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溃逃
<p>已是黄昏，空中彤云密布，光线暗淡，仿佛已经入夜。</p>
<p>三人策马出宫，一路上只见一群群宫女内侍惊慌失措，漫无目的地四散奔跑，皇城里已经乱了套。</p>
<p>忽听得身后马蹄声急促，一骑飞驰而来，马背上的骑士身材娇小。沐弘心念一动，停住马等候。</p>
<p>不一会，那骑已到跟前，骑士勒紧缰绳，那马儿原地转了两圈方才停住。沐弘看那骑士，是个面若芙蓉的美少年，似曾相识。仔细一看，原来是男装打扮的清河公主。</p>
<p>沐弘大吃一惊，问道：“公主，你没跟太后一起走吗？”</p>
<p>这时慕容冲也拨转马头返回，奇道：“阿姊，你怎么来了？太后怎么没把你带上？”</p>
<p>清河公主说：“太后派人来叫过我，我惦记着你，去凤凰宫找你没找到，幸好遇到邬总管，给我找了匹马，指了你们的方向。”</p>
<p>“阿姊，不是我说你，这种时候，你还要任性，走丢了怎么办？”慕容冲一本正经地责备公主。</p>
<p>沐弘心想：秦王说过要入宫亲迎公主，君无戏言，他既然说了定会做到，公主就算留下也没关系。只是城里盗贼蜂起，纵火抢掠，无人管束。倘若盗贼先一步进宫，非礼了公主，那就糟糕了。没想到公主骑马骑得这么好，多带一个人进山应该不成问题。</p>
<p>“没事了，正好我们四个人一起走。”沐弘劝道。</p>
<p>慕容冲从怀里取出昆吾刀递给公主，“阿姊你带上，外面很乱，不要让自己落到敌人手里。”</p>
<p>“我知道，”公主拿出一把匕首，“我带着刀呢。”</p>
<p>“我这把比较锋利。”慕容冲用昆吾刀交换了公主的匕首。</p>
<p>四人再度出发。</p>
<p>“等一下。”沐弘叫住，端详一下公主，“不行，太显眼了。”命叶玄取出一件内侍的黑袍，给公主套在外面。黑袍宽大，没过公主脚面。沐弘抽刀截下一段衣襟，让公主蒙住脸面，只露出眼睛。人长得太美，也是种麻烦。 </p>
<p>一小队金吾卫骑着马等在后宫门外。领队上前向慕容冲行礼。</p>
<p>“皇帝和太后出宫了吗？”</p>
<p>“两刻钟前就出去了，命我等在此接应中山王。”</p>
<p>慕容冲点点头，领队喊一声“出发”，十几名护卫将四人围在中间，沿着宫道驰出皇城。</p>
<p>燕国的皇城位于邺城的正北，背靠城墙。北面两个陆地城门，北直门在西头，进山最方便，北平门在东头，需要绕行一段距离。虽然邬总管传讯，北直门已堵塞，沐弘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想从北直门出城。然而出了皇城大门，眼前的景象就让沐弘惊呆了，别说去北直门，去北平门都是难上加难。</p>
<p>皇城前面的朱雀大街是邺城最宽敞的道路，容得下八辆马车并驾齐驱。现在宽敞的街道上挤得满满当当，富人家的宝马香车，穷人家的木板车、手推车交错在一起，车上堆满了箱笼被褥，家具什物，更多的人手提肩挑，靠两条腿跑路。似乎整个邺城的人把他们的家当都搬到了这条大街上。</p>
<p>天空黑得像个锅盖，看不见一粒星光，这条大街上却是火光流动。逃难的人们举着火把，提着灯笼，推揉着，叫喊着，拼命往前挤，谁都想走得快一点，谁都没办法走得更快。这座人人向往的豪华都城，变成了即将沉没的轮船，船上的乘客纷纷离开，只顾逃命。</p>
<p>金吾卫们全部涌到前面去开路，强行推开挡道的马车，挥舞马鞭驱散人群。城中不时响起爆炸声，一团团火球飞上半空，浓烟顺着风势滚来，弥漫了整条街道。每一声巨响都会引起一阵骚乱，受惊的牲口挣脱车辕，乱踢乱撞，人群互相撕打践踏，尖叫声、哭喊声、哀嚎声响彻夜空。</p>
<p>多么可怕的溃乱，犹如末日降临。沐弘心想，不用秦军屠城，城里的人自己就踩死了一半。</p>
<p>仿佛在泥沼里挣扎了一个世纪，他们终于挤出了北平门，沿着官道往北行进，每个人都是灰头土脸，惊魂不定。平日里行人稀疏的道路上，此刻也是挤满了车马，点点火光延伸到黑暗尽头。</p>
<p>夜太黑，沐弘看不清景物，幸好路边的长亭可以当参照物。经过了两座长亭，沐弘靠近慕容冲，提醒道：“小王爷，我们该进山了。”</p>
<p>“我不进山。”慕容冲说。</p>
<p>“我们不是说好的？”</p>
<p>“我要去龙城。”慕容冲坚定地说。他招来金吾卫领队，下令加快速度，追赶皇帝和太后一行。</p>
<p>“你怎么说话不算数？”沐弘大惊。</p>
<p>“沐弘，你走吧，爱上哪上哪。”慕容冲回头喊道：“阿姊，我们走。”</p>
<p>公主跟上来，问道：“怎么了？”</p>
<p>“公主，你劝劝小王爷，前方一定有敌军拦截，他们是到不了龙城的。”沐弘叫道。</p>
<p>“我要去龙城，召集旧部，收复河山。如果天要亡我就亡吧，我就算死，也不能当只耗子躲在山里。”</p>
<p>“冲弟，沐弘从没有说错过。你何不听他这一回，先进山避一避。”公主劝道。</p>
<p>“小王爷，请你相信我，眼下只有进山一条路可走。”沐弘哀求。</p>
<p>一波一波的车马从他们身边经过。金吾卫在前方等候，马蹄不安地踩踏着路面，领队转回来询问。</p>
<p>“阿姊，龙城遥远，前途凶险，你就跟着沐弘走吧。”慕容冲吩咐道，“沐弘，你保护好公主，等我率领大军收复邺城，你们再回来。”</p>
<p>他在马臀上抽了一鞭，汗血宝马箭一般地向前窜出去，金吾卫们立刻起动，拥着他没入**中。</p>
<p>沐弘看了看身边的两个人，犹豫了一下，说道：“公主，前面一定是走不通的，我去把小王爷带回来。叶玄，你带公主进山，找个安全的地方躲着，等我回来。”</p>
<p>“大人不可……”叶玄叫了一声，一脸惶急。</p>
<p>“若是我回不来，你就带公主去山神庙，以后的事就听公主安排。”</p>
<p>“这……”</p>
<p>“这条官道不安全，”沐弘指了指左手边，“你们从小路赶紧离开。”</p>
<p>“大人，奴婢怎么担当得起……”叶玄哀叫。</p>
<p>“沐弘，你去吧。”公主却很镇定，“我等你回来。”</p>
<p>只耽搁了片刻功夫，慕容冲一行已消失在黑暗中。沐弘纵马追赶，在马车和行人中间穿插行进，跑了大约一顿饭的时间，仍没有找到他们的踪影。沐弘知道慕容冲乘坐的汗血宝马，日行千里，金吾卫们的骏马脚力也不弱，他担心赶不上，用力抽打马臀，催促马匹加快步伐。 </p>
<p>这时，前方响起一声轰鸣，火焰窜起，映亮半边天空。路上的行人都站住了脚，惊恐地伸头张望。紧跟着又是一记震响，大地颤动，硝烟刺鼻。火光里黑乎乎的人群迎面跑来，尖声叫道“秦军来了！秦军来了！”驻足观望的行人立刻加入逃跑的**，把辛苦带出城的家当抛弃不顾。</p>
<p>沐弘逆流而上，走出没多远，就遇到溃退下来的禁军。他拦住询问，都说前方出现大队秦军，挡住去路，路边预先埋设了**，炸死了很多人。沐弘心中惊惶，继续前行，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在溃军中搜索。慕容冲骑的宝马从西凉进口，腰细腿长，姿态优美，和普通的马不一样，容易辨别。</p>
<p>连续两声爆炸，近在咫尺，沐弘耳膜“嗡嗡”作响，大量的泥沙劈面而来。他提起披风遮住脸面，“噼啪”声中，无数砂石打在身上，痛彻心扉，座下马匹嘶鸣着不住倒退。他恍然间回到了枋头战场，火龙弹如雨点般落下，到处都在爆炸，到处都是火焰，到处都是敌人。然而那时他身边还有战友，互相扶持，眼下却是孤单一人。</p>
<p>杀声阵阵，哀嚎四起，溃军密密麻麻如潮水涌来，这样的阵势，沐弘不敢对抗，他正要拨转马头，忽见一匹骏马从人潮中窜出，腰细腿长，姿态优美，闪电一般从他身边掠过。沐弘拍马急追，很快发现那匹马不对劲。只见它左冲右突，状若癫狂，突然一个急转，把马上的骑士抛了出去。</p>
<p>沐弘惊叫一声，眼看着那瘦小的人影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砸在路面上，翻滚了两下就不再动弹。此时，身后无数只马蹄奔踏而来，沐弘来不及下马，他左脚踢开马镫，左手扳住马鞍，半边身子倒挂下来，经过那人身边时，他伸出右手，用力抓住他的腰带，把他提了起来。这个惊险的动作，他只在电视上见到过，那是蒙古草原的勇士表演的叼羊绝技。这种绝技他从没练过，居然一下就模仿成功。看来人的潜能无限，到了紧要关头就能爆发出来，做出意想不到的事。</p>
<p>沐弘拼命翻上马背，手上黏糊糊的不知是不是沾上了血。这时溃军已经赶了上来，沐弘两边全是奔马，他来不及检查伤势，把人横放在身前，顺着潮流往前跑。百忙中，他回头望了一眼，见那匹惊马被人砍倒，尸身转眼间消失在铁蹄的洪流中。</p>
<p>“好可惜。”沐弘心想，“这匹宝马身价高昂，平时一定像宝贝一样供着，从没受过惊吓，结果一上战场就承受不了了。还不如胯下这匹驽马，跑得慢，反应迟钝，倒是能控制得住。可见好与坏，聪明与愚笨，有用与无用，因时势而变化，并没有绝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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