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翌日,清晨。
白堕正舒服地躺在秋千上享受着眼前的美景。
仙界之所以被称为仙界,大抵还是有些道理的。就连她这个在这里生活了数万年的人也不得不承认,这里的美景,确实是天上地下难得一见。
整个世界都是清清亮亮的,初升的太阳透过淡淡的清新的雾气,温柔地将光华喷洒在尘世万物上,早起的凰鸟仙鹤在那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着歌喉,在遥远的天际,月亮还未完全隐去。整幅画面看起来令人赏心悦目,别有一番滋味。
但不包括接下来发生的。
门口响起了脚步声,白堕扶额,她以为能歇息几天再面对他,那日在长乐殿有覃川和扶风倒不觉尴尬,现下要两人独处,总觉有种说不出的怪。
她正寻思他的来意的时候,那人已经走了进来。今日的他,难得穿了一身绿衣,头发以一根银簪束起,身上一股淡淡的檀香。银白的曙光渐渐显出啡红,朝霞映在他瓷白如玉的脸上,使他淡然的眉眼灵动起来。他姿态闲雅,如琉璃般吸引人的眸子泛着笑意,缓缓向她而来,恰应了那句人间称赞美男子安陵与龙阳的“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辉光”。
云梵也不多说,目光有意无意地往她的秋千上瞟,他自然知道在很远处,白堕便已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此时看她慵懒地躺在秋千上,一贯的白衣素面,他竟觉有万千风情。
白堕看了看他,在心里默念了一个诀,眼前便凭空出现了一张白玉小椅:“喏,坐。”
云梵也不推脱,爽快地便坐下了。看她完全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他终于还是决定先将心里的疑问问出来:“上仙那日,是如何得知羣燐带了魔兵进来的?”
白堕双眼紧闭,悠悠然开口:“早起聊赖,爬爬树逗逗鸟儿,有时也是会有意外收获的。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的是你怎地会对这数百年来魔界的小动作如此清楚,还为此专门在宴前转告于我?”
云梵想了想,大约也知道她所指何事,不免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若是让羣燐知道,他的计划是在她爬树的情况下被发现的,估计也会气得不轻。
“原来如此。至于上仙所问,我再怎么不济,也是一界帝君,武力压制不行,多打探消息造作准备的能力还是有的。”
“帝君今日这般早来找我,相比不会单单只为问这一句话吧?虚礼寒暄酒不必了,我既已决定插手管这件事,帝君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她倒是不懂得委婉。
阳光悄悄地为她的脸镀上一层金光,他看着白堕光滑如玉的脸,不由得想起那晚她脸色酡红地醉倒在他怀里的情景。那般清冷的一个人,醉酒了竟是那般脆弱。
云梵略微有些出神的时候,白堕却睁开了眼睛,疑惑地看着他。甩了甩头,云梵有些汗颜,也不知道自己是种了什么邪,那幅画面竟怎的也挥之不去。
“咳咳,上仙,今日前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对羣燐带兵入殿一事,有何看法?”
白堕倒也没多想,只以为他是想事情入了迷。只道:“昨日议事之时,不是已经大致得出结论了么?如果羣燐能与人界太子处甚至是直接与太子勾结,那仙妖两界有他安插的暗子也不是不可能。你的身体状况,覃川是人,看不出来不足为奇,但我、扶风、羣燐,哪一个不是一眼就能看透。他敢在重兵把守且人员复杂的情况下带兵入殿,肯定是有了万般周全之策。魔界什么都缺,唯一不缺的便是使人沉睡之法,等到众人入眠之时,再将你这帝君掳了去,这六界局势,便是对他们大大的有利了。”
云梵皱眉:“昨日所推敲确实如此,我那时也并未觉有疑虑,只是上仙,若按我们先前所说,羣燐其意在我,那他有的是机会可以动手,何以偏偏挑了个我身边最多人把守且情况最难预计的日子?”
白堕的眼微微瞪大,是啊,这些情况都是他们的推测,并未有实在的证据证明。就算隅婳真的不记得前尘往事,以她那晚滴水不漏的表现来看,她谨慎的心性和极深的城府却还是在的,再怎么也不会让羣燐在那日动手。如果不是因为要取云梵而乱六界,那他们又是了什么?
忘忧宴、隅婳、羣燐、扶风、覃川、云梵……这之间一定有着什么联系。
等等,那日羣燐一进仙界,云梵便遣人转告于她,让她做好准备。那传话的小仙娥是怎么说的来着?
“上仙,受帝君所嘱,特来告知魔君等人已经入殿,听仙官们说,这是魔君第一次来忘忧宴,上仙切要注意。”
第一次…第一次…为何偏偏选择这一次前来?
难道…是因为…她?
想到这一层,白堕全身打了个激灵。她之前所有的推断,不过是基于隅婳对那件事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做出的。人心算计明刀暗箭她看得多了,就算隅婳并未失忆,就算她把城府隐藏得再深,数万年前她可以将她打压下去,这次也必然可以识破她的计谋。正是因为这种想法,白堕并未更进一步地往下想。
但是,现在想想,她却总觉得不太对劲。当日情况危急,她连隅婳是生是死都判断错误,那隅婳到底知不知道那件秘密,她更不好说了。多年未曾出现在仙界的羣燐会压着一身捩气参加忘忧宴、会对她的追问忍气吞声……所有的一切,也许都是因为请柬上的“白堕”二字。
也是,除了那件东西,还有什么会让他们如此按捺不住。
若真是如此,欢伯的失踪,相必也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隅婳啊隅婳,为了引我出来,你可当真费了一番心思。欢伯失踪…除了你,还有谁会想得出这个办法。此时此刻,我若还信你是失忆的,便有辱了我亏受别人叫我一声前帝后。
云梵本来也只是心有疑虑才会前来问白堕,想知道她是否有什么其他想法。如今看白堕早已没有了方才的闲适慵懒,整个人坐得笔直,向来情绪起伏不大的眸子中布满了严肃与沉思,细看之下,就连她方才红润的脸色也苍白了下去。
看来,他的猜测。十八九不离十了。只是看白堕此时的神态,想必是想到了更多他不知道的东西。
“上仙?”思虑再三,云梵还是开了口。
白堕回过神来,一番思虑下来,得出的结论不免让她心惊,却又多少有些在意料之内。隅婳对她恨意极深,她毫不意外她会对她下手。只是那件东西,就算是死,她白堕也会护它周全。
“帝君,白堕有一事相求。”她神色肃穆,整个人紧紧盯着云梵,眸子中闪着一股坚定的决心。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云梵还是能从她不同以往的严肃神色里看出来事态的严重性,只是看样子,白堕是不打算向任何人说的,只能应道:“何事?上仙请讲。”
白堕想了想,坚定道:“帝君可否替我护好凰女?”
云梵瞪大了眼睛:“上仙此话何意?为何要我……”
白堕打断了他的询问,目光定定地看着远处一掠而过的凰鸟:“这天,怕是真的要变了。我明日要下界一趟,归期未定。不在的这段日子里,凰女的安全就托付给帝君了。无论如何,请替我保护好她。”
“凰女在仙界只是酿官,就算我周边有暗子,六界之乱,怎么也牵扯不到她的身上吧。难道,上仙是觉得,魔界的目的在你?”
白堕状似无意地看着他的眸子,那双眼睛里有着她不敢细看的东西:怀疑、试探、笃定……他向来聪明过人,就算她现在虚长他三万岁,这洞察人心的本事,她还是比他不过。
担心云梵看出什么,白堕掩饰着一笑带过:“帝君不必多想。如今他们在暗我们在明,我下界不过是为了印证我的一个猜测,若是真如我所想,这六界之乱复起也就有了源头,找到欢伯的可能性也会大大增强,到时便不用像如今这般如无头苍蝇般地坐等他们出手。只是希望在我下界期间,帝君能替我照顾好凰女,万不要让她落入他人之手,发生在欢伯身上的事,还请帝君不要让她在凰女身上重演。”
她语气清晰连贯,透着一股子坚定。云梵知道她是有事瞒着她的,只是一来她是上仙,有事前帝后,于辈分上比他大了不止一星半点,二来虽然两人时有交谈,却也远不到能够坦诚相待推心置腹的地步,她不想说,他便也聪明地没有再问。
他只是赌白堕对这世间的热爱绝不少于每一个人,他更是赌白堕对术华的爱和责任感。
“上仙可放心前往,你的嘱咐,云梵照做便是。”
他的眼里明明有疑惑,却忍着没有问,白堕心里叹息之余又有种说不清的难过,她何尝不想与他分享这一切,数万年来压在她身上的担子,重得让她窒息。可是她明白,其他事情可以,为了保护他们,这件事,只能由她自己来承担。
千言万语,无数内心的起伏最后只化成两个单薄的字眼。
“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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