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番外二
简泽谦深吸口气, 继续道：“如果你想谈……能不能先考虑我？”
温澈的神情崩了一瞬。
可能是简泽谦太过直接了，也可能是事情太突然了，温澈难得有点自乱阵脚。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跟简泽谦好好谈一谈这个事。但她从未想过, 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 自己竟然会觉得这么不自在，甚至下意识想逃避。
但这种情绪很快又淡去了。
因为站在温澈面前的简泽谦实在太过真诚, 真诚到温澈几乎有些不忍心。
中汐省海拔高，常年好天气。简泽谦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 余晖正浓。夕阳光从他侧边打来，敛去了他的一身风尘, 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十分柔和。
简泽谦就在这样的夕阳光里看着温澈，眼里的情绪似乎极浓烈，又似乎极克制。
他道：“我一直不是个合群的人, 但还算有点察言观色的本领, 也有点处理问题的能力。所以走到现在, 虽然不敢说事事圆满, 但所求大多能实现。
“可有一件事，我惦念了多年，却连开口都不敢。
“因为它不可控, 不能强求，也毫无道理可讲。
“我怕我一旦说破了, 就是唐突了、孟浪了……
“我怕事情再回不到从前……”
温澈抿了下唇。
简泽谦继续道：“我爷爷自幼教导我，说走我这一途的人，情绪上要稳, 要不露声色, 要不能让对方察觉到你的深浅……
“我可能还算有点天分, 一直做得不错。
“我本来想着，我能就这样不露声色下去的。
“喜欢一个人，想守着一个人，本就是一件美好而私人的事，并不需要打扰到对方——我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我到底只是个凡夫俗子。会犹豫，会嫉妒，会患得患失，会辗转反侧……”
简泽谦认真看着温澈，“那个人太好、太耀眼了，追逐她的目光太多。我怕我还没登场，有些事已经谢幕了。
“所以我想亲自来问问那个人，假如一朵花静静等在她走过的路旁，她是否愿意为它停下来，带上它一起远行？”
温澈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事实上，自从知道简泽谦的心意后，她就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她甚至想过不止一次，也自认有了答案。
恋人之间的相处，是世间一道美好的风景线。
心意相通的两人牵手、拥抱……耳鬓厮磨，情意脉脉。
但这是有情人才能做的事。
人是有社交距离的。只有当彼此的心相互开放，这样的距离才能消弭，一些跨越了社交距离的举动才不至于是冒犯。
温澈不愿意撒谎，但她的确没办法在简泽谦面前放弃社交距离。
她在亲近的人面前可以毫不在乎形象，撒娇耍赖甚至发脾气……可是在简泽谦面前，她会恪守一定的礼节。
她能很愉快地跟简泽谦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可倘若跨越了这条朋友的界限，变得暧昧起来后，她自己首先会坐立不安，会尴尬，会想逃离。
可感情应该是从容欢喜的吧？应该是以一种期待的、欢欣的心情迎接彼此。
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心态。
既然无法回应，她就不应该贪恋他给的照顾。
她应该拒绝他的。
温澈自认已经想清楚了，可这会儿要说出口之时，竟反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发堵。
她在夕阳光下站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很感谢这朵花的存在，但我可能……没办法带上它。
“对不起。”
简泽谦眼底的光一下子暗淡下来。
他轻轻垂下了眼。
夕阳光自他背后而来，明明是再明亮不过的色彩，明明他也是再高大不过的人，可这会儿却像是莫名蜷缩起来了似的，带着一股化不开的郁色。
失意极了。
温澈的心没来由揪了下。
简泽谦已经又抬起了眼。
他看着温澈，扯了下唇角，试图露出个笑，但试了好几次，始终没成功。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用手遮住了眼睛，嘴角才终于扬起：“对不起，我情绪有点失控了。你不用觉得对不起，这种事本来就是没办法勉强的。”
温澈看着简泽谦只露了一半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但应该说什么呢？
她喜欢他吗？
她能对得起这份心意吗？
她真的想好了吗？
温澈的心一时也乱了。
简泽谦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多年职业习惯，他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完全就是一副寻常的模样。
但临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温澈：“赵丰年……”
这一次，温澈答得斩钉截铁：“那就是小报乱写的，我们只是朋友。”
简泽谦因此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难得高兴。
他道：“这样就好。”
这样其实并不好。
温澈觉得事情变糟了。
她明明跟简泽谦说清楚了，可心理上好像又过不去那个坎了。
当天晚上她就失眠了。
她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傍晚时简泽谦的神情。一会儿是他失望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强颜欢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他若无其事的样子……
温澈翻来覆去好半天才勉强睡着。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做了个什么梦，可梦醒之后却又几乎忘了所有内容，只隐约记得好像有个什么人隔着漫天大雾看她，眼里的情绪十分悲伤。
温澈醒来后，愣愣了半晌。
又一个睡不着的夜里，温澈在黑暗里长叹口气，终于决定去翻一翻那个一直被她搁置的故事。
心有愧疚是一回事，该不该勇敢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全息图书馆里的这本书没有名字，也没有作者的信息。
温澈翻开一看，扉页是一段话：“深夜惊醒，再难成眠。梦中有人一声声叫我‘大发明家’……醒来不禁泪流满面。
“我哪是什么‘大发明家’啊？我对她的离去束手无策。当年是如此，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
“近来时不时想起前半生。我年刚过四十，记性却已越来越差。小辈劝我，说假如怕自然的衰老终使我忘记过去，不如趁我还能记得时写一写前半生。
“我觉得颇有道理，遂记之。”
温澈一愣。
所以，这是“简耀之”自己写的回忆录？
温澈翻开第一页。
“我二十二岁之前的人生跟大多数人一样。倘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我的家庭背景稍微差一些：父早亡，母改嫁，后又在新家庭中有了新孩子，于是我近乎无人管。
“我少年时自卑身世，常因此阴郁寡言。但后来已渐渐释怀：世上比我不幸的人有得是，跟我一般经历的更是不少，实在不必介怀。
“我在读书一道上还算开窍，对数字更是敏感，后来大学时便选了自己喜欢的计算机专业。
“人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有使不完的热情和活力。我大学四年时间，几乎扑在了自己喜欢的事业上……
“大学毕业，我与同学一道创业。公司起来了，我却被同学踢出了创始人行列——一朝识人不清，事业尽毁。我一穷二白，几乎流落街头。
“我自然是不服输的，总想着要让我的老同学后悔才好。那时候我手里有个酝酿了许久的项目，就是全息游戏。
“我把它当作我‘复仇’的筹码，将全部热情投注其中……
“但全息游戏太烧钱了。我有预感，它未来甚至会更烧钱。我实在负担不起，没奈何，只好跑去拉投资。
“将近有一年的时间，我都在忙投资的事。毫不意外地四处碰壁，受尽嘲笑，近乎心灰意冷。
“在我几乎要放弃时，一位我十分敬重的老师帮忙牵了线。
“我因此认识了她。
“临去见她前，老师这么告诉我：‘那家人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可孩子命不好，才十八岁就离不得疗养院，像个瓷娃娃似的风吹不得、日晒不得……但这其实不妨碍咱们什么。她家里为了哄她开心，给她大把钱扔着玩。你若是能打动她，要多少投资都管够……’
“我没想到这段话我能记这么久，一直到今天都清晰如昨。
“老师为了鼓励我，几乎就差说她‘人傻钱多’、十分好骗了。
“但我却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甚至对此十分冷漠——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想必脾气暴躁，只想宣泄自己对命运的痛恨和对世界的不满，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的梦想买单？
“我虽然没抱希望，但还是跑去试了一试——是的，我一贯就是这么个不光彩的人。徒有一身强撑起来的傲气，骨子里全是虚的，欺软怕硬得很。
“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她的疗养院建在城郊，据说那一片地全是她们家的，豪富可见一斑。
“我让人领着上了山，进了门，身上消了三次毒，差点没把自己的皮都扒下来了，才终于见到了她。
“她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状态很好，眼神特别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会发光——毋庸置疑，她是我生平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
“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生命却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我还未跟她讲我的梦想，却率先替她埋怨起命运的不公。
“她脾气很好，对我这一路遭受的‘消毒’表示歉意，然后很贴心地问我有什么梦想——我后来就知道了，她这样问过很多人，我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但我却是花了她最多钱的人。全息游戏需要的投资太大了！自从支持了我的梦想，她就没办法继续支持别人的了。
“我知道我可能占了有些人的机会，但我竟然有点沾沾自喜——这也算是一样‘唯一’了吧？
“我开始跟她讲我的梦想，讲我的全息游戏。
“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听得懂！
“一年多来，我拉了无数次投资，也曾经跟所谓的‘大佬’交流过。到我拉到投资为止，她是唯一一个让我感觉她听懂了我的想法的人。
“她不是学这个的，但她实在博学，又实在聪明！
“这样聪明的人竟然时日无多了……我再次感到十分可惜。
“我们聊了很久，具体有多久我忘了，是她的医生来提醒她，该去休息了。
“她于是歉意地对我笑笑，让人送我出去，说很快会通知我结果。
“我让人送着出了门，一路神思不属地走到我的小破车旁。
“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得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透过自己的车窗看到的不是一个瘦削的、抑郁不得志的青年，而是一个正在傻笑着的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笑的，又已经笑了多久了……
“我当时还太年轻，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我后来就知道了。我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本故事书并不厚，温澈慢慢翻着，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又是一年新年，游戏里的流星雨再次降临。我站在游戏世界的天幕下抬头看，天际金色的流星雨像是落花一样而来，浩浩荡荡，十分绚烂。
“我忽然想起她当年跟我说过的关于流星雨的‘谎言’……
“寒来暑往又一年。
“我又老了一岁了。
“我很想你。”
温澈合上书。
漆黑的夜里，她自床上坐了起来，静静出了一会儿神，而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
拍完《掌声响起》后，时间已经进入八月了。
温澈又回了团队的办公地点，着手推进项目。
简泽谦存在的痕迹仍然很重，但他本人倒不怎么经常出现了，似乎有点避免跟温澈见面的意思。
温澈既觉得有些不自在，又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似乎松得太早了。
这日温澈才刚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简泽阳的电话：“温小澈，有空吗？我二哥病了，发高烧，都快烧傻了还不愿意吃药的那种……
“他秘书不敢做他的主，我人又在外地出差……不然你去看看他？”
电话那头的简泽阳是真有点着急了，“你不知道，我二哥要是拧起来，谁都拿他没办法的。你的话他肯定听！”
温澈分得清轻重缓急，也没拒绝。
简泽谦自己名下是有房产的。他也不是只在温澈所在的小组挂职，另有其他职务在身。平常他就住在离他的另一个办公地点更近的一处单身公寓里。
温澈让阿尚送她到简泽谦家楼下，搭电梯上了楼，在简泽谦家门口遇上了正急着团团转的刘秘书。
刘秘书是今年刚走马上任的，性格不太强势，见了温澈简直像是见着了祖宗似的：“温组长，简哥不让我进屋……”
温澈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
在她印象里，简泽谦一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也很体谅人。这好像还是他头一次这么“不识大体”。
这拧起来好像是有点艮，温澈也没把握自己真能进得了简泽谦家。
但还是得试试的。
温澈按了按门铃，好半晌后，没有任何回应。
温澈只好打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
简泽谦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有点迷瞪：“阿迟？”
温澈叹口气，“我在门外，你能开下门吗？”
又等了大概半分钟后，门滴地一声开了。
温澈刚进了门，门立马从里面关上了。
刘秘书看着几乎砸在他脸上的门，心里不由得有点想法了——他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简哥了吧？
简泽谦家里面积不小，最大的是客厅。此刻，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文件，连沙发上都有，看起来有些乱。
温澈进门后，简泽谦将沙发上的文件大包揽地收起来，回头朝温澈道：“你坐。”
客厅的灯光大亮。温澈终于看清了，简泽谦的脸是有点红。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道：“二哥，你是不是在发烧？”
简泽谦慢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道：“我吃过药了。你放心，我的身体我有数。”
他说着，微微探身，似是想给温澈倒杯水。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唬了温澈一大跳——简泽谦没拿稳水壶，应该说他自己就没站稳，在茶几前直直倒了下去，差点正面着地。
这要是磕到了茶几上，不是开玩笑的。
温澈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上前扶住了人。
一靠近了她才察觉到，简泽谦的体温是真的有点吓人。
简泽谦挣扎着要起来，可眼神却有点茫然，连焦距都找不到，很显然是烧迷糊了。
温澈有点生气了，见他还在扑腾，声音忍不住高了起来：“你给我消停点！”
简泽谦一顿，果然老实下来。
温澈道：“我送你去医院，你得打点滴。”
简泽谦又挣扎起来了，“我不去，我吃过药了。”
“你吃什么药了？”
简泽谦迷瞪半晌，手一指茶几底下。
温澈将他扶到沙发上坐着，视线往茶几下一探，果然看到了一盒拆开的退烧药。
看来是真吃了药了。
温澈松了口气。
简泽谦忽然道：“我虽然吃了药，但还没好的。”
温澈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简泽谦垂下眼，声音都低落下来，“我现在病了，你得照顾我，不能走。”
十分可怜的样子。
温澈差点招架不住。
二哥这是……撒娇？
平常一贯冷静自持、一本正经的人撒起娇来，杀伤力有点大。
尤其他长手长腿的，窝在沙发的一角，整个人都乖乖蜷缩着，看上去竟然还有点……乖？
简泽谦抬起眼看温澈，又问道：“阿迟，你能不走吗？”
温澈叹口气，“好，我不走。”
简泽谦抿了下唇，露出个小小的笑，似乎开心极了。
温澈道：“你刚才是不是头晕？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简泽谦很配合地点点头。
温澈扶他到床上躺着。
他虽然躺着了，却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温澈，似乎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似的。
温澈只好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旁，道：“你放心，我不走。”
说完，她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手，探了探简泽谦的额头。
入手滚烫，反倒衬得她的手温度过低了。
可能是这样的温度很舒适，简泽谦将自己滚烫的脑袋往温澈手心顶了顶，似乎想贴上去。
温澈还没来得及收把手回来，简泽谦的两只手就顺势扒上了她的，一左一右抓住了。
温澈：……
简泽谦抓着温澈的手，捏了两下。
温澈头皮发麻。
人发高烧会变得这么奇怪吗？怎么跟喝醉了似的？
简泽谦忽然道：“我原来是不想吃药的。”
温澈看着他，“为什么？”
简泽谦老老实实道：“小阳之前跟我说过，说追女孩子要讲策略，偶尔可以用一用苦肉计。我发烧的时候，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温澈一顿，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根源在这里？
可以。大阳同志你出息了！
你等着的，这事儿没完。
简泽谦又道：“但我知道你一向对身体最爱惜，如果知道我故意作践自己，肯定要生气的。我不想你生气，所以老老实实吃药了。”
温澈一愣，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散了。
她道：“你做得对。不要跟简泽阳学，他不学好，该打！”
“我也觉得他不太行。他之前鼓励我去找你，可是我去找过你后，你就不理我了。”简泽谦神情落寞。
温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觉得有必要去找简泽阳真人pk。
简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简泽谦还在看着温澈，神情委屈。
温澈叹口气，“我没不理你。”
“你有，你回来十九天了。我没去过小组的办公室，你也没问过。”简泽谦控诉道。
温澈：……
那你倒是记得挺清楚的哈。
“你就是想当作无事发生。”
温澈摸了摸鼻子。
“你跟小组内的其他人都比跟我好。
“可明明是我最先认识你的。”简泽谦说着，将温澈的手往自己脸颊边放，双手抱住，叹息道，“阿迟，你别不理我。我等了你好多年了，好不容易能跟你重逢……”
声音渐消。
他睡着了。
温澈心里一叹。
她刚看过那个故事。
所以，他真是那个简耀之？
睡着了的简耀之不如他往常表现出来的那么精明。稍长的刘海安静地垂落在他额头，衬得他眉骨俊挺，整个人十分斯文清俊。
也意外年轻。
其实他也就跟她差了六岁而已。
明明这是事实，温澈却为这个发现惊奇不已。
二哥其实也不是无所不能。
他跟她其实算是同辈啊。
温澈静静看着简泽谦半晌，心里忽然柔软下来。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是从陌生走向熟悉的吧？除了久别重逢，哪有人能从一开始就毫无距离感呢？
她也许可以试着去跨越朋友之间的那条线？
反正是他先主动的，她顶多算是稍微试探一下。
温澈想到这里，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简泽谦的脑袋。
稍长的头发乌黑，发质硬挺，但意外顺滑，手感十分不错。
温澈摸得有点上瘾。
睡梦中的简泽谦好像唔了一声。
温澈的手闪电般收了回来，下意识藏到身后。
她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心虚。
咳，就是试试温度，试试温度。
——
简泽谦睡了黑沉的一觉，精神刚稍稍振奋，就猛地惊醒过来。
床边空空荡荡，没有人，甚至连椅子也看不见了。
简泽谦的神情一下子就失落下来。
她不在。
那之前她坐在一旁安静听他说话的那一段，是不是都是他自己乱做梦想的？
他果然是脑子烧乱了。
简泽谦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就听门轻轻响了一声。
他下意识看了过去。
温澈正小心推开门走进来，看简泽谦已经醒来，眼神灼灼的，一时还有些不自在。
但这一次，她只眼神游移了一下就继续走进来，甚至还毫不避嫌地把手往简泽谦脑袋上贴了贴，煞有其事道：“还行，不烫了，看来烧退下去了。”
简泽谦的心跳得极快，快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觉得自己的高烧肯定没好，不然怎么会觉得有点晕呢？
阿迟没避着他了。
她还把手贴在他额头上！
她好像没特意跟他保持距离了。
这是不是好兆头？
温澈看简泽谦愣愣地看着她，晃了晃自己的手，笑道：“傻啦？”
简泽谦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阿迟，你……你一直在吗？”
“对啊。我一早上就来了，现在都快晚上了。我刚刚出门点了份外卖，应该马上就到了。”温澈说着，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看着他道，“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简泽谦点点头，“我已经没事了。”说着，他又有点犹豫，“我睡着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吧？”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梦。
温澈抬起头看他，慢条斯理道：“你指的奇奇怪怪的话，是比如‘大发明家’之类的？”
简泽谦面色一僵。
温澈戏谑道：“我开玩笑的，这是我自己知道的事。
“大发明家，你不是做出过全息游戏吗？现在还会不会啊？”
这意思……
简泽谦猛地抬头看温澈，眼神格外灼人：“阿迟？你……你想起什么了吗？”
温澈摇摇头，坦然道：“我其实不记得了，只知道一点点故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说到这里，她垂下了眼，眼睫轻颤，“可以从‘路边的那朵花’开始认识。”
简泽谦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脸上的笑容却止不住。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眼里的光晃啊晃，温暖得像是能将人融化了：“好。”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兜兜转转，他最珍惜的那个人还在眼前，还愿意跟他重新相识，从头开始。
此间再痛苦的分离，再长的等候，他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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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澈的神情崩了一瞬。
可能是简泽谦太过直接了，也可能是事情太突然了，温澈难得有点自乱阵脚。
她一直想找个机会跟简泽谦好好谈一谈这个事。但她从未想过, 当这一天真的来临时, 自己竟然会觉得这么不自在，甚至下意识想逃避。
但这种情绪很快又淡去了。
因为站在温澈面前的简泽谦实在太过真诚, 真诚到温澈几乎有些不忍心。
中汐省海拔高，常年好天气。简泽谦来的时候正是黄昏时分, 余晖正浓。夕阳光从他侧边打来，敛去了他的一身风尘, 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金边，看起来十分柔和。
简泽谦就在这样的夕阳光里看着温澈，眼里的情绪似乎极浓烈，又似乎极克制。
他道：“我一直不是个合群的人, 但还算有点察言观色的本领, 也有点处理问题的能力。所以走到现在, 虽然不敢说事事圆满, 但所求大多能实现。
“可有一件事，我惦念了多年，却连开口都不敢。
“因为它不可控, 不能强求，也毫无道理可讲。
“我怕我一旦说破了, 就是唐突了、孟浪了……
“我怕事情再回不到从前……”
温澈抿了下唇。
简泽谦继续道：“我爷爷自幼教导我，说走我这一途的人，情绪上要稳, 要不露声色, 要不能让对方察觉到你的深浅……
“我可能还算有点天分, 一直做得不错。
“我本来想着，我能就这样不露声色下去的。
“喜欢一个人，想守着一个人，本就是一件美好而私人的事，并不需要打扰到对方——我一直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可我到底只是个凡夫俗子。会犹豫，会嫉妒，会患得患失，会辗转反侧……”
简泽谦认真看着温澈，“那个人太好、太耀眼了，追逐她的目光太多。我怕我还没登场，有些事已经谢幕了。
“所以我想亲自来问问那个人，假如一朵花静静等在她走过的路旁，她是否愿意为它停下来，带上它一起远行？”
温澈下意识移开了目光。
事实上，自从知道简泽谦的心意后，她就认真想过这个问题。
她甚至想过不止一次，也自认有了答案。
恋人之间的相处，是世间一道美好的风景线。
心意相通的两人牵手、拥抱……耳鬓厮磨，情意脉脉。
但这是有情人才能做的事。
人是有社交距离的。只有当彼此的心相互开放，这样的距离才能消弭，一些跨越了社交距离的举动才不至于是冒犯。
温澈不愿意撒谎，但她的确没办法在简泽谦面前放弃社交距离。
她在亲近的人面前可以毫不在乎形象，撒娇耍赖甚至发脾气……可是在简泽谦面前，她会恪守一定的礼节。
她能很愉快地跟简泽谦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可倘若跨越了这条朋友的界限，变得暧昧起来后，她自己首先会坐立不安，会尴尬，会想逃离。
可感情应该是从容欢喜的吧？应该是以一种期待的、欢欣的心情迎接彼此。
不应该是她这样的心态。
既然无法回应，她就不应该贪恋他给的照顾。
她应该拒绝他的。
温澈自认已经想清楚了，可这会儿要说出口之时，竟反觉自己的嗓子有点发堵。
她在夕阳光下站了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很感谢这朵花的存在，但我可能……没办法带上它。
“对不起。”
简泽谦眼底的光一下子暗淡下来。
他轻轻垂下了眼。
夕阳光自他背后而来，明明是再明亮不过的色彩，明明他也是再高大不过的人，可这会儿却像是莫名蜷缩起来了似的，带着一股化不开的郁色。
失意极了。
温澈的心没来由揪了下。
简泽谦已经又抬起了眼。
他看着温澈，扯了下唇角，试图露出个笑，但试了好几次，始终没成功。
他闭上眼，深吸口气，用手遮住了眼睛，嘴角才终于扬起：“对不起，我情绪有点失控了。你不用觉得对不起，这种事本来就是没办法勉强的。”
温澈看着简泽谦只露了一半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她是不是应该说点什么？
但应该说什么呢？
她喜欢他吗？
她能对得起这份心意吗？
她真的想好了吗？
温澈的心一时也乱了。
简泽谦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
多年职业习惯，他面上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完全就是一副寻常的模样。
但临离开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温澈：“赵丰年……”
这一次，温澈答得斩钉截铁：“那就是小报乱写的，我们只是朋友。”
简泽谦因此笑了起来，眉眼弯弯，难得高兴。
他道：“这样就好。”
这样其实并不好。
温澈觉得事情变糟了。
她明明跟简泽谦说清楚了，可心理上好像又过不去那个坎了。
当天晚上她就失眠了。
她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傍晚时简泽谦的神情。一会儿是他失望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强颜欢笑的样子，一会儿又是他若无其事的样子……
温澈翻来覆去好半天才勉强睡着。迷迷糊糊之间好像做了个什么梦，可梦醒之后却又几乎忘了所有内容，只隐约记得好像有个什么人隔着漫天大雾看她，眼里的情绪十分悲伤。
温澈醒来后，愣愣了半晌。
又一个睡不着的夜里，温澈在黑暗里长叹口气，终于决定去翻一翻那个一直被她搁置的故事。
心有愧疚是一回事，该不该勇敢面对又是另一回事。
全息图书馆里的这本书没有名字，也没有作者的信息。
温澈翻开一看，扉页是一段话：“深夜惊醒，再难成眠。梦中有人一声声叫我‘大发明家’……醒来不禁泪流满面。
“我哪是什么‘大发明家’啊？我对她的离去束手无策。当年是如此，如今十多年过去了，依然如此……
“近来时不时想起前半生。我年刚过四十，记性却已越来越差。小辈劝我，说假如怕自然的衰老终使我忘记过去，不如趁我还能记得时写一写前半生。
“我觉得颇有道理，遂记之。”
温澈一愣。
所以，这是“简耀之”自己写的回忆录？
温澈翻开第一页。
“我二十二岁之前的人生跟大多数人一样。倘若硬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我的家庭背景稍微差一些：父早亡，母改嫁，后又在新家庭中有了新孩子，于是我近乎无人管。
“我少年时自卑身世，常因此阴郁寡言。但后来已渐渐释怀：世上比我不幸的人有得是，跟我一般经历的更是不少，实在不必介怀。
“我在读书一道上还算开窍，对数字更是敏感，后来大学时便选了自己喜欢的计算机专业。
“人在自己喜欢的领域有使不完的热情和活力。我大学四年时间，几乎扑在了自己喜欢的事业上……
“大学毕业，我与同学一道创业。公司起来了，我却被同学踢出了创始人行列——一朝识人不清，事业尽毁。我一穷二白，几乎流落街头。
“我自然是不服输的，总想着要让我的老同学后悔才好。那时候我手里有个酝酿了许久的项目，就是全息游戏。
“我把它当作我‘复仇’的筹码，将全部热情投注其中……
“但全息游戏太烧钱了。我有预感，它未来甚至会更烧钱。我实在负担不起，没奈何，只好跑去拉投资。
“将近有一年的时间，我都在忙投资的事。毫不意外地四处碰壁，受尽嘲笑，近乎心灰意冷。
“在我几乎要放弃时，一位我十分敬重的老师帮忙牵了线。
“我因此认识了她。
“临去见她前，老师这么告诉我：‘那家人财富几辈子都花不完，可孩子命不好，才十八岁就离不得疗养院，像个瓷娃娃似的风吹不得、日晒不得……但这其实不妨碍咱们什么。她家里为了哄她开心，给她大把钱扔着玩。你若是能打动她，要多少投资都管够……’
“我没想到这段话我能记这么久，一直到今天都清晰如昨。
“老师为了鼓励我，几乎就差说她‘人傻钱多’、十分好骗了。
“但我却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甚至对此十分冷漠——一个命不久矣的人，想必脾气暴躁，只想宣泄自己对命运的痛恨和对世界的不满，怎么可能为了别人的梦想买单？
“我虽然没抱希望，但还是跑去试了一试——是的，我一贯就是这么个不光彩的人。徒有一身强撑起来的傲气，骨子里全是虚的，欺软怕硬得很。
“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她的疗养院建在城郊，据说那一片地全是她们家的，豪富可见一斑。
“我让人领着上了山，进了门，身上消了三次毒，差点没把自己的皮都扒下来了，才终于见到了她。
“她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脸色有些苍白，但精神状态很好，眼神特别明亮，笑起来的时候像是会发光——毋庸置疑，她是我生平见过的最漂亮的小姑娘。
“这样漂亮的小姑娘，生命却已经进入倒计时了。
“我还未跟她讲我的梦想，却率先替她埋怨起命运的不公。
“她脾气很好，对我这一路遭受的‘消毒’表示歉意，然后很贴心地问我有什么梦想——我后来就知道了，她这样问过很多人，我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但我却是花了她最多钱的人。全息游戏需要的投资太大了！自从支持了我的梦想，她就没办法继续支持别人的了。
“我知道我可能占了有些人的机会，但我竟然有点沾沾自喜——这也算是一样‘唯一’了吧？
“我开始跟她讲我的梦想，讲我的全息游戏。
“令我意外的是，她竟然听得懂！
“一年多来，我拉了无数次投资，也曾经跟所谓的‘大佬’交流过。到我拉到投资为止，她是唯一一个让我感觉她听懂了我的想法的人。
“她不是学这个的，但她实在博学，又实在聪明！
“这样聪明的人竟然时日无多了……我再次感到十分可惜。
“我们聊了很久，具体有多久我忘了，是她的医生来提醒她，该去休息了。
“她于是歉意地对我笑笑，让人送我出去，说很快会通知我结果。
“我让人送着出了门，一路神思不属地走到我的小破车旁。
“时至今日，我已经记不得当时自己在想些什么了。但我清楚地记得，我透过自己的车窗看到的不是一个瘦削的、抑郁不得志的青年，而是一个正在傻笑着的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笑的，又已经笑了多久了……
“我当时还太年轻，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我后来就知道了。我不知不觉间，喜欢上了一个人……”
一本故事书并不厚，温澈慢慢翻着，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
“又是一年新年，游戏里的流星雨再次降临。我站在游戏世界的天幕下抬头看，天际金色的流星雨像是落花一样而来，浩浩荡荡，十分绚烂。
“我忽然想起她当年跟我说过的关于流星雨的‘谎言’……
“寒来暑往又一年。
“我又老了一岁了。
“我很想你。”
温澈合上书。
漆黑的夜里，她自床上坐了起来，静静出了一会儿神，而后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
拍完《掌声响起》后，时间已经进入八月了。
温澈又回了团队的办公地点，着手推进项目。
简泽谦存在的痕迹仍然很重，但他本人倒不怎么经常出现了，似乎有点避免跟温澈见面的意思。
温澈既觉得有些不自在，又松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似乎松得太早了。
这日温澈才刚到办公室不久，就接到了简泽阳的电话：“温小澈，有空吗？我二哥病了，发高烧，都快烧傻了还不愿意吃药的那种……
“他秘书不敢做他的主，我人又在外地出差……不然你去看看他？”
电话那头的简泽阳是真有点着急了，“你不知道，我二哥要是拧起来，谁都拿他没办法的。你的话他肯定听！”
温澈分得清轻重缓急，也没拒绝。
简泽谦自己名下是有房产的。他也不是只在温澈所在的小组挂职，另有其他职务在身。平常他就住在离他的另一个办公地点更近的一处单身公寓里。
温澈让阿尚送她到简泽谦家楼下，搭电梯上了楼，在简泽谦家门口遇上了正急着团团转的刘秘书。
刘秘书是今年刚走马上任的，性格不太强势，见了温澈简直像是见着了祖宗似的：“温组长，简哥不让我进屋……”
温澈也是头一次遇见这样的场面。
在她印象里，简泽谦一向是个很讲道理的人，也很体谅人。这好像还是他头一次这么“不识大体”。
这拧起来好像是有点艮，温澈也没把握自己真能进得了简泽谦家。
但还是得试试的。
温澈按了按门铃，好半晌后，没有任何回应。
温澈只好打电话。
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
简泽谦的声音听起来的确有点迷瞪：“阿迟？”
温澈叹口气，“我在门外，你能开下门吗？”
又等了大概半分钟后，门滴地一声开了。
温澈刚进了门，门立马从里面关上了。
刘秘书看着几乎砸在他脸上的门，心里不由得有点想法了——他该不会不知道什么时候得罪了简哥了吧？
简泽谦家里面积不小，最大的是客厅。此刻，客厅的茶几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文件，连沙发上都有，看起来有些乱。
温澈进门后，简泽谦将沙发上的文件大包揽地收起来，回头朝温澈道：“你坐。”
客厅的灯光大亮。温澈终于看清了，简泽谦的脸是有点红。
她站在原地没动，只道：“二哥，你是不是在发烧？”
简泽谦慢了一秒才反应过来，道：“我吃过药了。你放心，我的身体我有数。”
他说着，微微探身，似是想给温澈倒杯水。
就是这么个简单的动作，唬了温澈一大跳——简泽谦没拿稳水壶，应该说他自己就没站稳，在茶几前直直倒了下去，差点正面着地。
这要是磕到了茶几上，不是开玩笑的。
温澈吓得脸都白了，急忙上前扶住了人。
一靠近了她才察觉到，简泽谦的体温是真的有点吓人。
简泽谦挣扎着要起来，可眼神却有点茫然，连焦距都找不到，很显然是烧迷糊了。
温澈有点生气了，见他还在扑腾，声音忍不住高了起来：“你给我消停点！”
简泽谦一顿，果然老实下来。
温澈道：“我送你去医院，你得打点滴。”
简泽谦又挣扎起来了，“我不去，我吃过药了。”
“你吃什么药了？”
简泽谦迷瞪半晌，手一指茶几底下。
温澈将他扶到沙发上坐着，视线往茶几下一探，果然看到了一盒拆开的退烧药。
看来是真吃了药了。
温澈松了口气。
简泽谦忽然道：“我虽然吃了药，但还没好的。”
温澈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简泽谦垂下眼，声音都低落下来，“我现在病了，你得照顾我，不能走。”
十分可怜的样子。
温澈差点招架不住。
二哥这是……撒娇？
平常一贯冷静自持、一本正经的人撒起娇来，杀伤力有点大。
尤其他长手长腿的，窝在沙发的一角，整个人都乖乖蜷缩着，看上去竟然还有点……乖？
简泽谦抬起眼看温澈，又问道：“阿迟，你能不走吗？”
温澈叹口气，“好，我不走。”
简泽谦抿了下唇，露出个小小的笑，似乎开心极了。
温澈道：“你刚才是不是头晕？去床上躺着好不好？”
简泽谦很配合地点点头。
温澈扶他到床上躺着。
他虽然躺着了，却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温澈，似乎一个眨眼她就会消失似的。
温澈只好搬了把椅子坐在他床旁，道：“你放心，我不走。”
说完，她有些犹豫，但还是伸出手，探了探简泽谦的额头。
入手滚烫，反倒衬得她的手温度过低了。
可能是这样的温度很舒适，简泽谦将自己滚烫的脑袋往温澈手心顶了顶，似乎想贴上去。
温澈还没来得及收把手回来，简泽谦的两只手就顺势扒上了她的，一左一右抓住了。
温澈：……
简泽谦抓着温澈的手，捏了两下。
温澈头皮发麻。
人发高烧会变得这么奇怪吗？怎么跟喝醉了似的？
简泽谦忽然道：“我原来是不想吃药的。”
温澈看着他，“为什么？”
简泽谦老老实实道：“小阳之前跟我说过，说追女孩子要讲策略，偶尔可以用一用苦肉计。我发烧的时候，觉得这是个好时机。”
温澈一顿，心里冷笑一声。
原来根源在这里？
可以。大阳同志你出息了！
你等着的，这事儿没完。
简泽谦又道：“但我知道你一向对身体最爱惜，如果知道我故意作践自己，肯定要生气的。我不想你生气，所以老老实实吃药了。”
温澈一愣，心里的火气一下子就散了。
她道：“你做得对。不要跟简泽阳学，他不学好，该打！”
“我也觉得他不太行。他之前鼓励我去找你，可是我去找过你后，你就不理我了。”简泽谦神情落寞。
温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觉得有必要去找简泽阳真人pk。
简直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简泽谦还在看着温澈，神情委屈。
温澈叹口气，“我没不理你。”
“你有，你回来十九天了。我没去过小组的办公室，你也没问过。”简泽谦控诉道。
温澈：……
那你倒是记得挺清楚的哈。
“你就是想当作无事发生。”
温澈摸了摸鼻子。
“你跟小组内的其他人都比跟我好。
“可明明是我最先认识你的。”简泽谦说着，将温澈的手往自己脸颊边放，双手抱住，叹息道，“阿迟，你别不理我。我等了你好多年了，好不容易能跟你重逢……”
声音渐消。
他睡着了。
温澈心里一叹。
她刚看过那个故事。
所以，他真是那个简耀之？
睡着了的简耀之不如他往常表现出来的那么精明。稍长的刘海安静地垂落在他额头，衬得他眉骨俊挺，整个人十分斯文清俊。
也意外年轻。
其实他也就跟她差了六岁而已。
明明这是事实，温澈却为这个发现惊奇不已。
二哥其实也不是无所不能。
他跟她其实算是同辈啊。
温澈静静看着简泽谦半晌，心里忽然柔软下来。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是从陌生走向熟悉的吧？除了久别重逢，哪有人能从一开始就毫无距离感呢？
她也许可以试着去跨越朋友之间的那条线？
反正是他先主动的，她顶多算是稍微试探一下。
温澈想到这里，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简泽谦的脑袋。
稍长的头发乌黑，发质硬挺，但意外顺滑，手感十分不错。
温澈摸得有点上瘾。
睡梦中的简泽谦好像唔了一声。
温澈的手闪电般收了回来，下意识藏到身后。
她不知怎么的觉得有点心虚。
咳，就是试试温度，试试温度。
——
简泽谦睡了黑沉的一觉，精神刚稍稍振奋，就猛地惊醒过来。
床边空空荡荡，没有人，甚至连椅子也看不见了。
简泽谦的神情一下子就失落下来。
她不在。
那之前她坐在一旁安静听他说话的那一段，是不是都是他自己乱做梦想的？
他果然是脑子烧乱了。
简泽谦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就听门轻轻响了一声。
他下意识看了过去。
温澈正小心推开门走进来，看简泽谦已经醒来，眼神灼灼的，一时还有些不自在。
但这一次，她只眼神游移了一下就继续走进来，甚至还毫不避嫌地把手往简泽谦脑袋上贴了贴，煞有其事道：“还行，不烫了，看来烧退下去了。”
简泽谦的心跳得极快，快得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他觉得自己的高烧肯定没好，不然怎么会觉得有点晕呢？
阿迟没避着他了。
她还把手贴在他额头上！
她好像没特意跟他保持距离了。
这是不是好兆头？
温澈看简泽谦愣愣地看着她，晃了晃自己的手，笑道：“傻啦？”
简泽谦的喉结上下动了动，“阿迟，你……你一直在吗？”
“对啊。我一早上就来了，现在都快晚上了。我刚刚出门点了份外卖，应该马上就到了。”温澈说着，拉过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看着他道，“你怎么样，好点了吗？”
简泽谦点点头，“我已经没事了。”说着，他又有点犹豫，“我睡着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吧？”
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做了很多梦。
温澈抬起头看他，慢条斯理道：“你指的奇奇怪怪的话，是比如‘大发明家’之类的？”
简泽谦面色一僵。
温澈戏谑道：“我开玩笑的，这是我自己知道的事。
“大发明家，你不是做出过全息游戏吗？现在还会不会啊？”
这意思……
简泽谦猛地抬头看温澈，眼神格外灼人：“阿迟？你……你想起什么了吗？”
温澈摇摇头，坦然道：“我其实不记得了，只知道一点点故事。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不如我们重新认识一下？”
说到这里，她垂下了眼，眼睫轻颤，“可以从‘路边的那朵花’开始认识。”
简泽谦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脸上的笑容却止不住。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眼里的光晃啊晃，温暖得像是能将人融化了：“好。”
上天终究待他不薄。
兜兜转转，他最珍惜的那个人还在眼前，还愿意跟他重新相识，从头开始。
此间再痛苦的分离，再长的等候，他都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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