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杀机
初春的天气和帝王的心思一样难测,一场惊雨忽如珠帘垂落天地般降临,天色也阴沉沉地暗下来。殿外雨打芭蕉的窸窣声,衬得殿内更加寂静。
阵阵凉风从半阖的疏窗灌进来,驱散了沉闷之气的同时,也引得沈若皎打了个寒颤。
殿上那人终于移开了目光,沈若皎刚松一口气。
伴着一阵轻而急促的脚步声,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德永低声絮絮,遣散了无关的侍从。
陈皇后是后宫之主,和命案牵扯到一起,传出去有损皇家威仪,所以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德永这个人精,在这些方面向来做得滴水不漏。
德永将人带到,便知趣地退了出去,轻轻关上殿门。
雨势太大,陈皇后浑身被浇了个透,额前的鬓发凌乱地贴在面上,湿漉漉的衣裙让寒风更加冰冷刺骨。
即便陈皇后如此狼狈,浑身都止不住地哆嗦,却也毫不收敛她的戾气,上来便直指沈若皎斥道:“你究竟在搞什么鬼,本宫与你无怨无仇,何故如此污蔑于我?”
“皇后慎言。”沈若皎面容平静,气定神闲,恍若被指着鼻子的另有其人。
见她如此模样,陈皇后更是气急,只觉得沈若皎装腔作势,看得她直想撕碎她虚伪的嘴脸。
“皇上,您要为臣妾做主啊,臣妾是被陷害的!”陈皇后转向白禛哭诉。
白禛也丝毫不为所动,专心致志地翻阅着手中的折奏,对陈皇后的歇斯底里视若无睹。
陈皇后被如此一晾,脸色更加难看,像是丧失理智一般,忽然伸手向沈若皎推搡:“你这个毒妇!”
陈皇后这一推使足了力气,沈若皎又未作防备,被推得往后踉跄几步,还好敛月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否则以她这娇弱身躯,这一跤摔下去,怕是要伤筋动骨。
沈若皎堪堪站稳,就听得殿上那人厉声呵斥:“陈意锦,你现在当着朕的面都敢如此骄横,宫女自缢案你还没洗清干系,就要在玄景宫大殿出手伤人?你可真是好啊。”
白禛眼神晦暗,脸色阴沉。
他放在心尖上珍而重之的人,差一点就在他面前受伤。
假若沈若皎真的摔了下去,恐怕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帝王之术、天子制衡了,他那小心翼翼隐藏的秘密心思,也会就这样公之于众。
他可以假意疏远,却绝对没有办法看她受到伤害。
陈皇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得意忘形,抽泣道:“臣妾……臣妾只是被这么无端指责,一时心急,皇上,臣妾与您自小一起长大,您还不知道臣妾的性子吗,臣妾绝不可能做出这种杀人嫁祸之事啊!”
说到最后,陈皇后竟然有些泣不成声。
也许是白禛一直以来的忽视让她心怀委屈,所以借此机会全然爆发出来。
“正是因为知道你的性子,才不能由着你继续胡来,太傅是当代名儒,克己守节,你如今变得这般心狠手辣,不觉得有愧他的教导吗?”白禛恨铁不成钢地轻斥,语气稍稍缓和了几分。
陈意锦是先帝赐给他的太子妃,也是先帝给他上的最后一堂课。
那时先帝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将与他同岁的太傅之女指婚给他。
“儿臣已有心悦的女子。”十二岁的太子诚惶诚恐。
“你是太子,亦是将来的天子,你可以有最爱的女人,但你的皇后,必须是最合适的人。”先帝不容抗拒道,“陈氏女天真烂漫,陈家游离在权利中心之外,而陈崇忠心不二,免去外戚干政之险,她就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你要记住,皇后,不能是权臣之女。”
先帝一边如此教导他,一边亲手扶持起沈相一脉,世人只知沈相权倾朝野,又岂知这是先帝有意为之。
而当年先帝口中天真烂漫的陈意锦,在七年的宫闱生活中,做惯了后宫之主,习惯了发号施令和高高在上,身上早已不见当初的稚嫩纯真。
权力,真的能改变一个人。
千千万万的人,为了权力前仆后继,将过去的自己留在了尘霭当中。
先帝近似冷酷的声音在白禛的脑海中炸开:“就如同你不是我最喜欢的儿子,但太子之位,没人比你更合适。”
“皇上,臣妾自知有千般不好,可在您眼中,臣妾当真就是个十恶不赦,草菅人命之人吗?”
陈皇后悲切的声音将白禛从恍惚中拉回现实。
白禛的沉默,让陈皇后深受打击。
“事件既未明了,娘娘又何苦动怒。”沈若皎好言相劝。
陈皇后并不领她的情:“用不着你假好心,要不是你从中挑拨,我又何至于此?”
沈若皎面色冷下来,声音平缓道:“皇后不如问问你身边的心腹宫人,如今你亲近之人尽不可信,行至今日这般田地,被构陷,被厌弃,被背叛,又与我有何关系?”
不过是看她可怜,还想着拉她一把,怎知她是个朽木脑袋,撒起泼来混不讲理,却不知道反省自己。
沈若皎也不是善心泛滥之辈,既然好心被当作驴肝肺,那她不介意再狠狠戳几下她的心窝子。
像陈皇后这种人,就得让她知道痛,哭出声。
陈皇后听懂了她的话,却有些不敢相信,她回头看晴初,晴初心虚地撇开了头。
“你什么意思……”陈皇后的气焰降下来。
“自皇后进入大殿以来,臣妾便被皇后无端迁怒,皇后若当真心无所愧,为何这么着急为自己开脱?”沈若皎冷漠的表情没什么变化。
沈若皎再也没看陈皇后一眼,自顾自盯着脚底的玉石台阶。
从陈皇后和晴初进入大殿开始,她便有意关注着晴初的一举一动,这个大宫女倒是比陈皇后还要镇定自如。
她可以断定,晴初背叛了陈皇后,此举只是为了将陈皇后拉下水,只是不知晴初到底是不是柳贵妃的人。
她还未理清其中遗漏之处,一道女声便自殿外传来。
“臣妾罪该万死,御下不严,竟然出了如此恶奴!”殿门再开,柳贵妃风风火火地赶来,一进来就跪倒在地。
只是雷声大雨点小,柳贵妃阵仗之大,认的却是个无足轻重的罪名。
“那花月确实是从臣妾的咏絮宫出去的,但臣妾也没想到她胆大包天,竟然欺辱到梅七子和沈贵妃的头上,虽然臣妾和花月主仆之情已绝,但臣妾难辞其咎,请皇上降罪!”柳贵妃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句句都在认罪认罚,却句句都在撇清关系。
柳贵妃比陈皇后聪明多了。
她和沈若皎一样,不过刚入宫几月有余,却能迅速笼络人心,处处压陈皇后一头,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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