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槐姥
月沉日升，昼夜往复，两日后的夜如旧降临——月不明，零落星子散布，四野俱寂，只有林风簌簌。
蒙蒙夜色中，一点星火往村落悠悠而来——娇小瘦弱的小姑娘手里把握黑色漆木杆挑着的琉璃灯，灯光橙黄，带着一点寂寂孤暖。
小姑娘穿着半旧不新的粗布衣裳，落魄似乞丐，面无表情，但一张脸很是干净，只是脸色苍白，两颊凹陷进去，一双眼睛极亮，反衬得她冷森森如鬼魅。
村子里悄无声息，直至小姑娘进了村，她身上传出规律清脆的铃铛声……
小姑娘挨家挨户走过，每户门前停留三声铃响再继续。
每过一户门，小姑娘神情就凝重一分，到走完整个村子，小姑娘面色已冷凝如冰——这个村子死掉了，这里没有任何活物，连虫蚁也没有，甚至那些形还如旧的草木其实也死了。
村里的房屋都如旧坚挺，唯有一户被烧得一片焦黑狼藉，小姑娘最后折进了这家，在院中垂目立了许久……
铃声不停歇地响着，待铃声停歇，小姑娘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小姑娘刚踏出村，忽然一阵阴风扑来，她疾退数步，一掌推向前，听得一声铃铛脆响并着一道金光射向半空——
金光一闪而逝，一褐衣老妇出现，她身躯佝偻双手压在鸟头拐杖上喘着气，一双眼却如鹰钩般锐利地紧盯着小姑娘。
小姑娘打量着老妇，“村子里的事和你有关吗？”
老妇未动，小姑娘却忽感千钧重压，身形一晃，琉璃灯脱手滚地，身体不自主地屈膝半跪下去，单手掌撑地，和大半个膝盖都嵌入了地面——
“这是问对了？”
小姑娘身体不堪重负地微颤，脖颈冒出青筋，苍白的脸转红，像是要滴出血，却面带一丝笑。
“你难道在乎那些蝼蚁的生死？这些年他们待你哪曾有一分好？”老妇语带微笑，一副温和可亲的模样。
“不在乎，但职责所在。”她是这个村子的灵巫，职责是保护村子里的人不被妖邪所扰。
老妇轻蔑道，“他们不过是蝼蚁，被一脚踩死是顺应自然而已。”
妖族大多信奉弱肉强食，所以只有比他们强才是道理。
无数悬挂金铃血红的丝绳凭空出现，交织成层层叠叠的网，刹那间将老妇困在其中。
身上的重负轻了，小姑娘有些意外地站了起来。
就在此时，金铃纷乱地摇晃起来，铃声大作，一尾巨大的黑蛇出现，一口咬住红网撕扯，瞬间无数红线断裂，随着金铃啪啪落地消失。
小姑娘一掌推出，满是鲜血的手掌冒出一道金光，一只带血的金铃飞出并猝然变大，形如巨钟，撞向黑蛇——
黑蛇头被撞得偏歪了过去，但尾部却反过来一扫，与金铃猛力碰撞。
嗡的一声，小姑娘嘴角渗出一丝血来。
黑蛇扭头回来，冲着小姑娘张开大嘴喷出一口巨大的黑气，气浪滚滚席卷而来——
小姑娘带血的手掌一挥，又一串红绳系挂的金铃出现，小姑娘握住一端，朝着前方用力啪地一声摔打在地，黑气被从中分为了两边，金铃飞射出去，砰砰砰炸开成无数朵金花，将黑气吞没。
随后，小姑娘将红绳再一甩，红绳迅速变长飞出去将黑蛇从头至脚圈绕缠住，黑蛇登时扭动身体挣扎，力道大得将小姑娘像玩偶似地甩来甩去，几次甩飞离了地……
小姑娘咬紧牙，双手始终牢牢抓住红绳不放，一道道金光从她带血的手中顺着红绳飞出，化为颗颗金铃，伴随着规律的铃声阵阵，红绳寸寸勒进了黑蛇的身体……
折腾许久的黑蛇终于停歇了，软趴趴地倒地化为黑烟消散，金铃红绳也随之哗啦啦落地，消失不见了。
小姑娘此时灰头土脸十分狼狈，但当她刚松了一口气，困住老妇的红网炸开，老妇一如先前那般气定神闲。
小姑娘拼着一口气再要出手，老妇手中拐杖一敲地，她瞬间动弹不得了。
“一只小蛇也能让你狼狈成这样，真不成样儿！”
老妇语带几分亲昵，小姑娘却并未感到丝毫放松。她出手前其实就知道这个老妇她难以对付，但直到此刻，她才有些怕了——她要死在这儿了？她还不想死，也不能死……
“不过若以一个凡人之身来说倒也不错了！”老妇冲着小姑娘可谓慈蔼地笑道，“老身桑怀，姑娘可要记得！”
说完，老妇忽然挺直背，利落地举起拐杖朝着小姑娘放出一道黑色闪电，就在这刹那间，躺在一旁琉璃灯里未灭的火苗忽然窜出，化为一个白色人影，一掌将闪电收了去。
那老妇立刻化为黑烟消失了。
小姑娘回过神，刚要开口，“多——”谢字还未出口，白影就又回到琉璃灯里，化为橘色的火焰。
小姑娘讷了小片刻，从怀里掏出一根半旧的白手帕给自己的手掌简单包扎了一下，不敢多歇，重新提起琉璃灯出了村，往东而去……
小姑娘脚下越走越快，几乎生风，脸上的血色褪去，越来越白，汗水细密地布满脸，离了村子大半里路她突然顿停，哇地吐了一大口血，脸色越发如纸。
这一口血算是轻的，若那老妇早认真几分，她今日怕是难逃一死！
胸口终于舒畅了些，她深吸了几口气，用缠在手上的手帕擦了汗和嘴上的血，继续前行。
这下她走得不再那么快，甚至稍微有点过慢了——这是她有记忆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
夜已深，降始霜，山野越发寒冷，小姑娘一个人在僻静小路上走着，林中鸟兽都已寂寂无声，她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脚步声。
她平生头一次觉得寂寥孤单，孤单得身上有些发冷。
她是这个村子的灵巫，也是有史以来最不受欢迎的的灵巫。一直以来她就不喜欢村子里的人，就如村子里的人从来厌恶她一样，但如今他们突然全死了，灰飞烟灭不留丝毫痕迹，她却突然生出来一种寥落感——这个世上和她有着生的牵连的人已经没有了。
也许她真的如村子里的人所说是天生不祥吧！
忽然，沉浸在失落中的小姑娘一个激灵停下了脚步。她发现路边的草丛露出了一个圆乎乎的脑袋面朝下搁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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