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未完的画作
这晚,冷然当然一直没有再见到潘其飞。
潘其飞终究没有再来探望他的宝贝女儿,也没有想到要来接走自己的糟糠之妻,这一切都可以归责于他的繁忙的交际应酬。
呵,他对家庭的照顾远远不及他的爱人,以至于他的家庭地位时常不太牢固,明显地要稍逊他的妻子。
吃过晚饭,仍旧收拾停当。
萧芳华临走时,在进门拐角处一边换鞋,一边默了会神。
她这便很习惯地指了指进门拐角处的那间原本是打算做书房,现在却不幸沦为储藏室的房间。
然后,她才对着冷然皱了皱眉,毫不客气地说:“这间屋子要打扫整理一下,实在看不下去了,乱糟糟的,卫生,卫生……你们一定要注意卫生。”
她语重心长、耐人寻味的话后。
冷然羞愧难当。
可送走萧芳华,关上房门以后。
冷然又觉得家庭卫生始终是两个人的事情,为什么他的丈母娘就单单冲着他来说!
潘妙妍呢?就没她的什么事了?
她就只知道看住客厅和卧室的两台大电视,泡着肉麻死人的有点像爱情神话的韩棒子剧。
家务基本不是事,始终排第三!
第二是睡觉!
冷然隐隐生出对萧芳华的强烈不满,自然也包括她对自己女儿的纵容以及溺爱。
可不满归不满。
冷然去过一趟卫生间后。
终究还是决定彻底清理一下丈母娘口里的那个卫生死角,不排除他对近来的种种惊疑。
他看了看客厅那口硕大的时钟,觉得时间还比较合适。
如果再迟一点的话,一个人呆在里头多半会毛发耸然的吧?
心虽是这么想。
冷然一直匿藏了很深的惊悸,很自觉地还是把整套房子所有能开的灯都打亮了。
灯虽然明亮了。
但心内还全是惧意。
坦白地说吧,萧芳华嘴里的这间储杂室真的很乱。
婚后,夫妻俩临时租房过渡用的一些破家具、旧用品也都还在,除了一张空床勉强能够睡觉以外,其他的全都打散了毫无章法地堆砌一地。
这套二手房原来好像主要用途不在家居,难免要废一方功夫仔细装修,那么有点价值的装修余料自然也留了下来,倒也放得井然有序。
然后便是书,两位房主两种不同专业的书,当然还包括娱乐、法制、经济等杂志类的刊物,整整有十几口纸箱的样子,堆到完全够不着。
最后,比较突出的是门边的空地上最容易拿到的地方,显摆似的排列着几大箱启了封以及尚未启封的水果。
……
这么杂乱。
冷然也一直有想抽空捡拾捡拾的。
可生活的节奏太匆匆,家庭的琐事也让人心烦,常常记得东头,便丢了西头。
时间也过得飞快,一晃便是两年。
冷然终于开始心惊胆颤地拾捡废墟,一边也打扫着,慢腾腾地熬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
这期间。
混乱中。
最害怕的就是不确定的某处,猛然间探出一件不知名的物什。
幸好没有。
冷然略略宽心,继续分类整理到一块,然后重叠置放,再扫扫灰尘之类的……
他要不是心虚的很,俨然就是一位高超的空间设计师。
灯下。
显然有些初具规划的样子了。
冷然更加从容,放开了胆子去拿一打散落在纸箱外的杂志,随手准备搁到书架上。
突然,就眼见半条妩媚人影冷不丁地窜来。
他心魂俱裂撒了一地的零碎。
这才听到潘妙妍不冷不热探头进来的声音:“我的书……我自己来捡,你最好不要动。”
随后,便嘎然而止,踪影也无。
当真是一场要人命的人吓人。
冷然好半天才喘回气来,脸色也已苍白到几乎没有支撑身体的力量。
一时间。
他就好像被人巧施了定身术,只有一颗心空荡荡地悬挂在半空中。
冷然到底还是抚住心窝,想把它悄悄摁回去。
稍一低头。
一幅对折过的画稿,显山露水地已经从跌落的那打杂志里跃然而出。
冷然不由地好奇。
摊开它。
画稿里是潺潺的海水,蔚蓝的天空,高耸的海岬,感觉有海风的沙滩上,却有一个安静伫足的模特儿……
这个安静伫足的模特儿。
噢,竟然还只是素描。
哦,那就是一幅未完的画作了?
冷然心里盘旋了一阵。
确认从没有看到过这幅未完画作,却又总感觉那么的熟悉,在哪里见过一样?
他多了一个心眼。
这便运足目力,仔细地端详起了这个尚未着色的模特儿。
然后。
他就看到了模特儿的眼睛,仿佛渐渐灵活过来的眼睛。
这渐渐灵活过来的眼睛,意味着有双会动的眼珠。
噢!
天呐。
是的,正是那双惨戚戚的貌似无神的黑白眼珠……
冷然一阵痉挛,任由画稿跌落下去,不敢再做多余的动作,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一溜烟窜出了房外。
却更不幸的是,再见大白脸!
大白脸显然也被冷然的仓皇失措吓了一大跳,肯定也是毫无表情地叫了起来:“你,你干什么?鬼里鬼气的!神经病!”
一个人在遭遇数度惊吓后,也许真的会疲软到没有太多力气。
冷然就只能轻轻地闭上眼睛,后背挨实了客厅的墙角,任由自己滑落下去。
由头至尾,舞台上似乎就只有一个演员试着独角戏。
他还能怨谁?
气流似乎僵了,没有一丝风的夜晚沉寂得可怕。
好一会。
冷然仿佛才从很远的地方走出窒息,淡淡地说:“那……那屋里有张画稿,是谁的?”
“画稿?”
潘妙妍覆盖着雪白面膜,明明身体条件不好,却始终有强大的心理承受力似的,被吓了一大跳后,显然还没有达到心脏不能承受的那个临界点,也就不当一回事了。
她依旧躺着不动,懒洋洋地似乎也不愿意怎么说话。
冷然知道这样问,肯定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夫妻俩似乎也从来没能达成任何默契。
冷然只好费力地爬起身来。
相当狼狈地,自然是慢腾腾地,几乎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返回了那间显然秒秒钟都有可能夺走他魂魄的储藏室。
灯,幸好没关。
冷然心跳间,凑合着便把那打杂志猛地一把抓起。
然后转身飞快就跑。
背后分明地又有一双惨戚戚的黑白瞳孔,甚至夹带着“嗖嗖”阴风向他脑后猛烈地袭来。
冷然急忙“砰”地一声,速度带上了门。
他也不等潘妙妍有任何反应,恶狠狠地一下就把那打杂志像烫手的芋头那样,丢掉了都嫌太迟地掷到了沙发上。
潘妙妍仍然不动声色,保持曲线优美似的,随手去抽。
她似乎有着雷打下来漠然不动的性格,抽到什么是什么。
那张画稿这便又跌落了出来。
恰恰好,就摊到了潘妙妍的身上。
冷然毫无防备。
一双惨戚戚的貌似无神的黑白眼珠又毕现在了面前,似曾相识,诡异得足以使人哆嗦不止。
这画稿显然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
在行人看来应该算是精品的了,只是人物部分的色彩尚未完成。
潘妙妍也在看,也边说:“哦,可能是原来住在这里的人不小心落下的,我,我最早收拾这套房子的时候,看着喜欢便随手夹了起来,怎么了?这,这有问题吗?”
“为什么要留别人的东西?”
冷然想也没想,自然而然,逐渐提高了声调,“你不会丢掉吗?家里都成垃圾堆了。”
“这么好的画稿干嘛丢掉,不可惜吗?亏你还说懂艺术……而且,说不准人家记起来了,又来要,那……怎么办?”
潘妙妍透过两个黑洞诧异地望将过来,稀里哗啦地随口就说了这么一通不着边际的话。
冷然唯有苦笑。
悄悄地。
再也没说一句话地走到了卫生间里头。
然后,他很艰难地把门照旧反锁掉。
似乎这样,卫生间里才是他的世界,完完全全属于他的空间。
随后水花四溅。
冷然本想好好地理一理这三天来的所见所闻。
那双惨戚戚貌似无神的瞳孔,却更加真实地贴得他无法呼吸。
黑暗中,更有无穷无尽的凶邪一环一环、一浪一浪地似乎马上就要将他死死缠绕。
冷然再也无法闭上眼睛。
索性擦干了眼圈周围的水珠,再把淋浴打到最大,任由密密麻麻的水点去冲刷自己那已经邪气充盈的身体。
这才觉得有些舒适。
也就忘了时间。
等冷然从卫生间里钻出来的时候。
夜幕更沉。
客厅那口大钟上的时针恰恰偏过了一天。
而那张透着无穷魔力的未完画作却仿佛被人偷偷全着了色彩一般,变得更加鲜艳夺目,偏偏此刻就摊在了茶几上。
潘妙妍这会儿竟又已不见。
冷然再也无法忍受。
随手抓起了一个垃圾袋,毫不犹豫地就把画稿塞了进去,然后紧走几步,飞快地打开家门。
没有风的暗夜。
冷然凛然地面对门外一片厚实的漆黑,心口都一直默念着。
“滚吧!滚吧!滚吧……滚到越远越好……”
念到后来,他竟有些哀求的拖音。
他实在也没有了任何抵抗的力量,只好深深地吸进一口气,仿佛手里有千斤重物,终于使尽吃奶的力气,猛然掷了出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
对门竟然大开。
法医赵普看到冷然差点儿失去重心的那一掷,自然流露出了愕然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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