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国恨家仇
陆良海和陈龙惊喜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天下竟有这么巧的事情，他们居然跑到赛神仙家里来了!
汤妮挎着父亲的胳膊走在前面：“爸，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是个秘密。”
“爸，你告诉我吧。”
“等会儿再说。”
汤妮迫不及待想知道个究竟，叽叽喳喳缠住父亲追问不休，赛轩却推三阻四环顾左右而言它，显见得是在打趣女儿取乐，不用问这是个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家庭。陆良海离家已有三年多了，眼前的情景使他一下又想起久违的家乡和亲人，这种氛围是那么温馨和熟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觉油然而生。他边走边看打量这户人家。迎门是块座山影壁，所谓座山影壁就是把厢房的山墙做成影壁模样，寻常人家多在壁心写上“平安”、“福寿”之类的吉祥字眼儿就完了，这里却手绘了一幅松鹤延年图，说不上是什么大手笔，倒也画得中规中矩。陆良海略微端详一下跟着主人向西一拐，踏上一条碎石砌花的过道，左手边一遛儿三间南房，右手边有个彩绘鲜艳的垂花门。一行人跨过门，只见内院青砖漫地，北房窗下站了几株石榴和丁香，四周一圈游廊将正房和厢房连在一起围成了个小天地，在这块天地正中立着一个绿色的棚架，一株紫藤萝攀援而上，惬意地伸开腰身懒洋洋地睡在上面，在藤萝的庇护下，几张石凳拥着一方石桌躲在棚架中央，至此整个庭院已尽收眼底。
“宅子不大，还算精致。”陈龙东张西望一番在他耳边嘀咕着。
“是啊。”陆良海只顾瞧着赛轩父女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汤妮在前头挎着父亲臂弯，两个人肩并肩亲昵地说着悄悄话，偶而轻轻笑一两声。陆良海看在眼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天下游子的心底都有一个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地方，无论命运在茫茫人海中将他抛到哪个角落，无论他的人生如何得意，如何凄凉，总有一份无法割舍的牵挂，任由岁月流逝至死不能忘怀，那就是故乡。这些年来他的心曾无数次飞越千山万水回到留园，陶醉于亲人聚首的幸福之中，然而那往往不过是一场痴梦，醒来乡愁未解反倒添了几分惆怅。眼前这对父女着实让人羡慕，这静谧的小院是那么温馨，那么亲切，陆良海微微生出一丝忌妒来心里酸酸的。
“想什么呢，还不进来？”汤妮手扶着房门笑吟吟地招呼他。
“噢。”陆良海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跟着陈龙跨进了上房，他出身豪门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屋里的陈设还是让他有几分惊奇。这间宽敞的堂屋完全是一副西式客厅的模样，窗帘、沙发、茶几、落地台灯……几乎都是舶来品，屋角还立着一架漆黑发亮的钢琴。赛轩既是国医圣手自当是个守旧的老派人吧，万没想到家里会是这个样子，陈龙也楞住了。
年轻人的心思哪能逃得过赛轩的眼去？他忍住笑伸手让着：“坐，随便坐。这摆设新鲜是吧？这都是她的主意，她就喜欢这个叫我怎么办，由着她性子来呗。不过我那屋里可不许她这么折腾。那可是古风犹存质朴依旧啊。”
“这样不错我挺喜欢的，汤妮小姐挺有眼光。”
“你还夸她，年纪轻轻她懂什么？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是管不了了，谁让我就她这么一个又从小没娘，宠坏啦。”赛轩摇摇头，“陆先生，我看你比她懂事，以后她有不对只管替我说她。”
汤妮端着个托盘出来听了个正着，顿觉两颊有些发烧：“爸，您说什么呢？人家可是初次登门……给您砌的，洞庭碧螺春。”说着转过身，“您二位尝尝这个。”
陆良海欠身接到手里，一股诱人的香气从杯中袅袅升起馥郁芬芳沁入心田。
“咖啡！有日子没尝了。”他欣喜地说。
“你也喜欢？”汤妮忙说，“那走的时候带上点儿，我家里还多着呢。”
什么？赛轩几乎都不相信自己耳朵了，俗话说‘知女莫如父’，这个丫头在外人面前一向举止矜持，这么大方热情可是头一回见着，不会是对陆良海有好感了吧？这位陆公子称得上人品出众，我这妮儿岁数也不算小了，如果真是这样……
赛轩心里甜甜的，望着女儿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汤妮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爸，您老瞧我干什么？”
赛轩心想“你知我知”，话到嘴边又改口了：“瞧你新鲜啊，进屋老半天还裹这么严实不热吗？”
“我这就换去。”汤妮慌得转身要走。
“等等，先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伤，什么伤？”
“你还嘴硬，今天游行挨打了吧？”赛轩一脸凝重。
“您……您怎么知道？”
赛轩也不答话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摘下围巾小心地解开头上的包布眯起眼睛看了看：“还疼吗？”
“早没事了。”
赛轩也不理她，将包布放到鼻下闻了闻斜眼望着陆良海：“是云南白药，你敷的？”
“是，当时也没别的办法不知行不行。”
“挺好。”赛轩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妮儿，去把你哥喊过来陪陪客人，回头到我屋里我再给你包一包。那——二位先坐着？我俩去去就来。”
父女二人走了。陈龙凑到陆良海身边小声说：“刚才赛先生说只有小姐一个，怎么又出来个儿子呢？”
“这我哪知道，等会儿人来了就清楚了。”
“少爷，这家人有点儿怪。”
“怎么呢？”
“您看这屋子新鲜不？”
“那有什么，赛先生是京城名医还挣不出这份家当来？”
“有些东西可是有钱也没地儿买的。”
“什么？”
“您回头看！”
陆良海顺着陈龙手望过去，身后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足有三尺多高。画面上站着个男的，穿一件古希腊长袍面容慈爱，胳臂弯里抱着个婴儿。
“圣若瑟！”陆良海失声叫起来。
“圣，圣若瑟是谁？”
“天主教的主保圣人。”
“那孩子是谁？”
“圣子耶稣。”
“这家人信天主？不可能，没听说有中医在洋教的。”
“是有点儿怪，赛先生可是个老派人。”陆良海手托下巴若有所思地想着。
“二位来啦。”门外一声宏亮的招呼，话音刚落闯进个人来，身材魁梧，一身青色裤褂挽着袖口露出两道白边，显得干净利落。
两个人连忙站起来，陆良海恭敬地问候：“您就是汤妮小姐兄长吧。”
那个人随便拱拱手：“她是我妹子，听说是你们把她背回来的，我这儿谢了。对了，还没请教二位怎么称呼？”
他话说得连珠炮一样，一看就是个爽快人。
“我叫陆良海，他叫陈……”
“坐下说，坐下说，你叫陆良海，他叫……”
“我叫陈龙。”
“陈龙？嘿，我叫大龙。你这条龙属什么的呀？”
“属小龙的。”
“小龙？那你差我一岁，要不我叫大龙呢。”说着嘴角现出一丝微笑。
这个人的性子称得上开朗直率了，多一句客套也没有玩笑就来了，陈龙窘得一时接不上话来，傻笑着打量他。刚交农历二月多数北京人棉衣还没脱呢，他只穿了一身单裤单褂，宽肩膀厚胸脯结实得像块铁一样。“真是好身板。”陈龙怎么看怎么钦佩。
“你老瞅我干什么，傻啦？”陈龙直眉瞪眼把大龙招乐了，抬手拍了他一巴掌。
“哎哟！”把个陈龙痛得直咧嘴一个劲儿吸气。
“哟，手重了，手重了。”大龙后悔不迭赶紧要给他揉揉。
“别，别，你那手跟铁打似的我可怕了你了。”陈龙吓得闪身一躲扶着膀子直悠胳臂。
陈龙呲牙咧嘴的模样可把陆良海乐坏了：“敢情大龙兄一身好功夫，这一巴掌够他受的了。”
大龙一脸尴尬不知说什么好。陈龙苦着脸说：“你这身功夫真了不得，……哎哟……我这下不能白挨……”
他这副样子大龙也忍不住笑了：“怎么，还打算跟我算账？”
陈龙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那是，我要白挨这下不就亏了？”
“那这账你打算怎么个算法？”大龙笑咪咪地看着他。
“你，你得收我当徒弟。”陈龙脑瓜里灵光一现兴冲冲地说。
“你学它干嘛？”
“再碰上个横的我也给他一巴掌。”
“那我还敢教你？”
两个人一番斗嘴大家都忍不住了，暖融融的客厅里突然爆发出男人才有的爽朗笑声。
“行，你愿意学我教你没问题。”大龙痛快地说，脸色慢慢庄重起来，“不过习武不是为了打人，第一是为了修身养性；第二为强身健体；第三才是克敌致胜。中华武术博大精深要想成高手必得从小练才有希望，你这个年龄再学临敌格斗怕是晚了，这样吧，我教你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怎么样？”
陈龙一听大失所望：“别，别，你还是教我打架的本事吧，成不了高手会个一招半式的也好啊。今天我就见着一高人，你妹妹受伤了，正危险的时候来了个大个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当兵的撂翻了……等等，”陈龙突然停住了不错眼珠地瞧着大龙，“就是你吧！”
怪不得刚才觉着脸熟，敢情在执政府门前出手相救的就是他！陈龙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傻小子，一进门我就瞧出是你来，你们俩够朋友我妹子看人没走眼。”
“那几个当兵的有刀我赤手空拳还真对付不了多亏碰上你了，怎么那么巧？”
“巧？”大龙抿着嘴乐了，“我都跟了她一上午了。“听说日本人炮轰大沽口，八国洋人又给咱们下通牒了，我这心里‘格登’一下子，在家里呆得住吗赶紧进城，妮儿在学校两天没回家了，满大街传说学生要上天安门开会，当年我们家好几口子都死在八国联军手里，这仇不共戴天我就知道她准得去。你记得吧，民国八年学生游行，警察大兵见人就打就抓，这回再出事怎么办？天没亮我就到石驸马大街等着，妮儿刚出校门我就远远跟上了，这不，到铁狮子胡同就出事了。当时人太多我一时半会挤不到跟前，要不她也吃不了亏。”
“那是，就你这身功夫谁挡得住，哎你这是跟谁学的？”
“我这是家传的。”
“家传？”陈龙有些不信，他怎么也想像不出赛先生会是个威猛的国术高手。
陈龙和大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陆良海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慢慢浮起一团疑云。
陈龙说得没错，这家子确实有点儿怪。先不提信教不信教，单说话而言三个人就三个味儿，哥哥有点山东口音，妹妹一口京片子，赛先生一听就是南方人，这是怎么回事？他心存疑惑仔细端详大龙，虎背熊腰浓眉大眼，四四方方的脸上一部络腮胡子，说话声如宏钟，怎么看也找不出赛轩的影子……听话茬好像他家还不在城里，这么大所宅子放着不住把家安到外头也没这个道理啊……再说这小姐怎么姓汤不姓赛呢？
陆良海东想西想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赛先生带着女儿已经跨进房门：“让你们久等，失礼了。”他笑着过来坐到陆良海对面，“听说你是广西人？”
“广西容县。”陆良海忙欠身回答。
“那我们是同乡喽，我家是岑溪的。”
“岑溪？离我家水路也就有百十里，我很熟的。”
“是啊，算一算……我得有十六年没回去了，还真想家呀。”
“那是，连我都想。”陈龙插嘴说。
“你想什么？”
“岑溪的三黄水蒸鸡、岑溪三煎还有……”
“行行，你又来了。”陆良海打断他笑着解释，“您不知道，他天生一张馋嘴，人说前秦大将军苻融过目不忘，我们家陈龙有另一样本事，他是吃过不忘。”
大龙一听就乐了：“这好，你对我脾气。我说陈龙，三黄鸡我知道，这岑溪三煎是什么东西？”
“亏你还是岑溪人呢，连家乡的名吃都不知道。听我告诉你，这岑溪三煎又叫岑溪三酿就是酿茄子、酿苦瓜还有酿豆腐……”
一说起吃陈龙就来精神了，兴致勃勃摆开龙门阵把这三种菜肴的选料、加工、烹调的过程一五一十讲个详详细细，说得是津津有味眉飞色舞。
“爸，他说得对吗？”汤妮听陈龙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插嘴问。
“不错，说你这位朋友嘴馋真没冤枉他。”
“那我今天给你解解馋。都这时候了不许走了啊。”大龙高兴地说。
这个提议显然正中下怀汤妮显得格外兴奋：“对，咱俩下厨房给他们露两手。”
“嘿嘿，你这会儿才到家，等你做饭人都饿死了，我蒸的包子刚出屉，猪肉大葱馅的，加上一大锅羊杂碎汤，我的手艺别提多香了，陈龙你算赶上了，管你够。
“这，这合适吗。”陈龙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在你们家吃饭客气了吗？哥，咱端去。”说着瞥了陆良海一眼抿嘴一笑推着大龙两个人兴高采烈出屋了。
汤妮这一瞥一笑全落在赛轩眼里，什么也不用说了她一定是喜欢上陆良海了。结交三年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家境他早已大体了解，那是无可挑剔的，天下做父母的谁都想物色一个乘龙快婿，可当真有这么一天哪个心里好过？那种难于割舍不忍分手的滋味外人焉能体会得到，酸甜苦辣唯有做父母的晓得，赛轩隔着明亮的玻璃痴痴地望着女儿的背影，心中到底有几分苦涩几分欢喜只有天知道了。俗话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汤妮这一瞥中的情意清清楚楚，那火辣的眼神让陆良海的心狂跳个不停，这位妙龄女子的一颦一笑好像磁石一样吸引住他。也许这就是所谓缘分，他和汤妮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不过半天却如同神交已久的故友，心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想同她坐下来攀谈。这对兄妹对岑溪县几乎一无所知显见得从没去过，这就怪了，赛先生明明说十六年前回去过一次，算一算汤妮当时也就三四岁光景又是个没娘的孩子，难不成老人家把她扔给哥哥只身成行吗？其中必有隐情。年轻人天性好奇，这要换别人恐怕顺口就问一下了。可你别忘了陆良海是什么出身，从陆荣廷府邸到容县留园，家里的座上宾虽不敢说都是人间龙凤，但也不是泛泛之辈，胸有城府的人物他见多了，耳濡目染造就了陆良海行事谨慎的性格，心里有话不见得说出来。眼下机会来了，主人留客吃饭正可以多坐一坐聊一聊，然而他却一阵慌乱，赛先生在对面坐着笑嘻嘻的，瞅那神情好像在说‘你那点心思瞒得过我去，不就是想窥探我女儿隐私吗’？陆良海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几乎想抽身逃走了。
赛轩和陆良海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陈龙毫无察觉，到王婉兮身边的时候他还没成年呢，王婉兮为人善良，把陈龙只当作小弟弟看待连句重话也没有过，十几年来陈龙一直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什么就说什么，这会儿他心生疑窦，一张嘴就把陆良海想问又不敢问的话单刀直入挑明了：“伯父您别怪我好奇，您那宝贝女儿怎么姓汤不姓赛那？”
陈龙真是个老实人说话不会拐弯，这话问得实在唐突甚至有些失礼。赛轩一下难住了不知怎么回答。陆良海这样的人家，父母自然愿意门当户对，如果知道了女儿的身世会不会从中作梗呢？看得出来妮儿对陆良海已是一见钟情，说与不说千万要谨慎，万一坏了这段姻缘只怕会让她伤心难过，可陈龙问得是那么直白，没有办法回避，赛轩左右为难心一横：女儿的事还是让女儿自己作主吧，如果就此两散那也是天意没得怨了。主意拿定他反倒踏实了，笑着说：“这可是我闺女私人的秘密愿不愿意告诉你我说了不算，你最好直接问她。”
“什么事啊？”兄妹两个一个端屉，一个端锅正好进门，汤妮兴冲冲地问道。
“我刚问你怎么姓汤不姓赛呢。”说着陈龙伸手抓过一个大包子来，不由分说就塞到嘴里，一口咬下去烫得他差点吐出来。
“你慢点儿。”汤妮低下头轻声说，“哥，你给他们和爸拿碗筷，厨房里还有些月盛斋酱牛肉我去切切给你们下酒，再弄几个小菜。”
“唉。”大龙望着她逃出了房门摇摇头，略显难过地说，“她不愿提就由她去吧。先吃饭。”
无意中触到了人家的伤心处，陈龙心里这个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吃饭时尽捡些个轻松的话题，把广西的山水南国的风情一一道来听得这对兄妹心驰神往，赛轩阔别广西多年，突然有机会同来自故乡的小友相聚，乡音乡情让他倍感亲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老少五个人围坐一桌亲亲热热就像一家人，大龙更是喝了个痛快，看着汤妮频频给陆良海添酒夹菜，早明白了几分，不由一阵心疼，一咬牙开口了：“妮儿，去把咱们家念想儿请来。”
“哥！”
“叫你去你就去！”
汤妮心头慌乱望着父亲，眼神里满是无助和哀求，赛轩扭过脸无力地挥了挥手。汤妮脸色煞白艰难地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屋里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故突如其来陆良海和陈龙莫名其妙尴尬得如坐针毡。
大龙显然有了几分醉意，只顾把心里话倒出来，也不管客人是否难堪：“我这个妹妹无论家教、才学还是人品相貌样样都好，追求她的不在少数，没一个能配得上，有些个混蛋仗着有权有势和几个臭钱死缠烂缠都让我打跑了。今天要不是你们俩我妹子这条命许就悬了，陆少爷恕我直言，妮儿心里有你了，这瞒不过我的眼去。可我的妹子我知道，她一辈子也不会跟你说……”
“为什么？”陈龙不解地问。
“我是个粗人，向来有话直说不会藏着掖着。妮儿命苦连自己原本姓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家老爷子打小从山里捡回来的。你们是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问起亲爹亲妈叫妮儿怎么张嘴？她好强，忌讳人说她身世可怜，也不愿被人嫌弃。姻缘成与不成得两相情愿，这事且放在一边，我这个当哥的实在忍不住得说一句，同妮儿交往绝不会辱没了你们陆家……”
正说着汤妮回来了，只见她低头不语脸上依稀挂有泪痕，双手将一个黄绸布包轻轻放到桌子上。赛轩一见眼圈泛红，手都有些不听使唤了，哆哩哆嗦好不容易才解开，这才引出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尘封往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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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妮挎着父亲的胳膊走在前面：“爸，你们怎么认识的？”
“这是个秘密。”
“爸，你告诉我吧。”
“等会儿再说。”
汤妮迫不及待想知道个究竟，叽叽喳喳缠住父亲追问不休，赛轩却推三阻四环顾左右而言它，显见得是在打趣女儿取乐，不用问这是个父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家庭。陆良海离家已有三年多了，眼前的情景使他一下又想起久违的家乡和亲人，这种氛围是那么温馨和熟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觉油然而生。他边走边看打量这户人家。迎门是块座山影壁，所谓座山影壁就是把厢房的山墙做成影壁模样，寻常人家多在壁心写上“平安”、“福寿”之类的吉祥字眼儿就完了，这里却手绘了一幅松鹤延年图，说不上是什么大手笔，倒也画得中规中矩。陆良海略微端详一下跟着主人向西一拐，踏上一条碎石砌花的过道，左手边一遛儿三间南房，右手边有个彩绘鲜艳的垂花门。一行人跨过门，只见内院青砖漫地，北房窗下站了几株石榴和丁香，四周一圈游廊将正房和厢房连在一起围成了个小天地，在这块天地正中立着一个绿色的棚架，一株紫藤萝攀援而上，惬意地伸开腰身懒洋洋地睡在上面，在藤萝的庇护下，几张石凳拥着一方石桌躲在棚架中央，至此整个庭院已尽收眼底。
“宅子不大，还算精致。”陈龙东张西望一番在他耳边嘀咕着。
“是啊。”陆良海只顾瞧着赛轩父女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汤妮在前头挎着父亲臂弯，两个人肩并肩亲昵地说着悄悄话，偶而轻轻笑一两声。陆良海看在眼里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天下游子的心底都有一个永远不会被遗忘的地方，无论命运在茫茫人海中将他抛到哪个角落，无论他的人生如何得意，如何凄凉，总有一份无法割舍的牵挂，任由岁月流逝至死不能忘怀，那就是故乡。这些年来他的心曾无数次飞越千山万水回到留园，陶醉于亲人聚首的幸福之中，然而那往往不过是一场痴梦，醒来乡愁未解反倒添了几分惆怅。眼前这对父女着实让人羡慕，这静谧的小院是那么温馨，那么亲切，陆良海微微生出一丝忌妒来心里酸酸的。
“想什么呢，还不进来？”汤妮手扶着房门笑吟吟地招呼他。
“噢。”陆良海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声，跟着陈龙跨进了上房，他出身豪门什么样的世面没见过？屋里的陈设还是让他有几分惊奇。这间宽敞的堂屋完全是一副西式客厅的模样，窗帘、沙发、茶几、落地台灯……几乎都是舶来品，屋角还立着一架漆黑发亮的钢琴。赛轩既是国医圣手自当是个守旧的老派人吧，万没想到家里会是这个样子，陈龙也楞住了。
年轻人的心思哪能逃得过赛轩的眼去？他忍住笑伸手让着：“坐，随便坐。这摆设新鲜是吧？这都是她的主意，她就喜欢这个叫我怎么办，由着她性子来呗。不过我那屋里可不许她这么折腾。那可是古风犹存质朴依旧啊。”
“这样不错我挺喜欢的，汤妮小姐挺有眼光。”
“你还夸她，年纪轻轻她懂什么？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我是管不了了，谁让我就她这么一个又从小没娘，宠坏啦。”赛轩摇摇头，“陆先生，我看你比她懂事，以后她有不对只管替我说她。”
汤妮端着个托盘出来听了个正着，顿觉两颊有些发烧：“爸，您说什么呢？人家可是初次登门……给您砌的，洞庭碧螺春。”说着转过身，“您二位尝尝这个。”
陆良海欠身接到手里，一股诱人的香气从杯中袅袅升起馥郁芬芳沁入心田。
“咖啡！有日子没尝了。”他欣喜地说。
“你也喜欢？”汤妮忙说，“那走的时候带上点儿，我家里还多着呢。”
什么？赛轩几乎都不相信自己耳朵了，俗话说‘知女莫如父’，这个丫头在外人面前一向举止矜持，这么大方热情可是头一回见着，不会是对陆良海有好感了吧？这位陆公子称得上人品出众，我这妮儿岁数也不算小了，如果真是这样……
赛轩心里甜甜的，望着女儿浮现出欣慰的笑容。
汤妮被他看得有些发毛：“爸，您老瞧我干什么？”
赛轩心想“你知我知”，话到嘴边又改口了：“瞧你新鲜啊，进屋老半天还裹这么严实不热吗？”
“我这就换去。”汤妮慌得转身要走。
“等等，先过来我看看你的伤。”
“伤，什么伤？”
“你还嘴硬，今天游行挨打了吧？”赛轩一脸凝重。
“您……您怎么知道？”
赛轩也不答话将女儿拉到身边坐下，摘下围巾小心地解开头上的包布眯起眼睛看了看：“还疼吗？”
“早没事了。”
赛轩也不理她，将包布放到鼻下闻了闻斜眼望着陆良海：“是云南白药，你敷的？”
“是，当时也没别的办法不知行不行。”
“挺好。”赛轩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妮儿，去把你哥喊过来陪陪客人，回头到我屋里我再给你包一包。那——二位先坐着？我俩去去就来。”
父女二人走了。陈龙凑到陆良海身边小声说：“刚才赛先生说只有小姐一个，怎么又出来个儿子呢？”
“这我哪知道，等会儿人来了就清楚了。”
“少爷，这家人有点儿怪。”
“怎么呢？”
“您看这屋子新鲜不？”
“那有什么，赛先生是京城名医还挣不出这份家当来？”
“有些东西可是有钱也没地儿买的。”
“什么？”
“您回头看！”
陆良海顺着陈龙手望过去，身后雪白的墙上挂着一幅油画，足有三尺多高。画面上站着个男的，穿一件古希腊长袍面容慈爱，胳臂弯里抱着个婴儿。
“圣若瑟！”陆良海失声叫起来。
“圣，圣若瑟是谁？”
“天主教的主保圣人。”
“那孩子是谁？”
“圣子耶稣。”
“这家人信天主？不可能，没听说有中医在洋教的。”
“是有点儿怪，赛先生可是个老派人。”陆良海手托下巴若有所思地想着。
“二位来啦。”门外一声宏亮的招呼，话音刚落闯进个人来，身材魁梧，一身青色裤褂挽着袖口露出两道白边，显得干净利落。
两个人连忙站起来，陆良海恭敬地问候：“您就是汤妮小姐兄长吧。”
那个人随便拱拱手：“她是我妹子，听说是你们把她背回来的，我这儿谢了。对了，还没请教二位怎么称呼？”
他话说得连珠炮一样，一看就是个爽快人。
“我叫陆良海，他叫陈……”
“坐下说，坐下说，你叫陆良海，他叫……”
“我叫陈龙。”
“陈龙？嘿，我叫大龙。你这条龙属什么的呀？”
“属小龙的。”
“小龙？那你差我一岁，要不我叫大龙呢。”说着嘴角现出一丝微笑。
这个人的性子称得上开朗直率了，多一句客套也没有玩笑就来了，陈龙窘得一时接不上话来，傻笑着打量他。刚交农历二月多数北京人棉衣还没脱呢，他只穿了一身单裤单褂，宽肩膀厚胸脯结实得像块铁一样。“真是好身板。”陈龙怎么看怎么钦佩。
“你老瞅我干什么，傻啦？”陈龙直眉瞪眼把大龙招乐了，抬手拍了他一巴掌。
“哎哟！”把个陈龙痛得直咧嘴一个劲儿吸气。
“哟，手重了，手重了。”大龙后悔不迭赶紧要给他揉揉。
“别，别，你那手跟铁打似的我可怕了你了。”陈龙吓得闪身一躲扶着膀子直悠胳臂。
陈龙呲牙咧嘴的模样可把陆良海乐坏了：“敢情大龙兄一身好功夫，这一巴掌够他受的了。”
大龙一脸尴尬不知说什么好。陈龙苦着脸说：“你这身功夫真了不得，……哎哟……我这下不能白挨……”
他这副样子大龙也忍不住笑了：“怎么，还打算跟我算账？”
陈龙这会儿缓过劲儿来了：“那是，我要白挨这下不就亏了？”
“那这账你打算怎么个算法？”大龙笑咪咪地看着他。
“你，你得收我当徒弟。”陈龙脑瓜里灵光一现兴冲冲地说。
“你学它干嘛？”
“再碰上个横的我也给他一巴掌。”
“那我还敢教你？”
两个人一番斗嘴大家都忍不住了，暖融融的客厅里突然爆发出男人才有的爽朗笑声。
“行，你愿意学我教你没问题。”大龙痛快地说，脸色慢慢庄重起来，“不过习武不是为了打人，第一是为了修身养性；第二为强身健体；第三才是克敌致胜。中华武术博大精深要想成高手必得从小练才有希望，你这个年龄再学临敌格斗怕是晚了，这样吧，我教你些强身健体的功夫，怎么样？”
陈龙一听大失所望：“别，别，你还是教我打架的本事吧，成不了高手会个一招半式的也好啊。今天我就见着一高人，你妹妹受伤了，正危险的时候来了个大个子三下五除二就把当兵的撂翻了……等等，”陈龙突然停住了不错眼珠地瞧着大龙，“就是你吧！”
怪不得刚才觉着脸熟，敢情在执政府门前出手相救的就是他！陈龙激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傻小子，一进门我就瞧出是你来，你们俩够朋友我妹子看人没走眼。”
“那几个当兵的有刀我赤手空拳还真对付不了多亏碰上你了，怎么那么巧？”
“巧？”大龙抿着嘴乐了，“我都跟了她一上午了。“听说日本人炮轰大沽口，八国洋人又给咱们下通牒了，我这心里‘格登’一下子，在家里呆得住吗赶紧进城，妮儿在学校两天没回家了，满大街传说学生要上天安门开会，当年我们家好几口子都死在八国联军手里，这仇不共戴天我就知道她准得去。你记得吧，民国八年学生游行，警察大兵见人就打就抓，这回再出事怎么办？天没亮我就到石驸马大街等着，妮儿刚出校门我就远远跟上了，这不，到铁狮子胡同就出事了。当时人太多我一时半会挤不到跟前，要不她也吃不了亏。”
“那是，就你这身功夫谁挡得住，哎你这是跟谁学的？”
“我这是家传的。”
“家传？”陈龙有些不信，他怎么也想像不出赛先生会是个威猛的国术高手。
陈龙和大龙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火热，陆良海越听越觉得有些不对劲，心里慢慢浮起一团疑云。
陈龙说得没错，这家子确实有点儿怪。先不提信教不信教，单说话而言三个人就三个味儿，哥哥有点山东口音，妹妹一口京片子，赛先生一听就是南方人，这是怎么回事？他心存疑惑仔细端详大龙，虎背熊腰浓眉大眼，四四方方的脸上一部络腮胡子，说话声如宏钟，怎么看也找不出赛轩的影子……听话茬好像他家还不在城里，这么大所宅子放着不住把家安到外头也没这个道理啊……再说这小姐怎么姓汤不姓赛呢？
陆良海东想西想也理不出个头绪来赛先生带着女儿已经跨进房门：“让你们久等，失礼了。”他笑着过来坐到陆良海对面，“听说你是广西人？”
“广西容县。”陆良海忙欠身回答。
“那我们是同乡喽，我家是岑溪的。”
“岑溪？离我家水路也就有百十里，我很熟的。”
“是啊，算一算……我得有十六年没回去了，还真想家呀。”
“那是，连我都想。”陈龙插嘴说。
“你想什么？”
“岑溪的三黄水蒸鸡、岑溪三煎还有……”
“行行，你又来了。”陆良海打断他笑着解释，“您不知道，他天生一张馋嘴，人说前秦大将军苻融过目不忘，我们家陈龙有另一样本事，他是吃过不忘。”
大龙一听就乐了：“这好，你对我脾气。我说陈龙，三黄鸡我知道，这岑溪三煎是什么东西？”
“亏你还是岑溪人呢，连家乡的名吃都不知道。听我告诉你，这岑溪三煎又叫岑溪三酿就是酿茄子、酿苦瓜还有酿豆腐……”
一说起吃陈龙就来精神了，兴致勃勃摆开龙门阵把这三种菜肴的选料、加工、烹调的过程一五一十讲个详详细细，说得是津津有味眉飞色舞。
“爸，他说得对吗？”汤妮听陈龙滔滔不绝讲得头头是道忍不住插嘴问。
“不错，说你这位朋友嘴馋真没冤枉他。”
“那我今天给你解解馋。都这时候了不许走了啊。”大龙高兴地说。
这个提议显然正中下怀汤妮显得格外兴奋：“对，咱俩下厨房给他们露两手。”
“嘿嘿，你这会儿才到家，等你做饭人都饿死了，我蒸的包子刚出屉，猪肉大葱馅的，加上一大锅羊杂碎汤，我的手艺别提多香了，陈龙你算赶上了，管你够。
“这，这合适吗。”陈龙有些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在你们家吃饭客气了吗？哥，咱端去。”说着瞥了陆良海一眼抿嘴一笑推着大龙两个人兴高采烈出屋了。
汤妮这一瞥一笑全落在赛轩眼里，什么也不用说了她一定是喜欢上陆良海了。结交三年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家境他早已大体了解，那是无可挑剔的，天下做父母的谁都想物色一个乘龙快婿，可当真有这么一天哪个心里好过？那种难于割舍不忍分手的滋味外人焉能体会得到，酸甜苦辣唯有做父母的晓得，赛轩隔着明亮的玻璃痴痴地望着女儿的背影，心中到底有几分苦涩几分欢喜只有天知道了。俗话说‘心有灵犀一点通’，汤妮这一瞥中的情意清清楚楚，那火辣的眼神让陆良海的心狂跳个不停，这位妙龄女子的一颦一笑好像磁石一样吸引住他。也许这就是所谓缘分，他和汤妮素昧平生，萍水相逢不过半天却如同神交已久的故友，心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想同她坐下来攀谈。这对兄妹对岑溪县几乎一无所知显见得从没去过，这就怪了，赛先生明明说十六年前回去过一次，算一算汤妮当时也就三四岁光景又是个没娘的孩子，难不成老人家把她扔给哥哥只身成行吗？其中必有隐情。年轻人天性好奇，这要换别人恐怕顺口就问一下了。可你别忘了陆良海是什么出身，从陆荣廷府邸到容县留园，家里的座上宾虽不敢说都是人间龙凤，但也不是泛泛之辈，胸有城府的人物他见多了，耳濡目染造就了陆良海行事谨慎的性格，心里有话不见得说出来。眼下机会来了，主人留客吃饭正可以多坐一坐聊一聊，然而他却一阵慌乱，赛先生在对面坐着笑嘻嘻的，瞅那神情好像在说‘你那点心思瞒得过我去，不就是想窥探我女儿隐私吗’？陆良海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几乎想抽身逃走了。
赛轩和陆良海两个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语陈龙毫无察觉，到王婉兮身边的时候他还没成年呢，王婉兮为人善良，把陈龙只当作小弟弟看待连句重话也没有过，十几年来陈龙一直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想什么就说什么，这会儿他心生疑窦，一张嘴就把陆良海想问又不敢问的话单刀直入挑明了：“伯父您别怪我好奇，您那宝贝女儿怎么姓汤不姓赛那？”
陈龙真是个老实人说话不会拐弯，这话问得实在唐突甚至有些失礼。赛轩一下难住了不知怎么回答。陆良海这样的人家，父母自然愿意门当户对，如果知道了女儿的身世会不会从中作梗呢？看得出来妮儿对陆良海已是一见钟情，说与不说千万要谨慎，万一坏了这段姻缘只怕会让她伤心难过，可陈龙问得是那么直白，没有办法回避，赛轩左右为难心一横：女儿的事还是让女儿自己作主吧，如果就此两散那也是天意没得怨了。主意拿定他反倒踏实了，笑着说：“这可是我闺女私人的秘密愿不愿意告诉你我说了不算，你最好直接问她。”
“什么事啊？”兄妹两个一个端屉，一个端锅正好进门，汤妮兴冲冲地问道。
“我刚问你怎么姓汤不姓赛呢。”说着陈龙伸手抓过一个大包子来，不由分说就塞到嘴里，一口咬下去烫得他差点吐出来。
“你慢点儿。”汤妮低下头轻声说，“哥，你给他们和爸拿碗筷，厨房里还有些月盛斋酱牛肉我去切切给你们下酒，再弄几个小菜。”
“唉。”大龙望着她逃出了房门摇摇头，略显难过地说，“她不愿提就由她去吧。先吃饭。”
无意中触到了人家的伤心处，陈龙心里这个后悔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吃饭时尽捡些个轻松的话题，把广西的山水南国的风情一一道来听得这对兄妹心驰神往，赛轩阔别广西多年，突然有机会同来自故乡的小友相聚，乡音乡情让他倍感亲切，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老少五个人围坐一桌亲亲热热就像一家人，大龙更是喝了个痛快，看着汤妮频频给陆良海添酒夹菜，早明白了几分，不由一阵心疼，一咬牙开口了：“妮儿，去把咱们家念想儿请来。”
“哥！”
“叫你去你就去！”
汤妮心头慌乱望着父亲，眼神里满是无助和哀求，赛轩扭过脸无力地挥了挥手。汤妮脸色煞白艰难地点了下头转身走了，屋里其乐融融的气氛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变故突如其来陆良海和陈龙莫名其妙尴尬得如坐针毡。
大龙显然有了几分醉意，只顾把心里话倒出来，也不管客人是否难堪：“我这个妹妹无论家教、才学还是人品相貌样样都好，追求她的不在少数，没一个能配得上，有些个混蛋仗着有权有势和几个臭钱死缠烂缠都让我打跑了。今天要不是你们俩我妹子这条命许就悬了，陆少爷恕我直言，妮儿心里有你了，这瞒不过我的眼去。可我的妹子我知道，她一辈子也不会跟你说……”
“为什么？”陈龙不解地问。
“我是个粗人，向来有话直说不会藏着掖着。妮儿命苦连自己原本姓什么都不知道，是我家老爷子打小从山里捡回来的。你们是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问起亲爹亲妈叫妮儿怎么张嘴？她好强，忌讳人说她身世可怜，也不愿被人嫌弃。姻缘成与不成得两相情愿，这事且放在一边，我这个当哥的实在忍不住得说一句，同妮儿交往绝不会辱没了你们陆家……”
正说着汤妮回来了，只见她低头不语脸上依稀挂有泪痕，双手将一个黄绸布包轻轻放到桌子上。赛轩一见眼圈泛红，手都有些不听使唤了，哆哩哆嗦好不容易才解开，这才引出一段惊天地泣鬼神的尘封往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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