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摄灵凶宅-护法祠
驼铃声响起时, 漫天的黄沙随着商旅的脚步扬起又飘落。他们行走在敦煌郡的风沙之中，吆喝着驼队负重前行，因干渴而不住地舔着龟裂的嘴唇。
领头人将混着盐巴的豆饼喂给骆驼。眼见着天快黑了, 需得快些找到落脚之处。
在他们望不见的遥远之处, 黄沙上落下了一双藏蓝的靴子。它们的主人在原地停留片刻后, 便起步慢慢地朝风沙来时的方向走。
那队商旅被风吹着快步赶路, 走着走着，却看到迎面过来一位身着蓝色锦衣的男子。他身形瘦高, 面容冷漠, 头上扎着高高的马尾，经过驼队时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人逆着黄沙而行，分是朝死地而去。领头人慌忙转身喊住他，不让他朝那绝望之处走。
“客人！”他大声喊道, “要起沙尘暴了, 不能再走了！”
那蓝衣人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 只是抬手挥了一下。
“无事。”
“客人, 我们都是随风而走, 为何你要逆风而行？”领头人裹着厚重的头巾，眯着眼问他, “我们来时的地方……寸草不生, 眼看着天要黑了，客人不如随我们一同去避难吧。”
“不必了。”
“这是为何？”
“我找人。”那蓝衣人道，“告辞。”
他说着, 便继续向前走。但走着走着, 却又再度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
领头人看到他朝着自己回过了头。
“再向前方七八里，有一座古城。”那人道, “还算繁荣，有驿站可以歇脚。你们尽快赶路吧，不要再耽搁。”
“多谢客人告知！”那领头人喜形于色，“敢问阁下姓名？日后若再见……也好谢过……”
“我叫唐四。”那人将头转了回去，“你应该不会再见到我了。”
他说着，撇下那队商旅，独自朝黄沙深处而去。
那队商旅随着风沙已慢慢消失在了大漠之中，但那人却稳步走在沙丘之上，任凭黄沙如何侵袭，都毫发无伤。
其实那群旅人，原该走不到客栈，便会在中途迷失方向而困死在这片大漠中。奈何他们遇见了佛国第四护法，因为喊他躲避风沙这一道善念，从而得到了他的庇护，可以安然离去。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唐四在黄沙中喃喃道，“人人有座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言语毕时，风旋更盛，似有邪魔一般哭嚎不休，吹过那些残缺的戈壁呼啸而来。但无论这些沙粒如何强劲，都无法吹动这逆风而走之人。它们除了将他的黑发吹得不断飘扬外，根本不能阻拦他的脚步。
来到飓风中央时，那人停下脚步，似乎嗅了嗅风中的气息。
“老十一来过这地方。”唐四低声道。
风沙骤然更强劲了。隐约有鬼哭声传来，呜呜咽咽，夹杂着无尽的怨恨和痛苦，徘徊之时窥见那道蓝色身影，便凶恶地直朝他而去。
但唐四只是挥了挥手，便将那俯冲而来的黄沙打了个粉碎。他大约是被那哭嚎声吹得心烦了，便猛地扯住那道风用力一撕，竟瞬间将那风沙撕开了一道口子。
砂砾飘扬而起时，露出了深埋其下的一具具枯骨。它们或躺或伏，横七竖八地沉睡在沙漠之下，有些白骨森森的手指还紧紧地攒着那握不住的沙。
唐四却只是冷漠地望着它们看。片刻后，他将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念诵声从他口中响起，随着他的声音，那些白骨上渐渐泛起了佛光。待到光芒消逝之时，那些白骨也化作了点点金光，缓缓升上了天际。
唐四睁开了眼睛，将手一甩，补上了那飓风的缺口。顿时风沙便铺天盖地而来，夹杂着豆大的砂砾击打在他的胸口上，敲击木头的声音笃笃作响。
沙尘暴实在太大，他有些走不动了，只能无奈地半闭着眼睛停在原地，等待风沙过去。高高扎起的马尾在风中被吹得凌乱无章，带动他精致的头饰响个不停。
“难怪圆觉不愿意到这里来。”他自言自语道，“亏得我是个木偶。这若是生人，大约皮已经揭掉一层了。”
眼见着风沙越吹越烈，唐四只能立着不动，任由那些沙土捶打着他的身躯，拂过他鬓角的碎发。他闭着眼睛静静地站着，不急也不燥，像是在沉思，又像在闭目养神。
他腰间挂着一只小小的金色铃铛，正随风摇摆不定。但摇着摇着，它忽然发出了一声脆响，这声音听在唐四耳朵里，令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头颅。
“有人动了我的通行密令。”他低声道。
那铃铛忽然放出光来，竟不受风沙控制，缓缓剥离他腰间，旋转着形成一个小结界停在了他面前。它声音十分清脆，不断地在他面前摇动着，像是在召唤他。
唐四没有睁开眼睛。他只是伸出手，在自己的锁骨上敲了两下。
“说。”
“执行者通传唐四护法。”一个冷漠的声音自铃铛中传来，“有人用您的密令进入了佛国护法祠。”
“是什么人？”
“不知。但他自报家门说是地府鬼卒。”
“地府鬼卒？”唐四睁开了眼睛，“鬼卒到护法祠做什么？”
“不知。”
“你放行了？”
“是。”那声音道，“因果奉命镇守护法祠，他密令无误，按律必须放行。但因果以为蹊跷，仍是来通报唐四护法。”
“佛国护法祠在九霄宫阙之上，按理说不该有鬼卒登天界。”唐四道，“周边可发生什么事吗？”
“有。南天门下处妖兽天牢被炸，一众兽王已逃往下界去了。”
“南天门？”唐四的琉璃眼珠动了一下，“天牢……鬼卒……”
“还有件事。”那声音又道，“此鬼卒起初所尝试者，乃是第二护法之密令。”
“萧释？”唐四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这鬼卒大约是地府近几年才起来的新秀，是个愣头小子。”
“可要我将其驱逐吗？”
“不必。你好好盯着他。”唐四看了看周围的风沙，“看看他想做什么。若有必要，就直接传送到我这里来。”
“是。”
铃铛又响了一声便不动了。结界撤去，它又回到了那人腰上，被沙尘吹得飘摇不定。
黑封溜进佛国护法祠时，只见里面黑漆漆一片，竟比地府还阴森，不由得心头一惊。他在此处察觉不到一丝庄严殊胜，只感觉冷风习习，萧索肃杀。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暗中盯着他，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有人吗？”他壮着胆子问，“吓死人了……这什么鬼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着墙根踮着脚小心地走，整个人贴的像一张饼。他正蹑手蹑脚地溜着，越走越觉得自己像个贼，甚至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了。
“咩啊！我进来的光正大！怕咩啊！”黑封怒道，“管他，走着！”
他说着，猛地朝前面一跳，意欲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但刚跳到地砖上，迎面便对上了一张蒙着眼的人脸，把他吓得嗷地一声又贴在了墙上，像只炸了毛的猫。
“谁！”黑封大叫，“你谁啦！”
随着他的叫喊声，一个年轻男子缓缓自黑暗中浮现出来。他穿着一身武服，扎着头发，眼睛上蒙着一条黑色缎带，不声不响地立在那幽暗的地砖之上。
他看上去目有残疾，不能视物，但他停顿片刻，却缓缓朝黑封转过了头，显然能够精准判定他的方位。
“请重复通行密令，”他冷漠道，“无密令不可入内。”
黑封一听他这声音，立刻便知道他是谁了，瞬间便放松下来，重新蹦到了那人面前。
“伤官见官，为祸百端。”他道。
“密令正确。”那人说着，缓缓转过了身，“请随我来。”
“你系谁啦？”黑封问，“你原来……不是个声音？”
“我是西洋诸神所研制的机关结界，名执行者。后赠予西武佛国，被安置在此地镇守护法祠。”那蒙眼之人道，“护法神们为我取了个名字，称为[百因必有果]。”
“百……什么？”黑封觉得名字太长了，完全没记住。
那蒙眼人沉默了。他继续向前走着，走了好一会，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叫我百因果就行了。”他冷漠道，“因果也行。”
“因果？”黑封重复道，“猴啊猴啊，又是个佛学名字。合适合适。”
那人闻言，只是点了下头，未再多言。他走在黑封前面，趁他不备，悄悄地抬起手在心脏处敲了两下，以心脉连接佛气千里传音。
“因果传讯唐四护法。”他默念道，“护法神可在？”
耳边隐约有驼铃声响起。片刻后，他腕上戴着的一只金刚镯亮了一下。
“何事。”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中道。
“此鬼卒已在监视之内。当前举止正常，尚未有过激行为。”
“可知他什么目的？”
“似是偶然来此。”
“这世上没有什么偶然。”那声音道，“看紧些吧。”
“是。”
百因果放下了手，没有再多言。他身后的黑封并不知他在做什么，而是一路走一路四处看着，对此地一切都感觉新奇。
他跟在那蒙眼人后面，看够了四周后又盯着那人看了半天，见他身影有些虚浮，竟不像实物，便悄悄伸出手去，想抓他一把看他是否有实体。
然而不出他所料，自己的手在触碰到他肩膀的一瞬便透体而过，竟什么都碰不到。果然那人是幻影，大约……是此地结界的具象化之物，非是活人。
太吓人了……黑封咂舌，西方那群人的技术是够先进……这家伙实在比鬼魂都可怕。
“阁下鬼鬼祟祟的，是在做什么？”因果忽然问。
“看风景。”黑封当即道，“看风景。”
“阁下为何来护法祠？”
“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有一个光圈刚刚飞进去啦。”黑封同他解释道，“说起来……你怎么放它进去了？它怎么能进去？”
“什么光圈？”
“很小一个，大约这么大，反正是飞进去了。”
黑封正同他比划着，却见因果身形一顿，瞬间直朝前方而去。他速度奇快，黑封又被吓了一跳，急忙紧跟不放。他将腿跑成了一个车轮，然而还是有点追不上那个蒙眼人。
“这扑街仔跑得忒快！”他暗骂道，“跑咩啊！有鬼在追你啊！”
谁知那蒙眼人忽然就停了下来。黑封躲闪不及，一下子穿过因果的躯体冲了出去，他只感觉周围凉飕飕的，像是穿过了一堆冰块。
“在那。”因果指着旁边道。
黑封急忙伸脖子去看，果不其然，他看到了那金色光圈正在缓缓飘着，逐渐飘进了一处大殿之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追着那光圈而去。谁知刚踏入其中，殿内却骤然光芒大盛，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只听得耳边佛音阵阵，四周香气扑鼻，漫天佛气扑面而来，将来者包裹其内，夹杂着诵经声和木鱼声。
“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有天女的唱诵声在耳边响起。黑封一直用手臂挡着脸，感觉到光芒渐消时，才缓缓挪开了手。他忽然有些白为何那个执行者一直蒙着眼睛了。
其实他心里大约有些准备，然而在放下手臂时，仍旧被那殿中殊胜之景震慑，一时惊愕不已。
只见在他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金砖道，对面各自立着九扇巨大的屏风，皆精雕细琢，华美无边。几乎每扇屏风里都画着一个身着金衣，庄严贵气的护法神，手持不同，神色各异，隐约可见其身后光背，或是倚着岩壁，或是立在巨大的法座之上，皆面带笑意，英俊非凡。
而当中那条过道则是金砖铺就，华光璀璨，隐约可见曼陀罗的花纹在其上旋转不停。殿里到处都是白色或金色的雾气，缓缓漂浮着，昭显着仙佛圣境之美。
黑封仰头朝两侧看着，不由得叹为观止，竟忘记了寻找那飞进来的光圈。他缓步在那金砖道上走着，一路走一路观赏着那些画像看，半天都没有闭上嘴。
在那金道尽头，放置着一方莲花座，坐上空无一人，却开着一朵金色莲花和几只花苞，花瓣重重开合，徐徐旋转，金雾便是自其中而来，浮动在那些屏风周围，似是净化之用。
那些屏风之前都摆着供桌，点着许多香烛，供着海灯、香油与各类供品。有些护法的供品种类繁多，有些则十分稀少，灯也有有暗，大小不一。个别的屏风上竟空无一人，只有淡云薄雾，青翠山林，显然位置仍有空缺，并未满员。
“哇……”黑封觉得真是大开眼界，“全系靓仔啊！”
他正看着，冷不防却一下子看到了那光圈正在他旁边飘着。它上下浮动了一会，缓缓朝着一个画像而去，继而升上去隐入了其中。
黑封急忙快步跟上，仰头去看那画像时，发觉那上面绘的不是别人，正是萧无常。
只是与先前见到他时不同，那画像上乃是一位金衣护法，仪容不俗，身配印绶，彩带纷飞，持着一杆白骨长戟立在一处法座上。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上面竟蒙着两道细细的金色锁链，似是束缚住了他的视线。
在他屏风之下，供桌上的供品多得几乎摆不下，竟比他对面的第一护法还多上一些。但与众人不同的是，他的供品都泛着阵阵阴气，看起来……似乎大部分是幽国之人所奉。
这下黑封可是大喜过望。难得这护法祠里居然有幽国之物，他身为鬼卒，自然能吃，立刻便来到那供桌前，望着那琳琅满目的东西搓了搓手。
那名为因果之人不知道哪里去了，黑封也没在意。他吞咽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一碗冒着金光的香油，半晌后还是将它捧了起来。
那油奇香无比，不知滤了几次，全无一丝杂质。晃动碗时，那油便慢慢地转着，阵阵香气馋得人垂涎欲滴。
黑封实在忍不住了，他端起碗来就朝嘴边送，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
“靓仔。”一个声音在他旁边响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黑封被那声音吓了一大跳，险些把嘴里的油喷在萧无常的画像上。
“谁！”他火道，“吓死人了！”
谁知一看，竟看到一个东西蹲在他脚边不远处，手里也捧着一碗香油，只是更小些。它不是别人，正是那只土拨鼠。
“靓鼠？”黑封一愣，“你怎么在这？”
“我本来就是这里的鼠。我是管灯油的。”
“那你是因为偷喝灯油才被关起来了？”
“不是……因为说脏话。”
“说脏话？”黑封眉毛都要挑飞了，“咩啊，这护法祠……连脏话都不让说？”
“不让啊。”土拨鼠叹了口气，“五荤三厌、杀生偷盗、饮酒妄语……等等都不行的。”
“太严格了……”黑封有些忌惮，“亏得这群……仔受得了。”
“别说那么多了。关了好几十年，可算是回来了，先干为净。”那土拨鼠朝他举起碗道，“走一个。”
“走一个。”
黑封蹲下来跟他碰碗，两人同时举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空。
“真香啊。”那土拨鼠一抹胡子，“多谢第二护法赐油。”
“谢他干什么。他就应该给。”黑封哼道，“反正他这里供品多，不吃白不吃。”
“不是的，靓仔，”土拨鼠摇头，“这里其他护法神的供品都吃不得，只有他的能吃。”
“因为是幽国上供的？”
“对。”
“淦。”黑封更不满了，“既如此，我要给他吃光，吃不了的全兜着走。”
土拨鼠叹了口气。它看着黑封起身来到供桌前，上找下找，找了半天，竟然有点不满。
“怎么没有脚尾饭！”黑封一连不爽，“穷酸仔，连碗饭都不供！”
“靓仔，你人都关傻了。”土拨鼠斜眼看他，“这是佛国护法祠，哪有死人吃的脚尾饭。”
“对哦……”黑封一拍脑袋，“那就……那就吃别的吧。虽然没有一样是我爱吃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从盘子里抓供品吃，各色糕饼、果子、酥油茶还有红糖糍粑……塞了满满一嘴，一边吃一边还摇头。
“难吃……”他含糊道，“勉强入口……”
“有的吃就不错了。”土拨鼠宽慰他道，“这修行之人呐，还是得有个果位。不然像我等这样没名没禄的，就只能吃香灰了。”
“香灰有咩不好。”黑封道，“锦衣玉食也不见得多高贵。”
“靓仔，”土拨鼠仰头打量着那些画像看，“你想做护国护法吗？”
“不想。”黑封头也不抬地说。
“为何呢？”
“我生系地府嘅人，死系地府嘅鬼。”
“当了护法神，就有供品吃了。”
“对哦。”黑封一愣，“那我考虑一下。”
他说着，就低下头像模像样地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要了。”他拒绝道，“我还想说脏话。”
“出息！”
土拨鼠在旁边怒斥他不求上进。但黑封无动于衷，他拿着几块糕饼，一边咬着一边抬起头向上看。只见那群护法神个个俊美无俦，霸气内敛，怎么看都尊贵不凡，非同常人。
“也就胜在有的吃了。”他感叹道，“虽然也不怎么好吃。”
话虽这样说，他却还是抓了一大把花生瓜子的往衣襟里塞，塞不下就抓在手里，能拿多少拿多少。
正拿着，黑封忽然感觉旁边似乎飘来了一缕幽魂，正立在他不远处望着他看。
这地方……哪来的幽魂？黑封身为鬼卒，自然不怕这东西的，只是觉得碍事。他一边抓着果品一边朝旁边瞥了一眼，想看看是什么鬼魂敢到这地方来。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个立在旁边盯着他的，居然是岑吟。
黑封给她吓得嗷呜一声，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全掉在了地上。但他反应奇快，趁它们落地之前赶紧都抓在手里，急慌慌地背到了身后。
他将嘴里的东西咕噜一声全吞下去，随即满脸灿烂地对岑吟一笑。
“女……女冠……”他紧张道，“你……你怎么在这……”
“你在做什么呢？”岑吟打量着他道，“你在偷——”
“偷——偷——投石问路！”黑封截断话茬道，“我是光正大进来的！你——那你怎么来的？”
岑吟闻言，叹了口气，竟皱起了眉。
“实不相瞒，我是来探望你的。”她道，“我元神离体，去九幽之地探访了公输缜，回来时想起你好像还被关在天牢，便绕个远路来南天门，想看看能不能见到你。结果也不知伤了什么阴骘，刚来天牢就炸了，直接将我吹到了这个地方。”
糟了……黑封心下一凉，不行，不能告诉女冠自己就是那个阴骘，这个得想法子圆过去。
“哈哈哈哈真巧啊！”他仰天大笑，“我也是天牢炸过来的！你是用那个萧某人的密令进来的吧？”
“密令？什么密令？”岑吟一脸疑惑，“没有啊……我直接就飘进来了。”
黑封转过头去，气得青筋满头，五官扭曲。这破护法祠歧视鬼卒，凭什么她就随便进得来，自己就得去猜密令？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将此地咒骂了十万遍，转过头来的时候仍旧笑容满面。
“你系来见我嘅！”他笑得眼睛都弯了，“果然你对我最好了！话说……脚尾饭……”
这下轮到岑吟转移话题了。只见她剧烈咳嗽起来，将黑封的话压下去后，急忙从萧无常的供桌前抓起一把果子给了黑封。
“多吃点！”她急道，“你还在长身体！不可怠慢了自己！”
黑封是个单纯的鬼，只当岑吟是关心自己，乐颠颠地都塞进了衣襟里。一旁的土拨鼠只顾着喝灯油酥油香油，它被关得太久了，饿得眼睛都绿了，只想着痛快地吃一顿饱饭。
其实看他们吃东西，岑吟都有些心动了。她转头看了看，见是萧无常的神位，便犹豫着也拿起了一块糕饼，慢慢地咬了一口。
“我来过这里。”她对黑封道，“上次来时……这里放的还不是屏风。想来如今修缮得更加华美了。”
“常言道经不轻传。佛国那群和尚有钱的。”黑封吃着果品道，“就算他们没钱，他们的信众也有钱。想经文中说，须达多长者曾以金砖铺地，自祗陀太子手中买下给孤独园为佛陀精舍，想来真是大手笔。”
“你身为鬼卒，竟然知道佛经故事？”岑吟不由得对他另眼相待。
“女冠你不知道，地府那群幽魂，信什么的都有。听也听得多了。”黑封鼓着腮帮子道，“我曾经勾过一个老员外的魂，那老家伙生前恶事做尽，偏偏喜欢念诵大悲咒。原本他该下地狱的，结果他一看那刀山油锅就念咒，那些刑具就全变成了莲花。我们奈何他不得，只能先送他去投胎了。”
“未赎罪便去投胎？这岂非恶无恶报了！”
“非也。我等是要他走一遭轮回，经生产之痛忘却前世，而后再勾其魂，便可动刑。”黑封道，“因此世间有些婴儿尚在襁褓之中便亡故，便是与此有关。”
岑吟摇头叹息，心说这六道轮回当真可怕得紧，若能修行出苦海，定是不要再受轮回之苦。
她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就下意识抬头去看那扇屏风。只见那画像之内，萧无常笑容浅淡地立于其上，仔细看时越发觉得他威风凛凛，仪表堂堂，不由得心中一动。
正出神时，却倏地看到屏风后闪出一人，正伸着手掌，上面拖着一团光圈。那人用黑缎带蒙着眼睛，似是在冷冷地朝着光圈看，显然是刚刚将它捕捉在掌中。
黑封一见，立刻起身想问问他这是何物，但奈何他嘴里塞满了东西，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指着那光圈上下摆手。
百因果的头颅转了一下，五指微拢，环住了那小小之光。
“这东西不是别物，而是佛气。”他冷淡道，“为第二护法所有。”
只是不知从何而来。
应劫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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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望不见的遥远之处, 黄沙上落下了一双藏蓝的靴子。它们的主人在原地停留片刻后, 便起步慢慢地朝风沙来时的方向走。
那队商旅被风吹着快步赶路, 走着走着，却看到迎面过来一位身着蓝色锦衣的男子。他身形瘦高, 面容冷漠, 头上扎着高高的马尾，经过驼队时与他们擦肩而过。
那人逆着黄沙而行，分是朝死地而去。领头人慌忙转身喊住他，不让他朝那绝望之处走。
“客人！”他大声喊道, “要起沙尘暴了, 不能再走了！”
那蓝衣人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 只是抬手挥了一下。
“无事。”
“客人, 我们都是随风而走, 为何你要逆风而行？”领头人裹着厚重的头巾，眯着眼问他, “我们来时的地方……寸草不生, 眼看着天要黑了，客人不如随我们一同去避难吧。”
“不必了。”
“这是为何？”
“我找人。”那蓝衣人道，“告辞。”
他说着, 便继续向前走。但走着走着, 却又再度停下，似是想起了什么。
领头人看到他朝着自己回过了头。
“再向前方七八里，有一座古城。”那人道, “还算繁荣，有驿站可以歇脚。你们尽快赶路吧，不要再耽搁。”
“多谢客人告知！”那领头人喜形于色，“敢问阁下姓名？日后若再见……也好谢过……”
“我叫唐四。”那人将头转了回去，“你应该不会再见到我了。”
他说着，撇下那队商旅，独自朝黄沙深处而去。
那队商旅随着风沙已慢慢消失在了大漠之中，但那人却稳步走在沙丘之上，任凭黄沙如何侵袭，都毫发无伤。
其实那群旅人，原该走不到客栈，便会在中途迷失方向而困死在这片大漠中。奈何他们遇见了佛国第四护法，因为喊他躲避风沙这一道善念，从而得到了他的庇护，可以安然离去。
“佛在灵山莫远求，灵山只在汝心头。”唐四在黄沙中喃喃道，“人人有座灵山塔，好向灵山塔下修。”
言语毕时，风旋更盛，似有邪魔一般哭嚎不休，吹过那些残缺的戈壁呼啸而来。但无论这些沙粒如何强劲，都无法吹动这逆风而走之人。它们除了将他的黑发吹得不断飘扬外，根本不能阻拦他的脚步。
来到飓风中央时，那人停下脚步，似乎嗅了嗅风中的气息。
“老十一来过这地方。”唐四低声道。
风沙骤然更强劲了。隐约有鬼哭声传来，呜呜咽咽，夹杂着无尽的怨恨和痛苦，徘徊之时窥见那道蓝色身影，便凶恶地直朝他而去。
但唐四只是挥了挥手，便将那俯冲而来的黄沙打了个粉碎。他大约是被那哭嚎声吹得心烦了，便猛地扯住那道风用力一撕，竟瞬间将那风沙撕开了一道口子。
砂砾飘扬而起时，露出了深埋其下的一具具枯骨。它们或躺或伏，横七竖八地沉睡在沙漠之下，有些白骨森森的手指还紧紧地攒着那握不住的沙。
唐四却只是冷漠地望着它们看。片刻后，他将双手合十，缓缓闭上了眼睛。
有念诵声从他口中响起，随着他的声音，那些白骨上渐渐泛起了佛光。待到光芒消逝之时，那些白骨也化作了点点金光，缓缓升上了天际。
唐四睁开了眼睛，将手一甩，补上了那飓风的缺口。顿时风沙便铺天盖地而来，夹杂着豆大的砂砾击打在他的胸口上，敲击木头的声音笃笃作响。
沙尘暴实在太大，他有些走不动了，只能无奈地半闭着眼睛停在原地，等待风沙过去。高高扎起的马尾在风中被吹得凌乱无章，带动他精致的头饰响个不停。
“难怪圆觉不愿意到这里来。”他自言自语道，“亏得我是个木偶。这若是生人，大约皮已经揭掉一层了。”
眼见着风沙越吹越烈，唐四只能立着不动，任由那些沙土捶打着他的身躯，拂过他鬓角的碎发。他闭着眼睛静静地站着，不急也不燥，像是在沉思，又像在闭目养神。
他腰间挂着一只小小的金色铃铛，正随风摇摆不定。但摇着摇着，它忽然发出了一声脆响，这声音听在唐四耳朵里，令他下意识地动了动头颅。
“有人动了我的通行密令。”他低声道。
那铃铛忽然放出光来，竟不受风沙控制，缓缓剥离他腰间，旋转着形成一个小结界停在了他面前。它声音十分清脆，不断地在他面前摇动着，像是在召唤他。
唐四没有睁开眼睛。他只是伸出手，在自己的锁骨上敲了两下。
“说。”
“执行者通传唐四护法。”一个冷漠的声音自铃铛中传来，“有人用您的密令进入了佛国护法祠。”
“是什么人？”
“不知。但他自报家门说是地府鬼卒。”
“地府鬼卒？”唐四睁开了眼睛，“鬼卒到护法祠做什么？”
“不知。”
“你放行了？”
“是。”那声音道，“因果奉命镇守护法祠，他密令无误，按律必须放行。但因果以为蹊跷，仍是来通报唐四护法。”
“佛国护法祠在九霄宫阙之上，按理说不该有鬼卒登天界。”唐四道，“周边可发生什么事吗？”
“有。南天门下处妖兽天牢被炸，一众兽王已逃往下界去了。”
“南天门？”唐四的琉璃眼珠动了一下，“天牢……鬼卒……”
“还有件事。”那声音又道，“此鬼卒起初所尝试者，乃是第二护法之密令。”
“萧释？”唐四哦了一声，“那我知道了……这鬼卒大约是地府近几年才起来的新秀，是个愣头小子。”
“可要我将其驱逐吗？”
“不必。你好好盯着他。”唐四看了看周围的风沙，“看看他想做什么。若有必要，就直接传送到我这里来。”
“是。”
铃铛又响了一声便不动了。结界撤去，它又回到了那人腰上，被沙尘吹得飘摇不定。
黑封溜进佛国护法祠时，只见里面黑漆漆一片，竟比地府还阴森，不由得心头一惊。他在此处察觉不到一丝庄严殊胜，只感觉冷风习习，萧索肃杀。似乎有什么人正在暗中盯着他，窥探着他的一举一动。
“有人吗？”他壮着胆子问，“吓死人了……这什么鬼地方……”
他一边说着，一边靠着墙根踮着脚小心地走，整个人贴的像一张饼。他正蹑手蹑脚地溜着，越走越觉得自己像个贼，甚至都有些看不起自己了。
“咩啊！我进来的光正大！怕咩啊！”黑封怒道，“管他，走着！”
他说着，猛地朝前面一跳，意欲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但刚跳到地砖上，迎面便对上了一张蒙着眼的人脸，把他吓得嗷地一声又贴在了墙上，像只炸了毛的猫。
“谁！”黑封大叫，“你谁啦！”
随着他的叫喊声，一个年轻男子缓缓自黑暗中浮现出来。他穿着一身武服，扎着头发，眼睛上蒙着一条黑色缎带，不声不响地立在那幽暗的地砖之上。
他看上去目有残疾，不能视物，但他停顿片刻，却缓缓朝黑封转过了头，显然能够精准判定他的方位。
“请重复通行密令，”他冷漠道，“无密令不可入内。”
黑封一听他这声音，立刻便知道他是谁了，瞬间便放松下来，重新蹦到了那人面前。
“伤官见官，为祸百端。”他道。
“密令正确。”那人说着，缓缓转过了身，“请随我来。”
“你系谁啦？”黑封问，“你原来……不是个声音？”
“我是西洋诸神所研制的机关结界，名执行者。后赠予西武佛国，被安置在此地镇守护法祠。”那蒙眼之人道，“护法神们为我取了个名字，称为[百因必有果]。”
“百……什么？”黑封觉得名字太长了，完全没记住。
那蒙眼人沉默了。他继续向前走着，走了好一会，却忽然停了下来。
“你叫我百因果就行了。”他冷漠道，“因果也行。”
“因果？”黑封重复道，“猴啊猴啊，又是个佛学名字。合适合适。”
那人闻言，只是点了下头，未再多言。他走在黑封前面，趁他不备，悄悄地抬起手在心脏处敲了两下，以心脉连接佛气千里传音。
“因果传讯唐四护法。”他默念道，“护法神可在？”
耳边隐约有驼铃声响起。片刻后，他腕上戴着的一只金刚镯亮了一下。
“何事。”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脑中道。
“此鬼卒已在监视之内。当前举止正常，尚未有过激行为。”
“可知他什么目的？”
“似是偶然来此。”
“这世上没有什么偶然。”那声音道，“看紧些吧。”
“是。”
百因果放下了手，没有再多言。他身后的黑封并不知他在做什么，而是一路走一路四处看着，对此地一切都感觉新奇。
他跟在那蒙眼人后面，看够了四周后又盯着那人看了半天，见他身影有些虚浮，竟不像实物，便悄悄伸出手去，想抓他一把看他是否有实体。
然而不出他所料，自己的手在触碰到他肩膀的一瞬便透体而过，竟什么都碰不到。果然那人是幻影，大约……是此地结界的具象化之物，非是活人。
太吓人了……黑封咂舌，西方那群人的技术是够先进……这家伙实在比鬼魂都可怕。
“阁下鬼鬼祟祟的，是在做什么？”因果忽然问。
“看风景。”黑封当即道，“看风景。”
“阁下为何来护法祠？”
“我不是自己要来的，有一个光圈刚刚飞进去啦。”黑封同他解释道，“说起来……你怎么放它进去了？它怎么能进去？”
“什么光圈？”
“很小一个，大约这么大，反正是飞进去了。”
黑封正同他比划着，却见因果身形一顿，瞬间直朝前方而去。他速度奇快，黑封又被吓了一跳，急忙紧跟不放。他将腿跑成了一个车轮，然而还是有点追不上那个蒙眼人。
“这扑街仔跑得忒快！”他暗骂道，“跑咩啊！有鬼在追你啊！”
谁知那蒙眼人忽然就停了下来。黑封躲闪不及，一下子穿过因果的躯体冲了出去，他只感觉周围凉飕飕的，像是穿过了一堆冰块。
“在那。”因果指着旁边道。
黑封急忙伸脖子去看，果不其然，他看到了那金色光圈正在缓缓飘着，逐渐飘进了一处大殿之中。
两人不约而同地追着那光圈而去。谁知刚踏入其中，殿内却骤然光芒大盛，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只听得耳边佛音阵阵，四周香气扑鼻，漫天佛气扑面而来，将来者包裹其内，夹杂着诵经声和木鱼声。
“观自在菩萨，照见五蕴皆空，渡一切苦厄。”
有天女的唱诵声在耳边响起。黑封一直用手臂挡着脸，感觉到光芒渐消时，才缓缓挪开了手。他忽然有些白为何那个执行者一直蒙着眼睛了。
其实他心里大约有些准备，然而在放下手臂时，仍旧被那殿中殊胜之景震慑，一时惊愕不已。
只见在他面前是一条长长的金砖道，对面各自立着九扇巨大的屏风，皆精雕细琢，华美无边。几乎每扇屏风里都画着一个身着金衣，庄严贵气的护法神，手持不同，神色各异，隐约可见其身后光背，或是倚着岩壁，或是立在巨大的法座之上，皆面带笑意，英俊非凡。
而当中那条过道则是金砖铺就，华光璀璨，隐约可见曼陀罗的花纹在其上旋转不停。殿里到处都是白色或金色的雾气，缓缓漂浮着，昭显着仙佛圣境之美。
黑封仰头朝两侧看着，不由得叹为观止，竟忘记了寻找那飞进来的光圈。他缓步在那金砖道上走着，一路走一路观赏着那些画像看，半天都没有闭上嘴。
在那金道尽头，放置着一方莲花座，坐上空无一人，却开着一朵金色莲花和几只花苞，花瓣重重开合，徐徐旋转，金雾便是自其中而来，浮动在那些屏风周围，似是净化之用。
那些屏风之前都摆着供桌，点着许多香烛，供着海灯、香油与各类供品。有些护法的供品种类繁多，有些则十分稀少，灯也有有暗，大小不一。个别的屏风上竟空无一人，只有淡云薄雾，青翠山林，显然位置仍有空缺，并未满员。
“哇……”黑封觉得真是大开眼界，“全系靓仔啊！”
他正看着，冷不防却一下子看到了那光圈正在他旁边飘着。它上下浮动了一会，缓缓朝着一个画像而去，继而升上去隐入了其中。
黑封急忙快步跟上，仰头去看那画像时，发觉那上面绘的不是别人，正是萧无常。
只是与先前见到他时不同，那画像上乃是一位金衣护法，仪容不俗，身配印绶，彩带纷飞，持着一杆白骨长戟立在一处法座上。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上面竟蒙着两道细细的金色锁链，似是束缚住了他的视线。
在他屏风之下，供桌上的供品多得几乎摆不下，竟比他对面的第一护法还多上一些。但与众人不同的是，他的供品都泛着阵阵阴气，看起来……似乎大部分是幽国之人所奉。
这下黑封可是大喜过望。难得这护法祠里居然有幽国之物，他身为鬼卒，自然能吃，立刻便来到那供桌前，望着那琳琅满目的东西搓了搓手。
那名为因果之人不知道哪里去了，黑封也没在意。他吞咽着口水，直勾勾地盯着一碗冒着金光的香油，半晌后还是将它捧了起来。
那油奇香无比，不知滤了几次，全无一丝杂质。晃动碗时，那油便慢慢地转着，阵阵香气馋得人垂涎欲滴。
黑封实在忍不住了，他端起碗来就朝嘴边送，咕噜咕噜地喝了一大口。
“靓仔。”一个声音在他旁边响了起来，“你怎么在这？”
黑封被那声音吓了一大跳，险些把嘴里的油喷在萧无常的画像上。
“谁！”他火道，“吓死人了！”
谁知一看，竟看到一个东西蹲在他脚边不远处，手里也捧着一碗香油，只是更小些。它不是别人，正是那只土拨鼠。
“靓鼠？”黑封一愣，“你怎么在这？”
“我本来就是这里的鼠。我是管灯油的。”
“那你是因为偷喝灯油才被关起来了？”
“不是……因为说脏话。”
“说脏话？”黑封眉毛都要挑飞了，“咩啊，这护法祠……连脏话都不让说？”
“不让啊。”土拨鼠叹了口气，“五荤三厌、杀生偷盗、饮酒妄语……等等都不行的。”
“太严格了……”黑封有些忌惮，“亏得这群……仔受得了。”
“别说那么多了。关了好几十年，可算是回来了，先干为净。”那土拨鼠朝他举起碗道，“走一个。”
“走一个。”
黑封蹲下来跟他碰碗，两人同时举起来咕咚咕咚地喝了个空。
“真香啊。”那土拨鼠一抹胡子，“多谢第二护法赐油。”
“谢他干什么。他就应该给。”黑封哼道，“反正他这里供品多，不吃白不吃。”
“不是的，靓仔，”土拨鼠摇头，“这里其他护法神的供品都吃不得，只有他的能吃。”
“因为是幽国上供的？”
“对。”
“淦。”黑封更不满了，“既如此，我要给他吃光，吃不了的全兜着走。”
土拨鼠叹了口气。它看着黑封起身来到供桌前，上找下找，找了半天，竟然有点不满。
“怎么没有脚尾饭！”黑封一连不爽，“穷酸仔，连碗饭都不供！”
“靓仔，你人都关傻了。”土拨鼠斜眼看他，“这是佛国护法祠，哪有死人吃的脚尾饭。”
“对哦……”黑封一拍脑袋，“那就……那就吃别的吧。虽然没有一样是我爱吃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就从盘子里抓供品吃，各色糕饼、果子、酥油茶还有红糖糍粑……塞了满满一嘴，一边吃一边还摇头。
“难吃……”他含糊道，“勉强入口……”
“有的吃就不错了。”土拨鼠宽慰他道，“这修行之人呐，还是得有个果位。不然像我等这样没名没禄的，就只能吃香灰了。”
“香灰有咩不好。”黑封道，“锦衣玉食也不见得多高贵。”
“靓仔，”土拨鼠仰头打量着那些画像看，“你想做护国护法吗？”
“不想。”黑封头也不抬地说。
“为何呢？”
“我生系地府嘅人，死系地府嘅鬼。”
“当了护法神，就有供品吃了。”
“对哦。”黑封一愣，“那我考虑一下。”
他说着，就低下头像模像样地想了一会，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不要了。”他拒绝道，“我还想说脏话。”
“出息！”
土拨鼠在旁边怒斥他不求上进。但黑封无动于衷，他拿着几块糕饼，一边咬着一边抬起头向上看。只见那群护法神个个俊美无俦，霸气内敛，怎么看都尊贵不凡，非同常人。
“也就胜在有的吃了。”他感叹道，“虽然也不怎么好吃。”
话虽这样说，他却还是抓了一大把花生瓜子的往衣襟里塞，塞不下就抓在手里，能拿多少拿多少。
正拿着，黑封忽然感觉旁边似乎飘来了一缕幽魂，正立在他不远处望着他看。
这地方……哪来的幽魂？黑封身为鬼卒，自然不怕这东西的，只是觉得碍事。他一边抓着果品一边朝旁边瞥了一眼，想看看是什么鬼魂敢到这地方来。
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那个立在旁边盯着他的，居然是岑吟。
黑封给她吓得嗷呜一声，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全掉在了地上。但他反应奇快，趁它们落地之前赶紧都抓在手里，急慌慌地背到了身后。
他将嘴里的东西咕噜一声全吞下去，随即满脸灿烂地对岑吟一笑。
“女……女冠……”他紧张道，“你……你怎么在这……”
“你在做什么呢？”岑吟打量着他道，“你在偷——”
“偷——偷——投石问路！”黑封截断话茬道，“我是光正大进来的！你——那你怎么来的？”
岑吟闻言，叹了口气，竟皱起了眉。
“实不相瞒，我是来探望你的。”她道，“我元神离体，去九幽之地探访了公输缜，回来时想起你好像还被关在天牢，便绕个远路来南天门，想看看能不能见到你。结果也不知伤了什么阴骘，刚来天牢就炸了，直接将我吹到了这个地方。”
糟了……黑封心下一凉，不行，不能告诉女冠自己就是那个阴骘，这个得想法子圆过去。
“哈哈哈哈真巧啊！”他仰天大笑，“我也是天牢炸过来的！你是用那个萧某人的密令进来的吧？”
“密令？什么密令？”岑吟一脸疑惑，“没有啊……我直接就飘进来了。”
黑封转过头去，气得青筋满头，五官扭曲。这破护法祠歧视鬼卒，凭什么她就随便进得来，自己就得去猜密令？
他在心里恶狠狠地将此地咒骂了十万遍，转过头来的时候仍旧笑容满面。
“你系来见我嘅！”他笑得眼睛都弯了，“果然你对我最好了！话说……脚尾饭……”
这下轮到岑吟转移话题了。只见她剧烈咳嗽起来，将黑封的话压下去后，急忙从萧无常的供桌前抓起一把果子给了黑封。
“多吃点！”她急道，“你还在长身体！不可怠慢了自己！”
黑封是个单纯的鬼，只当岑吟是关心自己，乐颠颠地都塞进了衣襟里。一旁的土拨鼠只顾着喝灯油酥油香油，它被关得太久了，饿得眼睛都绿了，只想着痛快地吃一顿饱饭。
其实看他们吃东西，岑吟都有些心动了。她转头看了看，见是萧无常的神位，便犹豫着也拿起了一块糕饼，慢慢地咬了一口。
“我来过这里。”她对黑封道，“上次来时……这里放的还不是屏风。想来如今修缮得更加华美了。”
“常言道经不轻传。佛国那群和尚有钱的。”黑封吃着果品道，“就算他们没钱，他们的信众也有钱。想经文中说，须达多长者曾以金砖铺地，自祗陀太子手中买下给孤独园为佛陀精舍，想来真是大手笔。”
“你身为鬼卒，竟然知道佛经故事？”岑吟不由得对他另眼相待。
“女冠你不知道，地府那群幽魂，信什么的都有。听也听得多了。”黑封鼓着腮帮子道，“我曾经勾过一个老员外的魂，那老家伙生前恶事做尽，偏偏喜欢念诵大悲咒。原本他该下地狱的，结果他一看那刀山油锅就念咒，那些刑具就全变成了莲花。我们奈何他不得，只能先送他去投胎了。”
“未赎罪便去投胎？这岂非恶无恶报了！”
“非也。我等是要他走一遭轮回，经生产之痛忘却前世，而后再勾其魂，便可动刑。”黑封道，“因此世间有些婴儿尚在襁褓之中便亡故，便是与此有关。”
岑吟摇头叹息，心说这六道轮回当真可怕得紧，若能修行出苦海，定是不要再受轮回之苦。
她这样一边想着，一边就下意识抬头去看那扇屏风。只见那画像之内，萧无常笑容浅淡地立于其上，仔细看时越发觉得他威风凛凛，仪表堂堂，不由得心中一动。
正出神时，却倏地看到屏风后闪出一人，正伸着手掌，上面拖着一团光圈。那人用黑缎带蒙着眼睛，似是在冷冷地朝着光圈看，显然是刚刚将它捕捉在掌中。
黑封一见，立刻起身想问问他这是何物，但奈何他嘴里塞满了东西，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指着那光圈上下摆手。
百因果的头颅转了一下，五指微拢，环住了那小小之光。
“这东西不是别物，而是佛气。”他冷淡道，“为第二护法所有。”
只是不知从何而来。
应劫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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