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因缘际会

　　
夜色深沉，山林寂寂，一道白光划过，坠向苍山……
层林之下山道上，一点孤光稍停，携着琉璃灯的小姑娘抬眼远望，山后有光转瞬即逝，倏而轻风拂来，不扰冬雀清梦……
小姑娘埋头继续赶路，因重负在背，小小身躯弓弯，步伐偏沉。
山岭过后，小姑娘微喘，停下倚树歇息，忽一点萤火飞来，轻触她鼻尖，再转头扑向一棵大树，绕树盘桓……
她缓步靠近，见树后靠一男子，衣衫素白似雪，头低垂不辨面目。
抬眼已不见萤火，未寻思，她已抬脚踹了男子——
“还活着？”
瞬间，男子抬头，露了脸，长相端正，无甚奇特，也可谓平平无奇。
“我死了？”男子木木愣愣的。
“还活着。”她不咸不淡道。
男子定眼瞧了她，乍然一惊，“你是人还是鬼？”
她心下不悦，脸色骤冷，虽也自知此时模样不堪。
“这话该我问。亦或是你打算变成孤魂野鬼？”下霜冬夜，他着的却是轻薄夏装，更露宿荒郊，真奇怪！
“我只是实在太累了……”
她无意多听，抬脚就走……
“姑娘你去哪儿？”男子大喊。
“回家。”
“那边好像没人家啊。”
阿念不搭理，男子自顾自地起身掸了掸衣衫，背着一把剑和一个小包裹跟上来，保持着十来步远的距离……
没多会儿，他又道，“你一个小姑娘……这么大半夜的孤身赶路不太好！”
“你一个大男人……这么大半夜的追着一个孤身小姑娘不放才真不太好！”
“哦。”男子恍悟，只顿停了一下，很快又继续跟上，“夜黑天冷，我想找个地方落脚，望姑娘照拂。”
她听若未听，毫无反应。
两人如旧一前一后隔着十步之距……
不多久，男子又道，“姑娘，我帮你吧！”
她脚下稍顿，男子飞快奔来将她背上的小人儿抱走，并问，“她是姑娘的朋友？”
小姑娘直起腰，转头瞧了男子一眼，“路边捡的。”
说完，她继续往前走，不紧不慢，男子仍跟着，不疾不徐……
“在下乃是东海蓬莱弟子，道号子虚，子虚乌有的子虚。姑娘如何称呼？”
子虚乌有的子虚？真有意思！她的唇角微弯了一下，答，“阿念。”
“阿念姑娘！”
“嗯。”
山道崎岖堪堪留人行，树俯草仰时拂衣，一点孤光引前路，九折十曲不能尽。
夜深山静霜更重，草木斑斑白，风寂无声沁骨寒……
“阿念姑娘，我们是不是走过几次这里了？”
“嗯。”她停下脚步，回身盯望着子虚，一双眼灼亮，全胜过她手中那一点似将灭去的豆大琉璃灯火。
子虚正色问，“是阿念姑娘你故意带我绕圈子，还是我们遇上了什么？”
“不是你吗？”她反问。
“我？”
阿念点头，“你是萤火虫成精？”她问得很认真。萤火之虫不过秋，如今是冬时，那萤火虫出现消失得离奇，他也离奇。
子虚愣了一下，接着哈哈大笑……
阿念皱眉瞪他，子虚匆忙收敛，轻咳两声，正经问，“阿念姑娘希望我是萤火虫变的？”
她郑重点头。
子虚一脸惋惜遗憾道，“让阿念姑娘失望了，我只是个人，不是萤火虫。”
“哦。”阿念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子虚勉强压住上扬的唇角，“阿念姑娘真是个特别……有趣的姑娘！”
阿念怅然失趣，不愿搭理他。
“既不是阿念姑娘也不是我捣鬼，那就是我们真遇上了什么！”
遇上了什么？阿念心思微动，这瞬间夜林猝然被换为一番丽日晴空，和风之下碧水曲绕桃林，百鸟相鸣、彩蝶翩舞……
眼前景安宁祥和，阿念心底生出一阵莫名汹涌的情绪，还未能明状……
“所谓仙境不外乎如是吧！”
那声音男女莫辨，仿佛就耳边，但阿念转了一圈，不见有人。
“这是何处？”那声音再问。
阿念往远处寻望，终见碧水对岸的桃林中有一抹红艳如火的身影，因相隔甚远瞧不清面目，甚至辨不清男女。
“不该问你吗？”阿念已顿悟自己陷入了幻境。
“虽然是我施法，但这幻境却出自你，是你心底记忆最深的风景。”
她心底？阿念终于明悟那莫名的情绪原来是熟悉，可她分明从未见过这风景……
“阿念姑娘？阿念姑娘……”
隐约有呼唤声传进阿念耳中，似自遥远处而来，她恍惚认得这个声音——
是他！恍悟之际，一切风景消失，眼前出现子虚满是担忧的一张脸。
“阿念姑娘，你没事吧？”
因为手臂被抓得过紧，阿念感觉有些疼，微拧了下眉道，“我没事。”
“那就好！”子虚放心地松开了手，“阿念姑娘在这儿不要动！”
阿念并未应，他已往前跨出一步。
这瞬间，立在当前金光熠熠的长剑出鞘，幻化无数，四面八方阵列排开，宛如金色壁垒……
“小道长的剑阵不错！”
绵绵含媚婉转带娇的声音在林中回荡，难辨雌雄，正是阿念在幻境里听过的那个。
阿念抬眼扫过四周，确定仍是在夜色深笼的山林，林中有冷冽的异样气息隐隐流动，为数不少。
那声音再道，“小道长更加不错，丝毫不受我摄魂术影响。普通人中你还是第一个。”
阿念望了子虚一眼，心生几许钦佩。
与此同时，数丈高的火墙窜起，滚滚热浪扑来，原本冰冷的空气瞬间灼烧起来……
阿念手中琉璃灯火光越发微茫。
无数飞剑簌簌射向火墙，却如飞蛾扑火般瞬间被吞没，火墙火势更盛，朝着剑阵倾轧了下来……
剑阵在倾轧之下微微震动，无数剑刃嗡声齐响，子虚闷哼一声，唇角溢出血痕，剑阵金光霎时弱了几分。
“子虚道长！”阿念面色微变，双手握紧。
子虚额头沁出密密的汗珠，但身似磐石不动不弯，剑阵倏尔平静下来，金光更胜先前。
阿念望着子虚被剑阵金光镀上光晕的侧脸，恍惚觉得他整个人生动好看了起来。
“阿念姑娘，我余力尚能破出一条道，辅以遁行符，足以送你安全脱离。”
子虚以心语传话给阿念，语气平淡无波，但进了阿念的心谷却有浪潮涌起……
她其实有些生气，但还有一点不自禁的……喜悦。
“我没有丢下东西逃走的习惯！”阿念往前跨出一步，与子虚并排。
“阿念姑娘，我不是东西。”子虚脱口而出，恍悟不妥后微恼，手一挥，一道金光射向阿念。
阿念以两指阻截了下来，未让其近身，这是一道金色的符咒——便是遁行符。
阿念冲着惊愕的子虚笑了，这是她第一次对他笑，干瘪的脸显出少女的纯真……只疏忽片刻，仿若虚幻，她神情已冰凝，苍白的脸上浮现诡异的暗色花纹，仿若戴上了一张面具。
“一直往东，离开山佑国！”阿念同样以心语传话给他，“不要回头！”
一阵铃声响起，无数红线如血潮扑向子虚……
“阿念姑娘……”
他没来得及说出更多便被红线包裹成一只大茧。
遁行符被驱使调转方向，贴上红茧，同时无数红线冲出剑阵朝着火墙猛扑过去，瞬间穿破东面火墙并从中织出一条通道，红茧离地飞起，从通道飞出去，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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