，哪里有干净之地。但出都出来了，自然也不想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在廊中走。
走着走着，旁边一扇窗子忽然响了一声。岑吟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撞在了另一扇窗上，感觉腰部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生生地疼。她摸了一把，发现竟然是森威尔那两把火燧枪，被她一直挂在腰后，都快忘了自己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这一下子，她剑也不拔了，扯下一把枪来四处对着。虽然她对这东西一窍不通，但是看过森威尔如何用它，脑中大约还有记忆，只能照葫芦画瓢地比划。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她念诵道，“管你什么……妖鬼，休想在我面前作祟！”
岑吟念叨着，四处查看，缓步后退。但退着退着，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了细细的风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飘到了她后面，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岑吟的手抖了一下。她愣了半天也没敢回头，最后咬紧牙关，缓缓将小镜子抬了起来，朝身后照去。
在那镜子里，她看到自己背后悬着两只穿着黑靴的脚，正背对着她摇晃着不停摆动，脚踝轻轻擦过她的肩膀。
像是被吊在梁上。
风雪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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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脸当真不能换一换吗？”她问。
“如果能换, 我早换了, 谁愿意顶着这么一张脸？”冷星绝看着她道，“我是爱美之人, 但我本相如此！换不掉！”
“那可就吓人了……”岑吟又焦虑起来, “该不会……敖夜也现了本相，其实是一条小蛇？爬着跑了？”
冷星绝刚想驳她几句，就听到后面呜呜咽咽的女人哭声越来越近。两人谁也不敢回头看，只顾着跑, 一路从街头跑到了街尾。
大约是他们跑得太快, 又或是那女鬼迷失了他们影迹, 当两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时, 发现她并没有追上前来。但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却是一座拱桥。
他们竟跑到了街道尽头。然而在尽头处，出现了一条幽暗的小河, 河上架着一座大理石桥, 对面则又是一座幽暗的小镇。岑吟觉得此处颇有些江南水乡之景，只是十分阴森寂静，不由得毛骨悚然。
“吓死人了！”冷星绝扶着墙, 舌头都大了, “奶奶的，我年纪大了！”
“别松懈，小心点, ”岑吟提醒道，“别又有……什么东西在附近。”
“别乱说！快呸呸呸！”
冷星绝最怕她说话，她那张嘴像是开过光，说什么来什么。果不其然，岑吟刚说完，他们就遥遥听到河对岸传来了一阵唢呐声，而后锣鼓喧天，笃笃声不绝于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对岸，已是慢慢接近了拱桥。
“这可不得了了！”岑吟觉得不对，“前面有东西！绝对不是善茬！”
“那怎么办！”冷星绝也急了，“前面不知道是什么，后面有女鬼！我们往哪里躲！”
他急岑吟也急，她环顾四周，发现旁边一处门半掩着，门上的铁锁链像是有些松动。她瞬间冲过去，一不做二不休，一脚踹断了铁链，示意冷星绝快随自己进去。
两人进入门内，反手便关上木门，接着惊魂未定地朝墙角贴了过去。那户人家规模不大，似乎只是寻常商贾宅院，砖瓦齐全，屋舍却不高，颇有些低人一等的气氛。
但两人此时无暇顾及屋内样子，而是都躲在了墙角。有些砖头已经碎裂，上面露出了小洞，隐约可以看到外面景象。他们凑过去，从那些筛子一般的洞眼里去看外面发生何事。
那唢呐声越来越响，不绝于耳，却拖长了声调呜呜地吹。啰声鼓声琴弦声随之而来，听上去颇有些气势，但显然不是什么好兆头。
唢呐这乐器，是少有的红白都接之物。无论喜丧，皆需要其点缀。岑吟示意冷星绝莫要出声，只管悄悄看着，绝对会有东西过桥。
唢呐声已经十分近了。两人屏息凝神，在那小孔里看到桥上传来了笃笃声响，还有些奇怪的长影子摇摆不停。像是有什么又瘦又高的人正在桥上走着，随着那乐声朝此地而来。
冷星绝盯着那些影子看了一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用唇形告诉了岑吟。
“社火！”他道。
社火？岑吟一惊，还未问一声，便看到一群穿红着绿之人踩着高跷浩浩汤汤走上了桥。那些人随着唢呐声一步一扭，扮相与梨园戏子别无二致，生、旦、净、末、丑一样不缺，只是都踩在高跷上，因而衬得他们十分高挑。
那些高跷足有八尺，有的甚至有一丈。岑吟听过社火，但却没见过几次，而今在这阴楼里看到，还如此大的排场，不由得看怔住了。
既在此地，必为阴人。那阴社火过桥而来，踩着两根高跷摇摇欲坠。他们身上的戏服都有些旧了，有的还沾着泥土，面容也绘着又厚又浓的戏妆，舞着长长的水袖，一个个或哭或笑，在那幽蓝的月色下如尸体一般阴森。
岑吟见状，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他们发现此地有生人。但那阴社火的队伍只是穿过拱桥，随着乐声朝城中而去了，并未有人多做停留。
冷星绝咬着自己的手指，也不知他们是何人。岑吟听着那些东西走远，便拉着冷星绝又起来，想要离开此地。
但谁知一到门边，却发现那扇门竟被锁住了。无论他们用什么办法，皆无法破开大门。冷星绝甚至想从矮墙翻出去，然而一旦跃上去，便会被无形的力量拽回，令他动弹不得。
“好家伙，竟是把我们困在这了！”他啐道，“不管是人是鬼，最好被让我逮到他！”
岑吟心觉有异，又不好说出来自己吓唬自己，不得已只能同冷星绝在这古宅里转悠。但天有不测风云，他们刚在庭院里四处看了看，就感觉周身阵阵寒意。抬头一看，竟有雪花呼啸而来，转眼便落了他们一身。
这雪极寒，冰冷刺骨。岑吟无法，只得被迫朝屋中躲，同冷星绝一道推开门便进入了一处房内。
房门关上后，屋内顿时黑暗一片，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幸亏岑吟护着灯笼里的火苗，又让它徐徐亮了起来，尚不至于连路也看不清。
屋内极暗，就算是灯笼，也仅能照亮一小处地方，更多的物件被隐匿在了阴影中。她所能见者，不过面前之物，左右看时，发现自己似乎身在一处茶室。
这屋子很古旧，感觉像是有几百年没人住过了。岑吟将灯笼举高，缓缓移动着照亮屋内的东西，看到房间内有两方独榻，中间隔着一张小案，左边有一道高大的柜子，右边则是一个书架，上面密密麻麻的堆满了灰扑扑的古书。
岑吟将灯笼朝小案上照去，见那上面也是一层灰，旁边还摆着两个青铜酒樽。她刚想再照照柜子，暗中却突然伸出一只白骨森森的手，一下子抓住了灯笼的柄手。
岑吟被吓了一跳，险些喊出来，但随后就看到冷星绝顶着他那张骷髅脸站到她旁边，示意她先别动。
“你看，那上面是什么？”他指着小案道。
岑吟顿了一下，上前低头去看，谁知却赫然看到那张小案上印着一个血手印，清晰可辨，当时就觉得心头一凉。
外面风雪起了，吹得门窗咚咚作响，把她吓了一跳。透过窗棱，能够看到鹅毛大雪纷飞，劲风呼啸而过。若此时出门，只怕脸上都会被活活刮掉一层皮肉。
“这……这……”她指着那手印，有些意外，“这是人的还是……不是？”
“我不知道。”冷星绝摇头。
屋内十分幽暗，除了那小案和他那张骷髅脸外，其余物件皆隐在了暗处。岑吟觉得盯着他看久了心头发憷，便移开了灯笼，朝旁边的柜子照去，想着是否能发现些什么。
然而灯笼照亮柜子时，两人发现那上面全是血迹，还有数道爪痕，像是有人曾对着这柜子又抓又挠。岑吟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一下子踩在冷星绝的脚趾骨上，把他疼得差点叫出声。
还好岑吟及时回身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别作声。她继续用灯笼照着那柜子，看到下方有一道锁，已经开了一半，松松垮垮地拴在上面。
“要打开看看吗？”岑吟问。
她也不知自己哪来的好奇心，就是忽然有种强烈的念头作祟。冷星绝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后，冲她点了点头。
于是岑吟将灯笼递给他，示意他给自己照明，而她则走上前去抓住锁头，犹豫了好一会后，还是开了锁，接着深吸一口气，缓缓拉开了柜门。
柜子打开后，两人只看到什么闪烁的东西不住地亮着，似乎是衣服上的珠宝坠饰。起初他们以为里面放的是衣物，但随着柜门开启，两人竟看到柜子里坐着一个身穿戏服的花旦傀儡，看装扮应当是贵妃或正室夫人，衣着十分繁琐华贵，头上蒙着一个暗红的盖头，看不见是何模样。
之所以说是傀儡，是因为那东西姿势有些扭曲，人若非骨折，未必能做到。岑吟大着胆子上前，在那东西身上翻了翻，最后从它头上的珠花里拔下了一把钥匙，便收在了手上。
“似乎没有其他物件了。”她道。
“你都不害怕吗？”冷星绝问，“你一个女孩子家……”
“我记得你生前也是女子？”岑吟反问，“甭管你现在是男是女，左右都是人……算是人。也没见你怕啊？”
“我跟你不一样，我毕竟是护法神，孤魂野鬼见得多了。”
“我不是护法神，但我是个道士。孤魂野鬼，见得不比你少。”
“你当真不怕？”
“说实话，我不甚怕那些长得吓人的，最多有点发憷，不愿意多看。若是与我缠斗，倒也能过几招。”岑吟皱着眉道，“但是……我怕那些突然窜出来惊吓我的，没得防备，吓得够呛。”
冷星绝点头。他余光瞥了那傀儡的手一眼，看到它手中似乎捏着什么东西，便扯了出来，发现是一面小镜子。
那镜子应当是桃木的，也有些年头了，背面刻着几个小字，好像是年号与名字。
“邺都三十六年，玉楼……寄……芍药。”他念道。
说到芍药二字时，那傀儡的手忽然动了一下，竟一下翻了过来。灯笼照亮了它的手，看到了上面十分清晰的掌纹。
岑吟下意识地盯着它手掌看，随后脸色却越来越难看。因为再精细的雕刻师，也不会给傀儡雕刻掌纹，就算有，也绝不会如此复杂……仿佛……真人一般……
那就是说，这柜子里的，也许根本就不是傀儡，而是一具尸体。
岑吟想都不想，瞬间就将柜子合上，接着就把那锁头牢牢地锁死了。之后她才舒了口气，发觉自己额头上都冒出了汗。
“你怎么了？”冷星绝用那张骷髅脸看着岑吟问。
“没什么……”岑吟摇头，“我们……快走。”
她说着，从冷星绝手中拿回灯笼，提着它就朝外面走。但外面风雪极大，不得而出，她犹豫再三，忽然看到角落里有一扇偏门，似乎是通向房内，便示意冷星绝这边走。
冷星绝在她身后，却仍旧借着那灯笼的光盯着那镜子看。
“玉楼……芍药……”他喃喃道，“倒有些像戏子艺名。玉楼为阁，芍药为花，前朝有《惆怅诗》曰，齐奴不说平生事，忍看花枝谢玉楼。说不定这个叫玉楼的姓谢……”
他在那里胡编乱猜，岑吟却已提着灯笼拉开了门。门栓咔咔作响，嘎吱嘎吱地向两边开了。迎面便是一条长廊，左侧也是一道走廊，皆黑乎乎一片，看不清前方有什么东西。
岑吟将灯笼举高，尽力让它照得远些，但还是照不到更远的东西了。她提着灯笼朝前方的走廊照了照，又朝左侧的走廊照了照，皆有些空旷陈旧，且也没看到什么显眼的摆件。
“我们走哪边？”岑吟问。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脆响。她回头一看，发现后面空无一人。那镜子落在地上，冷星绝却不见了踪影。
岑吟心头一紧，急忙四下去照。就在灯笼照回前方那走廊一瞬，烛火忽然照亮了一张惨白的人脸，就贴在她灯笼旁边，大睁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阴森地笑着看她。
那人脸离得极近，自中间完全裂开，头上戴着一顶同样裂开的秀才帽，正是那裂缝书生。
岑吟吓得倒吸了一口气，那书生忽然张口朝她扑来。她急忙向后退去，就在那书生冲过来时刮过一阵阴风，两扇门咔嚓一声合拢了，将那张脸隔在了外面。
但这一下，她便和那柜中的女尸独处一室了。岑吟惊魂未定，打着灯笼四下去找冷星绝，但屋内却空空荡荡。那家伙竟也不见了踪影。
“去哪里了……去哪里了……”她喘着气，手握紧了灯笼的木柄。
屋内如今只剩了她一人，一股寒气便自脚下涌上了头顶。岑吟有些六神无主，见那镜子还在地上，便俯身去捡。烛火照亮了镜子，竟是正面朝上，直照着房梁。
屋里太黑，看不见顶上模样，但只觉得……令人十分不舒服。
也不知是何种预感，岑吟看着镜子，忽然将灯笼举高，朝上方看去。
火光缓缓照亮了上面的房梁，她仰头看着，渐渐睁大了眼睛。只见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宫人模样的尸体，齐刷刷地坐在房梁上，皆眼珠向下瞟着，像是在死死地盯着她看。
岑吟一下子咬紧了牙齿，灯笼险些脱手，但仍是被她紧紧抓住了。随即她看到那些宫人的大腿和手背上都钉着极长的钉子，显然是被钉在房梁上的，木头都被已经干涸的血染红了。
灯笼一晃而过时，她看到有一个宫女的脖子已经断了，歪斜在肩膀上，也向下斜着眼睛，似乎在看她。
岑吟本就已经有些惧意了，就在这时，她身后的柜子忽然动了。有指甲抓挠木板的声音从其中传来，好像里面的东西想出来。
一见此事，她心中着实慌乱，都忘记了去拔青锋剑。此刻她丝毫不想待在这间房里，立刻朝那扇偏门而去，一把推开它进入了走廊中。
这一次倒是没有见到那裂缝书生的脸。但岑吟已是转身走了左边，沿着走廊朝前走去。她想着再去找一间房，只求干净些许，待风雪过了便离开。
但走着走着，她却忍不住笑自己真是被吓傻了。此处乃是阴楼，哪里有干净之地。但出都出来了，自然也不想回去，只得硬着头皮继续在廊中走。
走着走着，旁边一扇窗子忽然响了一声。岑吟被吓了一跳，一下子撞在了另一扇窗上，感觉腰部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生生地疼。她摸了一把，发现竟然是森威尔那两把火燧枪，被她一直挂在腰后，都快忘了自己还随身带着这东西。
这一下子，她剑也不拔了，扯下一把枪来四处对着。虽然她对这东西一窍不通，但是看过森威尔如何用它，脑中大约还有记忆，只能照葫芦画瓢地比划。
“福生无量天尊，不可思议功德！”她念诵道，“管你什么……妖鬼，休想在我面前作祟！”
岑吟念叨着，四处查看，缓步后退。但退着退着，忽然感觉身后传来了细细的风声。
似乎有什么东西飘到了她后面，轻轻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岑吟的手抖了一下。她愣了半天也没敢回头，最后咬紧牙关，缓缓将小镜子抬了起来，朝身后照去。
在那镜子里，她看到自己背后悬着两只穿着黑靴的脚，正背对着她摇晃着不停摆动，脚踝轻轻擦过她的肩膀。
像是被吊在梁上。
风雪未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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