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4 章
144
药方子既然已经开出来了, 那便抓药罢，好在章太医这方单子上的药物都是极容易得的，便是林家未曾备有，也不过是跑几个药房罢了。只那西洋参仿若不是常见的物什, 便略略磨人了些，不过乐仁堂的库房里倒也寻出了一匣子，林业便挑着那品相好的采买了。
抓药回来，只略略浸了一会子, 便用银吊子使文火煎了，三碗水合成一碗, 烫烫的倒出来, 热热的给贾敏喂下去。只她人正处在昏迷之中，便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就只能让含烟垫在贾敏的身后将人扶住了, 林海亲自用小银勺子将贾敏的嘴角撬开，一点点的将药灌进去。
如此大费周章的磨了一阵子, 好容易喂了一碗, 林海便很有些吃力的感觉，只章太医走时吩咐了, 这药两个时辰便要进一道, 因此在傍晚时分又如法炮制了一回。
也是章太医的医术过硬，不过两剂药下去, 贾敏的脸色便已就好看许多。虽人依旧昏睡着, 但那脸上的青气已是去了个干净, 一张面孔纵使依旧煞白，可好歹看着不那么触目惊心了。
林海这才心中略略安定下来，只不愿离开又不好扰了贾敏的安睡，晚间便只能在丫头们守夜的床榻上和衣而眠。如此他与贾敏间只隔着一扇阻绝视线的屏风，虽视野内昏暗暗的一片，但也能够听到贾敏在熟睡之际细细的呼吸声，这声音飘忽到微不可闻，但也算得上平稳，林海就这般心惊胆战的听了一夜，这才在天色将明之际合眼眯了一回儿。
而第二日正是大朝会，只此时的林海也无心去上班了，就让家下人去告了罪，好在他此时不过一个正七品编修，是上不得奉天殿的，因此便是躲了一回懒，也无人在意。
不过合了一会子眼，等到辰时初刻，又是进药的时分了。那药是在廊下现煎好的，林海便又亲自捧了药碗，就往贾敏的唇齿见探去，不过一喂便惊喜的发现贾敏好似已经有了些意识，虽依旧是睁不开眼，但用银勺子喂药的时候却已知道自己启唇了，便是吞噎也有力了许多，显见这药是果真有效的。
含烟在贾敏身后扶着贾敏，便不敢动弹，只将那‘菩萨保佑’反复的念叨了几句。而一屋子的丫头嬷嬷们更是激动，只齐齐的跪了下来，连声道太太果真是有神佛庇佑的。
林海且喝止了那些丫鬟婆子们，只不许人高声喧闹了，这才小心的喂完了药。又叫人赶紧去小厨房，便按照章太医的交代，用那碧梗米熬了粥，米粒一概不要，只取那面上浓浓的一层粥油，就用小砂锅温着，等贾敏醒来。
待到午后时分，但见今日的阳光却是大好，明媚的撒将下来，只晃得人且有些睁不开眼，林海便要人去将那窗棂遮上一遮——免得阳光照进屋内刺了贾敏的眼。
正低声嘱咐间，便听到床上传来细微的呻咛声。
林海一惊，连忙止住了话语，就扑到床前，伏下身，将耳朵凑到贾敏的面颊边，果然听到一阵细细的咕噜声，不由大喜，只将贾敏的手拽紧了：“夫人，你可是大好了？”
只是连续问了几声，那贾敏也不过支吾了几声，喉咙里虽有声响，却是说不出话来。林海不得又喜又急，双手抖了又抖，一双眸子在贾敏那双蝶翼般扇动的眼睫处看了又看，却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含烟机警，见贾敏如此，思量着许是嗓子里干渴了，就用温水调了点子蜜，端给林海，二人合力给贾敏喂下去了，这才听到贾敏的嗓子里冒出一阵赫赫的声音。又等了片刻，便见到贾敏的眼睛也终于睁开了，就迷惘的在四下里一打量：“我这……这……？”
林海只觉得心中是止不住的满满喜悦，这阵情绪冲击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了，便就定了定神，只将那满是汗珠的掌心握了，就笑道：“夫人可是好睡，这段时日累着了罢？却是为夫的不是了。”
贾敏就略略诧异，只将那眼眸微微瞪大了，在林海的面上一照：“……我睡过去了？”
“可不是吗？”林海只扶着她略略起身，又在她身后垫了靠枕，就轻声道：“睡了整整两日了，没的这么贪睡的，可真真是唬人呢。”
贾敏便张了张口，仿佛有些不解的样子，但不等她说些什么，那含烟便又端了杯蜜水来：“太太还渴吗？”
却不想这贾敏一错眼看到含烟，那嗓子里便是咯的一声异响，眼珠子剧烈晃动了几下，人也往后抽了过去。
这下子来的突然，不但林海被吓住了，便是含烟手上的水杯也砸在了地上，人也急急的跪了下去。
林海略略一愣，就急急的将含烟吼退，只换了个林家的丫头又端了杯白水进来，好在贾敏那惊吓不过一瞬，此时已是回复过来，便伏在林海的怀中细细喘气，待得见到这林家丫头也不多话，就在林海的帮助下将那水一口一口的抿尽了。
而林海虽是扶着贾敏，心思也全放在贾敏身上，只这心中却并非是没有思量的，又见贾敏对林家的丫头却是无甚反应，不由便有些猜测。只此时却不是说这个时候，就只能将话再放进心里，尽心的将贾敏的后背心轻轻拍了一拍。
又等了一等，等到贾敏将那口气且喘过来了，林海便让人将那碗米粥取来，亲自喂了贾敏，又在丫头的帮助下且帮着贾敏梳洗了一回。
安置好了贾敏，这林海却也并不离开，就在床边守了贾敏。他的手是握惯了笔管子的，只此时一下下的在贾敏的青丝间抚弄，竟也无端的温柔迤逦。
而这贾敏虽是躺下了，只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可是也不看林海，那对乌黑到容不进一点光泽的墨瞳就盯着那秋香色妆缎床帐上的并蒂荷花出神。
见贾敏这般，林海并不出声，就将她一头的青丝轻轻的理顺了堆砌在方枕边。
果静了不久，便听到贾敏迟疑的开口了：“老爷……我……”
“却不急。”林海就轻声安抚道：“你这段日子且伤了身子，太医说你心经受热，思虑过度，情志之火内郁，心火亢盛。可叹我竟是一丝也不知情……如今你便什么都别多想，只将自己的身体将养好了才是正理。”
贾敏就是一声苦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又如何能放下心？何况这些还不算什么……老爷，这贾家竟是……”
“我指的却不是那些事情呢。”林海就微微的低垂下眼眸：“我说的是你的药。夫人你不知道——那王太医竟不知是哪里来的庸医！要用了那方子害你呢！若非章太医来看了眼，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贾敏顿时愕然的张大了眼睛，只不可置信道：“老爷说什么？那王太医……要害我？”
“正是！”林海只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出口，但艰难的挣扎了一阵子，终究还是道：“那王太医好狠的心肠，也不知是谁人的指使，竟是要用那些烈性的药堆砌着将你活活烧死呢。”
这话……却是有些过激了，这王太医的药方有问题是自身原因还是外部原因且没有查清呢，便说是谁人指使？却是为时过早了。
只林海并不打算分辨——不说这王太医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也不说他身后是有人还是没人，只说这人……是贾府请来的。
而贾府，如今和林家已然是两条道上的人了。
其实在贾敏面前这样造贾府的谣，林海不是不心虚的，但即使这谎言是如此的脆弱以至于轻易间便能够戳破，他也必须要用谎言欺骗贾敏。他希望着哪怕是在片刻间、在仓促间也好，贾敏对贾府的感情淡一些，再淡一些，甚至于如果能够生出一些误会来，那才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只有这样，在知道林家和贾家分道扬镳之时，贾敏的心才不会那样痛。
此时再想起贾家，林海确实有些心情复杂。
这种复杂，大概是一种混杂着感激、亲近、叹息以及哀其不争等等的庞杂情绪。
但无论这些情绪有多复杂，也无论这些情绪有多厚重，林海都必须将它从心中剜去了：从请动章太医的那一刻起，这林家和贾家不说是针锋相对，却也是背道而驰了。
因为太子和三皇子之间……恐怕只能活一个下来。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跟在太子身后的林家还是跟在三皇子之后的贾家……恐怕也……
所以他不得不在贾敏的面上撒下这样的谎言，哪怕他知道以贾敏的聪慧这谎言不过是一层一戳便能够戳破的窗户纸，他也希望着……贾敏能够站在自己的身边，站在林家的立场上——
他无法承受失去贾敏的痛苦。
可即使是这样，林海也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的谬妄，因此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便止不住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只不敢去对视贾敏的双眼。
也因此看不到贾敏眼中那些错愕之后的悲哀。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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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方子既然已经开出来了, 那便抓药罢，好在章太医这方单子上的药物都是极容易得的，便是林家未曾备有，也不过是跑几个药房罢了。只那西洋参仿若不是常见的物什, 便略略磨人了些，不过乐仁堂的库房里倒也寻出了一匣子，林业便挑着那品相好的采买了。
抓药回来，只略略浸了一会子, 便用银吊子使文火煎了，三碗水合成一碗, 烫烫的倒出来, 热热的给贾敏喂下去。只她人正处在昏迷之中，便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就只能让含烟垫在贾敏的身后将人扶住了, 林海亲自用小银勺子将贾敏的嘴角撬开，一点点的将药灌进去。
如此大费周章的磨了一阵子, 好容易喂了一碗, 林海便很有些吃力的感觉，只章太医走时吩咐了, 这药两个时辰便要进一道, 因此在傍晚时分又如法炮制了一回。
也是章太医的医术过硬，不过两剂药下去, 贾敏的脸色便已就好看许多。虽人依旧昏睡着, 但那脸上的青气已是去了个干净, 一张面孔纵使依旧煞白，可好歹看着不那么触目惊心了。
林海这才心中略略安定下来，只不愿离开又不好扰了贾敏的安睡，晚间便只能在丫头们守夜的床榻上和衣而眠。如此他与贾敏间只隔着一扇阻绝视线的屏风，虽视野内昏暗暗的一片，但也能够听到贾敏在熟睡之际细细的呼吸声，这声音飘忽到微不可闻，但也算得上平稳，林海就这般心惊胆战的听了一夜，这才在天色将明之际合眼眯了一回儿。
而第二日正是大朝会，只此时的林海也无心去上班了，就让家下人去告了罪，好在他此时不过一个正七品编修，是上不得奉天殿的，因此便是躲了一回懒，也无人在意。
不过合了一会子眼，等到辰时初刻，又是进药的时分了。那药是在廊下现煎好的，林海便又亲自捧了药碗，就往贾敏的唇齿见探去，不过一喂便惊喜的发现贾敏好似已经有了些意识，虽依旧是睁不开眼，但用银勺子喂药的时候却已知道自己启唇了，便是吞噎也有力了许多，显见这药是果真有效的。
含烟在贾敏身后扶着贾敏，便不敢动弹，只将那‘菩萨保佑’反复的念叨了几句。而一屋子的丫头嬷嬷们更是激动，只齐齐的跪了下来，连声道太太果真是有神佛庇佑的。
林海且喝止了那些丫鬟婆子们，只不许人高声喧闹了，这才小心的喂完了药。又叫人赶紧去小厨房，便按照章太医的交代，用那碧梗米熬了粥，米粒一概不要，只取那面上浓浓的一层粥油，就用小砂锅温着，等贾敏醒来。
待到午后时分，但见今日的阳光却是大好，明媚的撒将下来，只晃得人且有些睁不开眼，林海便要人去将那窗棂遮上一遮——免得阳光照进屋内刺了贾敏的眼。
正低声嘱咐间，便听到床上传来细微的呻咛声。
林海一惊，连忙止住了话语，就扑到床前，伏下身，将耳朵凑到贾敏的面颊边，果然听到一阵细细的咕噜声，不由大喜，只将贾敏的手拽紧了：“夫人，你可是大好了？”
只是连续问了几声，那贾敏也不过支吾了几声，喉咙里虽有声响，却是说不出话来。林海不得又喜又急，双手抖了又抖，一双眸子在贾敏那双蝶翼般扇动的眼睫处看了又看，却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含烟机警，见贾敏如此，思量着许是嗓子里干渴了，就用温水调了点子蜜，端给林海，二人合力给贾敏喂下去了，这才听到贾敏的嗓子里冒出一阵赫赫的声音。又等了片刻，便见到贾敏的眼睛也终于睁开了，就迷惘的在四下里一打量：“我这……这……？”
林海只觉得心中是止不住的满满喜悦，这阵情绪冲击得他整个人都有些摇摇欲坠了，便就定了定神，只将那满是汗珠的掌心握了，就笑道：“夫人可是好睡，这段时日累着了罢？却是为夫的不是了。”
贾敏就略略诧异，只将那眼眸微微瞪大了，在林海的面上一照：“……我睡过去了？”
“可不是吗？”林海只扶着她略略起身，又在她身后垫了靠枕，就轻声道：“睡了整整两日了，没的这么贪睡的，可真真是唬人呢。”
贾敏便张了张口，仿佛有些不解的样子，但不等她说些什么，那含烟便又端了杯蜜水来：“太太还渴吗？”
却不想这贾敏一错眼看到含烟，那嗓子里便是咯的一声异响，眼珠子剧烈晃动了几下，人也往后抽了过去。
这下子来的突然，不但林海被吓住了，便是含烟手上的水杯也砸在了地上，人也急急的跪了下去。
林海略略一愣，就急急的将含烟吼退，只换了个林家的丫头又端了杯白水进来，好在贾敏那惊吓不过一瞬，此时已是回复过来，便伏在林海的怀中细细喘气，待得见到这林家丫头也不多话，就在林海的帮助下将那水一口一口的抿尽了。
而林海虽是扶着贾敏，心思也全放在贾敏身上，只这心中却并非是没有思量的，又见贾敏对林家的丫头却是无甚反应，不由便有些猜测。只此时却不是说这个时候，就只能将话再放进心里，尽心的将贾敏的后背心轻轻拍了一拍。
又等了一等，等到贾敏将那口气且喘过来了，林海便让人将那碗米粥取来，亲自喂了贾敏，又在丫头的帮助下且帮着贾敏梳洗了一回。
安置好了贾敏，这林海却也并不离开，就在床边守了贾敏。他的手是握惯了笔管子的，只此时一下下的在贾敏的青丝间抚弄，竟也无端的温柔迤逦。
而这贾敏虽是躺下了，只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可是也不看林海，那对乌黑到容不进一点光泽的墨瞳就盯着那秋香色妆缎床帐上的并蒂荷花出神。
见贾敏这般，林海并不出声，就将她一头的青丝轻轻的理顺了堆砌在方枕边。
果静了不久，便听到贾敏迟疑的开口了：“老爷……我……”
“却不急。”林海就轻声安抚道：“你这段日子且伤了身子，太医说你心经受热，思虑过度，情志之火内郁，心火亢盛。可叹我竟是一丝也不知情……如今你便什么都别多想，只将自己的身体将养好了才是正理。”
贾敏就是一声苦笑：“如今正是多事之秋，我又如何能放下心？何况这些还不算什么……老爷，这贾家竟是……”
“我指的却不是那些事情呢。”林海就微微的低垂下眼眸：“我说的是你的药。夫人你不知道——那王太医竟不知是哪里来的庸医！要用了那方子害你呢！若非章太医来看了眼，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贾敏顿时愕然的张大了眼睛，只不可置信道：“老爷说什么？那王太医……要害我？”
“正是！”林海只觉得这话有些难以出口，但艰难的挣扎了一阵子，终究还是道：“那王太医好狠的心肠，也不知是谁人的指使，竟是要用那些烈性的药堆砌着将你活活烧死呢。”
这话……却是有些过激了，这王太医的药方有问题是自身原因还是外部原因且没有查清呢，便说是谁人指使？却是为时过早了。
只林海并不打算分辨——不说这王太医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也不说他身后是有人还是没人，只说这人……是贾府请来的。
而贾府，如今和林家已然是两条道上的人了。
其实在贾敏面前这样造贾府的谣，林海不是不心虚的，但即使这谎言是如此的脆弱以至于轻易间便能够戳破，他也必须要用谎言欺骗贾敏。他希望着哪怕是在片刻间、在仓促间也好，贾敏对贾府的感情淡一些，再淡一些，甚至于如果能够生出一些误会来，那才是再好不过了。
……因为只有这样，在知道林家和贾家分道扬镳之时，贾敏的心才不会那样痛。
此时再想起贾家，林海确实有些心情复杂。
这种复杂，大概是一种混杂着感激、亲近、叹息以及哀其不争等等的庞杂情绪。
但无论这些情绪有多复杂，也无论这些情绪有多厚重，林海都必须将它从心中剜去了：从请动章太医的那一刻起，这林家和贾家不说是针锋相对，却也是背道而驰了。
因为太子和三皇子之间……恐怕只能活一个下来。
到了那个时候，无论是跟在太子身后的林家还是跟在三皇子之后的贾家……恐怕也……
所以他不得不在贾敏的面上撒下这样的谎言，哪怕他知道以贾敏的聪慧这谎言不过是一层一戳便能够戳破的窗户纸，他也希望着……贾敏能够站在自己的身边，站在林家的立场上——
他无法承受失去贾敏的痛苦。
可即使是这样，林海也知道自己所说的话有多么的谬妄，因此在说出这句话之后，他便止不住的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只不敢去对视贾敏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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