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混沌九界

　　
大年三十的晚上，姜真看到了《混沌九界》停止运营的公告。
她冲回家摸黑开电脑的时候，连鞋都没来得及换。直到《混沌九界》游戏客户端开始下载，她才松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任凭加了十四个小时班的疲倦将她淹没。
冷风从打开的窗户吹来，电脑桌一角人偶的披帛随之飘动，姜真揉了揉酸胀的眼睛，借着电脑的微光，看向那人偶。
那是《混沌九界》发行的首个游戏人偶——轩辕星女神，玩家最喜欢的游戏角色。
华冠彩衣的轩辕星女神端坐在四架龙舆上，手中的团扇绘着她所辖之地冀州的壮美风光，灵动精巧。
姜真是第一批拿到人偶的。
当时她控制着游戏中的人工智能程序，代码从她键盘下敲打出来，赋予了系统角色生命，演绎着九界众灵的离合聚散，牵动着游戏玩家的喜怒哀乐。
她倾注了十几年心血的《混沌九界》，曾是世界知名的东方修仙玄幻网络游戏。
直到三年前，姜真因为游戏未来发展方向和公司起了冲突，从而辞职转行，也不再和公司同事联系。《混沌九界》开始慢慢走向衰落，最后玩家十不存一。
幽暗的光线下，女神温柔的眉目也变得怅然忧伤。如果当初姜真没有离开，结局是否不同？
游戏安装完成的系统提示音响起，打断了姜真的思绪。
现在是二月五号二十二点五十分，还有一个小时，《混沌九界》将关闭所有服务器，停止运营。
姜真换了鞋，打开灯，关上窗，取暖设备运作起来，驱走她一身寒意。虽然从离职那天起就将游戏卸载，但姜真依旧牢记着账号密码，一次便成功登录了进去。
清越的箫声和旷远的琴音交织回荡，红衫女子执剑站在雪山之巅，身后有仙鹤穿过翻滚的云海，飞往那巍峨的天上宫阙。
姜真，归宗派，200级。
角色样貌、登录界面，一切仍是姜真记忆中的样子，除了等级。姜真离开之前，还是100级。
帮她升级的和给她发游戏停运公告的是同一人，来自某游戏工作室。姜真与这个工作室签了长期的合同，哪怕是离职后，姜真仍然要求他们让游戏角色一直处于顶级行列。
因为她知道她总有一天会回来，只是没想到她是回来和这个世界诀别。
进入了游戏后，黑雾弥漫，遮盖了澄澈的苍穹；赤焰四起，焚烧着倒塌的楼阁。只见右上角的小地图显示游戏角色正处于“神霄玉台”，即登录界面中那巍峨的天上宫阙，神界帝宫。
姜真没愣多久，一只200级的魔犬忽地冒出抓了她一下，瞬间没了小半管血。她拔出佩剑“明心”，寒芒微闪，魔犬倒在了地下。
挡住视野的黑雾消散开来，姜真发现四周出现了更多的魔犬，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她眉头皱起，要是在这被怪物袭击致死，乾坤袋的东西会掉个七七八八。
姜真敲着键盘，剑光流动，大片的银华以游戏角色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将这些魔犬清除。
尽管姜真的防御点数不高，她的攻击力却非常恐怖。这是她玩游戏的准则——进攻是最好的防守，所以她有着最好的剑，和最方便攻击的衣服。
黑雾又聚集了起来，隐约还传来可怖的低吼。虽然想弄清楚神界帝宫变成这样的原因，但她还是决定先去安全的地方。
冀州东部的晋阳城，凡界最大的人族都城，她或许可以通过和那里的居民交流来获得更多信息。
打开乾坤袋找跨界传送阵，姜真发现里面多了一堆陌生的道具物品：碧落空歌书、五明降魔扇、空青羽枝、魔域鬼头索......
这些大多都是九界之中上古神魔的法宝，设定为不会现于世间的传说之物。与其说陌生，更不如说，作为一个玩家，哪怕是最强大的修士，甚至是如今的神魔，都不该拥有它们。但看这些物品描述，要么是当前秘境副本的掉落物品，要么是花钱就能购买到的在售商品。姜真叹了口气，她大概明白游戏走向毁灭的部分原因了。
传送阵开启，姜真从神界下落到凡界。
景色变幻，出现在她眼前的不是高大的城墙和威武的守卫，而是狰狞的妖兽和哀嚎着的村民。刻着“白塔村”三个字的巨石倒在地上，布满血污。
青州南部的白塔村，一座以雕刻技艺出名的村落，曾走出过好几位术法阵式大师。村内西山上的白塔五层八角，凿刻精美，据传是神界之物，还是姜真给找的样式。
可这个曾生机勃勃的村落，现在满目疮痍。
蛇身四爪，全身披鳞的妖兽陵蛇追逐着村民，撕咬着尸体。透明的毒液从它们口中流出，草木碰之即枯，精美的手艺品被毒液腐蚀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
没有再去想为何传送出现了偏差，姜真接下了系统发布的“护送村民”任务。十八道剑气被她引出，消灭着陵蛇，让村民得以跑到白塔里去，那儿有着半径二十米的圆形光罩保护。
护送最后一伙村民的时候，有个孩童对姜真说村外东湖有位剑仙，为了斩杀陵蛇，受了很重的伤，希望姜真能去救那位剑仙。
孩童是从东湖逃回来的，他身上有剑气环绕保护，看来所言不虚。
这些陵蛇不过120级，姜真扫荡它们轻松。完成“护送村民”任务后，村内的陵蛇已没几条了。于是她接受了“东湖救人”任务，御剑赶往右上角地图标注出来的地方。
行至半路，忽然有一物从上空飞过，速度极快。姜真停下望去，只见黑点，是朝着白塔处前进。她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先去东湖。
东湖不大，一眼能望到对岸，但它现在已经不能称之为湖了。湖内没有半滴水，焦土铺满湖底。在湖底焦土的最中心，扭曲的陵蛇尸骨堆积成了两米左右的小山，没有看到人影，姜真只得缓缓向尸山靠近。
刚到尸山正上方时，突然有了动静。尸山里面有人在挣扎，头上显示着“归宗派精英弟子”，正是和姜真这个游戏角色同门。姜真立即跳了下去，清理掉许多陵蛇尸体，让这名女子不再被尸骨压住。
女子面色煞白，她右臂被削去，左手紧握的长剑死死插在一个巨大的蛇头骷髅上，应该是陵蛇之王的尸骸。
“姜真师姐，没想到......你还活着，太好了。”归宗派精英弟子说话的时候，姜真看见她牙关咬着一枚丹药。那丹药发着诡异的红光，是魔修用的燃魂丹，以魂魄之力续命，魂尽命灭。
姜真见此，不停地对归宗派精英弟子使用着乾坤袋里的“回春散”、“固魂丹”，但电脑屏幕中只是一次又一次出现黄字警告——无法对该目标使用。
她又在聊天框里输入一行字符，希望能够开启自己曾经拥有的权限，可以修改这位归宗派精英弟子的数据，但系统没反应，想来她离职后公司就收回了这些权限。
“我已撑不了多久了，没能拦下那艘船，是我学艺不精。”归宗派精英弟子艰难地松开左手的剑，从怀中摸索出一个锦盒，递给姜真道，“千万不可，让白塔被摧毁。这是师父留下来的本命剑气，你要阻......”
话音未落，燃魂丹裂为了粉末，归宗派精英弟子随之殒灭。
被姜真拿在手中的锦盒盖上绣着一个狂放的“浩”字，应是凝结此枚剑气的修士之名。
本命剑气唯有实力强大的修士才能凝结而成，归宗派内达到这个境界的人不多，而名字有“浩”的，姜真只能想起一人。
青霄剑尊丁浩！
归宗派七大长老之一，为人正派，性格豪迈，是姜真拜入归宗派后跟随的师父。
姜真忆起每次去到丁浩师父的洞府前，总有一群归宗派普通弟子在练习剑招。丁浩师父在不远处看着指点，带领这群普通弟子练习的，是一位女性归宗派精英弟子。
记忆中的人物和女子模样渐渐对上。原来，这位归宗派精英弟子正是她的嫡系师妹！
丁浩师父的本命剑气在此，这柄大多是修士临终前才凝结的剑气，也就意味着归宗派有巨变！
姜真拿出传送符，正想去归宗派一探究竟，新的系统任务就出现在屏幕上：“是否接受任务‘保护白塔’？注意，该任务为团队任务，请寻找队友后一起完成。”
姜真的好友列表没有人在线，世界频道的发言也停留在二十分钟前。烟花绽放的声音陆陆续续从窗外传来，她看了看时间，距离关服不到半小时了,光标移动到了“拒绝”二字上。
归宗派精英弟子最后的神情映入了姜真眼帘。
《混沌九界》的人工智能会随机系统角色的许多方面，如长相、穿着等，但也会让这些系统角色做符合设定和指令的事情。
即便数据构成的系统角色无法真正地“魂飞魄散”，但他们也应该会根据“魂飞魄散”这一结果，显露出痛苦的表情。
可为什么轻飘飘躺在地上的女子，神色是那么平静？
插在头骨上的长剑布满缺口，但能辨认出剑身上的“持剑卫苍生”铭文。
这是丁浩门下弟子的剑铭——“持剑卫苍生，后继有来人。”
姜真长叹一口气，知道了缘由。
因为归宗派精英弟子最终见到了姜真，她相信师姐姜真可以完成她未竟的任务，承担起归宗派弟子持剑卫苍生的责任。
剑断人灭，后继者亦不绝。
所以人工智能程序的处理方案是让归宗派精英弟子安心地离去。
就先去看看吧，姜真想着，妖兽陵蛇不过120级，团队任务的怪兽也应同样是120级。如今她已是200级，应该可以独自完成这个团队任务，之后还剩时间去归宗派。
姜真简单用符咒制造出一个防护区域，归宗派精英弟子暂且沉眠于此，接下了“保护白塔”任务。
描绘着诡异花纹的三桅黑船停在白塔上方，青色长矛不断从甲板上投出，圆形光罩被震开一道道裂缝，看样子支撑不了多久了。姜真用敛迹符绕到船侧，看到了投矛者，体形和四岁孩童大小的妖兽，鱼首人身，120级。
是她离职后才出现在《混沌九界》的妖兽，但姜真却很熟。因为这个妖兽的外形和某个老游戏的怪物一样，甚至连名字都不差分毫。
“枯泉客”明晃晃地顶在妖兽头上，让姜真又恨这种抄袭行径，又因为知道如何对付它而松了口气。
“是否开始任务‘保护白塔’？”
在点下“确定”的同时，姜真的剑气飞至枯泉客身前，击碎了它手中的长矛，将它震翻在地。
没等枯泉客有进一步的动作，第二发剑气贯穿了它的身体，只留一张鱼皮挂在甲板上。
姜真还在敲打键盘。
只见甲板上忽然出现一股黑色的旋风，灌入伤口。鱼皮迅速膨胀起来，枯泉客复活了，厚实的鳞片覆盖住了伤口，血量也比之前多了一倍。
体型陡然高大到撑满整个屏幕的枯泉客更显青面獠牙，巨大的长矛凭空出现在它手中，瞄准了姜真的位置。
“哪能让您先给我打招呼？”姜真在电脑前低声笑道，移动鼠标调整了视角。
可以看到三十六道剑气排成雁形，列在枯泉客背后，唰地动起来，割开那厚实鳞片，从之前的伤口穿透过去，稳稳地在姜真面前停下。
复活后的枯泉客致命处就是之前的伤口，唯有攻击到那里，才算得上有效伤害。
连矛都还未抬起的枯泉客，踉跄着从甲板跌落下去，彻底退出了这个舞台。
不过两分钟，对她而言确实简单，姜真看着时间想到。
可系统并没有显示任务已完成。
姜真见状又赶紧吃了几瓶回复类的丹药，布下几个防御型的阵法。刚刚用力过猛，她会有一段时间无法凝结剑气。
“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么凶呀？”柔媚的声音袅袅地传到姜真耳边，让这责备的话语听起来更似情人的娇嗔。
甲板上的船舱大门打开了，四个枯泉客扛着一方软榻走了出来。
一名女子靠在软榻上，乌发雪肤，黑纱掩面，深紫色的花纹从她裸露的双脚蔓延而上。
俞娘子，220级，血量未知，魔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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