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云梵从平阳殿出来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仙婢们很自觉地添了灯火,安静的平阳殿如熟睡的少女,隐藏在夜色之中。仙界是鲜少下雪的,可今年初冬便下了一场,惹得紫薇仙君连连叹气。
云梵看着殿外略显萧瑟的夜色,目光如水,面色凝重。云巧不知何时已候在了殿外,见他出来,紧了紧手中的狐裘。
“帝君,您已许久不曾休息了,再怎么忧心上仙,还是得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她絮絮叨叨地将狐裘披在云梵身上,看着他怎么也掩饰不住的的倦容,又担心又心疼。他虽是帝君,身体与寻常神仙却不同,这般操劳下去,该如何得了。
云梵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将裘衣拂开:“无碍。覃川走了么?”
云巧点头,道:“人界国君病重,六殿下前日匆忙离去,托奴婢将此信交给帝君。”
算了算,那温文尔雅的人界六殿下,也只是在仙界待了三日不到。帝君忙着上仙的伤,日日守候,除了诸仙殿朝见外,几乎住进了平阳殿。那六殿下病恹恹的,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千辛万苦托人上了仙界,却连帝君一面也没见着。
她这两个月来看着帝君日渐沉默地守在白堕上仙的病榻前,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个模糊的猜想,却怎么也不敢深思下去。
“是本君怠慢他了。”云梵低叹一声,接过信封,纸张舒开,劲挺的墨字便呈现在眼前,他很快读完,眸底的墨色更深,下一秒,纸张已化成了零星的灰。
“传铸水,粦守到长乐殿。”他低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快步往长乐殿走去。
“可帝君您的身子......”云巧想说些什么,触及他如夜色凝重的面色时,还是乖乖地低头,“是。”
不多时,粦守与铸水便披着夜色到了长乐殿。那天,云巧在长乐殿外足足候了六个时辰。待到铸水和粦守仙君离开时,天色早已大亮。她心里大喜,正想着帝君可以好好休息了,却又发现殿外来了个司药夏枯,说是有要事求见。云巧无法,只得向云梵禀告。
殿内紧闭的房门很快被打开,云梵一头青丝披在肩头,宽大的睡袍凌乱地披在身上,脸上一层薄汗。云巧低头一看,他竟连鞋都没穿便出来了。
自记事起,云巧从未见过风度翩翩的云梵有过这般失态的模样,她鼻尖一酸,差点掉下泪来。
“可是找到了救治之法?”云梵却没看一旁的云巧,略显苍白的面容带了难以掩饰的急切向夏枯问道,双眼绽放出许久不曾见到的夺目神采。
夏枯显然也是一夜未眠,声音微哑:“小仙昨夜遍寻上古医书,总算找到了些眉目。医书记载,不周山有万年一开的昙灵花,此花至清至灵,可解天下魔器桎梏。”她顿了顿,又说,“只是,此花万年一开,具有灵识。一次只于望月晚上开一个时辰,吸取天地灵气。若感应到了危险,宁愿消根自毁,也不会任人采摘。并且,若开了一朵,第二朵只会在第一朵消亡后的万年后才绽放。仙魔大战后,无人再见过此花。”
云梵激动的心情瞬间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但是很快,他下定了决心:“无论多难,本君都会救她。云巧,今日何日?”
“玄月十三日。”后者回答。
“十三......”云梵蹙眉,心中有了论断,“本君出去两日,夏枯,照看好上仙,等本君回来。”说着也不再看二人,换了袭劲瘦的玄衣,便往殿外御风而去
“帝君且慢。”夏枯慌忙叫住他,“不周山荒芜已久,不知有多少精怪,帝君只身前往,万一出了好歹,如何是好。再说了,世间无人见过那昙灵花,也许...那花根本就不存在了呢?望帝君从长计议。”
若他真有个好歹,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交代呀。
云梵心内烦躁,恨不得此刻便能将那昙灵花采撷,他想起病榻上白堕痛苦的面容,心疼得无法呼吸。
“本君管不了那么多了。”他半侧过身子,英俊的侧脸隐藏在朝阳之下,玄衣踱上了一层光,“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本君也要试试。照看好她。”
说完,便飞驰而去。
纵是前路艰险,纵是拼了他的命。他绝不会让她有事。若这个月寻不到,那便下个月再来,他总有办法让她等到那一天。
夏枯和云巧目光复杂地看着他离去的方向,神色各异。夏枯摇了摇头,唉,这情之一字,连神仙也难勘破。拼了性命,也不过想求对方一次安好,一个微笑,纵是自己身处万劫不复之地,也只会记挂着心上人的一颦一笑,一欢喜一蹙眉。
她知道,只要有一丝机会,云梵也会将那昙灵花带回来的。
“云巧仙子,帝君此去艰险,还是命将士们在不周山脚等候吧,也好有个照应。”她思忖了一会,对云巧吩咐道,后者急得都要哭了,回过神来,连连答应。
夏枯将目光收了回来,正准备离去,突然看见殿内几上一个物事,心中一跳。
那是一支笔,笔身由红木制成,纤细匀称,笔头亮白,泛着一层淡淡的白光。夏枯想起曾在古籍上看过的笔,又再次端详了殿中那支,顿时心惊胆战。
传说司命神素手一支司命笔,观世间生灵,主万物命格,提笔,可让笔下之人永世无虞,笔落,也不过司命书上淡淡一抹,笔下之人便消弭于世。若她没有记错,长乐殿中的笔,是司命神赠与仙界尊者的神物,万不得已时可通过此笔召唤她。
夏枯自是知道仅剩的司命神隐遁于世,为了白堕上仙,帝君竟要求助于司命神么?可万事万物相生相克,司命神虽主万物命格,却需顾及生灵平衡,若上仙命数已尽,想救她,只能......
她心头突突直跳,只觉那只笔骇人得紧,再也不敢细看,拉着焦虑的云巧快步离开。
谁也没有看到,殿中的笔,不知何时悬在了半空,微微抖动,片刻,光芒敛去,又哪里还有它的身影。
......
大荒之隅,不周山。
云梵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不周山后,也是一天之后了。不周山形似一轮弯月,却于中间被切断,岁月更迭,从不连和,是以得创世神命名“不周”。不周山为天险奇地,常年飘雪,山门处有岐黄、姜岳二神兽守护,自古以来便是得道之人人通往仙界的唯一路径。
然而三万年前仙魔大战,不周山作为主战场之一,山崩地裂,几乎被夷为平地,数万年来鲜少有人踏足。此战,战神炎雙火神炎祉为锁炼妖壶,双双归于天命,神界只剩下司命神,而神兽也消亡于此。
三万年,斗转星移,当日残酷的战争似乎已被忘却,只剩那些破碎的山石提醒着世人,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此时,肉眼可见的,天地白茫茫的一片,人站立其间,渺小得像沧海一粟。尽管是白天,阳光却让人感受不到一丝温暖。呼啸的寒风夹杂着冰雪,将云梵的玄衣吹得猎猎作响,卷起的风雾将能见度降至最低。他站在漫天的风雪里,如一棵寒风中逆风的孤树。
俯视着脚下寸草不生的不周山,云梵眯了眼,目光在相隔甚远的两面山顶之间来回观察,脑海中飞快地回想着夏枯言语中的信息。
此时是玄月十四日,下弦月始,月华向东,依夏枯所言,那昙灵花会汲取望月精华...片刻,他心里有了决定,不再停留,直奔山门东面的山顶而去。
越往上走,风雪越大,狂风在耳边啸叫。四面八方的冰雪被裹挟、旋转,化成一片片冰刀,割过他的脸颊以及裸露出来的双手,那些冰刀无孔不入,所到之处留下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很快,他白玉般的肌肤上便流出了一道道红痕,鲜血还来不及流出就被冻住,远远看去,就像是他的脸上,长出了一条条红色的蚯蚓,分外瘆人。
云梵几乎站立不稳,御风术也没有了用武之地,眼见雪几乎没过了膝盖,他咬咬牙,化出一根棍子,充当路引,逆着寒风徒步而上,
雪积得太深,陷进去了便很难拔出来,云梵一步一步走得分外艰难。脸颊被吹得生疼,轻薄的衣裳相当于无物,他的睫毛染上了一层冰霜,他艰难地抬头,一阵阵的寒风里,勉强能看到远处的山顶。
一开始,担心山顶的情况,云梵并不敢多用法术,但风雪越来越大,吹得他寸步难行,他无法,只能使了个初级御寒术,虽然只能轻微地地减少寒冷,却让他多少好受了些。他左手握紧棍子,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将右脚从雪里拔出来。不经意间,他回头看向身后,来时的脚步已经被积雪掩埋,走过的路也早已难觅踪迹,茫茫雪海中只剩下了自己。
似乎有个蛰伏在雪幕中怪物,无声靠近,等着将他拖进这荒无人迹的冰天雪地里掩埋。
他的脸色很苍白,眸光却微微发亮,加快了行进的脚步。
“你就这么点本事了么?”他向着空中狠狠地啐了一口血水,抹掉睫毛上厚厚的一层冰,动作之大使得脸上又多了几道血痕,“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能耐。”
刮吧,吹吧,我倒要看看,是你将我吞噬,还是我将你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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