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会
阿念再见到子虚不过是一天之内，短短几个时辰后的事。
时近黄昏，冷风过山岗，草木萧索声瑟瑟，落叶纷纷。
小小身影拨开过膝深草，见一寂寥孤坟。
今日是阿念十六岁生辰，同时也是她薄命娘亲的第十六个忌日。
楚氏一族的坟墓汇集于林村后山之脊，唯独阿念母亲孤零零卧在村东口的山坡上，俯视着进出村的道路。
阿念摆放了些野果当祭品，点了香烛，接着埋头打理坟上枯叶败草，正专心一志……
“阿念姑娘、阿念姑娘……”
恍惚听见有人唤她，阿念手中动作不由歇下，扫视一圈，发现一个小小的纸片人在草丛里探头探脑。
“阿念姑娘小心，有人盯着你！”
阿念狠狠地瞪了小纸人，压低声道，“别多管闲事！”手上继续忙活……
“可是……”
风猝然变急，阿念惊觉，出手抓向纸片人，然而破空而来的风更快，先一步将纸片人连同草叶卷飞上天，随着一声惊叫，纸片人被撕裂成碎片。
阿念转头看见一个艳丽夺目的红色人影，只刹那又凭空消失。
显然它去抓人了！阿念想到的同时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刚抬脚，脖颈一寒，两把刀已左右横在她肩头。
“刀剑无眼，姑娘别轻举妄动！”
她要从这两把刀下脱身很容易，但接下来呢？
阿念转瞬间便想透了，握紧的手缓缓松开……
在阿念放弃的同一时间，红影出现在了坡后一棵高树之上，树下方靠坐着一个白衣人，他气未喘匀，鬓角额头满是汗水，唇上残着没擦干净的血迹……
于是事与愿违，阿念再次见到了子虚。
两人一照面，阿念毫不客气地冷瞪过去——此生至今阿念从未对一个人如此生气过，若非此时受制又出于教养，她也许会破口大骂。
子虚感觉到了阿念的怒气，心底装满水的桶掉进了深井。
一身红衣妖艳非常的美貌男子从子虚身后走出，他抬手挥了挥，刀从阿念脖子上撤离，两边的人也各自退开。
他含笑道，“两位都很令我惊讶！”
阿念冷盯着他，并不搭话。
胡玉再慢条斯理地拿出一块黑铁牌，面有繁复诡异的花纹——
刹那间，阿念脑中一阵震荡，登时天旋地转，眼前甚至一瞬黑了……
“阿念姑娘！”子虚飞快地窜来扶住阿念，焦急问，“阿念姑娘，你怎么样？”
“我没事。”阿念看了子虚一眼，怒气高峰在见到他那一瞬间，但到此时怒火才真正彻底熄灭。
“看来我没猜错，你是灵巫。”胡玉直直盯着阿念，“林村楚氏？”
“是！”
阿念无法否认自己灵巫的身份，因为那块铁牌——镇山令的存在。
山佑国属下各地皆有灵巫驻守，以血脉结契，世代传承。镇山令便是血契的证明，如同加持了咒法的特殊法器，灵巫皆受其压制。
阿念继承了林村灵巫楚氏的血脉，由祖母一手抚养长大，十年前祖母离世，她便继任了灵巫之职。
“在下胡玉，奉命前来调查林村灭村之事，暂领巡使之职。”
阿念深看了胡玉一眼。竟然是一只狐妖领命来查，而且镇山令也被交到了他手上！阿念心中有诸多疑惑，但镇山令在，作为灵巫的她无法反抗，只能听令行事。
阿念推开子虚，对胡玉行礼，“楚氏见过使君大人。”
胡玉轻点头，又道，“我要请你协助我办案，没问题吧？”
阿念回道，“我也很想查清楚这件事。”她确实是为了祭扫而回村，但不遮不掩是有意要吸引注意，故而子虚的举动只是无意义地搭上了他自己。
算是达成共识之后，胡玉带人走开，由着阿念继续扫墓。
阿念蹲下身埋头继续拔草……
“阿念姑娘，我帮你。”
阿念毫不搭理，子虚只得默默地上前帮忙……
待收拾完，阿念直起身来，忽问他，“你为什么要回来？”
子虚愣了一下才回神是和他说话，笑道，“那位胡公子问了一样的话。”
阿念也是一愣，而后飞快有了联想。
子虚没来得及回答阿念，因为胡玉打断了他们，见事了便带着两人往村子走去。
黄昏降临，夜幕将至，依山傍水的山村不见人烟，瓦房茅屋鳞次栉，寂寂无声。
进了村，子虚禁不住疑问，“村子怎么这么安静？下地这时候也该收工归家了！”
胡玉轻撇了下唇角，没有搭理。
阿念瞅了他一眼，神色漠然道，“除了我，整个村子的人都已经没有了。”
“诶？”子虚微吓了一下，终于察觉了气氛，没再多问。
一行到了偏南的一处大宅才终于见到另外的活人。
胡玉再将两人带到宅院西侧的荒僻院落，让人打开一间房的房门，再笑着对阿念和子虚道，“让两位委屈了！”
阿念先走了进去，子虚随后……
这屋子能一眼看透，四四方方一间，布置简单，只一张床一窗一门外别无其他。
阿念想这应该就是村长家的牢房，而她丝毫不意外自己会被关进起来。
房门由外被关闭，屋内登时暗了下来，子虚迟钝地反应过来，大喊道，“等等，能不能给我换一间房？”
“不能！”胡玉断然拒绝。
“男女有别，诸多不便！”子虚着急解释道。
“地方窄，小道长将就吧！”胡玉随手在门上下了禁咒，留了两个手下看守后离开了。
子虚无望后转身，已适应了屋内的昏暗，见阿念已经就着床坐下，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
“阿念姑娘你还真是淡定自若！”子虚颇感慨道。
“道长你倒是道心不太稳的样子！”阿念丝毫不掩嘲讽，“你自称蓬莱弟子，我还以为你不同凡俗，没想到竟然如此介意世俗男女之别！”
“我只是……”子虚欲言又止，终究低下头没说出话来。
阿念看他无法辩驳，也没继续奚落，转而正经道，“你来得不是时候，但大抵还是被我连累。”
“连累什么？”子虚感到疑惑。
“这个村的人除了我，都没了——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彻彻底底消失了，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子虚不由得问。
“那夜我恰好不在村子里，所以逃过一劫。”阿念平静得近乎漠然，“我是林村的巫，职责是保护这里的村民，但一夜之间他们都没了，我却活着，所以我有失职之罪，此外也有重大嫌疑。”
“阿念姑娘心地善良，绝不会做伤天害理之事！”子虚态度坚决道。
阿念嘲讽地笑了，“你很了解我吗？”
“阿念姑娘对陌路相逢的我没有视而不见，遇险之时更能舍身相救，这样的阿念姑娘我认为一定是很善良的。”子虚还振振有词。
瞧着子虚认真的模样，阿念心头有些复杂。
从来没人用善良两个字形容她，她自己也认为自己与这两字无缘，她的心很多时候都是冰冷的，面对全村人的死，她也并未生出一丝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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