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观念
通常来说, 为师者，须得人品端方，学问通彻, 不嗜嫖赌，不惮烦, 勤于解惑。如此几方勘察, 方才择贤择良为师。然而他们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唯有刁秀才一个读书人，倒惯的他自视甚高，随心所欲了。
李晟被刁秀才如此恶意羞辱，纵是毫不相干的人见了，怕是也会仗义出声, 更遑论李瑜这个熟人了。他抱着槐树, 两三下跳回地面，原想着冲进宅内寻刁秀才理论, 然而人至门口就又退了回去。此事若只关系李晟一人, 李瑜自会鼎力护他, 偏他们两人之间夹杂了李老头夫妻，李河夫妻。他若是冒冒然跑进去理论，只怕又会被污蔑成居心不良的畜生。他被人骂个几句倒也无碍，可他不想牵连家人, 不希望曾氏夫妻为了护他，又跟着生闷气。
李瑜又翻身回到墙头，而此时, 李晟仍旧跪在堂前，他低垂着脑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鲜活气。李晟只是个普通孩子, 更被李山夫妻保护的严严实实，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
李瑜皱着眉头，终究没忍住藏在树后大声骂道：“材朽行秽，金漆马桶。无耻小人，不配为师”骂完这话，李瑜撒腿就跑，并不给刁秀才捉他的机会。
李瑜骂的痛快，刁秀才则气了半死，金漆马桶？是谁，是谁竟敢如此侮辱他？此时的刁秀才也没心情作践李晟了，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生活被人监视着，心情就变的一团糟。他气急败坏的寻了生母，斥责道：“你是怎么看家的？没听见外面的小畜生在骂我吗？”
“儿啊，你可是秀才老爷，哪里有人敢骂你？”王婆子正躲在屋子里头吃独食，倒没听见李瑜的骂声。她见刁秀才面色不对，只能讨好的笑了笑。
刁秀才拂袖回屋，到底没再折腾李晟，他静静的坐在那儿沉思许久，也没找到可疑之人。另一边，李瑜在巷子里遇着几个孩子蹲在那儿玩泥巴，他凑上去教了他们几样小游戏，没两下，就得了孩子们的喜欢，被他们亲亲热热的喊为哥哥。
李瑜不着痕迹的打听了刁秀才家的事情，没想到这不是刁秀才第一次羞辱体罚学生，前两年有个孩子被他扇了一耳光，导致左耳失聪。偏刁秀才能言善辩，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孩子身上，说人家孩子上课玩闹，不尊师长，又道自己严师出高徒，方才失了分寸。
“刁秀才这么可怕么？那我得回去跟爹娘说说，不去他那儿上学。”李瑜故意一副怕怕的模样说道。
“我看你一身补丁，估计家里也没什么钱。我劝你没钱别去刁秀才那儿上学，他收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有家底子的。我哥说了，那些学生可瞧不起乡巴佬了。”有个年龄稍微大点的孩子好心建议道。
刁秀才在外面装的再好，但都瞒不住左邻右舍的眼睛，他们不宣扬出去，不过是忌惮他的秀才身份，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得罪了人。只是大人们背后闲谈的时候，难免不被孩子们偷听一耳朵，再加上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小圈子，所以知道的消息并不比大人少。他们见李瑜比较会玩，就把他当作自己人，故而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李瑜点头顺着孩子们的话说道：“我也不想读书，还不如在家玩哩。”
“就是，要是学不好，先生揍，爹娘揍。我表哥就在县里的私塾读书，听他说，就没有一天不挨揍的。先生一尺戒打下去，手掌鼓的老高。就这样，回家还得继续写字背书，不然第二天抽背不过，又得挨揍，可怜死了。”说到读书，孩子们都有些风声鹤唳了。也不怪他们，毕竟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说上学好。
李瑜又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了，忙小跑着往家赶，路上还碰着了李河。李河见了李瑜，理都不理，架着牛车就从他身边走过。瞧他这架势，竟是连李瑜这个孩子也给气上了。
因为害怕曾氏担心，李瑜是一路小跑着回到家。
“瑜儿，你可算回来了。爹跟娘都急死了。”李蜜在村口见了李瑜，忙跑到他跟前埋怨道。李瑜颇为愧疚道:“姐，都是我不好。我下次一定早去早回。”
“你怎么还要往镇上跑呀？不行，你得乖乖呆在家里，若是觉得无趣了，可以去找德子康子他们玩。”今日下午瑜儿不在家，娘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怎么着都定不下心来。她一个人跑村口看了几十趟，若不是现在要做饭给匠人们吃，估计已经跑到镇上去寻人了。
“姐，我是去镇上抄书的。我听凯子叔说，过两天会有个十分厉害的先生从咱们这儿路过，我就想去试一试碰碰运气，也许能拜师成功哩。本来我可以借晟儿弟弟的书本看的，可是你也晓得咱们两家的关系，我估摸着爷奶不肯借给我哩。大姐，你可别将这件事情告诉娘哇，不然他们又得跟着发急愧疚了。”李瑜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大姐李蜜拉拢过来。这段时间，他怕是得经常去镇上看书打探消息，有大姐帮忙顶着，爹跟娘也能少操点心。
李蜜看了李瑜抄的内容，不由难受道：“瑜儿，对不起，是姐想简单了。”若是爷爷奶奶公平一点点，弟弟哪里需要这么折腾。明明晟儿堂弟不爱读书，可他们就是不舍得让爹娘占一丁儿好处，想此，李蜜对那几个人的不满又添了几分。
李瑜毫不在意道：“姐，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走，咱们快些回家，省的娘担心。”因为有十几个干活的匠人在家吃饭，李家的小厨房就显的不够用了。周凯帮曾氏在院子的墙角处搭了个临时灶堆，还将家里最大的锅借给了她。曾氏这会儿正在炒菜，大铁锅里翻炒着腌菜烧鸡，小妹李甜正乖巧的坐在一边啃鸡爪子，小嘴巴吃的比吧唧吧唧的。
“瑜儿，娘给你留了一只大鸡腿，你快去吃掉。”当娘的就是这样，但凡有一点好东西都要留给孩子吃。李瑜谢了曾氏，又进屋看了看李山，问道：“爹，您身体可有好些了？”
“瑜儿，你放心，爹脑袋也不怎么晕沉了，我估摸着，明日就能给你娘帮帮忙了。”大热天里做饭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更遑论曾氏要做二十个人的饭菜了。李山躺了一整日，真觉得身体恢复了不少，明日就算不能去老房子那儿干重活，但帮月娘烧烧柴火也是好的。
“爹，您还是把身体养养好吧。明日儿子不出去，会替您帮娘的忙的。”李山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若不是本身底子好，换作旁人，只怕早就累趴下了。他这会儿伤了脑袋流了血，可不能再累着。
他虽然年龄不大力气不足，可一些小忙还是能帮的，哪里需要李山这个病号上场干活。李瑜直接反对了李山的建议，还道：“爹，您别管家里的事情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还重要的。”
见儿子这般孝顺懂事，李山的心都要融化了，他笑容满脸的催促着儿子多吃点好东西，还将曾氏留给他的鸡汤推给李瑜，让他多喝点补补，长长个子。
李瑜自然不肯喝李山的鸡汤，忙寻了个理由跑了出去，出门就见到了李河跟李晟。这会儿，李晟并不似早上那般哭的撕心裂肺，他只是默默的流眼泪，又默默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见着刘氏也只轻轻的喊了声“娘”，此后一句别的话都没说。
见李晟这般，李老头竟夸赞道:“还是刁秀才厉害，我瞧着晟儿大有不同。”
“爹，今日刁秀才还跟儿子说话了哩。他说咱家晟儿脑袋瓜子聪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白日里待晟儿严格了些，望咱们当长辈的不要太过心疼。”刁秀才刻意跟他说话，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呀。还是晟儿长本事有志气。
听到这话，李瑜的眉头都要打结了，心内更是五味陈杂，原先对李河跟李老头多有厌恶，可如今见他们好坏不分，连刁秀才的话都听不明白，不由有些同情他们。当然，他最同情的还是李晟这个堂弟。
“那你是怎么回的？”李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爹，儿子虽然没读过书，可也晓得严师出高徒的道理。玉不琢还不成器哩，晟儿要想有大本事，就需要先生的严格教导。您想呀，先生若是不看重晟儿，又怎么会挖空心思跟精力的管他。爹，您就放心吧，晟儿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今日跟刁秀才说了，若是晟儿哪里做的不好，只管打骂他，真出问题了，由我这个当爹的兜着。”李河撇了一眼李瑜，故意大声说道。瞧他脸上的表情，还真挺得意的，怎么着，亲儿子被人揍，连个缘由都不问，就在这儿拍手叫好？
李瑜被李老头跟李河给恶心着了，直接又转身回了屋子。李河跟李老头对视一眼，颇为解气的笑了笑，好像他们又占了赢似的。
李河瞅了大房一眼，故意大声道：“做饭的声音小些，仔细别吵了我家晟儿读书。”说完冷哼一声，昂着脑袋回了屋子。
屋内，李晟小声的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刘氏，刘氏心疼的开解道：“晟儿，先生是器重你，才会严罚你。你明日开始好好表现，娘跟你保证，只要你表现的好，先生就不会打骂你。”
“晟儿，老古话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年你爷爷在外头学手艺的时候，不也是一天三顿打？傻孩子，先生打你也是为你好。”李河也跟在后头笑眯眯的安抚着。刁秀才不愧是读书人，一点儿都没瞧不起他这个泥腿子，说话做事都客客气气的，让人心里舒服的不得了。
“爹，娘，不是的，先生就是故意打骂儿子的。呜呜呜，别的同窗也不会，先生不骂，儿子不会，就被打了。”李晟哭着解释着，他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亲爹娘，希望他们能将自己拯救出来。
谁料刘氏跟李河听了越发高兴，还道：“傻晟儿，你们先生说了，你脑袋瓜子聪明，所以他要求严格些。你那几个同窗笨的要死，所以先生才懒的搭理他。你还小，不晓得谁是真正的好人，谁是真正的坏人。等你长大了，你就都能明白了。”
李晟听了，不再奢望爹娘能帮助他，他哽咽道：“爹，娘，你们出去吧，儿子要背书了。”
“好好好，娘不打扰你。”刘氏跟李河笑容满意的出了屋，转身就去了正屋，张嘴就道：“爹，晟儿可真好学，我跟大河刚才与他说话，他都嫌弃我们耽搁他用功哩。这孩子，打小就聪慧，以后肯定有出息。”
李河刘氏，李老头沈婆子都是没有上过学堂的人，再加上他们天生敬畏读书人，所以失去了基本辨别是非的能力。
然而李瑜是接受过多年教育的人，自己也曾带过研究生。刁秀才今日的做法，绝对不是器重。严师出高徒倒也没有错误，可刁秀才那样，真的不是泄愤么？打人是一回事，羞辱人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为心中存了事儿，李瑜晚饭也没吃多少，他脑袋瓜里全是李晟跪在讲台上的无助样子。他心里很是愧疚不安，害怕李晟所受的羞辱，皆是因为他的缘故。
上次李瑜拜师的时候，曾与刁秀才闹了很多不愉快。按照刁秀才的品性，他很有可能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李晟身上去。这种连坐，在生活中很普遍。
吃过晚饭之后，李瑜坐在竹椅上，整合着白日里打探得来的消息，周凯瞧了，不由纳闷道：“大侄子，发什么愁呢？说给叔听听，叔帮你。”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今日在镇上听人说了件事情，还跟刁秀才有关。”
“与刁秀才有关？怎么，他娘又在外头撒酒疯了？”
“倒不是这件事情，我就是听人说，刁秀才曾经把一个孩子的耳朵给扇聋了。我刚才也听到叔叔说，堂弟今日也受了罚，不晓得他要不要紧。”按照如今两家的关系，李瑜实在没办法直接插手李晟的事情，要么找个中间人说道说道，要么让刁秀才自我暴露。
“你这孩子，就是心善。那件事情我也听人说过了，不过是那个孩子调皮不懂事，方才挨了秀才老爷的揍。你那堂弟性子乖巧，听话懂事，肯定不会出事的。”对村子里的人而言，打骂孩子那是家常便饭，手艺人，谁没挨过老师傅的板子？那孩子耳朵被打聋了，也只怪他自己调皮捣蛋外加运气不好。就是走街串巷的周凯，也不觉得先生体罚孩子是件大事。不过他见李瑜这般关心李晟，倒是又高看李瑜几分。
李瑜这孩子，大气，善良，懂的感恩。瞧瞧他，连对抢了自己读书机会的堂弟都那么关心，以后肯定也不会忘了他这个叔叔的好。
听周凯这般说，李瑜心里是失望的，他想了想，还是选择绕开话题道：“凯子叔说的对，是我想多了。对了，叔，我家地基弄好了没？”
“弄了一大半了，叔帮你把地基打深点牢点，以后你们住进去也安全些。”周凯也想早日把李家的屋子建建好，这样李山才有工夫做玩具。
“谢谢叔，等屋子弄完，我再给您设计个难度大点的玩具，保证孩子们都喜欢。”周凯帮了很多忙，李瑜目前能回报的，也只有玩具这一项了。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希望能尽快赚点小钱花花。书铺里启蒙的书不全，但他观察过了，四书五经是齐全的。他总是靠抄写书铺里的书进行自学，也不是长久之计，有的钱，不能省。
“成，有你这句话，叔就放心了。这天热的很，我去塘里游两圈。”说完这话，周凯直接离开了。不曾想，他一走，李晟竟然从门后边冒了出来，睁着泪眼，可怜巴巴道：“呜呜，哥哥，晟儿不想当聋子。”
李晟趁着爹娘在爷奶屋子里说话的工夫，悄悄跑来寻李瑜玩，没想到竟然听了这么一席话，把他吓的当场又哭了起来，李瑜忙安抚道：“没事没事，晟儿听话，肯定不要紧的。”
“可是大哥，晟儿今日也很听话，可先生莫名其妙就罚了我。晟儿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听话了，呜呜~”
“晟儿，刁秀才责罚你的时候，可有说什么？”李瑜皱着眉头问道。
“说了好多好多，说晟儿家风不好，肯定也品行不端。先生不喜欢我，同窗也不喜欢我，说我身上臭臭的，全是屎尿味。”李晟低着头，很是自卑的说着。不过才去了两日私塾，好好的自信心竟然都被打没了。
李瑜握紧了拳头，暗恨刁秀才心胸狭窄，牵连他人。家风不好，品行不端，这不就是说的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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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瑜又翻身回到墙头，而此时, 李晟仍旧跪在堂前，他低垂着脑袋，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儿鲜活气。李晟只是个普通孩子, 更被李山夫妻保护的严严实实，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
李瑜皱着眉头，终究没忍住藏在树后大声骂道：“材朽行秽，金漆马桶。无耻小人，不配为师”骂完这话，李瑜撒腿就跑，并不给刁秀才捉他的机会。
李瑜骂的痛快，刁秀才则气了半死，金漆马桶？是谁，是谁竟敢如此侮辱他？此时的刁秀才也没心情作践李晟了，他只要一想到自己的生活被人监视着，心情就变的一团糟。他气急败坏的寻了生母，斥责道：“你是怎么看家的？没听见外面的小畜生在骂我吗？”
“儿啊，你可是秀才老爷，哪里有人敢骂你？”王婆子正躲在屋子里头吃独食，倒没听见李瑜的骂声。她见刁秀才面色不对，只能讨好的笑了笑。
刁秀才拂袖回屋，到底没再折腾李晟，他静静的坐在那儿沉思许久，也没找到可疑之人。另一边，李瑜在巷子里遇着几个孩子蹲在那儿玩泥巴，他凑上去教了他们几样小游戏，没两下，就得了孩子们的喜欢，被他们亲亲热热的喊为哥哥。
李瑜不着痕迹的打听了刁秀才家的事情，没想到这不是刁秀才第一次羞辱体罚学生，前两年有个孩子被他扇了一耳光，导致左耳失聪。偏刁秀才能言善辩，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孩子身上，说人家孩子上课玩闹，不尊师长，又道自己严师出高徒，方才失了分寸。
“刁秀才这么可怕么？那我得回去跟爹娘说说，不去他那儿上学。”李瑜故意一副怕怕的模样说道。
“我看你一身补丁，估计家里也没什么钱。我劝你没钱别去刁秀才那儿上学，他收的学生，基本上都是有家底子的。我哥说了，那些学生可瞧不起乡巴佬了。”有个年龄稍微大点的孩子好心建议道。
刁秀才在外面装的再好，但都瞒不住左邻右舍的眼睛，他们不宣扬出去，不过是忌惮他的秀才身份，也不想平白无故的得罪了人。只是大人们背后闲谈的时候，难免不被孩子们偷听一耳朵，再加上孩子们也有自己的小圈子，所以知道的消息并不比大人少。他们见李瑜比较会玩，就把他当作自己人，故而如竹筒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
李瑜点头顺着孩子们的话说道：“我也不想读书，还不如在家玩哩。”
“就是，要是学不好，先生揍，爹娘揍。我表哥就在县里的私塾读书，听他说，就没有一天不挨揍的。先生一尺戒打下去，手掌鼓的老高。就这样，回家还得继续写字背书，不然第二天抽背不过，又得挨揍，可怜死了。”说到读书，孩子们都有些风声鹤唳了。也不怪他们，毕竟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说上学好。
李瑜又陪着他们玩了一会儿，见天色不早了，忙小跑着往家赶，路上还碰着了李河。李河见了李瑜，理都不理，架着牛车就从他身边走过。瞧他这架势，竟是连李瑜这个孩子也给气上了。
因为害怕曾氏担心，李瑜是一路小跑着回到家。
“瑜儿，你可算回来了。爹跟娘都急死了。”李蜜在村口见了李瑜，忙跑到他跟前埋怨道。李瑜颇为愧疚道:“姐，都是我不好。我下次一定早去早回。”
“你怎么还要往镇上跑呀？不行，你得乖乖呆在家里，若是觉得无趣了，可以去找德子康子他们玩。”今日下午瑜儿不在家，娘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怎么着都定不下心来。她一个人跑村口看了几十趟，若不是现在要做饭给匠人们吃，估计已经跑到镇上去寻人了。
“姐，我是去镇上抄书的。我听凯子叔说，过两天会有个十分厉害的先生从咱们这儿路过，我就想去试一试碰碰运气，也许能拜师成功哩。本来我可以借晟儿弟弟的书本看的，可是你也晓得咱们两家的关系，我估摸着爷奶不肯借给我哩。大姐，你可别将这件事情告诉娘哇，不然他们又得跟着发急愧疚了。”李瑜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大姐李蜜拉拢过来。这段时间，他怕是得经常去镇上看书打探消息，有大姐帮忙顶着，爹跟娘也能少操点心。
李蜜看了李瑜抄的内容，不由难受道：“瑜儿，对不起，是姐想简单了。”若是爷爷奶奶公平一点点，弟弟哪里需要这么折腾。明明晟儿堂弟不爱读书，可他们就是不舍得让爹娘占一丁儿好处，想此，李蜜对那几个人的不满又添了几分。
李瑜毫不在意道：“姐，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走，咱们快些回家，省的娘担心。”因为有十几个干活的匠人在家吃饭，李家的小厨房就显的不够用了。周凯帮曾氏在院子的墙角处搭了个临时灶堆，还将家里最大的锅借给了她。曾氏这会儿正在炒菜，大铁锅里翻炒着腌菜烧鸡，小妹李甜正乖巧的坐在一边啃鸡爪子，小嘴巴吃的比吧唧吧唧的。
“瑜儿，娘给你留了一只大鸡腿，你快去吃掉。”当娘的就是这样，但凡有一点好东西都要留给孩子吃。李瑜谢了曾氏，又进屋看了看李山，问道：“爹，您身体可有好些了？”
“瑜儿，你放心，爹脑袋也不怎么晕沉了，我估摸着，明日就能给你娘帮帮忙了。”大热天里做饭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更遑论曾氏要做二十个人的饭菜了。李山躺了一整日，真觉得身体恢复了不少，明日就算不能去老房子那儿干重活，但帮月娘烧烧柴火也是好的。
“爹，您还是把身体养养好吧。明日儿子不出去，会替您帮娘的忙的。”李山年轻的时候吃了太多苦，若不是本身底子好，换作旁人，只怕早就累趴下了。他这会儿伤了脑袋流了血，可不能再累着。
他虽然年龄不大力气不足，可一些小忙还是能帮的，哪里需要李山这个病号上场干活。李瑜直接反对了李山的建议，还道：“爹，您别管家里的事情了。这个时候，没有什么比你的身体还重要的。”
见儿子这般孝顺懂事，李山的心都要融化了，他笑容满脸的催促着儿子多吃点好东西，还将曾氏留给他的鸡汤推给李瑜，让他多喝点补补，长长个子。
李瑜自然不肯喝李山的鸡汤，忙寻了个理由跑了出去，出门就见到了李河跟李晟。这会儿，李晟并不似早上那般哭的撕心裂肺，他只是默默的流眼泪，又默默的回了自己的屋子，见着刘氏也只轻轻的喊了声“娘”，此后一句别的话都没说。
见李晟这般，李老头竟夸赞道:“还是刁秀才厉害，我瞧着晟儿大有不同。”
“爹，今日刁秀才还跟儿子说话了哩。他说咱家晟儿脑袋瓜子聪明，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所以白日里待晟儿严格了些，望咱们当长辈的不要太过心疼。”刁秀才刻意跟他说话，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呀。还是晟儿长本事有志气。
听到这话，李瑜的眉头都要打结了，心内更是五味陈杂，原先对李河跟李老头多有厌恶，可如今见他们好坏不分，连刁秀才的话都听不明白，不由有些同情他们。当然，他最同情的还是李晟这个堂弟。
“那你是怎么回的？”李老头满意的点了点头，又继续问道。
“爹，儿子虽然没读过书，可也晓得严师出高徒的道理。玉不琢还不成器哩，晟儿要想有大本事，就需要先生的严格教导。您想呀，先生若是不看重晟儿，又怎么会挖空心思跟精力的管他。爹，您就放心吧，晟儿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我今日跟刁秀才说了，若是晟儿哪里做的不好，只管打骂他，真出问题了，由我这个当爹的兜着。”李河撇了一眼李瑜，故意大声说道。瞧他脸上的表情，还真挺得意的，怎么着，亲儿子被人揍，连个缘由都不问，就在这儿拍手叫好？
李瑜被李老头跟李河给恶心着了，直接又转身回了屋子。李河跟李老头对视一眼，颇为解气的笑了笑，好像他们又占了赢似的。
李河瞅了大房一眼，故意大声道：“做饭的声音小些，仔细别吵了我家晟儿读书。”说完冷哼一声，昂着脑袋回了屋子。
屋内，李晟小声的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刘氏，刘氏心疼的开解道：“晟儿，先生是器重你，才会严罚你。你明日开始好好表现，娘跟你保证，只要你表现的好，先生就不会打骂你。”
“晟儿，老古话说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当年你爷爷在外头学手艺的时候，不也是一天三顿打？傻孩子，先生打你也是为你好。”李河也跟在后头笑眯眯的安抚着。刁秀才不愧是读书人，一点儿都没瞧不起他这个泥腿子，说话做事都客客气气的，让人心里舒服的不得了。
“爹，娘，不是的，先生就是故意打骂儿子的。呜呜呜，别的同窗也不会，先生不骂，儿子不会，就被打了。”李晟哭着解释着，他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的亲爹娘，希望他们能将自己拯救出来。
谁料刘氏跟李河听了越发高兴，还道：“傻晟儿，你们先生说了，你脑袋瓜子聪明，所以他要求严格些。你那几个同窗笨的要死，所以先生才懒的搭理他。你还小，不晓得谁是真正的好人，谁是真正的坏人。等你长大了，你就都能明白了。”
李晟听了，不再奢望爹娘能帮助他，他哽咽道：“爹，娘，你们出去吧，儿子要背书了。”
“好好好，娘不打扰你。”刘氏跟李河笑容满意的出了屋，转身就去了正屋，张嘴就道：“爹，晟儿可真好学，我跟大河刚才与他说话，他都嫌弃我们耽搁他用功哩。这孩子，打小就聪慧，以后肯定有出息。”
李河刘氏，李老头沈婆子都是没有上过学堂的人，再加上他们天生敬畏读书人，所以失去了基本辨别是非的能力。
然而李瑜是接受过多年教育的人，自己也曾带过研究生。刁秀才今日的做法，绝对不是器重。严师出高徒倒也没有错误，可刁秀才那样，真的不是泄愤么？打人是一回事，羞辱人则是另外一回事了。
因为心中存了事儿，李瑜晚饭也没吃多少，他脑袋瓜里全是李晟跪在讲台上的无助样子。他心里很是愧疚不安，害怕李晟所受的羞辱，皆是因为他的缘故。
上次李瑜拜师的时候，曾与刁秀才闹了很多不愉快。按照刁秀才的品性，他很有可能将所有的怒火都发泄到李晟身上去。这种连坐，在生活中很普遍。
吃过晚饭之后，李瑜坐在竹椅上，整合着白日里打探得来的消息，周凯瞧了，不由纳闷道：“大侄子，发什么愁呢？说给叔听听，叔帮你。”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今日在镇上听人说了件事情，还跟刁秀才有关。”
“与刁秀才有关？怎么，他娘又在外头撒酒疯了？”
“倒不是这件事情，我就是听人说，刁秀才曾经把一个孩子的耳朵给扇聋了。我刚才也听到叔叔说，堂弟今日也受了罚，不晓得他要不要紧。”按照如今两家的关系，李瑜实在没办法直接插手李晟的事情，要么找个中间人说道说道，要么让刁秀才自我暴露。
“你这孩子，就是心善。那件事情我也听人说过了，不过是那个孩子调皮不懂事，方才挨了秀才老爷的揍。你那堂弟性子乖巧，听话懂事，肯定不会出事的。”对村子里的人而言，打骂孩子那是家常便饭，手艺人，谁没挨过老师傅的板子？那孩子耳朵被打聋了，也只怪他自己调皮捣蛋外加运气不好。就是走街串巷的周凯，也不觉得先生体罚孩子是件大事。不过他见李瑜这般关心李晟，倒是又高看李瑜几分。
李瑜这孩子，大气，善良，懂的感恩。瞧瞧他，连对抢了自己读书机会的堂弟都那么关心，以后肯定也不会忘了他这个叔叔的好。
听周凯这般说，李瑜心里是失望的，他想了想，还是选择绕开话题道：“凯子叔说的对，是我想多了。对了，叔，我家地基弄好了没？”
“弄了一大半了，叔帮你把地基打深点牢点，以后你们住进去也安全些。”周凯也想早日把李家的屋子建建好，这样李山才有工夫做玩具。
“谢谢叔，等屋子弄完，我再给您设计个难度大点的玩具，保证孩子们都喜欢。”周凯帮了很多忙，李瑜目前能回报的，也只有玩具这一项了。当然，他也有自己的私心，希望能尽快赚点小钱花花。书铺里启蒙的书不全，但他观察过了，四书五经是齐全的。他总是靠抄写书铺里的书进行自学，也不是长久之计，有的钱，不能省。
“成，有你这句话，叔就放心了。这天热的很，我去塘里游两圈。”说完这话，周凯直接离开了。不曾想，他一走，李晟竟然从门后边冒了出来，睁着泪眼，可怜巴巴道：“呜呜，哥哥，晟儿不想当聋子。”
李晟趁着爹娘在爷奶屋子里说话的工夫，悄悄跑来寻李瑜玩，没想到竟然听了这么一席话，把他吓的当场又哭了起来，李瑜忙安抚道：“没事没事，晟儿听话，肯定不要紧的。”
“可是大哥，晟儿今日也很听话，可先生莫名其妙就罚了我。晟儿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听话了，呜呜~”
“晟儿，刁秀才责罚你的时候，可有说什么？”李瑜皱着眉头问道。
“说了好多好多，说晟儿家风不好，肯定也品行不端。先生不喜欢我，同窗也不喜欢我，说我身上臭臭的，全是屎尿味。”李晟低着头，很是自卑的说着。不过才去了两日私塾，好好的自信心竟然都被打没了。
李瑜握紧了拳头，暗恨刁秀才心胸狭窄，牵连他人。家风不好，品行不端，这不就是说的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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