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五色土-佛寺
就在岑吟于黄泉国宴饮赏舞的时候, 萧无常却在上重天长途跋涉。他顶着风霜雨雪回到西武佛国，欲求师父取五色土复生枕寒星。
佛国神界从来寂静空旷，不见人影, 唯有佛音阵阵, 薄雾蒙蒙。萧无常循着天梯缓缓而上, 绕过或完整或倾塌的石柱子, 一层一层朝苍穹而去。
穿过道道云层，踏霞光而转时, 便能见一处流云瀑布和一座仙岛。那岛屿漂浮在空中, 肃穆而庄严，苍松翠柏，重峦叠嶂，林间铸造着许多金色的大佛, 隐匿在云中若隐若现。
那便是他师父, 尘海微生所居之处。
萧无常许久未回此地, 如今见之, 大喜过望, 立刻朝山中而去。他登上浮岛，沿着台阶一步步向上, 不多时便来到了一座朱漆大门之外。
那门看着十分古旧, 既无匾额，也无门环。它半掩着，里面是一条宽敞的石子路, 通向了一座古朴的寺院。两侧还有游廊和花圃。
萧无常推门而入, 朝那座寺院走去。整座寺院寂静无人，却干净齐整。幽幽青烟自香炉里燃起，飘荡在空旷的院中。
他独自一人在庙宇里走着, 心中在想要如何跟师父言说。许久未见，也不知他老人家安好，正巧也同师父讲讲尘世之事。
萧无常心念笃定，正欲疾行时，忽然听到寺里传来了钟磬声。无人的钟楼里，一口铜钟正在摇摆不听。钟声响彻大殿，涤荡心神，一时让他止住了脚步。
他站在院中朝钟楼看了一会，这才拂了拂衣袖，缓步朝正殿而去。但他并未注意到，随着他的脚步声，身上也渐渐起了变化。隐约像是有闪着光芒的金粉落在他衣衫上，闪烁不定，衬得他光彩熠熠。
萧无常来到殿外时，发觉那扇门紧紧关着，像是许久没有开过了。他心内一惊，暗道师父莫非不在此地？这样一想，他立刻上前将门推开，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但随即，迎面便见到了一尊巨大无比的佛像。
原来那殿内极为宽敞，以白砖铺地，上面印着一个巨大的彩色曼陀罗图腾。两侧供着许多佛牌和命灯，每一盏下方都点着一支小蜡烛。承重柱立在佛像两旁，上面雕刻着梵文的佛偈，不断地闪烁着流光。
萧无常忽然想起自己初次来此地时，师父就站在那尊大佛前，恭敬地上了一炷香，对自己念叨了一句话……
“皈依佛，”他望着那尊大佛喃喃自语道，“皈依法，皈依僧。”
那尊佛像慈眉善目地向下看着，琉璃所制的瞳孔静静地映着他的影子，但却是倒着的，腿在上，头在下。
萧无常低下头来，见神台上有香炉和清香，便伸手去取。但就在这时，上方却传来了一个极为冷漠的声音。
“不要动它。”
有铁索的动静自上而下传来。萧无常朝上看去，接着便后退了几步。只听那殿中齿轮声咔嚓作响，上空竟有一人持着一条锁链缓缓降下。那锁链极长，他将一截绕在自己右臂上，从穹顶落至地面，正站在那曼陀罗图腾上。
“萧无常，别来无恙。”那人冷冷道。
他穿着一件厚重的斗篷，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只露出鼻梁和嘴唇，身上寒气重重。
“圆觉？”萧无常一愣，“你怎么在这？”
他对面那人意义不明地笑了一声。
“佛国九位尊者，每位都允许带两名护法神随行。”圆觉道，“尘海尊者只有你一个弟子，名额尚有份，我有什么不能来的？”
“怎么，你想我师父也收你为徒？”萧无常冷笑，“别做梦了，哪里有这种好事。”
“好事坏事，原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圆觉道，“我看你难得回来一趟，好心见你一面，不要不识抬举。”
“此话何意？”
“你师父他老人家不在此处。”
“师父不在？”萧无常闻言，暗自吃惊，“他老人家去哪里了？”
“红尘四方，随处游荡。”圆觉冷笑一声，“他的性情，你难道还不如我了解？”
萧无常暗道不好。师父若不在，此次必然取不了五色土了。他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圆觉却只是打量着他看。
“怎么，这是有事来求他？”他问道，“或许你也可以同我说说，我若能知道什么，也未可知。”
“不必了。”萧无常当即婉拒，“此事与你无关。既然师父不在，我就告辞了。”
圆觉松开了铁链，将手甩了甩，便朝他走去。他来到萧无常不远处，像是在仔细地看他。
“禁制解了三道，却不回来修补，也不去净化。看来你自视甚高啊。”他道，“当真以为自己刀枪不入吗？”
“你有话直说。”萧无常看着他道。
“没什么。”
“既没什么，就不要在这里废话的好。”
“不是废话。有些时候，为人不必太傲慢。”圆觉说着，抬起手毫不客气地指着萧无常，“是提醒你，韬光养晦，适时收手才是上策。若以卵击石，螳臂当车，就只是不自量力。”
萧无常咧开了嘴，锋利的獠牙渐渐显露，笑容当即狰狞起来。
“不要觉得自己是第一护法，就可以随便说教旁人。”他讪笑道，“你也不过就只是护法神，摆正你自己的位置。”
“萧无常，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升任第一吗？”圆觉问。
萧无常没有作声。他却走上前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接着擦肩而过时停在了他的耳边。
“因为你是妖邪。”圆觉在他耳边道，“佛国是永远不会用妖邪出身之人做第一护法的。你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
他说着，便擦过萧无常的肩膀，朝殿外而去了，渐渐消失在流光之中。
而萧无常却没有作声。他腮颊动了动，抿住了嘴，仰头朝那尊大佛看去。
那佛仍旧慈眉善目地垂头看着他，眼中所映的倒影，反着如旧。
岑吟的心中忽然无端一惊。
她也不知自己这思绪从何而来，却觉得如烛影一般摇曳不定。杯中茶水冒着热气，令她心神有些恍惚。
有些挂念萧无常，不知为何，也不知缘由。她觉得自己无需担心，但又忍不住胡思乱想，一时间心乱如麻，眉头也皱了起来。
正胡乱想着，就听到不远处噼啪一声，像是传来了木扇落地的声音。抬头一看，只见那身着金衣的男孩将桧扇丢在了源今时面前，一双大眼睛又冷又凶，一直盯着源今时看。
源今时却一直在笑。但岑吟看着他，觉得他那笑容有些悲伤。
“风烛，”源今时笑着道，“为何不舞一曲呢？”
那孩子不说话，也不笑，只是望着他看。岑吟看着那金衣男孩，见他神色如此冷漠，不由得暗道可惜了这一张脸。
“舞一曲吧，风烛。”源今时继续道。
那孩子仍是盯着他不动。众人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竟有些冷场。那鱼头男端着碗筷，也不知是否该吃，只能来回地看着屋内之人。
源今时却忽然叹了口气。他将手一挥，那孩子瞬间又变作一只猫，喵呜一声逃到了屋外。
“区区年糕而已。”那女狂言师闭上了眼睛，“居然会不听堂堂源氏的调遣。”
“非是它不听我调遣，而是我记忆中的风烛，是最不喜欢我让他在人前卖弄的。”源今时为自己舀了一碗汤，“他觉得我拿他当猫儿在耍，为此曾生了我好大的气。”
“源先生，恕我直言，你不该生这个儿子。”那狂言师忽然道，“你本是命中无子之人，若不生他，孑然一身，从来处来，到去处去。何必徘徊黄泉国，还为那拖累自己的野小子操心。”
“此言有些过了。”源今时轻声道。
“东瀛大妖，皆有此说，你莫要装作不知。”狂言师看着他道，“源风烛就是个败家子。源今时，你是能去高天原之人，如今却滞留黄泉，不觉得可惜吗？”
“风烛不是败家子，”源今时忽然抬头道，“请不要这样说我的儿子。”
狂言师将眼眸一眯，冷冷地望着他看。源今时的脸上没有笑容，虽然依旧是平静模样，但仍旧觉得屋中冷了下来。
“我倒是第一次见你生气。”狂言师忽然道，“先前曾听人说，因有小妖怪背后侮辱南国公主，被你当场化为了粉尘。果然妻子与儿子，是你碰不得的两处地方。”
“是。”
“一生为他人做嫁衣，你所得者，却寥寥无几。最后仍是惨烈收场。”狂言师叹道，“诸人皆为你不值，而你却飞蛾扑火一般，甘之如饴。”
源今时没有回应她，只是忽然间又笑了，低下头为自己夹了些菜叶放在了碗里。但岑吟注意到，他一口都没有吃。
他右腕上悬着的扫晴娘在摇来晃去，冲着岑吟的那一面脸孔，仍旧笑得一脸灿烂。
那只三花猫伸了个懒腰，仰头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他的脸。但源今时却只是将一条鱼夹到了它的盘子里，示意它过来吃。
“若一开始，就知道所栽培者，不过一场离别，可还会倾力而为吗？”他道，“我已一无所有了，就别再嘲笑我了吧。”
源今时说着，拿过一旁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就在这时，岑吟忽然看到他右腕上的扫晴娘动了，从中飘出一缕蓝色的风来，似是夹杂着细沙，闪烁不定，徐徐飘到了前方的空地上。
那蓝风落地，忽然化作一道半模糊的人影来，像是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子，在烛火下若隐若现。他拾起落在地上的那把桧扇，站到了方才那孩子的位置上，摆出了一个飘逸的舞姿。
源今时抬起头时，刚好看到他持扇而舞。虽然身姿有些模糊，亦无乐曲相和，但那孩子却好像听到了曲调一般，在地上舞动不停。虽然他身影有些虚无，但岑吟还是认出了……他是源风烛。
自始至终，那男孩都没有表情，大而黑的眼睛冷漠如旧，与源今时所幻化之人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他却在尽力一舞，虽然不算尽善尽美，但却也有可圈点之处。
源今时看着看着，冲着那孩子笑了。一舞毕了，他轻轻鼓掌，送上自己的称赞。
“好孩子。”他笑道。
幽都地府之内，南国公主的一缕清魂忽然在楼阁中抬起头来，去看那窗外的月光。
她身边趴着一只雪白的小猫，正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只猫，它的耳朵动了动，下意识地在她手中蹭了两下。
“真乖。”公主道，“好可爱的孩子。”
再如何暴躁易怒，一哄就会好。贪睡，喜暖，生来就爱笑。
[若有来生，就做只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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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今时却一直在笑。但岑吟看着他，觉得他那笑容有些悲伤。
“风烛，”源今时笑着道，“为何不舞一曲呢？”
那孩子不说话，也不笑，只是望着他看。岑吟看着那金衣男孩，见他神色如此冷漠，不由得暗道可惜了这一张脸。
“舞一曲吧，风烛。”源今时继续道。
那孩子仍是盯着他不动。众人谁都没有说话，一时间竟有些冷场。那鱼头男端着碗筷，也不知是否该吃，只能来回地看着屋内之人。
源今时却忽然叹了口气。他将手一挥，那孩子瞬间又变作一只猫，喵呜一声逃到了屋外。
“区区年糕而已。”那女狂言师闭上了眼睛，“居然会不听堂堂源氏的调遣。”
“非是它不听我调遣，而是我记忆中的风烛，是最不喜欢我让他在人前卖弄的。”源今时为自己舀了一碗汤，“他觉得我拿他当猫儿在耍，为此曾生了我好大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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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有些过了。”源今时轻声道。
“东瀛大妖，皆有此说，你莫要装作不知。”狂言师看着他道，“源风烛就是个败家子。源今时，你是能去高天原之人，如今却滞留黄泉，不觉得可惜吗？”
“风烛不是败家子，”源今时忽然抬头道，“请不要这样说我的儿子。”
狂言师将眼眸一眯，冷冷地望着他看。源今时的脸上没有笑容，虽然依旧是平静模样，但仍旧觉得屋中冷了下来。
“我倒是第一次见你生气。”狂言师忽然道，“先前曾听人说，因有小妖怪背后侮辱南国公主，被你当场化为了粉尘。果然妻子与儿子，是你碰不得的两处地方。”
“是。”
“一生为他人做嫁衣，你所得者，却寥寥无几。最后仍是惨烈收场。”狂言师叹道，“诸人皆为你不值，而你却飞蛾扑火一般，甘之如饴。”
源今时没有回应她，只是忽然间又笑了，低下头为自己夹了些菜叶放在了碗里。但岑吟注意到，他一口都没有吃。
他右腕上悬着的扫晴娘在摇来晃去，冲着岑吟的那一面脸孔，仍旧笑得一脸灿烂。
那只三花猫伸了个懒腰，仰头看着他，像是在观察他的脸。但源今时却只是将一条鱼夹到了它的盘子里，示意它过来吃。
“若一开始，就知道所栽培者，不过一场离别，可还会倾力而为吗？”他道，“我已一无所有了，就别再嘲笑我了吧。”
源今时说着，拿过一旁的酒杯，仰头喝了一口。就在这时，岑吟忽然看到他右腕上的扫晴娘动了，从中飘出一缕蓝色的风来，似是夹杂着细沙，闪烁不定，徐徐飘到了前方的空地上。
那蓝风落地，忽然化作一道半模糊的人影来，像是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子，在烛火下若隐若现。他拾起落在地上的那把桧扇，站到了方才那孩子的位置上，摆出了一个飘逸的舞姿。
源今时抬起头时，刚好看到他持扇而舞。虽然身姿有些模糊，亦无乐曲相和，但那孩子却好像听到了曲调一般，在地上舞动不停。虽然他身影有些虚无，但岑吟还是认出了……他是源风烛。
自始至终，那男孩都没有表情，大而黑的眼睛冷漠如旧，与源今时所幻化之人一模一样。但不同的是，他却在尽力一舞，虽然不算尽善尽美，但却也有可圈点之处。
源今时看着看着，冲着那孩子笑了。一舞毕了，他轻轻鼓掌，送上自己的称赞。
“好孩子。”他笑道。
幽都地府之内，南国公主的一缕清魂忽然在楼阁中抬起头来，去看那窗外的月光。
她身边趴着一只雪白的小猫，正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睡得正香。她伸出手摸了摸那只猫，它的耳朵动了动，下意识地在她手中蹭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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