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神龙劫-骤雨
这梅花桩的最高层竟置着一间庙, 着实是岑吟和萧无常都没有想到的。
那白面郎不顾火龙之凶，立刻翻身跃上了最高一层桩子。他站在岑吟身后，将那庙上下打量一番, 当即便有了定论。
“……这是座阴庙。”
阴庙, 祭祀之主非神非人, 乃是孤魂厉鬼。千百年来, 世人深信人死为鬼，古以死而无后称厉, 故而厉鬼之说, 千古有之。昔年烛龙太子游荡千年，怨气不消，无人祭祀，也无饭辙奉养, 因而后来扶桑郡之人造觐玉台神社供奉于他, 那神社……便是一座阴庙。
阴庙主人非正神, 没有箓文, 仅靠香火为祭, 通常十分灵验，但也十分阴邪。来阴庙许愿者, 往往有求必应, 但必须许诺若愿望达成后有何回报，且必须一五一十说明。因此凡正道中人，正派法门, 往往都不许弟子入阴庙, 恐招惹不该招惹之物。
萧无常想起，鬼伍十一曾与自己说起过一件事。他之旧主，疯皇后姬元澈被斩杀后, 在她家乡曾有人建造阴庙供奉她。有位少女前去拜访以求姻缘，许诺说若能得偿所愿，必以黄金打造长命锁敬神。而后果然得了好姻缘，便打了一把锁送回了庙中。
但谁知那庙里供奉的阴鬼，不止姬元澈一人，更有其他一些夭折公主，前朝贵妃等等。那些鬼以为是每人一把锁，熟料只有一把，顿时便怀恨在心，竟作祟不休。不但搞得那少女险些家破人亡，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丢了半条。后来重新每人打了一把锁，这才免了灾厄。
因而世间有说法，便是若无幽诡事，莫要拜阴祠。阴神有求必应，但必须讲明回报条件。因此通常去阴庙拜祭之人，往往不是良民，而是诸如赌徒，暗娼，囚犯等等。
凡事欲速则不达。但许多人为求快财，或是对离别之人念念不忘，便往往会铤而走险。但对庇护修行众生的佛国护法而言，他们最不喜的东西之一，就是阴庙。
因此萧无常一见那庙便神色一变。岑吟看出他不喜欢，但又无法，只能持着提灯进退两难。
“真是想不到，居然会有这种东西。”萧无常皱着眉道，“与我而言，实在有些不适。”
那阴庙虽小，但却也有将近一人高。他靠近几步看了看，似乎知道了这是什么庙。
“这是鬼婴庙。”
“鬼婴庙？里面供的……是小孩子？”
“是。不过……已经空了。与我们而言没什么威胁。”
萧无常说着，瞥了那提灯一眼。那灯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个小孩子的影子，正双手按在灯罩上朝着他们看。
岑吟刚欲再问，却听到下方传来了一阵怒骂声。
“你这匹夫，跑什么跑！倒是解开你姑奶奶再跑啊！”那阿修罗女正痛骂道，“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你就是个打诳语的白眼狼！”
“姑奶奶，你急什么啊，赶着去投胎吗？”萧无常朝下面道，“它又伤不到你，这性情也太暴躁了。”
“啰嗦什么！赶紧滚下来玩你的大龙！”
“这话有歧义！别乱说！”
萧无常说着，便重新跳了下去。谁知那火龙就在下面等他，见他落下，骤然跃起，竟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将他吞了进去。
这龙全身冒火，所燃者乃是业火。萧无常一入它口，功德林骤然被焚，浑身剧痛无比，一声惨叫，把岑吟与那阿修罗女都吓得不轻，都以为把他什么地方给咬了。
但随即，就见那龙嘴被一股极强的力道掰开，只见萧无常抓着它上下的獠牙，竟硬是让它无法咬合，面容已是有些狰狞。
那火龙不可善罢甘休，喉咙中喷出一股烈火来。萧无常看准时机猛地翻身跃出，一下子翻上了第六层桩子。
在他身后，那阿修罗女周身泛出黑紫色光芒，已是重回本相，正阴森地盯着他看。
“想不到，你这白眼狼多少还有些手段。”她冷冷道。
“别介，我毕竟是第二护法。”萧无常说着，慢慢站起身，“只是可惜……不能尽力。”
“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那倒也不必。”
萧无常说着，从腰间扯下了那条白骨长鞭。他将手在半空结印，佛光于掌心浮现，被他顺着白骨的骨节附着其上。
那煌骸嗥叫一声，浑身业火骤然窜起数丈。它死死地盯着萧无常，周身已彻底化作火焰，意欲将眼前一切烧尽。
“女冠！”萧无常朝上面喊道，“不必管那座庙，你只需提着那盏灯，在这梅花桩上躲避煌骸即可！”
“该怎么躲？”岑吟大声问，“不掉下梅花桩就行吗？”
萧无常道了声真是聪慧。下方火龙却骤然升起，如蛇一般朝他直扑过来。他脚下用力，猛地跃上高空，同时甩出白骨鞭，抽在那火龙身上，打得它哀嚎一声，却又立刻张开了血盆大口。
它面前那人却将手一挥，鞭子瞬间缠在了火龙的角上。他将手一扯，朝那火龙而去，以佛气护身，稳稳地踏在了龙头之上。
那火龙哀鸣起来，前爪扬起，竟朝岑吟抓了过去。
“君故！”萧无常喊了一声，“快跑！”
岑吟闻言，也不敢怠慢，立刻跳下了第六根梅花桩。一见那高大阴森的阿修罗女，着实被吓得不轻，但眼见着龙爪再次扑面而来，便立刻朝其他的桩子再跳。
这登仙台非同小可，没几步就觉得有些吃力。若非萧无常给她一个护身镯子，只怕此时便要体力不支而坠落下去了。
但那火龙亦有些灵性，心知岑吟不过诱饵，回过神来，竟不上当。萧无常一见，便取下了先时备好的葫芦丝，在那龙头上吹了起来。
他吹的不是别曲，而是天竺国舞蛇人的曲调。异域音律悠扬回荡，冲在那火龙灵脉之上，打散了它的灵识。
灵识既乱，自然不辨对错，只管见人就咬。凶恶的嗥叫声后，便看准岑吟手上的提灯，朝她猛扑而来。
岑吟眼见着火焰熊熊，耳听得咆哮之声，见那龙身动，便立刻躲避。七根梅花桩，火龙死死盯着提灯紧追不放，来去之间，随着岑吟的步伐在七星梅桩上盘旋不定。
登仙台下众人仰头看着，只见那女道士持着提灯在那上面飞檐走壁，身法飘逸如仙子。那业火之龙则追逐着她上下盘绕，耳畔乐声明朗轻快，乍看上去，竟真如舞龙一般大展风采。
萧无常就站在龙头上，不许那煌骸逃窜或是飞升。他一边吹着葫芦丝一边给岑吟指示，让她注意每个落脚之处。众人只见那女道士步伐越发凶险，而那龙也越旋越高，仿佛帝王墓葬中的壁画一般，携风带雨，欲登仙界。
而在他们旁边，那祭坛不远处，祸殃正挡在九皇子面前，左侧肩膀鲜血淋漓。他替九皇子挡了一枪，另一只手利剑已经出鞘，随时准备斩杀面前那恣意妄为之人。
但此时，那人却已经向后倒了下去，枪也随之落在了地上。另一个年轻人接住了他，脸上满是泪痕，口中还在不停地祷告。
“威廉阁下……原谅我……”他抽泣道，“愿神原谅我所有的行为……”
森威尔被他扶着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脖子上插着一支不大的黄铜针管，里面的东西正缓缓注入他的血液之中。
他旁边那人也是个西洋人，一头卷发，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大约是被吓哭了，又或是因为自己的不恭敬而感到愧疚。
“原谅我！”他不停地祷告道，“原谅我！”
森威尔抖了一下，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喉咙，随后安静下来，竟像是没了气息。
九皇子觉得十分诡异，以为他死了，急忙上前想去看他。但就在这时，森威尔的另一只手却忽然动了，只见他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枪，似是拼劲全力抬起手来，朝着七星梅桩上瞬发了近百发燧石弹珠。
那些弹珠铺天盖地而来，全打在火龙身上，打得它大叫着抽搐起来。萧无常会意，曲子当即停止，转而取下另一把朝着脚下连开数枪。火龙如疯了一样扭动着，猛地向上窜去，却又被萧无常一脚踏在了梅花桩上。
有枪柄落地的声音传来，森威尔向后仰去，忽然不动了。他那双眼睛还睁着，有些空洞地望着夜空。
“威廉阁下！”那个西洋人抱着他大哭，“我的阁下啊！”
森威尔一动不动，任凭他如何抽泣忏悔，都不予回应。
九皇子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抬起手拔下了他脖颈上那只黄铜针筒。他仔细看了看，竟也认得这个东西。
“西洋大夫的药剂吗……”他喃喃道，“你给他打了什么？致死之物吗？”
“不……不……”那西洋人啜泣道，“我只是……只是想让威廉阁下安静下来……”
“……这剂量太多了。”九皇子觉得不妙，“只怕他会死的。”
“如果太少，对阁下便无效果。”那人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威廉阁下……精神太不稳定了……太危险了……”
“我看他理智得很，哪里不稳定了？”九皇子纳罕道，“恕我直言，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冷静的——”
“更冷静的妖魔是吗？”那西洋人苦笑道。
他这话说得九皇子一愣，猛地低头去看森威尔。只见他瞳孔一片死寂，幽暗得仿佛两池藏着白骨的深潭。
西武佛国的人常说，看别人像什么，自己就是什么。
“他……真的是妖魔吗？”九皇子喃喃道。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了火焰炸裂的声响。他仰头看去，只见岑吟手上的提灯炸开了，那火龙尾巴一扫，瞬间将她从七星梅桩上扫了下去。海陵城的百姓顿时发出了喊叫声。
萧无常一见，立刻甩出白骨鞭去接她。但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看到海陵城中飞满了金色的蝴蝶。
犹如昔日在扶桑郡时一模一样。
“分骨麝凤蝶……”他低声道，“莫非……”
萧无常说着，当即朝下望去，随即眉头一挑。原来在那登仙台下，九皇子双手张开，朝向两侧。无数金色蝴蝶破空而出，盘旋在城中，编织成一张大网接住了岑吟。
金色蝴蝶散去，岑吟安稳地落在了地上。余下的蝴蝶则朝火焰飞去，一只只撞在上面，如飞蛾扑火一般，虽被瞬间湮灭，却仍旧前赴后继。
九皇子则一直仰头看着，瞳孔中冒着绿色的光芒，如昔时源风烛一模一样。
“糟糕了……”他忽然笑道，“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这磅礴的灵力席卷而上，顺着七星梅桩直达云层。萧无常眯起了眼睛，踩着那龙头陷入了沉默。
这灵气与源风烛极像，却又不甚相同，甚至……比他还要霸道许多。隐约间可见他背后龙气盘绕，颇有些张狂。
萧无常正看着，却感觉脚下十分炙热。只见那龙猛地喷出一道火焰，不偏不倚，竟正喷在那阿修罗女的脚踝上，顿时那铁链便又发出一声巨响。
这时机不可多得，萧无常当即持枪朝那铁链打去，咔嚓一声，铁链上终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只差一点便可打开了。
“还需那女冠的拂尘。”萧无常道，“劳烦你帮我制住这条火泥鳅，我下去拿。”
“她的拂尘，不就落在那边吗？”阿修罗女道。
她伸手指向萧无常身后，果不其然，就在岑吟坠落之处，那拂尘正搁在上面，寂静无声。
这正是岑吟故意留在此处的。先前萧无常说想借自己的拂尘，谁知自己竟被扫落下梅花桩。龙尾击中她之时，手腕上琉璃镯已碎裂，护了她一命。她心知只怕不能重返，便当即将拂尘解下，掷在了上面。
而此时她正站在登仙台下，体力透支过度，正在剧烈喘气，手里还持着一盏破碎的提灯。
萧无常忽然笑了，心说好女冠，果然没看错她。
他将鞭子甩过去抓那拂尘，岑吟则在台下朝上方张望。见到那漫天的金色蝴蝶，恍惚让她想起一人，隐约有些惆怅。但随即却又疑惑，为何九皇子能使役此物？
她想着，转头去看九皇子，所及目光就落在了祸殃身上。
脑中闪过一念，令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虽然那人戴着面具，但看身形气质，分明就是……
“物部重阳？”她震惊道，“你……为什么……”
九皇子忽然笑了，上前一步，挡在了祸殃面前。
“你认错人了，这是我的护卫。”他笑道。
“他一定是。”岑吟努力朝他身后看去，“他怎么会是你的护卫，他明明是源——”
“我外甥的？”九皇子笑了一声，“是不是都不打紧。我跟我外甥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岑吟这才想起，论辈分，九皇子算是那个人的舅舅。但她却心说不对劲，那个人生来有洁癖，会跟他穿一条裤子？
她不信，仍然要再看祸殃。但九皇子却忽然让开身，引导她去看那倒在地上的森威尔，还有那个在旁边呼天抢地的年轻人。
果然，岑吟当即便放弃了对祸殃刨根究底，转而去查看森威尔是生是死。她将手指搭在森威尔脖颈上，感觉到了微弱的脉息，才算是松了口气。
“你不必担心，他没死。”她劝那西洋人道。
谁知那西洋小子哭得更伤心了。
犹如映衬他的声音一般，登仙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似乎是铁链崩毁之声。众人朝上望去，看到那火龙已经如蛇一般高高扬起了头，像是要飞上高空。
在那第六层梅花桩之上，那修罗女终于脱离了束缚，她舒展着背后的十几条手臂，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大叫声。手中的法器晃荡不停，听得萧无常一阵晕眩。
“恭喜恭喜，脱离束缚。”他捂着耳朵道，“好了，你赶紧走吧，莫在这里挡我的路。”
“啐，就说你这种人不懂怜香惜玉！”阿修罗女骂道，“高抬贵足吧！后续之事，不劳你费心了！坐享其成就是！”
“哦？这么好？”
“我阿修罗中人，一向言而有信！”
萧无常哂笑起来。他收回白骨鞭，随即脚下一抬。那火龙猛地窜出，欲借梅花桩逃上云层。这一下非同小可，这本是龙族登仙之台，若真给它从此处而逃，只怕就无人镇压得住了。
但就在它即将脱离之时，忽然却停在了半空。只见无数条手臂扯住了它的尾巴，将它向下猛地一拽，瞬间那火龙便被扯了下来，狠狠地摔砸在粗壮的柱子上。
不远之处，那护法神落在最高的梅花桩上，背对着那座阴庙，冷冷地看着下方景象。阿修罗女心知他大有旁观之意，不欲落在他下风，也因困锁多时而有心卖弄神通，便大叫一声，扯着那火龙向下，猛地将它朝下方掷去。
萧无常被她这吼声震得七荤八素，暗道当真是河东狮。煌骸被压制多时，且时运已过，有心再起也无力，竟被那修罗女丢下了神台，朝地上坠去。
但它何其狡诈，怎会束手就戮，看准时机猛地钻进了地缝之中，瞬间地面便喷出一股火焰来，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它朝帝王墓逃了！”岑吟当即喊道。
“不急。”萧无常在那台子上回应道，“且看看那位源大神……有没有本事拦住它。”
如他所料，煌骸入土，直朝帝王墓而去。海陵城百姓只觉得脚下滚烫，纷纷如炒豆一般跳起来大叫。岑吟将手伸向半空，感觉着那煌骸越来越远，心中却有些不安。
“源先生……”她扯住一道符咒来，在火中点燃，烧成灰烬，“请务必拦下它……”
那符咒之灰下落，循着一只金色蝴蝶一同消失。而在那群山环绕之处，地宫入口之外，正站着一个金衣男子。他靠在那两扇巨大的铁门上，抱着手臂正在闭目养神。
忽然旁边一道金光闪过，竟现出一只金蝶。那人将手一抬，瞬间夹住蝴蝶，轻轻一甩便甩出了一张符咒来。
“心急的小姑娘。”他笑道。
隐约有一股热浪袭来。他睁开眼睛，朝前方看着，心知那东西过来了。
火龙本是无形之物，在土中穿行，眨眼便到帝王墓前。只见它透出身形来，见门前有人阻拦，便朝那人直扑过来，欲将他撕得粉碎。
源今时一脸平静地看着它。在它张口而来时，突然朝着它伸出右手，五指一勾。
几乎在同一时间，海陵城内便响起了爆裂之声。地面道道开裂，里面火焰熊熊，恐怖得宛如身在地狱。哀嚎声不绝于耳，似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随即突然一股火焰冒出，竟窜上了高空，发出一声哀鸣。
那东西不是别物，正是煌骸。竟是生生被打了回来，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随着它升空，地面又立即闭合，恢复如初。
“哦？这么厉害的？”萧无常坐在梅花桩上面，像个老员外一样揣着手旁观，“可怜这龙仔被打回来了，啧啧。”
阿修罗女望着那煌骸窜上高空，心知它贼心不死，仍欲逃走。正要追时，萧无常却制止了她。
“那老东西可算是要出手了。”他笑道。
阿修罗女不解其意。但随即，上空忽然响过一道闪电，随即便落下惊雷。不偏不倚，刚好打在那煌骸身上。
那密布的乌云之中，缓缓浮现出一颗龙头，似是在狰狞地盯着那煌骸，隐隐听得到隆隆的咆哮声。
“龙王显灵了！”海陵城的百姓纷纷跪下，开始虔诚叩拜，“龙王爷来救我们了！”
岑吟仰头看着上方，不跪也不拜，只是一直望着那龙头乌云看。四周泛起一股湿气，显然是要下雨了。
那煌骸受了雷击，像是极不甘心，竟继续向上窜去，好似要穿破那云层。又一道惊雷炸响，龙吟声起，那乌云中一道白光闪现，竟破空窜出一条白龙来，张口就朝煌骸咬去。
那白龙与火龙相差不多，体态却比它更为瑰丽，窜上去一口咬在那火龙脖颈上，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死死没有松口。
煌骸的惨叫声从空中传来。那白龙却四爪齐上，抓在煌骸身上，龙头一扭，当即将那煌骸扯成了碎片，化作了无数火星。
火光灭时，白龙甩了甩脖子，鬃毛抖动着，仰头朝上方吐出了一道闪电。闪电击中云层，立刻大雨便倾盆而下，浇在火焰之上，顿时热浪渐消，火势终于被压了下去。
海陵城百姓欢呼起来，纷纷膜拜着龙王神威。岑吟盯着那白龙看着，以为它就是黑河龙王，忍不住暗自催动术法。先时托九皇子悄悄布在城中的几处捕龙阵便发出光来，向上汇集，落在了那白龙身上。
她本意是想捕获龙王，并无伤害它之意。那白龙抖了一下，忽然调转龙头，直朝海陵城而来。岑吟一见自己术法有效，反而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炸了阵法。
那白龙十分迅猛，眼珠殷红如血，样貌也有几分凶恶。百姓们一见龙神下来，反而有些害怕，纷纷四散而逃。唯有岑吟和零散几人没有动，只是看着那龙越来越近，心知已是避开不过了。
谁知就在那白龙即将撞上海陵城时，四周忽然弥漫起一股白烟。岑吟只见它虽身法凶猛，却落地无声，且瞬间便化作一道人形，于那白烟中缓缓站起身来。
烟散之时，却见一个少年缓步而出，一身白衣，一头白发，肤色也有些苍白。红色的瞳孔望着面前几人，脸色带着浅淡的笑意。
岑吟一见他，发觉自己见过他，顿时大吃一惊。
“你……你原来是黑河龙王？”
“我怎会是他老人家。”那少年笑道，“我是南海龙王八太子，敖夜。”
他说着，来到岑吟不远处，对她一笑，继而抱拳行礼。
“来得迟了，还望……恕罪。”
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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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白面郎不顾火龙之凶，立刻翻身跃上了最高一层桩子。他站在岑吟身后，将那庙上下打量一番, 当即便有了定论。
“……这是座阴庙。”
阴庙, 祭祀之主非神非人, 乃是孤魂厉鬼。千百年来, 世人深信人死为鬼，古以死而无后称厉, 故而厉鬼之说, 千古有之。昔年烛龙太子游荡千年，怨气不消，无人祭祀，也无饭辙奉养, 因而后来扶桑郡之人造觐玉台神社供奉于他, 那神社……便是一座阴庙。
阴庙主人非正神, 没有箓文, 仅靠香火为祭, 通常十分灵验，但也十分阴邪。来阴庙许愿者, 往往有求必应, 但必须许诺若愿望达成后有何回报，且必须一五一十说明。因此凡正道中人，正派法门, 往往都不许弟子入阴庙, 恐招惹不该招惹之物。
萧无常想起，鬼伍十一曾与自己说起过一件事。他之旧主，疯皇后姬元澈被斩杀后, 在她家乡曾有人建造阴庙供奉她。有位少女前去拜访以求姻缘，许诺说若能得偿所愿，必以黄金打造长命锁敬神。而后果然得了好姻缘，便打了一把锁送回了庙中。
但谁知那庙里供奉的阴鬼，不止姬元澈一人，更有其他一些夭折公主，前朝贵妃等等。那些鬼以为是每人一把锁，熟料只有一把，顿时便怀恨在心，竟作祟不休。不但搞得那少女险些家破人亡，连自己的性命都快丢了半条。后来重新每人打了一把锁，这才免了灾厄。
因而世间有说法，便是若无幽诡事，莫要拜阴祠。阴神有求必应，但必须讲明回报条件。因此通常去阴庙拜祭之人，往往不是良民，而是诸如赌徒，暗娼，囚犯等等。
凡事欲速则不达。但许多人为求快财，或是对离别之人念念不忘，便往往会铤而走险。但对庇护修行众生的佛国护法而言，他们最不喜的东西之一，就是阴庙。
因此萧无常一见那庙便神色一变。岑吟看出他不喜欢，但又无法，只能持着提灯进退两难。
“真是想不到，居然会有这种东西。”萧无常皱着眉道，“与我而言，实在有些不适。”
那阴庙虽小，但却也有将近一人高。他靠近几步看了看，似乎知道了这是什么庙。
“这是鬼婴庙。”
“鬼婴庙？里面供的……是小孩子？”
“是。不过……已经空了。与我们而言没什么威胁。”
萧无常说着，瞥了那提灯一眼。那灯中影影绰绰，似乎有个小孩子的影子，正双手按在灯罩上朝着他们看。
岑吟刚欲再问，却听到下方传来了一阵怒骂声。
“你这匹夫，跑什么跑！倒是解开你姑奶奶再跑啊！”那阿修罗女正痛骂道，“果然男人的嘴都是骗人的鬼！你就是个打诳语的白眼狼！”
“姑奶奶，你急什么啊，赶着去投胎吗？”萧无常朝下面道，“它又伤不到你，这性情也太暴躁了。”
“啰嗦什么！赶紧滚下来玩你的大龙！”
“这话有歧义！别乱说！”
萧无常说着，便重新跳了下去。谁知那火龙就在下面等他，见他落下，骤然跃起，竟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子将他吞了进去。
这龙全身冒火，所燃者乃是业火。萧无常一入它口，功德林骤然被焚，浑身剧痛无比，一声惨叫，把岑吟与那阿修罗女都吓得不轻，都以为把他什么地方给咬了。
但随即，就见那龙嘴被一股极强的力道掰开，只见萧无常抓着它上下的獠牙，竟硬是让它无法咬合，面容已是有些狰狞。
那火龙不可善罢甘休，喉咙中喷出一股烈火来。萧无常看准时机猛地翻身跃出，一下子翻上了第六层桩子。
在他身后，那阿修罗女周身泛出黑紫色光芒，已是重回本相，正阴森地盯着他看。
“想不到，你这白眼狼多少还有些手段。”她冷冷道。
“别介，我毕竟是第二护法。”萧无常说着，慢慢站起身，“只是可惜……不能尽力。”
“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那倒也不必。”
萧无常说着，从腰间扯下了那条白骨长鞭。他将手在半空结印，佛光于掌心浮现，被他顺着白骨的骨节附着其上。
那煌骸嗥叫一声，浑身业火骤然窜起数丈。它死死地盯着萧无常，周身已彻底化作火焰，意欲将眼前一切烧尽。
“女冠！”萧无常朝上面喊道，“不必管那座庙，你只需提着那盏灯，在这梅花桩上躲避煌骸即可！”
“该怎么躲？”岑吟大声问，“不掉下梅花桩就行吗？”
萧无常道了声真是聪慧。下方火龙却骤然升起，如蛇一般朝他直扑过来。他脚下用力，猛地跃上高空，同时甩出白骨鞭，抽在那火龙身上，打得它哀嚎一声，却又立刻张开了血盆大口。
它面前那人却将手一挥，鞭子瞬间缠在了火龙的角上。他将手一扯，朝那火龙而去，以佛气护身，稳稳地踏在了龙头之上。
那火龙哀鸣起来，前爪扬起，竟朝岑吟抓了过去。
“君故！”萧无常喊了一声，“快跑！”
岑吟闻言，也不敢怠慢，立刻跳下了第六根梅花桩。一见那高大阴森的阿修罗女，着实被吓得不轻，但眼见着龙爪再次扑面而来，便立刻朝其他的桩子再跳。
这登仙台非同小可，没几步就觉得有些吃力。若非萧无常给她一个护身镯子，只怕此时便要体力不支而坠落下去了。
但那火龙亦有些灵性，心知岑吟不过诱饵，回过神来，竟不上当。萧无常一见，便取下了先时备好的葫芦丝，在那龙头上吹了起来。
他吹的不是别曲，而是天竺国舞蛇人的曲调。异域音律悠扬回荡，冲在那火龙灵脉之上，打散了它的灵识。
灵识既乱，自然不辨对错，只管见人就咬。凶恶的嗥叫声后，便看准岑吟手上的提灯，朝她猛扑而来。
岑吟眼见着火焰熊熊，耳听得咆哮之声，见那龙身动，便立刻躲避。七根梅花桩，火龙死死盯着提灯紧追不放，来去之间，随着岑吟的步伐在七星梅桩上盘旋不定。
登仙台下众人仰头看着，只见那女道士持着提灯在那上面飞檐走壁，身法飘逸如仙子。那业火之龙则追逐着她上下盘绕，耳畔乐声明朗轻快，乍看上去，竟真如舞龙一般大展风采。
萧无常就站在龙头上，不许那煌骸逃窜或是飞升。他一边吹着葫芦丝一边给岑吟指示，让她注意每个落脚之处。众人只见那女道士步伐越发凶险，而那龙也越旋越高，仿佛帝王墓葬中的壁画一般，携风带雨，欲登仙界。
而在他们旁边，那祭坛不远处，祸殃正挡在九皇子面前，左侧肩膀鲜血淋漓。他替九皇子挡了一枪，另一只手利剑已经出鞘，随时准备斩杀面前那恣意妄为之人。
但此时，那人却已经向后倒了下去，枪也随之落在了地上。另一个年轻人接住了他，脸上满是泪痕，口中还在不停地祷告。
“威廉阁下……原谅我……”他抽泣道，“愿神原谅我所有的行为……”
森威尔被他扶着倒在地上，不断地抽搐着，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他脖子上插着一支不大的黄铜针管，里面的东西正缓缓注入他的血液之中。
他旁边那人也是个西洋人，一头卷发，蓝色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大约是被吓哭了，又或是因为自己的不恭敬而感到愧疚。
“原谅我！”他不停地祷告道，“原谅我！”
森威尔抖了一下，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喉咙，随后安静下来，竟像是没了气息。
九皇子觉得十分诡异，以为他死了，急忙上前想去看他。但就在这时，森威尔的另一只手却忽然动了，只见他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枪，似是拼劲全力抬起手来，朝着七星梅桩上瞬发了近百发燧石弹珠。
那些弹珠铺天盖地而来，全打在火龙身上，打得它大叫着抽搐起来。萧无常会意，曲子当即停止，转而取下另一把朝着脚下连开数枪。火龙如疯了一样扭动着，猛地向上窜去，却又被萧无常一脚踏在了梅花桩上。
有枪柄落地的声音传来，森威尔向后仰去，忽然不动了。他那双眼睛还睁着，有些空洞地望着夜空。
“威廉阁下！”那个西洋人抱着他大哭，“我的阁下啊！”
森威尔一动不动，任凭他如何抽泣忏悔，都不予回应。
九皇子想了想，还是走上前去，抬起手拔下了他脖颈上那只黄铜针筒。他仔细看了看，竟也认得这个东西。
“西洋大夫的药剂吗……”他喃喃道，“你给他打了什么？致死之物吗？”
“不……不……”那西洋人啜泣道，“我只是……只是想让威廉阁下安静下来……”
“……这剂量太多了。”九皇子觉得不妙，“只怕他会死的。”
“如果太少，对阁下便无效果。”那人道，“我也不想的，可是威廉阁下……精神太不稳定了……太危险了……”
“我看他理智得很，哪里不稳定了？”九皇子纳罕道，“恕我直言，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冷静的——”
“更冷静的妖魔是吗？”那西洋人苦笑道。
他这话说得九皇子一愣，猛地低头去看森威尔。只见他瞳孔一片死寂，幽暗得仿佛两池藏着白骨的深潭。
西武佛国的人常说，看别人像什么，自己就是什么。
“他……真的是妖魔吗？”九皇子喃喃道。
就在这时，上方传来了火焰炸裂的声响。他仰头看去，只见岑吟手上的提灯炸开了，那火龙尾巴一扫，瞬间将她从七星梅桩上扫了下去。海陵城的百姓顿时发出了喊叫声。
萧无常一见，立刻甩出白骨鞭去接她。但就在那一刹那，他忽然看到海陵城中飞满了金色的蝴蝶。
犹如昔日在扶桑郡时一模一样。
“分骨麝凤蝶……”他低声道，“莫非……”
萧无常说着，当即朝下望去，随即眉头一挑。原来在那登仙台下，九皇子双手张开，朝向两侧。无数金色蝴蝶破空而出，盘旋在城中，编织成一张大网接住了岑吟。
金色蝴蝶散去，岑吟安稳地落在了地上。余下的蝴蝶则朝火焰飞去，一只只撞在上面，如飞蛾扑火一般，虽被瞬间湮灭，却仍旧前赴后继。
九皇子则一直仰头看着，瞳孔中冒着绿色的光芒，如昔时源风烛一模一样。
“糟糕了……”他忽然笑道，“不小心暴露了自己。”
这磅礴的灵力席卷而上，顺着七星梅桩直达云层。萧无常眯起了眼睛，踩着那龙头陷入了沉默。
这灵气与源风烛极像，却又不甚相同，甚至……比他还要霸道许多。隐约间可见他背后龙气盘绕，颇有些张狂。
萧无常正看着，却感觉脚下十分炙热。只见那龙猛地喷出一道火焰，不偏不倚，竟正喷在那阿修罗女的脚踝上，顿时那铁链便又发出一声巨响。
这时机不可多得，萧无常当即持枪朝那铁链打去，咔嚓一声，铁链上终于出现了一道巨大的裂痕。只差一点便可打开了。
“还需那女冠的拂尘。”萧无常道，“劳烦你帮我制住这条火泥鳅，我下去拿。”
“她的拂尘，不就落在那边吗？”阿修罗女道。
她伸手指向萧无常身后，果不其然，就在岑吟坠落之处，那拂尘正搁在上面，寂静无声。
这正是岑吟故意留在此处的。先前萧无常说想借自己的拂尘，谁知自己竟被扫落下梅花桩。龙尾击中她之时，手腕上琉璃镯已碎裂，护了她一命。她心知只怕不能重返，便当即将拂尘解下，掷在了上面。
而此时她正站在登仙台下，体力透支过度，正在剧烈喘气，手里还持着一盏破碎的提灯。
萧无常忽然笑了，心说好女冠，果然没看错她。
他将鞭子甩过去抓那拂尘，岑吟则在台下朝上方张望。见到那漫天的金色蝴蝶，恍惚让她想起一人，隐约有些惆怅。但随即却又疑惑，为何九皇子能使役此物？
她想着，转头去看九皇子，所及目光就落在了祸殃身上。
脑中闪过一念，令她一下子回过神来。虽然那人戴着面具，但看身形气质，分明就是……
“物部重阳？”她震惊道，“你……为什么……”
九皇子忽然笑了，上前一步，挡在了祸殃面前。
“你认错人了，这是我的护卫。”他笑道。
“他一定是。”岑吟努力朝他身后看去，“他怎么会是你的护卫，他明明是源——”
“我外甥的？”九皇子笑了一声，“是不是都不打紧。我跟我外甥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岑吟这才想起，论辈分，九皇子算是那个人的舅舅。但她却心说不对劲，那个人生来有洁癖，会跟他穿一条裤子？
她不信，仍然要再看祸殃。但九皇子却忽然让开身，引导她去看那倒在地上的森威尔，还有那个在旁边呼天抢地的年轻人。
果然，岑吟当即便放弃了对祸殃刨根究底，转而去查看森威尔是生是死。她将手指搭在森威尔脖颈上，感觉到了微弱的脉息，才算是松了口气。
“你不必担心，他没死。”她劝那西洋人道。
谁知那西洋小子哭得更伤心了。
犹如映衬他的声音一般，登仙台上发出了一声巨响，似乎是铁链崩毁之声。众人朝上望去，看到那火龙已经如蛇一般高高扬起了头，像是要飞上高空。
在那第六层梅花桩之上，那修罗女终于脱离了束缚，她舒展着背后的十几条手臂，突然发出了刺耳的大叫声。手中的法器晃荡不停，听得萧无常一阵晕眩。
“恭喜恭喜，脱离束缚。”他捂着耳朵道，“好了，你赶紧走吧，莫在这里挡我的路。”
“啐，就说你这种人不懂怜香惜玉！”阿修罗女骂道，“高抬贵足吧！后续之事，不劳你费心了！坐享其成就是！”
“哦？这么好？”
“我阿修罗中人，一向言而有信！”
萧无常哂笑起来。他收回白骨鞭，随即脚下一抬。那火龙猛地窜出，欲借梅花桩逃上云层。这一下非同小可，这本是龙族登仙之台，若真给它从此处而逃，只怕就无人镇压得住了。
但就在它即将脱离之时，忽然却停在了半空。只见无数条手臂扯住了它的尾巴，将它向下猛地一拽，瞬间那火龙便被扯了下来，狠狠地摔砸在粗壮的柱子上。
不远之处，那护法神落在最高的梅花桩上，背对着那座阴庙，冷冷地看着下方景象。阿修罗女心知他大有旁观之意，不欲落在他下风，也因困锁多时而有心卖弄神通，便大叫一声，扯着那火龙向下，猛地将它朝下方掷去。
萧无常被她这吼声震得七荤八素，暗道当真是河东狮。煌骸被压制多时，且时运已过，有心再起也无力，竟被那修罗女丢下了神台，朝地上坠去。
但它何其狡诈，怎会束手就戮，看准时机猛地钻进了地缝之中，瞬间地面便喷出一股火焰来，转眼已不见了踪影。
“它朝帝王墓逃了！”岑吟当即喊道。
“不急。”萧无常在那台子上回应道，“且看看那位源大神……有没有本事拦住它。”
如他所料，煌骸入土，直朝帝王墓而去。海陵城百姓只觉得脚下滚烫，纷纷如炒豆一般跳起来大叫。岑吟将手伸向半空，感觉着那煌骸越来越远，心中却有些不安。
“源先生……”她扯住一道符咒来，在火中点燃，烧成灰烬，“请务必拦下它……”
那符咒之灰下落，循着一只金色蝴蝶一同消失。而在那群山环绕之处，地宫入口之外，正站着一个金衣男子。他靠在那两扇巨大的铁门上，抱着手臂正在闭目养神。
忽然旁边一道金光闪过，竟现出一只金蝶。那人将手一抬，瞬间夹住蝴蝶，轻轻一甩便甩出了一张符咒来。
“心急的小姑娘。”他笑道。
隐约有一股热浪袭来。他睁开眼睛，朝前方看着，心知那东西过来了。
火龙本是无形之物，在土中穿行，眨眼便到帝王墓前。只见它透出身形来，见门前有人阻拦，便朝那人直扑过来，欲将他撕得粉碎。
源今时一脸平静地看着它。在它张口而来时，突然朝着它伸出右手，五指一勾。
几乎在同一时间，海陵城内便响起了爆裂之声。地面道道开裂，里面火焰熊熊，恐怖得宛如身在地狱。哀嚎声不绝于耳，似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随即突然一股火焰冒出，竟窜上了高空，发出一声哀鸣。
那东西不是别物，正是煌骸。竟是生生被打了回来，浑身上下伤痕累累。随着它升空，地面又立即闭合，恢复如初。
“哦？这么厉害的？”萧无常坐在梅花桩上面，像个老员外一样揣着手旁观，“可怜这龙仔被打回来了，啧啧。”
阿修罗女望着那煌骸窜上高空，心知它贼心不死，仍欲逃走。正要追时，萧无常却制止了她。
“那老东西可算是要出手了。”他笑道。
阿修罗女不解其意。但随即，上空忽然响过一道闪电，随即便落下惊雷。不偏不倚，刚好打在那煌骸身上。
那密布的乌云之中，缓缓浮现出一颗龙头，似是在狰狞地盯着那煌骸，隐隐听得到隆隆的咆哮声。
“龙王显灵了！”海陵城的百姓纷纷跪下，开始虔诚叩拜，“龙王爷来救我们了！”
岑吟仰头看着上方，不跪也不拜，只是一直望着那龙头乌云看。四周泛起一股湿气，显然是要下雨了。
那煌骸受了雷击，像是极不甘心，竟继续向上窜去，好似要穿破那云层。又一道惊雷炸响，龙吟声起，那乌云中一道白光闪现，竟破空窜出一条白龙来，张口就朝煌骸咬去。
那白龙与火龙相差不多，体态却比它更为瑰丽，窜上去一口咬在那火龙脖颈上，无论它如何挣扎，都死死没有松口。
煌骸的惨叫声从空中传来。那白龙却四爪齐上，抓在煌骸身上，龙头一扭，当即将那煌骸扯成了碎片，化作了无数火星。
火光灭时，白龙甩了甩脖子，鬃毛抖动着，仰头朝上方吐出了一道闪电。闪电击中云层，立刻大雨便倾盆而下，浇在火焰之上，顿时热浪渐消，火势终于被压了下去。
海陵城百姓欢呼起来，纷纷膜拜着龙王神威。岑吟盯着那白龙看着，以为它就是黑河龙王，忍不住暗自催动术法。先时托九皇子悄悄布在城中的几处捕龙阵便发出光来，向上汇集，落在了那白龙身上。
她本意是想捕获龙王，并无伤害它之意。那白龙抖了一下，忽然调转龙头，直朝海陵城而来。岑吟一见自己术法有效，反而被吓了一跳，手一抖险些炸了阵法。
那白龙十分迅猛，眼珠殷红如血，样貌也有几分凶恶。百姓们一见龙神下来，反而有些害怕，纷纷四散而逃。唯有岑吟和零散几人没有动，只是看着那龙越来越近，心知已是避开不过了。
谁知就在那白龙即将撞上海陵城时，四周忽然弥漫起一股白烟。岑吟只见它虽身法凶猛，却落地无声，且瞬间便化作一道人形，于那白烟中缓缓站起身来。
烟散之时，却见一个少年缓步而出，一身白衣，一头白发，肤色也有些苍白。红色的瞳孔望着面前几人，脸色带着浅淡的笑意。
岑吟一见他，发觉自己见过他，顿时大吃一惊。
“你……你原来是黑河龙王？”
“我怎会是他老人家。”那少年笑道，“我是南海龙王八太子，敖夜。”
他说着，来到岑吟不远处，对她一笑，继而抱拳行礼。
“来得迟了，还望……恕罪。”
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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